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三味
樊噲屠狗賣肉的時候,趕上的是個動亂的年代,陳勝揭竿而起,星星之火呈現(xiàn)出不可抑制的燎原之勢,懷揣著各種夢想的人蠢蠢欲動,都想在這個時候乘機蹬一蹬這汪渾水。遺憾的是,到頭來真正摸著魚、撈著蝦的沒有幾個。樊噲也懷揣著自己的夢想,他追隨劉邦的選擇,在很大程度上源于這種夢想的激勵。不過,與很多好高騖遠的人不同的是,在追求夢想的路上,樊噲的步子邁得很聰明,也很扎實,由此而表現(xiàn)出的三種品質(zhì),終于成就了他拜相封侯的人生夢想。
第一種品質(zhì):務(wù)實的精神。司馬遷為樊噲立傳,開篇就不厭其煩地詳細陳述樊噲的戰(zhàn)績,筆法顯得很特別。限于篇幅,本文不作贅引。我粗略統(tǒng)計了一下,司馬遷接連記述了樊噲參加的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共有30多次。這30多次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司馬遷在一一敘述后,又給樊噲算了一筆更精細的總賬:斬敵172個首級,俘虜288人,親自帶兵打敗過5支軍隊,攻下5個城邑,平定6個郡、52個縣,虜獲丞相一人、將軍12人、2000石以下至300石的將官11人。
這樣流水賬式的記述筆法,啰嗦嗎?非也。司馬遷要強調(diào)的,或者說他有意提示我們注意的是,樊噲的功名大都是揮戈疆場,把腦袋別在褲腰上,靠打拼獲得的,沒有一點兒的投機取巧。司馬遷的筆墨里飽含著的實在是對樊噲這種“功名只應(yīng)馬上取”的英雄品格和尚實精神的贊美。但有意思的是,1979年臺灣60位教授合譯的《史記》,對此卻作出了這樣的解釋:“樊噲是屠狗為生,司馬遷也就不厭其詳?shù)赜浧錃⒉兜娜藬?shù),似乎有意將他殺人與屠狗相提并論?!?1987年岳麓版《白話史記》)這真是獨特的見解,叫人耳目一新!
其實,古人衡量戰(zhàn)功的標(biāo)準(zhǔn),主要依據(jù)的就是獲取敵人的首級數(shù)量以及俘虜(包括俘虜級別)的數(shù)量。殺敵越多。戰(zhàn)功越高,越受人崇敬。商鞅的《商君書·境內(nèi)》就記載過這樣的規(guī)則:“能得甲首一者,賞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除庶子一人,乃得入兵官至吏?!边@樣的規(guī)則無疑是秦國在戰(zhàn)爭中立功行賞、升爵增祿的制度,對后世影響極深。東漢那個投筆從戎的班超,之所以要從戎,說到底還不是想通過殺敵獲取功名?遼闊的疆場出勇士,歌舞的殿堂養(yǎng)佞臣。司馬遷以含蓄的筆法贊美樊噲,呼喚的其實是那久違了的務(wù)實精神。
第二種品質(zhì):應(yīng)變的能力。樊噲的戰(zhàn)績固然非同尋常,但被人們津津樂道的似乎還是他在鴻門宴中的表現(xiàn)。唐朝詩人胡曾在他的一首題為《鴻門》的詠史詩中寫道:“項籍鷹揚六合晨,鴻門開宴賀亡秦。樽前若取謀臣計,豈作陰陵失路人?!?《全唐詩》卷六百四十七)對項羽放走劉邦,表示惋惜,提出疑問。其實,項羽放走了劉邦,根本的原因完全可以借用一句流行語來形容,那就是:并非鬼子太無能,實是八路太強大。叱咤風(fēng)云的項羽,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為什么見著樊噲就蔫了呢?原因無他:樊噲過人的膽氣和機智的策略降伏了他。這兩者完美地結(jié)合和靈活地運用,體現(xiàn)了樊噲卓越的應(yīng)變能力。
