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 靜
文革結束之后,以尋找“真實”的名義敘述西方,成為新時期作家一種努力的出發(fā)點。1980年代初期作家們的西方游記作品正是這種努力的明證,作家們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西方的現(xiàn)代世界。那是一個以交流為尚的時間段,最早獲得機會的中國人開始出國考察、講學、讀書、參加各種各樣的國際性活動,外國人也陸續(xù)進入中國考察、旅游、講學,西方的各種主義、各種流派開始登陸文學界,樂團、歌舞團在中國舞臺上演出,外國電影、電視劇等開始引進,交流碰撞的機會越來越多。張承志也加入了這一行列,他和其他作家一樣對西方充滿了好奇與向往。1984年前后,張承志訪問了蒙古、西德、美國、日本四國,將旅途經(jīng)歷與心靈感受記錄在第一本散文集《綠風土》第1輯的前9篇文章中。張承志在西方游記中也提到了“真實”問題:“我看見了MESA VERDE(美國印度安人的聚居地),我看見了我有生以來惟一一次見到的不合理自然景觀,也感受到了那么多書籍都沒有寫到過的一種真實。MESAVERDE使我的美國之旅成為有益的,在苦于語言隔閡又從未獲得語言之外的交流——這種已經(jīng)連續(xù)了十數(shù)年的我的經(jīng)歷中,MESA VERDE終于變成了最新的一環(huán)。”
不同的是,在以“真實”的名義對西方進行游記體敘述的過程中,張承志的游記里所遭遇的是另一種“真實”。其他作家游記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物質豐富、技術先進、民主自由、環(huán)境優(yōu)雅、人民熱情友愛的西方形象對當時的國人來說是一種夢想,張承志大概也是懷著一種類似的夢想去西方尋找的,然而,他卻發(fā)出了一種“不諧”音,這種“不諧”之音是對西方的普遍性知識和標準生活的質疑,重新觸碰社會主義歷史傳統(tǒng)的遺產(chǎn)以及它的現(xiàn)代想象所提供的資源,并且由此蘊藏了生產(chǎn)出新的生活可能性的選擇。在關于西方的現(xiàn)代想象中,他比其他作家更多一分警惕和緊張:“說我在巴伐利亞的時時刻刻都思念著伊犁,都痛苦于游子之情,都回憶著祖國山河,那是惡心的——但我在那些綠丘墨浪中確實懷著一份保留、一份對比。我如同警惕般保持著一根弦的緊張?!?/p>
張承志與其他作家不同的是,他并沒有詳細描述所見所聞的“西方”形象和細節(jié),而是迅速轉入了自己的文學世界:理想和尊嚴、星空和草原、藝術和體制、大段的議論與抒情。本節(jié)擬以《綠風土》為主,兼及張承志的其他西方游記,對張承志作品中的西方敘述做一個詳細的考察。
一、美國夢
“夢”是《綠風土》中出現(xiàn)頻率非常高的詞,我們習慣稱呼那種無力實現(xiàn)的美好情境為夢想,許多未曾踏上過西方土地的人都經(jīng)常會有一個夢想,使用率最高的就是“美國夢”,那是財富與自由民主的代稱。張承志也對這個詞情有獨鐘,懷著挖掘這個夢的實質目的來到美國,但在美國下決心修改在《金牧場》中對這個夢的善良猜測。張承志后來出于對《金牧場》的不滿,將其改寫為《金草地》,并要求作家出版社停止發(fā)行《金牧場》。關于兩個文本的文字和思想?yún)^(qū)別,可參看許子東的《讀張承志的(金牧場)和(金草地)》和《張承志:守衛(wèi)昨日之夢》。但這兩篇文章的著眼點過于強調(diào)張承志的“昨日之夢”,強調(diào)張承志的紅衛(wèi)兵背景,而不是其與現(xiàn)實的關系。張承志在其他地方也表示了對《金牧場》的不滿,如在《真正的人是x》一文中,他說,“一九八七年,我在長篇小說《金牧場》中,不僅過大地夸贊了美國黑人公民權運動中的非暴力主義者馬丁·路德·金,而且錯誤地夸贊了美國的清教主義。這部書中涉及的‘美國夢、德沃夏克的交響樂、關于哥倫布的議論,都膚淺至極、輕浮至不能原諒的地方”。這些被張承志認為“膚淺至極、輕浮至不能原諒”的,應該都是“美國夢”的可見標準,不僅如此,張承志還進一步把當時還帶著絢麗色彩的“自由”“民主制度”捎帶著批判了,他說:“自由,自由,這個國家用自由泡酥了一切價值。