徐小平

一位姜姓同學在某大學讀了三年“對外經(jīng)貿(mào)”大專，畢業(yè)后工作，連個最基本格式的英文信函不會寫，真是悲哀！一次關(guān)于學歷的爭論，能充分說明學歷與能力的問題。

這是一次真實的爭論，發(fā)生在新東方，我和一位30左右的男生之間，時間大約是在2007年春夏之間。讀我博客的讀者，應(yīng)該有人見證過這次爭論。

一次關(guān)于學歷的爭吵

事情是這樣：我在那次講座回答學生問題時，談到了學歷和能力的問題。我一如既往激情澎湃地抨擊著社會流行的學歷至上思想，鼓吹著“人才價值市場決定論”，號召大家要追求真正的能力，要看到市場對人才豐富多彩的需求，而不要為了學歷耗費時間和精力，熬干青春的燈油。

這時一位男生跳起來對我的意見表示反對——我應(yīng)該說，他是站起來反對我。這位男生顯然非常尊敬我，也很理解我，讀過我的很多書。所以，他站起來反對我，就給我很深刻的印象，也讓我思念到如今。

他說：“徐老師，你反對學歷至上，強調(diào)市場決定人才價值的觀點我理解。但是你老人家是否有點脫離實際？在中國，很多用人單位就是要學歷，學歷就是很重要。很多單位招工，明明白白寫著‘要求學歷本科以上、碩士以上……你卻在這里告訴大家學歷不重要，是不是會誤人子弟？……在中國，學歷確實很重要！”

我試圖和他辯論，告訴他在中國，除了學歷，還有其他東西能夠幫助我們成功。但是，他那焦灼壓抑的表情使我感到無法辯論，因為，他擁有的不是觀點，而是壓力——是五千年文明通過政府、社會和家庭壓在他身上的青春不可承受之重的沉重壓力——我能夠和觀點辯論，但是我無法和壓力、和絕望辯論。我更不能和某種不合理政策或不合理政策的受害者，以至于成為不合理政策的zombie辯論（Zombie是指一種被人毒殺之后成為行走的僵尸，為毒殺者勞役的人）。

比爾·蓋茨也是大專

我當然不是詛咒這位朋友是zombie，他是我可愛的粉絲。但是，就從誓死認定學歷第一重要這個角度來講，他的思維已經(jīng)僵死。而正是這類思維僵化的朋友，反過來促成了更多人對于學歷的盲目追求。

要知道，社會對于人才的需求是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在這個生態(tài)系統(tǒng)里，需要博士、碩士、學士等各類專業(yè)人士，同樣也需要大專、中專、職校等各種技術(shù)人員。事實上，一個健康運行的社會，學士以下的人才是這個社會人才生態(tài)系統(tǒng)里需求量最大的類別。博士有博士的短處，中專有中專的長處。盡管人人都希望高學歷，但“學歷越高越好”的觀點一定要破除，否則貽害無窮。人們要根據(jù)自身不同資源和條件，根據(jù)自身能力和壓力，選擇一條適合自己的路。從這個角度，不同學歷的人，其面臨的人生機會都是一樣的。

不用說，很多領(lǐng)域，你是非要學歷甚至是高學歷不可的，比如大學教師，我個人強烈支持沒有博士學位不能登大學講壇的政策，再比如各類專業(yè)人士：醫(yī)生、律師、工程師等，從事這些職業(yè)的人，當然需要嚴格的學歷教育。但在很多很多領(lǐng)域，學歷確實并非上崗的必要條件，只要你能夠勝任這份工作并完成任務(wù)就行，比如電腦編程員、新東方教師、以及——以及這次率先廢除學歷教育代之崗位培訓和職能培訓的公安部院校系統(tǒng)。我說過多少次：比爾·蓋茨也是大專……

學歷當然重要，我巴不得所有中國人都是本科以上學歷。但在現(xiàn)階段，這既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提倡。尤其對那些已經(jīng)失去了接受正規(guī)高等教育的朋友們，我總是鼓勵他們對學歷的真正價值進行反思，并激情萬丈地鼓勵他們把目光投向獲得成功幸福的另外通途！在今日中國的教育條件下，對于那些出身貧寒、沒有關(guān)系、沒有資源的青年奮斗者而言，我更是常常提醒他們認真考慮學歷和工作資歷的性價比，然后再在兩者之間做出明智的抉擇。如果一味把寶貴青春放在學歷上，很可能拿到學歷，也沒有出路。

當時，我和這位男生相持不下。男說男正確，徐說徐有理。眼看著說不出個什么結(jié)果來，于是，我話鋒一轉(zhuǎn)，結(jié)束了爭論：

“算了吧，我們不要爭了。我講的觀點，是我所信仰的世界里天天在發(fā)生的奇跡；你說的道理，是你所認同的世界里時時上演的正劇。你沒有說錯。我也沒有誤導。但說到底，我們各自講的是同一硬幣的兩面。但如果社會一味強調(diào)學歷的一面，本身就是不合理的。而這個不合理，確實荼毒了太多太多的年輕人，使得他們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忘記了人生還有其他成功的通衢大道、高速公路??！

“多少人，還在為了學歷而一條道走到黑；但作為徐老師我，也可以為了指點大家另外的陽關(guān)大道而到黑，還要高懸明燈照亮大家征戰(zhàn)跋涉的夜路！”

學生照例鼓掌。而那個男生，雖然聽懂了我的話但心里依然轉(zhuǎn)不過彎來，他嘴里嘟囔著，顯然是在說：“學歷咋就不重要，政府哪個部門招聘不要學歷的？”……

好了?，F(xiàn)在，公安部屬院校開始進行學歷改革，讓需要學歷的歸學歷，不需要學歷的，歸培訓，而不再是以學歷一刀切。

也許拿到學歷，一樣沒有出路

文章發(fā)表后，引起了很多讀者的激烈批評，主要有兩點：第一是說我沒有理解公安部院校改革的精髓就胡說八道。我的理解其實是正確的：公安部改革的精髓是：需要學歷的歸學歷教育，不需要學歷教育的歸職業(yè)培訓。而不是對所有崗位都以學歷來要求。我相信我的理解是正確的。

而第二點批評，正好是我批評的觀點，即學歷在哪里都很重要，但不要過分強調(diào)，也不是唯一出路。我這篇文章其實對此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

……

學歷當然重要，但在現(xiàn)階段，人人都是本科既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提倡。尤其對那些已經(jīng)失去了接受正規(guī)高等教育的朋友們，我更總是鼓勵他們對學歷的真正價值進行反思，并激情萬丈地鼓勵他們把目光投向獲得成功幸福的另外通途！

中國存在數(shù)以千萬沒有學歷的青年人。我本人在新東方看見太多這樣的青年在人生道路上孤獨地苦苦掙扎，前途渺茫，精疲力竭，說實話內(nèi)心實在不安。對于這些青年人，社會應(yīng)該為他們創(chuàng)造一種寬松、引導和扶持的氛圍，讓他們能夠通過各種努力獲得成功，而不僅僅是學歷一條路。

一個真實的故事：

我講一個真實的對話，來為我的觀點做一個注腳：

有一次，2005年前后，正是大學生就業(yè)難話題炒得很厲害的時候。一位學生找到我咨詢，說自己要專升本。

我問他：“你為什么要專升本？”

他說：“沒有本科學歷不好找工作?！?/p>

我說：“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說：“什么秘密？”

我說：“很多本科生也不好找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