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波
人生有無數(shù)的閱歷,其最美好的一程當屬享受愛情,而愛情最美滿的一頁,就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平生聽過不少一見鐘情成正果或歷經(jīng)磨難夙愿終嘗的婚戀佳話,其姻緣無論經(jīng)歷多少風雨,也不管曾經(jīng)生出過多少枝節(jié),只要結(jié)局圓滿則皆大歡喜,很少有人再去回味曾經(jīng)歷過的艱難。然而,長留我們的心間最難以忘懷的還是那些生死相戀無果,為求知己不忍茍活甚至以身殉情的曠世男女。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曾在《光明日報》上讀到作家柯興發(fā)表的連載小說《風流才女石評梅》,翻讀初始幾章心海尚無波瀾,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層層展開,特別是高君宇、石評梅凄絕愛情首次在報章上的披露而震撼一時,我竟然也食不甘味地牽掛起了男女主人公的命運,以至日日翹首盼望那份報紙早些來到。數(shù)十天的煎熬、焦慮,在對結(jié)局惴惴不安的期盼中,我讀完了足可驚天地泣鬼神的悲情故事,由此我也陷入濃濃的感傷情緒中無以自拔,時時生出要前往二人情殤歸宿處的陶然亭去憑吊一番的念想。
就在那年冬日的傍晚,我第一次來到北京陶然亭公園石橋南錦秋墩的北坡,眼前便是歷經(jīng)滄桑,兩墓并排兩碑并列而劫后猶存的“高石之墓”。高君宇墓碑上是石評梅為其所書“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閃電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钡谋模ň钌皩懴碌脑娋洌?,而另一旁則是石評梅的好友陸晶清、廬隱等根據(jù)其遺愿與高君宇傍依安葬的石評梅墓,墓碑上鐫刻著“春風青?!彼膫€大字。
由北坡依序憑瞻,品味著高、石凄美的愛情歷程,我的心情愈亦沉重,及至站到高、石并肩相依的雕塑前時,夕陽的余暉已在天際褪盡,暮色漸漸罩上那尊高大的雕塑。默默靜想之余,我的心底不由得涌出一股凄涼來,高、石二人的相識、相知、相戀,原本沒有禁錮卻橫亙許多說不清的無奈,終至釀成情天恨海的一幕悲劇。所為何故?我一次次地想對著靜靜安臥的墓碑叩問,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此后,我也曾數(shù)度來到陶然亭,每次也都會在 “高石之墓”前靜坐一會,冥冥中似能聆聽到他們生前誓言“死后合葬荒丘”的愛情絕唱。
高君宇何許人?石評梅又是誰?早年,由于介紹他們的資料甚少,加之特殊年代里對革命者的戀情諱莫如深,“高石之戀”被塵封了半個多世紀。
其實,高、石二人都是那個時代的佼佼者。高君宇在中國革命史上有著極其重要的一席,生于1896年的他是“五四”運動中北京大學的學生代表,是與鄧中夏齊名的學生領(lǐng)袖,中共早期著名的政治活動家、理論家,北京市第一任青年團書記,中共一大時全國53名黨員之一,中共二大、三大中央委員。曾赴蘇聯(lián)受到過列寧接見,曾協(xié)助孫中山等人平定商團叛亂,也曾為周恩來、鄧穎超鴻雁傳書充當使者。1925年1月赴上海出席黨的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同年3月6日因積勞成疾病歿,時年29歲。而生于1902年的石評梅,同樣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有其獨特的地位。與高君宇同為山西老鄉(xiāng)的她是“五四”新文化開創(chuàng)時期的著名女作家、女詩人,發(fā)表過多部詩集。12歲入山西女師,16歲吟詩作畫被譽為“晉東才女”的石評梅,擅長琴棋書畫詩詞文賦,17歲考入北京女師大后,以文會友,先后與廬隱及魯迅的學生陸晶清、許廣平成為好友,所編《婦女周刊》副刊受到過魯迅的好評。
那么,這對“五四”時期的風云人物是如何相識、相知,用“生如閃電”“死如彗星”的生命共寫一場冰清玉潔、催人淚下的生死戀情的呢?