宗教的目的性在這片國土上迷失了。每一個拉比、牧師和伊瑪目都像政治家。高中女生翹起曬黑的大腿在客廳里放聲高笑。每個人開著一輛撞癟了一塊的汽車。原野上種的不是為人吃的玉米田懶洋洋而放蕩地綠成一片?!睆埑兄具€認為突然背負上的民主制度使他們(黑人公民權運動和印第安聚居區(qū)等廣義地屬于第三世界范疇的人群)茫然地喪失了任何繼續(xù)自己的可能。然后他提到了革命領袖毛澤東,當時這種表達怕是要拂逆公眾尤其是當時知識分子情感的,“一九八七年,我旅行老美,發(fā)覺每座大城都有一條胡同(絕不是主要大街,故稱胡同)被命名為‘馬丁·路德·金路。當時,我覺得毛主席有一種未曾被解釋過的哲理的深刻——非暴力主義完全可以當成體制的招牌或粉飾;它有那么一股奴才氣,把正義通過下賤表達,讓年輕人覺得不舒服”。張承志是在恢復毛澤東曾經(jīng)闡述過的“三個世界”的劃分和第三世界的打破現(xiàn)行體制的世界構想。
張承志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對“夢想”的不信任,對平庸奴才氣的不屑,對體制招牌或粉飾的不舒服,對終極價值缺席的不滿。一方面,因為張承志是在一個革命語言高度系統(tǒng)化制度化的文化環(huán)境里成長并開始識字寫作的,所以游記中的“我”從生理感官上處處有意無意地表達著革命意識。所以他在走進德國的科隆大教堂后的心理感受“就是一種使我好奇,使我冷靜,逐漸使我起了一層反感的莫名氣氛。它沉浸而下,傲慢而專橫地擦疼我的皮膚。……它以現(xiàn)代化后的優(yōu)越和德國人的優(yōu)越感繼續(xù)用那嚴厲而徹骨的氣氛摩擦我的肌膚”。他在廣漠壯觀的美國平原上能感受到“美國之綠蒸騰著一股驕橫之氣,掀動著遍地飄揚的星條旗”。諸如“經(jīng)常聽到據(jù)我看來是毫無教養(yǎng)的不禮貌的問題:你愿意住在美國嗎?你在中國感到自由嗎?你來到這兒你感到幸福嗎?你有汽車嗎?”這樣的問題使他忍無可忍。這些事務所對應的語言系統(tǒng)屬于政治科學層面上的,它們可以量化,可以滿足物質的需求,但是與張承志的語言系統(tǒng)是錯位的,并且嚴重偏離。另一方面,對“尊嚴”的追求,這個尊嚴的根源在許多人的意識里是一些不愉快的記憶的孿生兄弟,或者說是文革夢魘的繼續(xù)。趙園對這個“尊嚴”有自己的理解,她認為這是張承志宣稱的將為自己“尋找一種方式”,一種“今后存在的形式”。他不顧流行思路甚至不惜拂逆公眾感情地從毛澤東那里尋找批判資本主義體制的資源,但他并未試圖代行歷史學家的職責,他只打算說“一個人的歷史”。趙園曾經(jīng)略顯悲壯地說,“你不能斷言哪一個人的歷史是不可能或不真實的”。這個評論十分中肯。
張承志的心態(tài)對于那個年代的人應該可以感同身受,但是他旋即把這種保留、警惕和緊張轉化成了不寬容的批判,并且不惜拂逆公眾的感情頑固地堅持下來,在中國舉國上下開始蓄勢“走向世界”的情勢下,他的思考幾乎注定了是一次孤獨的失敗的旅程。他在《不寫伊犁》中記述了自己的這一心靈感受:“這是一次失敗之旅,我闖入了一個無法突破的綠網(wǎng),我不能像在蒙古草原上一樣同它
的靈性直接交談,也不能像在伊斯蘭山區(qū)一樣與它心感神交……我走過了幾個城市,但我已經(jīng)忘了它們,我心中焦急我暗中責罵自己但我束手無策?!彼詮埑兄就纯嗟貒艺Z,自己的夢失敗了,追蹤他們(西方世界)的夢狠狠地撞了墻,這個夢想的破碎,才有另一個夢想的出現(xiàn),回到他的草原和故鄉(xiāng),回到母親的懷抱。
在一個體制化的、世俗化的世界里碰壁的張承志回歸到對本真、神奇自然的迷醉,將迷狂狀態(tài)下與客體世界物我一體般的溝通視為人的精神自我的提升,認為其作為人生境界與永恒價值的等值。
二、MESA VERDE
