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度的“我”

周麗佳

摘要：以西方現(xiàn)代敘事學(xué)理論為觀察視角，從敘事者、敘述時間對阿來的小說《塵埃落定》進行具體的闡釋，力圖發(fā)現(xiàn)該小說在敘事上獨立于一般小說的一些特異之處，并指出其中折射出的文學(xué)旨趣和藝術(shù)追求，以及它對中國小說的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

關(guān)鍵詞：“我”；敘事學(xué)；《塵埃落定》；“傻子”；敘事者；敘述時間

中圖分類號：I042 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2—2589（2009）02—72—02

結(jié)構(gòu)主義敘事學(xué)把自身規(guī)定為一種技術(shù)性的工具，關(guān)注文本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通常不回答關(guān)于作品意義的問題——這一特征最好的證明就是“隱含作者”的概念，在敘事學(xué)中，它取代了“作者”成為敘事文本的創(chuàng)造者。

“隱含作者”在敘事文本中的存在更為隱蔽，因為他/她并不直接發(fā)言，只是通過對“敘述者”的刻畫來體現(xiàn)自身。“隱含作者”與“敘述者”的這種關(guān)系，類似于“敘述者”與“小說人物”的關(guān)系。不同之處在于，“敘述者”在講述“小說人物”的故事時，還可以現(xiàn)身評論，說出自己的意見；而“隱含作者”在塑造“敘述者”時，卻始終無法露面。在一個敘事文本中，所有的聲音都是敘述者的，如果要尋找隱含作者，只有去傾聽弦外之音。通過考察阿來的《塵埃落定》，我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了解敘述者及其隱藏于文本中的意義。

傻子“我”只是作者觀察的一個視角，是表達的一種方式。讓這樣一個奇特的、充滿矛盾和悖論的敘述人來為土司制度唱一曲末世的挽歌，是阿來的創(chuàng)意。他使全篇的敘述深情但又節(jié)制，從容而不冷漠。傻子超乎尋常的預(yù)見力和思維方式的獨特性，又使這部小說靈氣四溢。正如“我”自己所說：“是的，上天叫我看見，叫我聽見，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讓我看起來像個傻子?！蹦悴坏貌慌宸淼慕承莫氝\，將綿密的康巴藏族土司史織于一個傻子的腦袋里，又抽絲剝繭般一一理出。而且他的敘述那么精致，濃郁的藏族風(fēng)情綿延在迭宕起伏的情節(jié)里，超然物外的審視貫穿于文本的始終。傻子非同常人的思想和言行，又使故事蒙上了一層濃郁的詭秘色彩。在這里，閱讀成了一種探險，跟著作者去走這條詭秘的浪漫之路，新奇而刺激。小說是以第一人稱“我”的出場發(fā)展情節(jié)的。在敘述過程中，“我”又一分為三：一是作為“傻瓜”的“我”；二是在經(jīng)歷事件中，隨著事件不斷感嘆議論的“我”；三是創(chuàng)作中的“隱含作者”。第二者用智慧理性的眼光彌補和豐富了第一者的“我”，而這兩者之間存在著重復(fù)性和矛盾性，這就使敘述者的活動范圍和心理范圍不是一直不變的，而是隨著敘述事件的變化而變化，而這種變化又帶著不確定性，其心理范圍保持著模糊性。

敘述者——傻子，“那個傻子就是我”，“我是個傻子”“我還嘗到了痛苦的味道，以及原野上那些花啊草啊的味道。而我母親的奶水更多的是五顏六色的味道，把我的小腦袋漲的嗡嗡作響?！薄罢f老實話，我的腦子真還有些毛病。這段時間，每天醒來，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第二個問題是‘我是誰？”“白色，在我們的生活里廣泛存在。”“而我又看見另一種白色了” “這要先說我們白色的夢幻。”“骨頭在我們這里是一個很重要的詞，與其同義的另一個詞叫做根子”“在我們信奉的教法所在的地方，骨頭被叫做種姓?！薄拔覀兪窃谥形绲奶栂旅孢€在靠東一點的地方。這個位置是有決定意義的。你看，我們這樣長久的存在就是因為對自己的位置有正確的判斷?！薄昂髞碛袑憰娜苏f，土司們沒有法律。是的，我們并不把這一切寫在紙上，但他是一種規(guī)矩，不用書寫也是銘心刻骨的。而且比如今許多寫在紙上的東西還有效力?！?/p>

我們不知道這究竟是“傻子”（敘述者）的內(nèi)心獨白還是作者的真知灼見呢！就是那個傻子也同時扮演著兩個角色：“我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應(yīng)該顯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叫小瞧我的人大吃一驚。可是當(dāng)他們害怕了，要把我當(dāng)成一個聰明人對待的時候，我的行為就像一個傻子了”“那樣的目光，對我來說是劑心靈的毒藥。好在我的傻能使心靈少受或不受傷害。一個傻子，往往不愛不恨，因而只看到基本事實。這樣一來，容易受傷的心靈也因此處于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蓖瑫r我們隱隱約約好像還聽到了另一個敘述者——隱含作者的聲言：“還是叫這不重要的人的故事提前結(jié)束了吧。”“好了，不要再說了，讓這個人從眼前消失?！本褪沁@個傻子同時又有著先知先覺的預(yù)言家的角色：“我想告訴他，我什么都能看見，不僅今天，還有明天，我都全部看見了。天就要亮了。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將來”“但我知道已經(jīng)出事了”我又重復(fù)了一次：“要不了多久，土司就會沒有了！”“我在那天突然感到了結(jié)局，不是看到，是感到。感到將來的世上不僅沒有了麥其土司，而是所有的土司都沒有了?！薄拔铱吹酵了竟僬瘍A倒騰起了大片塵埃，塵埃落定后，什么都沒有了。是的，什么都沒有了。”“我想，麥其家的傻瓜兒子已經(jīng)升天了，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明亮的星星掛在眼前?！?“我對他們說我要死了”“是我的命來敲我的門了”。