評梅與君宇最初相識,是在1920年4月的一次山西同鄉(xiāng)集會上,而頻繁交往則是三年后的1923年初。那次在宣武門山西會館的同鄉(xiāng)集會上,曾經(jīng)率領(lǐng)學生火燒趙家樓,痛打章宗祥、曹汝霖的高君宇作了一次關(guān)于“五四”運動的精彩演說。他的富有激情和震撼力的演講,在石評梅的心坎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以至初次相見就讓評梅對君宇產(chǎn)生想了解他的愿望,高君宇也得知評梅就是自己早年恩師石銘的掌上明珠,并頓生一種親切感。簡短的邂逅,似是無心插柳,彼此都已給對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二人的愛情種子已悄然播下。幾天后,君宇便收到評梅寄來的信件,信末表達了對他“自珍身體,免朋友所懸念”的叮囑。
評梅的問候信,讓君宇心潮起伏,且產(chǎn)生一種迫切交往和傾訴的情愫,然而,其后的兩年多時間,高君宇終日忙于為革命事務奔走,他先是與鄧中夏、張國燾等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后又參加李大釗創(chuàng)建的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還出席了中共“一大”,并于1922年初與張國燾、鄧恩銘等作為中共代表遠赴蘇聯(lián)參加共產(chǎn)國際會議。事務繁忙讓他無暇參加山西同鄉(xiāng)會,也再未見過評梅面,坐失與評梅交臂良機以致最終鑄成遺恨。
也就是在這一二年時間里,評梅那一顆清純的少女心遭受到霜雪般的欺凌與打擊。原來,評梅在認識君宇前不久剛從山西考入北京女高師,石銘不放心愛女一人在外,便輾轉(zhuǎn)托付當時也在北大讀書的另一個同鄉(xiāng)人吳天放“多多關(guān)照”評梅。風流倜儻的吳天放一見評梅,不禁怦然心動。他在殷勤照顧之余,洞悉評梅尤愛梅花,費盡心機的收集古今題詠梅花的詩作,時常在評梅面前賣弄以投其所好。漂泊異鄉(xiāng)而時時有人關(guān)愛的評梅也不禁有些情智迷失,其芳心竟在不知不覺中被吳天放擄走。相戀約有兩年,評梅已悄然立誓此生除吳天放不再愛二人。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評梅發(fā)現(xiàn)吳天放不僅有家室,還有兩個孩子。驚見此情,評梅如同被兜頭澆下一盆涼水,頓感愛情的騙子把自己傷害到了骨髓里,恨只恨“上帝錯把生命之花植在無情的火焰下”。經(jīng)歷這記重創(chuàng),心氣孤傲的評梅把自己愛情的大門徹底關(guān)閉了,并“殘忍”地決定自此獨身,不再談愛情和婚嫁。
慧劍斬斷情絲后,石評梅的心依舊在滴血,滿腹都是說不出的苦悶與幽怨。正是在評梅最消沉的時候,高君宇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評梅視野里,一度中斷的交往重新開始了。自此,君宇與評梅魚雁傳書,談革命也談情感,并時常約評梅出來散步,去的最多地方是陶然亭公園,給她帶去了許多安慰與快樂,隨著交往的日漸頻繁,君宇已對評梅產(chǎn)生很深的戀情且難以自拔。
1923年10月,高君宇因積勞成疾,在北京西山養(yǎng)病。他采來一枚紅葉,題詩向評梅示愛:
滿山秋色關(guān)不住,
一片紅葉寄相思。
君宇
十月二十四日采自西山碧云寺。
石評梅收到題詩的紅葉后,平靜的心海翻騰不已,她感愧交加,既憤恨初戀被蹂躪,又感喟不能以完整的心來回報君宇的一腔赤誠。評梅思慮再三,最終是在紅葉背面凄楚地寫下“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片鮮紅的葉兒”字句后,又寄了回去。