張承志總結自己的美國之行,從美國回來之后說不出什么算是一樁收獲。世界多少是見識了一些,但并沒有哪個使我真正有過震動。除了在MESA VERDE看到印地安人撤走后的高原。那些作家們所感嘆道物質豐富、技術發(fā)達,對于張承志來說只是一些“見識”,而沒有真正的感動。在《木石守密》中張承志解釋道:“在偉大的美國民主制出現(xiàn)以后,MESA VERDE只剩下當旅游區(qū)這一條路。任何新的憤怒,任何造反異端,在星條旗下都變成了正統(tǒng)的體制……對于我,MESA VERDE(印地安土著區(qū))只是給中國的一個注釋?!睆埑兄驹凇毒G風土》中多次提到的MESA VERDE,這個印第安人的聚居地,成為他縈繞不去的地點,它超越語言、情感、經(jīng)驗,“在苦于語言隔閡又從未獲得語言之外的交流——這種已經(jīng)連續(xù)了十數(shù)年的我的經(jīng)歷中,MESA VERDE終于變成了最新的一環(huán)”。張承志的文學以另一種方式注解了施米特對民主制度的理解:“任何實質性的民主制度都立足于這樣一個原則,地位平等的人之間才有平等,地位不平等的人之間絕對沒有平等。因此民主制度首先要求的是內(nèi)部的同構性;其次,只要形勢需要,它就會要求排斥和清除異質性成分。”一方面,那段不愿意被提及的文革歷史不是從此湮滅不聞,而是借由“MESA VERDE這一環(huán)”重新續(xù)接起曾經(jīng)潛行匿蹤的一段歷史,并且開始重新認識“中國”;另一方面,MESA VERDE作為民主自由的美國內(nèi)部一個不能簡單化解讀的暗疾,使得張承志對普遍化的平等思想持懷疑和批判的態(tài)度,并且引諸中國自身。
張承志說:“永遠不會改變?nèi)嗣竦氖昕嚯y給我的真知,以及江山的萬里遼闊給我啟示”,這是一個激情的宣告,在張承志的西方游記《綠風土》中,他在高樓林立的都市、高速公路上、遼闊的綠色平原上,清晰地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和中國的關系,思緒不斷閃回中國的國土,閃回到“酷熱如火的鮮紅山脈”,“只有在MESA VERDE我才夢醒般突然憶起了寧夏和新疆,在MESA VERDE用不著英語和任何一種外語,我突然如釋重負地感到了平等”。最后急切地對自己發(fā)出砰喊,“回到亞洲去吧,回到北亞,回到東亞,回到中國,回到內(nèi)蒙古草原,新疆樞紐和隴東山地。在那里,那綠風土中的秘密已經(jīng)離你很近了”。我們熟悉的“地理中國”的圖像就出現(xiàn)了,從北中國的大草原出發(fā),擴張了《北方的河》中的“北方”與“大陸”等地理邊界和感情邊界,成為不斷增殖的地理概念。與這個“地理中國”相匹配的是人文內(nèi)涵,他試圖建立起一個民族的傳統(tǒng)精神框架,從而充實起一個與他所批判的“西方”相抗衡的“中國”形象。
中國的寧夏、新疆,內(nèi)蒙古草原,伊斯蘭山區(qū),它們與張承志作品中“草原一母親”、“人民”的理念息息相關。《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獲得全國第一屆短篇小說獎,在傷痕與傾訴中“母親”或者說在當時的中國語境中“人民”的指稱是十分突兀的,一直到后來的創(chuàng)作中張承志一直堅持“人民”的美學觀念,額吉,主人公的交流對象,影響者和教育者,一名偉大的草原女性,久經(jīng)磨難但不失游牧民族本質,在1960年代到1970年代中國的關鍵時期,完成了改造紅衛(wèi)兵為人民之子,中國底層人民溫暖和力量的象征,作家也完成了對于苦難世界中的人的強烈認同,最苦難、最貧困的地方有著最真誠、最執(zhí)著的理想主義追求,如后來的小說《黃泥小屋》中的穆斯林莊稼漢,執(zhí)著地擁有念想,其念想就是一座黃泥小屋,《三叉隔壁》中的農(nóng)業(yè)工作者與鄉(xiāng)民,“念想”則是一片嵌在戈壁灘上的“碧綠的苜蓿地”。這些均屬卑微的“念想”,人物正是因著這念想,才“仗著心勁”,追尋著活。
《綠風土》中多次提到一位偉大的畫家——梵高,甚至還逐副介紹梵高的畫作,不忌諱談梵高的畫與自己作品的關系,比如《望星空》之與《北方的河》,《向日葵》之與《金牧場》。越過文本中的具體指涉,我們還知道張承志與梵高在宗教上的認同。梵高“我想用這個永恒來畫男人和女人,這永恒的符號在從前是靈光圈,而我現(xiàn)在在光的放射下尋找,在我的色彩絢爛里尋找。但這卻不阻擋我可怕的需求,我能說出那個字來嗎?宗教”。張承志后來轉向宗教書寫,如《心靈史》,薛毅在《張承志論》里曾經(jīng)對張承志的文學思想有這樣的論述,“張承志更進一步找到了生命之根,回到了回族之中,一個由中亞進入中國,失去了故鄉(xiāng),失去了母親,生活在荒蕪、貧瘠土地上,只剩下信仰并堅守信仰的民族,一個能在精神上活著,保持靈魂的圣潔和崇高的民族,在貧困和苦難中追求愛、人道、人性、保衛(wèi)著窮人的宗教”。