樊噲“撞入”鴻門宴會的營帳后,接連四個動作,以其強烈的個性,一下子就把項羽鎮(zhèn)住了。第一個動作“立”,暗中較勁,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帳中,以凜然的沉默警告項羽:劉邦要出事,你也跑不了。難怪項羽稱其“壯士”。第二個動作“說”,直面交鋒,但說得軟硬兼施、張弛有度又顯得誠懇實在。難怪項羽聽后無語而“默然”。第三個動作“喝”,豪氣逼人,端起酒杯就干。難怪項羽驚詫地問道:“能復(fù)飲乎?”第四個動作“吃”,粗中有細,以劍割肉,劍不離手,在吃肉時也保持高度的戒備。難怪項羽終于放棄了暗殺劉邦的打算。
都說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強者的交鋒,更是心理上的對抗。其中的玄機很類似于買賣人的交易。我們知道,買賣人兜售商品,通常慣用兩種手法,一種是直奔主題,以山盟海誓般的夸口諂媚、忽悠,博取你的信任,但因為太露骨、太直白,往往弄巧成拙,反倒容易使人產(chǎn)生懷疑;另一種是欲擒故縱,以曲徑通幽式的手段撩撥、煽動、刺激你的逆反心理,叫你毅然決然地鉆進他的圈套。樊噲降伏項羽,就是這兩種心理攻勢的成功運用,樊噲的生活經(jīng)驗、人生閱歷和性格魄力等等在其中得到了生動的展現(xiàn),叫人在贊嘆中肅然起敬。
第三種品質(zhì):團結(jié)的風(fēng)范。讀歷史有一個很深的感受,那就是:講團結(jié)的人,才是真聰明的人;會團結(jié)的人,才是有本事的人。樊噲就是這樣一個講團結(jié)、會團結(jié)的聰明人。淮陰侯韓信失去劉邦的信任后,被剝奪了兵權(quán),平日里圍著他鞍前馬后的那些人,早已經(jīng)像躲著瘟疫一樣離開了他。但樊噲對韓信的尊敬卻始終如一。一次,韓信去見樊噲,樊噲跪拜迎接、跪拜送別。因為韓信是王公,樊噲謙虛地稱自己為臣,說道:“大王乃肯臨臣!”(《史記·淮陰侯列傳》)你看,真是恭恭敬敬。對一個失寵、“落佩”的人,能持這樣的態(tài)度,抱這樣的情懷,一般人做不到,但樊噲做到了,而且做得還相當(dāng)誠懇。
有一句話說得好:團結(jié)就是力量。團結(jié)為什么有力量呢?我的理解,因為團結(jié)理順了紊亂,促進了和諧。所以,友好的禮讓是團結(jié),而善意的批評、忠心的勸諫同樣是團結(jié)。劉邦有一段時間稱病不朝,命令守門的人不準(zhǔn)任何大臣進來看望。大臣們急得夠嗆,樊噲似乎不信這個邪,帶頭領(lǐng)著這些大臣“排閩直入”。一看,劉邦正枕著一個宦官的身子在那兒躺著呢,是不是搞同性戀呢?不好說。樊噲流著眼淚說道:“始陛下與臣等起豐沛,定天下,何其壯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憊也!且陛下病甚,大臣震恐,不見臣等計事,顧獨與一宦者絕乎?且陛下獨不見趙高之事乎?”(《史記·樊噲列傳》)一句話,四層意思:有贊美、有感嘆、有諷勸、有熱望,居然把劉邦說得樂呵呵地起來上朝了。
從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劉邦起事,到漢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劉邦病逝,樊噲一直追隨在劉邦的左右,是個資深的老班底,又與劉邦同是沛郡(今江蘇沛縣)的老鄉(xiāng)。還因為娶了劉邦的小姨子呂嬰為妻,和劉邦是理所當(dāng)然的連襟。這些關(guān)系要擱在一般人身上,那還了得。但樊噲似乎很低調(diào),和同僚們的關(guān)系處得都比較融洽。這一點,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得到印證。有一次,有人誣告樊噲,說劉邦死后,樊噲要誅滅戚氏和她的兒子如意,劉邦一怒之下,命陳平前往軍中把樊噲就地殺掉,但出人意料的是陳平卻把樊噲帶回了長安。陳平這么做,固然是忌諱呂后,但不難想象,如果樊噲平時不得人心、沒有人緣,陳平即使再投鼠忌器,借劉邦的刀把樊噲殺掉,還不至于下不去手吧?看來,團結(jié)就是力量,說的真是沒錯。