評梅的不接受,讓君宇那顆滾燙的心兒一下子墜入“冰雪之窟”,經(jīng)過“如焚的悵惘”和激烈的心靈搏斗,高君宇尊重石評梅的意愿,決心用理智抑制奔涌的情感,將“一切心與力”專注于他“所企望之事業(yè)”。
一朵本可以綻放的真情花蕾,就這樣被評梅自己親手給揉碎了。
君宇初次示愛即被評梅回絕,只是他那壓抑著的熾烈的愛第一次遭遇冷霜冰雪,在評梅的獨身主義信念面前,似乎高君宇的愛戀越是熾烈,石評梅的拒絕越是堅定。雖然君宇與評梅彼此牽掛,相互體貼,雖然高君宇也一直沒有停止對石評梅的追求,但在“冰雪友誼”和放不下的誓言面前,關(guān)懷對方與尊重對方成了二人共同的選擇。
1924年4月,石評梅突然患上猩紅熱,頭痛吐血,重病40多天,生命垂危。她的枕下甚至壓著給家人、友人寫好的遺書。高君宇匆匆趕去看望昏迷不醒的評梅,焦急得差點兒哭出來。此后,君宇放下一切事務,忙著請大夫,親自去抓藥,在評梅舉目無親、瀕臨死亡時,君宇一直在身旁侍藥送水,精心照顧,直至痊愈。君宇之所為令評梅感激涕零,但她仍然不愿開啟愛情之門,在內(nèi)心深處還是不接受君宇的感情。
兩個月后,高君宇回了一趟山西老家,毅然與被迫嫁進高家獨守空房十年的妻子李寒心離婚,解除了那段“名存實亡”的由父母包辦的婚姻。當君宇將這一好消息寫信告訴評梅時,評梅非但沒有改變決心,反而更促使她與君宇保持一種“冰雪友誼”。因為,她“覺得為了我而破壞人家的婚姻,我太是罪人了。所以我還是抱定了為了愛而獨身的主義?!彼o君宇寫了一封信,明白地表示她決心獨身,但卻愿意做君宇“唯一知己的朋友”,“以事業(yè)度過這一生的同志”。這封信是高君宇在上海前往廣州途中收到的,君宇此行是為鞏固第一次國共合作而南下廣州前去擔任孫中山先生的秘書。接信后,君宇早有心理準備,“只覺心中萬分凄愴”。盡管如此,高君宇仍十分尊重石評梅的心意,他寫道:“你的所愿,我將赴湯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將赴湯蹈火以阻之。不能這樣,我怎能說是愛你!從此我決心為我的事業(yè)而奮斗,就這樣飄零孤獨度此一生——我們互相遵守這些,去建筑一個富麗輝煌的生命,不管他生也好,死也好。”
1924年10月,廣州商團發(fā)動針對孫中山革命政權(quán)的武裝叛亂。高君宇作為孫中山的助手指揮鎮(zhèn)壓叛亂,他乘坐的汽車遭到槍擊,車窗玻璃被擊碎,所幸君宇大難不死,只是手受了點輕傷。危難之際,君宇心中依然裝著評梅,想到評梅的生日快到了,他便跑到商店里購買了一大一小兩枚象牙戒指。大的一枚自己戴上,小的一枚寄給了評梅。他在附信中說:“愿你承受了它。或許你不忍,再令它如紅葉一樣的命運吧。我尊重你的意愿,只希望用象牙戒指的潔白堅固,紀念我們的冰雪友誼吧……”評梅這次接受了象牙戒指,并整日戴在手上,雖非接受了愛情,但表示評梅已把最熾烈、最真誠的友情給予了君宇。
廣州發(fā)生商團叛亂后,高君宇護送孫中山先生北上,一路奔波而勞累病倒,且咯血不止。李大釗派人到天津接送高君宇回北京,并于12月20日住進東交民巷的一家德國醫(yī)院。石評梅聞訊趕去醫(yī)院看望高君宇,當她看到相隔僅半年的君宇那張瘦得沒有一點血色的臉龐時,心酸得落下了眼淚。然而,作為國民議會北京促進會的負責人之一,高君宇無暇靜心養(yǎng)病,住院才十多天,他不顧大夫要他“絕對靜養(yǎng)半年”的叮囑,便于1925年元旦的那天提前出院了。幾天后的1月5日,君宇和評梅相約到陶然亭散步,舊地重游,兩人都有許多感慨。長期為疾病所折磨的君宇或許已經(jīng)意識到自己時日不多,他開始給自己尋找墓地,最后看中了陶然亭葛母墓地旁的一塊草地,他十分認真地對評梅說:“倘若你是我真愛的朋友,我死后就葬在這里!請記住,我今天就把身后的事情囑托給你了。”