宗教意識和人民美學隨后成為張承志作品的重要標志,而他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1989年冬到1992年秋,張承志在日本和加拿大又有兩年的異國游歷,這一次他已經(jīng)不限于痛苦掙扎了,而是有了快意恩仇的味道,在《清潔的精神》中直接沿用“西方列強”、“殖民者”、“美國佬”、“盎格魯·撒克遜”等稱呼,更在《歲末總結》中表達了自己的暴怒,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對抗“世界化”圖景,抗擊新帝國主義全球化侵略的歷史進程的意識。
有論者指出,“中國認同”不但不是對“西方認同”的反抗,相反,“中國認同”是展開“西方認同”的一個必要環(huán)節(jié)。以《北方的河》為例,主人公翻譯并經(jīng)常激動地引用李希芬霍爾的地理學著作《中國》,文化的“中國性”或者對于中國具有代表性意義的五條大河都是被一種科學與人文的奇怪組合——“人文地理學”給虛構出來的。現(xiàn)代地理學是為國家意識形態(tài)服務的,通過地理概念的確立,我們建立和鞏固領土的概念,只有具備了領土,民族國家才有了實體的依據(jù)。中國人對“中國”的體認是通過一種“外來”的學科,即“現(xiàn)代的知識”所引導,對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前提也是來自外界的指認,我們用來反抗西方的“中國”恰恰是西方創(chuàng)造出來的現(xiàn)代性裝置。這一論述具有一定的開創(chuàng)意義,但并不能用來簡單地解釋張承志作品中的“中國認同”,“地理中國”已經(jīng)開始轉變?yōu)椤拔鞅敝袊被蛘呤恰斑呞镏袊?,這是一個底層或者說窮人的中國,也是有宗教意義的新的認同,而非大文化意義上的泛中國。
張承志開始迥異于當時文學界“怎么寫”與“寫什么”哪一個更重要的爭論,他對于寫什么表現(xiàn)出自己的無所謂,寫得好壞不是首要的選擇,這也是直接回應許多人對他的“紅衛(wèi)兵”精神和文體的指責,“對我來說,我要用它鼓舞自己上路的心情,鼓舞自己走進底層的方向,鼓舞自己達到真知而不是通說的目標”。這個“真知”就是重新敘述一個包括了底層和第三世界的旅行,在這種旅程中,有饑餓、干渴、襤褸、盤纏罄盡,并且是和自己的生存謀生相似的世界,是生命的必須之旅,有自己的倫理和信仰:“我只追求正義。只以底層生存的人為信條?!本C上所述,張承志無論是在批判西方還是建構中國形象的過程中,始終在聚焦事物的“獨一無二”性,并且不斷地肯定自己,最終表明“靈魂沒有交換價值,它不屬于普遍性的國度”?;氐巾f伯所區(qū)分的政治哲學與政治科學,張承志無疑是遠離政治科學的,他“看見”的西方與投射著自己愿望的“中國”都不是具體的,是“價值”意義上的,但是其他作家所看見的政治科學意義上的“美好生活”也是不能缺少這個緯度的,不然那就是一場迷失。
關于張承志,王安憶與張新穎有一段對話,恰當?shù)刈隽艘粋€總結:“(張承志)太沒有匠氣了,太不像匠人了,而我是個匠人……他一定要直抒胸臆,他一定要抒發(fā)情感……中國歷史那么漫長,版圖那么遼闊,時間和空間的含量都特別大,就特別能滿足他的悲情,還有一點,我覺得他比較寶貴的就是,對人民的苦難的一種反應?!边@些使得張承志成為他自身的東西反哺給了時代,他們彼此就是這樣犬牙交錯,當他給我們那樣一個西方的時候,我們不會驚奇。說到底,他是獨一無二的。從現(xiàn)在的背景看張承志,他的意義就是他的兀自存在是樂觀主義者所不能忽視的,他標志著歷史的車輪不能繞行的一段路程,是廣闊平原上崎嶇嶙峋的一座山頭,或者遲早要浮出歷史地表的問題,諸如在遭遇西方時的尊嚴問題,對美好生活的標準問題,中國認同問題,回歸宗教信仰問題等?!毒G風土》是他的文學作品中最早、最集中地表達出他對西方看法的散文集,在商品大潮尚未席卷中國土地的歷史時期,張承志的文學探索頗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