編輯/汪微微
攬,他同胡后的私情,更是無所顧忌。
歡情總是短暫。胡后的二兒子、瑯琊王高儼對這個飛揚跋扈、大權(quán)獨攬的胡人早就不滿,更令他難以容忍的是,朝野上下都在傳播他母親與和士開的丑聞。在這個勇毅的少年人眼里,和士開的存在簡直就是皇室的奇恥大辱。于是,他設(shè)計將他殺死。
丈夫沒了,情人死了,兒子也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胡后的心長滿了荒煙衰草。直到有一天,她輕車簡從,去寺廟還愿,與寺廟中的一個和尚一見鐘情。孰料不久事情敗露,高緯即刻命人將和尚就地正法。
胡后的無邊春夢再次被驚醒,母子兩個就此結(jié)下了梁子。胡后本來住在晉陽,高緯以護送的名義將她從晉陽押送回了鄴城。不料,狂風(fēng)大作,眾人不知是進是退。胡后雖然對政治不感興趣,但是當(dāng)太后這么多年,羽翼漸多,勢力大增。為保險起見,高緯命人將胡后幽囚于鄴城的北宮,同時頒下詔書,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能同太后見面。從此,胡后便在寂寂深宮當(dāng)起了錦衣的囚徒。
到底是母子連心,時間長了,高緯又想起母親的種種好處,命人把他母親從鄴城接了回來。但母子二人,時刻保持著客氣而又安全的距離,直到晉陽陷落、北齊亡國。
從晉陽到長安,從昔日的天潢貴胄到今天的階下囚,高氏的男女老少,在大周將士如林的刀槍劍戟之下排成長隊,蹣跚而行。
到達長安以后,周主為了彰顯自己的仁德,并沒有立馬對高家斬盡殺絕,還封高緯為侯爵。
北齊的皇族,提心吊膽地過了九個多月的太平日子,但頭上懸著的那把大刀終于還是凌空劈下。高緯以謀反罪被誅,所有的高姓子孫全被連帶處斬。女眷有的賞賜給王公貴族做妻妾,有的進宮當(dāng)了奴仆,有的則法外施恩被放出官去。
四
雖然被釋放出宮,但對那些養(yǎng)在深閨、錦衣玉食的女人來說,自由就是死亡。據(jù)說,北齊后官的那些女眷,有一部分流落到益州(今四川),靠賣“取燈”(類似于現(xiàn)在的火柴)為生。前塵若夢,夢醒了,她們還得打起精神來,應(yīng)對這荒景殘年。
胡氏這個前朝的太后,也在被遣之列。雖年過四十,但她的姿容不曾萎謝。而她的兒媳穆黃花剛二十出頭,正是少盛如花的年紀(jì)。婆媳兩人一起墮落風(fēng)塵,胡后更是發(fā)出了“為后不如為妓樂”的嘆息。在癲狂的醉酒和歌呼中家國仇、離別恨、兒女情,胡氏都不再記得。在這金碧輝煌,張燈結(jié)彩的屋宇當(dāng)中,她名花傾城、躊躇滿志地逡巡于自己的疆域,她一笑抵一卒,一顰摧一兵:北齊的江山已經(jīng)在大周的急攻下瓦解,此刻,讓她在這花都里將它寸寸收復(fù)。那些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男人,如今都在她的裙輕顰笑中潰不成軍。
人們都希望這女人不得好死,諷刺的是,在正史里,胡后得到了善終。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怎樣死的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一世風(fēng)情,一世風(fēng)塵,至此全消。
編輯/趙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