恰在此時,有一對橘瓣從樹上飄然墜落在兩人的腳前。君宇用手杖就地掘了一個小坑,將一對橘瓣埋入地下,凄苦地說了句“埋葬我們吧”。想到評梅堅守著獨身的素志,君宇自感今生與評梅相愛無望,一時悲不自勝,不由地感慨道:“我生也孤零,死也孤零!”評梅聞言淚眼模糊,凄然無語。
1925年1月9日,高君宇前往上海,抱病參加了中國共產(chǎn)黨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再次當選為中央委員。在這次會議期間,高君宇與周恩來相識,并受周恩來委托充任“紅娘”,回京途中特意到天津看望了鄧穎超。此后,高君宇忙于籌備3月1日召開的國民會議促進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并和李大釗、趙世炎等一起組成大會主席團。
會議進行期間,高君宇突患急性盲腸炎,疼痛難忍,評梅接到電話趕到會議地點時,難過得失聲痛哭起來。君宇隨即被送進協(xié)和醫(yī)院,接受開刀治療。3月4日這一天,評梅來到協(xié)和醫(yī)院的病房探視君宇,看到骨瘦如柴的君宇,評梅止不住又一次淚如雨下。盡管君宇預感自己這次很難挺過生死關(guān),但他凄涼的神情中依然掩飾不住對評梅的愛戀。兩人雙手相握十指相扣時,評梅表示此后愿意為了愛而獨身,懇求君宇也為愛而獨身。兩人相約三天后再見。誰料,這次分別竟成了他們的永訣!術(shù)后第二天夜里,也就是3月6日凌晨2時,高君宇在身邊沒有一個人陪伴時溘然逝去。
評梅在6日中午時分驚聞君宇的死耗,當即暈厥過去。評梅在友人陪同下與君宇遺體告別時,分明看到君宇尚有一目微睜,似乎仍在癡癡地等待評梅。而評梅在撫尸悲慟之際,也清楚地看到君宇左手食指上戴著的那只象牙戒指。
直到此時,評梅才倍感內(nèi)疚,她悔恨自己的自私、懦弱和愚昧,辜負了君宇的一片深情。她的悲哀更是化作了肝腸寸斷的柔情和無盡的懺悔,然而,無論評梅怎樣懺悔怎樣悲戚,她與君宇的愛戀注定是遺恨千古的絕唱。在為君宇整理遺物時,評梅發(fā)現(xiàn)了君宇題詩示愛又被自己退還的那枚紅葉,睹物思人心如刀絞。君宇入殮時,評梅將自己的照片放到他的頭側(cè),讓照片代替自己永遠陪伴著君宇。
根據(jù)石評梅的提議和遵從高君宇的遺愿,君宇被安葬在陶然亭畔。一個熾烈愛著自己的人,匆匆間就這樣撒寰而去,評梅真正體會到徹骨的痛楚,正是她一面追求愛情又一面拒絕結(jié)婚,才最終釀成無法彌補的遺恨。評梅知道,她惟有將靈魂和一顆破碎的心奉獻給憂傷而死的君宇,才能讓君宇知道自己愿意接受他的愛。于是,她在君宇的墓碑上刻下了令人五腑俱熱的誓言:“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的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p>
君宇走了,帶走了評梅的情感和希望。從此以后,她常常去君宇的墓地祭掃和懺悔,把自己對君宇的愛和悔恨訴諸筆端,《象牙戒指》、《夢回寂寂殘燈后》和《墓畔哀歌》都是她寫下的血淚詩行。除此,她每天工作之余就是整理高君宇的遺著,歷經(jīng)三年時光,評梅終于把高君宇的遺著整理完畢,早已經(jīng)哭干了眼淚的石評梅在了卻這樁心愿時,她的生命之火也燃到了人生盡頭。
1928年9月,石評梅患急性腦膜炎被送進一家日本醫(yī)院,隨后又在昏迷中被轉(zhuǎn)送到協(xié)和醫(yī)院,住的還是君宇去世前住的那間病房。在與死神相搏12天后,一代京都才女石評梅最終于9月30日凌晨2時病逝。廬隱在協(xié)和醫(yī)院整理石評梅遺物時,發(fā)現(xiàn)她的枕下有本日記,日記里夾著君宇的遺像和那枚題詩被退回的紅葉。日記扉頁寫有似是遺囑的兩行字:
生前未能相依共處,
愿死后得并葬荒丘!
