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　紅

筆法是繪畫語言元素在造型中最復雜、最廣泛的表現形式。 筆法是繪畫技藝美及繪畫風格最直接的呈現，水彩畫中水與色的交融滲透、 輕快流暢、凝固厚重全靠畫家運用手中的畫筆掌控和實施。

早期的水彩畫依附于版畫和古典油畫，對筆法的處理和表達比較隱晦。畫家們對筆法不是十分關注。他們只注重自己表現的對象，而很少研究表現的方法。經過相當一個時期的實踐，水彩畫家們漸漸的摸索出一套符合水彩畫語言模式的用筆方法。

到了19世紀，美國水彩畫壇異常活躍，“美國水彩畫會年展”，不僅吸引美國畫家，甚至世界各國的水彩畫家都紛紛參與。該畫會成立至今已有百余年的歷史，畫展每年一次，且年年都有展覽主題，如上世紀80年代的兩次展覽主題分別是“筆法與風格”、“揮灑激情”。在這個畫會中也涌現了引領世界水彩藝術發(fā)展的諸多水彩畫大師。兩位美國水彩畫家的作品讓人充分領略了水彩畫藝術在用筆方面的新的發(fā)展。薩金特是美國水彩畫會資深會員，他認為筆法是畫家描摹客觀對象與表達主觀情緒時在媒介物上留下的痕跡， 猶如人的指紋，各有不同。他在水彩畫用筆方面開現代水彩畫表現之先河,以奔放的筆觸，豐富絢爛的色彩塑造形象，畫風雄勁豪放，充滿活力，首創(chuàng)了“畫面調色”的水彩筆法,畫面猶如沸騰的調色板流光溢彩。從代表作《敬禮》、《同行錄》中可以領略其筆觸的動力性和生命感。為了追求畫面的豐富性，他常常在作畫之前用油性蠟筆略加輔襯或潑灑一些液體油彩，而后大筆揮灑，使油與水排斥沉積形成水漬，造成了畫面班駁的水印痕跡。這種畫法很有現代意象表現氣息， 是美國水彩畫壇一個重要的風格式樣。安德魯·懷斯 其獨具特色的寫實畫風影響世界水彩畫壇。他作畫的工具非常簡單，僅板刷和小錐形筆而已， 有人戲稱為一把斧頭一根針。他的用筆方法真可謂“細微之處能極致，廣大之處具空靈”，采用細小而透明的碎點筆觸與枯筆破散頓挫、揉擦筆觸相結合，色彩從淺到深，筆觸漸漸疊加，并置重置交替使用，形成了顏色的網狀結構,畫面上色彩和筆觸產生的顫動效果極具視覺沖擊力及主觀抒情功能。其獨樹一幟的“干筆水彩”筆法，以及刷、掃筆觸使畫面產生虛密透麗的筆意，一筆下去，形色兼?zhèn)?，看不到任何拖泥帶水、舉筆不定的印跡。作品暗部筆觸隱而不滯，亮部筆觸顯而不漲 ，用筆極富現代構成主義意蘊，把傳統(tǒng)輕快飄逸的用筆風格轉向雄渾厚重。觀念上超越了規(guī)范的表現手法，隨之產生了筆法的突破，他對寫實水彩的高度挖掘，把干筆水彩畫法推到了極至，以至使這種畫法影響了整個世界水彩畫壇。

與西方水彩相比，中國水彩畫在表現效果和外化形式上具有典型的東方氣質，這與中國水彩畫家獨特的用筆方法聯系在一起 。中國畫家多偏愛用毛筆畫水彩畫，因毛筆筆鋒柔軟豐滿，可以使水分得到充足的發(fā)揮。同時毛筆還具有可畫、可點、可勾、可染的多重功能，放筆直取強調手隨心至——提、揉、按、壓；握管運氣追求力度多變——平、圓、留、重；關系協調講究用筆的程序性和節(jié)奏感——順、逆、疾、徐氣脈相連。筆筆流露出中國水墨畫和書法的影子，寓深刻意境于生動用筆之間，融主觀意念于客觀物象之中。因此，中國水彩畫家在用筆狀物的同時，把握水與筆的關系非常敏捷，方法上比西方人更為奔放灑脫，形、氣、力、情等因素揉合運用，傾注畫面，達到了靈變飄逸的視覺效果，豐富和拓展了水彩畫的用筆方法，高揚了水彩畫多元化的表現語言。