記得有位英國小說家寫過一本小說叫《平面國》，講一個兩度空間的國家。兩度空間，就是只有平面，像這紙一樣。他說那個國家的國民都是幾何圖形，有的是圓的、有的是方的、有的是扁的、有的就是一條線。圓的最高貴，三角的最奸詐，那個點兒最貧窮。有一天在這個國家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點兒，大家都很驚奇：怎么沒有經(jīng)過懷孕就出現(xiàn)了？這個點兒很奇怪，越變越大，最后變成了一個圓，最高貴的圓，舉國都震驚。然后這個圓越來越小，最后變成個點兒，消失了。這件事沒看見的人不相信，看見的人也難以相信。真實的情況是怎么發(fā)生的呢？原來是一個三度空間的球，穿越這個兩度空間，它剛一接觸的時候是個點，在穿越過程中，越穿越大，變成個圓；然后它越穿越小，變成個點，消失了，它穿過去了。

《塵埃落定》也正是這樣，通看全篇敘事主體“我”有三個角度：作者、隱含作者、敘述者，巧妙地虛構(gòu)了一個在現(xiàn)實中有些犯傻但同時又有著聰明人所不及的先知先覺的預(yù)言本領(lǐng)的藏族土司的傻兒子，獲得一種超越了三維空間的視覺效果。對于時序的處理方式有：順敘、倒敘、時間倒錯等。

1.順敘。順敘是傳統(tǒng)小說中最常用的一種，它嚴格地遵循時間的自然流動，以故事時間的本來的前后順序來展現(xiàn)事件。而《塵》中一條主要的線索就是依照這個時間鏈發(fā)展的，從“那是個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聽見一群野畫眉在窗子外邊聲聲叫喚”開始，一個聲勢顯赫的康巴藏族土司在酒后和漢族太太生了個傻瓜兒子，這個人人都認定的傻子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卻有著超時代的預(yù)感和舉止。于是，麥其土司從興盛走向崩潰的宿命便在傻瓜兒子的眼前次第展開。塵埃落定時，一切都將逝去：制度、權(quán)力、情愛以及未來?！扒嗌秸诓蛔?，畢竟東流去”，這里面有多少嗟嘆和無奈！

2.時間倒錯。熱奈特認為現(xiàn)代小說和古典小說一個明顯的不同就是在現(xiàn)代小說那里回避銜接。在古典小說那里，敘述者為了接受者易于接受，總是想方設(shè)法地把敘事清晰明了化，但是清晰明了不是現(xiàn)代小說的目的，像閃回這種明顯回避上下之間的時間或邏輯上關(guān)系的敘事手段就被現(xiàn)代敘述者所樂于采用。在對敘述時間進行分析后，可以看出對敘述者來說，時間是最可變的因素。敘述者對故事時間的處理總是顯示出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本文開篇是從十三歲的“那是個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聽見一群野畫眉在窗子外聲聲叫喚”，可不久又突然跳到“我”的幼時：“一個月時我堅決不笑。”“兩個月時，任何人都不能使我的雙眼對任何呼喚作出反應(yīng)”“天啊，你看我終于說到畫眉這里來了?！蔽闹袝r?？煽吹綌⑹稣叩摹伴W回”：“現(xiàn)在想來，照相術(shù)進到我們的地方可真是時候，好像是專門要為我們的末日留下清晰的畫圖?！薄斑@是我在少年時代指揮的戰(zhàn)斗，這樣的成功而且完美?！?/p>

3.倒敘。第三章銀子一節(jié)：一開始作者就提到“關(guān)于銀子，可不要以為我們只有對其貨幣意義的理解?！钡酉聛韰s是對銀子的感嘆，作者好像及時發(fā)現(xiàn)；“還是說銀子吧”，但他說的卻是麥其土司的兒子們，“現(xiàn)在該說銀子了”，但是他還是沒有說到銀子?！笆堑模€沒有說到銀子。”我們前面說過，順序是這篇文章的主線索，但是，小說的結(jié)尾敘述者“我”的死亡卻讓我們懷疑，這整個故事是否是已身在另一個世界的“我”的回憶呢？“神靈啊，我的靈魂終于掙脫了流血的軀體，飛升起來了，直到陽光一晃，靈魂也飄散，一片白光，就什么都沒有了?！?/p>

參考文獻：

[1]阿來.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一章(第1、2、3、4節(jié)) ,1998.

[2]阿來. 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六章（第24節(jié)）,1998.

[3]阿來.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三章（第8節(jié)）,1998.

[4]阿來.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五章（第21節(jié)）,1998.

[5]阿來.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四章（第13、15、17節(jié)）,1998.

[6]阿來.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十二章（第48、49節(jié)）,1998.

[7]阿來.塵埃落定[M].人民文學(xué).第十一章（第42節(jié)）,1998.

（責(zé)任編輯/劉惠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