君宇入殮時,評梅曾將自己的照片放在他身邊,如今評梅入殮時,友人們又把君宇遺像放在她的身旁,連同那枚象牙戒指一起埋葬。象征高、石兩人純潔而悲艷愛情的象牙戒指,就這樣與君宇、評梅相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息。評梅好友陸晶清、廬隱等人根據(jù)評梅的遺愿將她安葬在陶然亭畔高君宇墓旁,并在類似君宇墓碑的一座四角白玉劍碑上刻著“故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學校女教員石評梅先生之墓”的字樣。
一代生死相守的曠世才俊,一對保持“冰雪友誼”的情侶,長眠在生前時常約會漫步的地方,也算是得其所哉。斯人已逝時光流轉(zhuǎn),而荒丘墓冢記載的那段凄婉動人的戀情,足可讓后世的人們慨嘆千百年。我時常在想,倘若高君宇投身革命之際沒有與評梅錯失交臂良機,倘若評梅初戀的芳心沒有被那愛情的騙子擄走,倘若癡情的君宇不是嘔心瀝血英年早逝,倘若孤高的評梅不是堅守獨身主義,那么一場誠可動天的愛情也許不會被禁錮,兩朵青春燦爛的生命之花也許不會過早凋零。當然,評梅也就不會在悔恨與自責中讓自己的靈魂追隨君宇而去。
君宇一生孤獨身先死,注定評梅命運亦悲愴??梢韵胂蟮贸瞿鞘呛蔚鹊陌駡鼍埃好恐林苣?,高君宇的墓畔總有評梅單薄的身影,她是在用近乎贖罪的心情向墓中人泣訴衷腸。無論路遙地僻,也無論風霜雪雨,評梅從沒有間斷去祭掃君宇的墓冢。
數(shù)次踏進陶然亭公園,幾番憑吊高、石墓冢,我總是輕輕地走來,悄悄地離去,不想驚擾這片寧靜的墓地,更怕打斷他們的喁喁情話。我不知道,高、石之戀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是怎樣的一曲凄婉悲歌,但卻知曉他倆堪稱是現(xiàn)代的梁山泊與祝英臺。
然而,如此悲切的戀情竟也招致鞭笞。盡管周恩來、鄧穎超數(shù)度到陶然亭憑吊過“高石之墓”,也特地指示過要加以保護,認為“革命與戀愛沒有矛盾,留著它對青年人也有教育?!钡凇拔母铩逼陂g依然遭到損毀,碑石被推倒,墓冢也被掀開,以至后來開棺時,代表著高、石純潔而悲艷愛情的那兩枚象牙戒指早已不見蹤跡,惟有她生前用過的一支鋼筆和幾枚印章尚存。1973年,周恩來得知“高石之墓”遭毀消息曾囑咐鄧穎超妥善照管,高君宇的骨灰由此得以安放在八寶山革命公墓,而石評梅的遺骨則另作安置。1984年,“高石之墓”又重新屹立在陶然亭湖畔。兩年后,北京市團委等單位在“高石之墓”的原址上建造了高君宇、石評梅半身大型雕像。
記得第一次到陶然亭憑吊“高石之墓”時,蕭瑟的寒風引領(lǐng)我一步步瞻仰孤寂的墓冢,冰冷的墓石撐托我虔誠地抄錄凄涼的碑文。默誦評梅與君宇題寫的那些刻骨銘心的字句,我的心頭涌起陣陣酸楚,淚兒也止不住溢出眼角。站在不遠處的同行之人,時不時地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不停地揮袖拭淚自覺不算失態(tài),也沒作任何解釋,我知道即使道出緣由,他也不可能體會到我獨有的心境。
此后我數(shù)度游覽陶然亭,或友人相伴或獨自前往,逗留時間最長的依舊是高、石墓前。二十年來,我仍時常為高、石“冰雪友誼”的戀情所感動,也慶幸兩人終可死后并葬荒丘相伴相守。然而,閑來心頭不禁又罩上一絲悲涼,原本評梅追隨君宇而情歸陶然亭,如今此處空余兩荒冢。
物是人非七十載,悲情最殤陶然亭。盡管園林依舊在,盡管荒冢草木深,至今未曾改變的是縈繞墓畔那一曲啼血絕唱,還有裝在我心中無法釋懷的情結(jié)。
責任編輯魯書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