繪畫大師德拉克羅瓦曾說：“自然界并不存在筆法或筆觸，它一開始就是畫家按照心中的審美的法則與要求創(chuàng)造出來的”。隨著水彩藝術的發(fā)展，畫家賦予筆法的審美功能越來越多，就總體發(fā)展來看有以下審美特性：一是風格性，法國作家布封說：“風格即人”。由于用筆的方法能真實準確地表現畫家個性和獨特的心理活動，所以不同畫家的用筆風格是完全不同的。有的精細，有的粗獷；有的熱烈奔放，有的沉郁冷靜；有的寧靜和諧，有的急促閃動等。英國水彩畫家威廉·亨利使用精細光滑的小筆疊加，非常準確地描繪了被薄霧柔化了的光、港口、風車和船等景象，有均勻、連綿、圓潤之感，很有詩意。而透納的筆法則是以刷、掃為主體的粗獷用筆，把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生命精神和他自己的不可遏制的激情充分的表現出來。其作品《歸航》使我們領略到用筆大氣磅礴的莊嚴之美和韻律之美。法國現代畫家趙無極的水彩畫作品《瞬息世界》的筆法極具中國書法和水墨畫的韻味，靈動恣肆、神采飛揚，其特有的用筆體現出鮮明的民族風格。二是力度之美，阿恩 海姆指出：“每一個視覺式樣都是一個力的式樣”。 筆法和筆觸是畫家的生理力、心理力在畫紙上的痕跡，因此，比色彩更能見力度。自然的力度不等于力度美，畫家只有充滿著內在的精神力量和高超的運筆技巧，才能夠在筆法上表現出生命內在的力量。水彩大師懷斯的作品充滿了對人生的品味與咀嚼，那于萬籟俱寂中流露的空靈或凝重，令人忘卻了塵世的嘈雜。他獨創(chuàng)的干筆水彩，無論是掏染、罩染、 擦刮、勾勒、筆鋒散頓、枯筆“飛白”等筆法，皆能表達出視覺觸摸感和生命張力， 使人們感受到了筆觸的運行、擺動、跳躍，具有強烈的力度美。三是質感美，水彩畫表現透、薄、輕、秀、空、靈等物象的質感方面是其它任何畫種都無法比擬的。水的靈性，水的品格為水彩畫帶來了俏麗明快、清新怡人的詩情畫意，善用水者，水隨人意。在畫筆的驅動下，讓感情的律動借助水色流淌、擴散、聚集和分解，自如駕御、因勢利導、渾然天成、利用水色交融，畫面的多種質感與自然物象形成了同構現象。我國著名水彩畫家柳毅的《水隨天去》等表現中國江南水鄉(xiāng)的系列水彩作品，空蒙秀逸，清新灑脫，對飽含水色的畫筆運控極佳。畫面水淋淋，意切切的筆韻，使人悄悄升起了一股意猶未盡而富有個性的美感。這種美感在于恰到好處的找準了水彩濕筆畫法與物象質感表現的最佳結合點。我國水彩畫家王肇民獨創(chuàng)的水彩肌理畫法，以底料作肌理輔助水彩的質感表現，使水彩畫的筆觸轉向雄渾、氣勢、厚重的外向特征，給人以樸素之美，自然之美，斑駁凝重之美。四是抽象美與技巧美，隨著水彩藝術的發(fā)展，半抽象與抽象表現越來越多，筆法的抽象美也逐漸的被畫家發(fā)展起來。美國水彩畫家富蘭克·韋伯《天河》系列首創(chuàng)現代抽象水彩表現形式。他的作品用旋轉飛濺的筆觸，表現激情，發(fā)掘蘊藏在自然界內部的巨大能量。用筆的擺掃與用水的沖刷相結合，雖說畫面沒有可識別的圖形，但能傳遞出一種不受拘束的活力。水彩畫的抽象之美與水彩的技巧之美密不可分。抽象水彩雖不具象再現，但它不排斥對形象的聯想。高超的用筆往往會使畫面呈現許多偶然的激變，偶然出靈感，偶然出奇跡，偶然中迸發(fā)出創(chuàng)新。水彩畫家視其為神來之筆，可遇而不可求。最美妙的筆法是善于用筆造險的筆法，遇到奇險會出奇招，不拘成法，運用多種藝術手法促成畫面效果的形成，而后放膽取舍，把握全局，控制畫面，這是用筆法之美的最佳境界。

總之，水彩畫的筆法之美，應該包括畫家的綜合修養(yǎng)、基本功、個人氣質、藝術膽識及畫家的氣與力的發(fā)揮。前者靠修養(yǎng)的歷練，后者靠勤奮和毅力。筆法的技巧愈美，作品的藝術價值愈高。作畫時筆法雖無固定的程式、筆觸往往是隨意畫來，但從純技能技巧的角度上看，它又是無數次錘煉的必然結果，“千筆萬筆無一筆，須在有意無意求”，中外畫家的用筆功夫大體上都是這樣體現的。水彩畫筆法的視覺美感所凝聚的審美意蘊是畫家長期實踐的結果，有很多經驗值得我們去學習、研究、借鑒。時代在發(fā)展，觀念在變遷，只要水彩畫家們真情所致，必將會創(chuàng)造出更為豐富多彩、魅力無窮的用筆方法和筆觸語言。

注釋：

（1）[美] 《德拉克羅瓦日記》，人民美術出版社，1981 年，3月，第 539頁。

（2）[美] 魯道夫·阿恩海姆： 《藝術與視知覺》， 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3月， 引言第 1頁，第8，640頁。

（作者單位：嘉興學院藝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