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盧文弨書信中?？毙乃枷敕椒?/h1>
2009-08-01 07:06:22王璐
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9年3期
王 璐
摘要：介紹了清代?？睂W大師盧文弨從事?？笔聵I(yè)的基本情況，以《抱經(jīng)堂文集》為基礎(chǔ)，分析和研究了收集于其中的盧文弨現(xiàn)存書信，著重探討了書信中的?？彼枷牒头椒?。將其書信中的?？彼枷霘w納為：采眾家之長，擇善而從；依據(jù)體例，適擇校注篇幅；保留他注，以助后學。將其書信中的校勘方法歸納為：聯(lián)系實際，以資校勘；運用算術(shù)方法推理助校。同時，指出并舉例說明了書信中所見的盧文弨校書不足之處：不察本書體例，強征他書而誤；對本書體例考察有失而致誤。研究結(jié)果可以補充他人對盧文弨?？彼枷牒头椒ㄑ芯康牟蛔?，為深入研究和全面探討盧文弨乃至清代?？彼枷牒头椒ㄗ⑷肓诵迈r的內(nèi)容，具有積極的意義。
關(guān)鍵詞：盧文弨；書信；校勘；思想；方法
中圖分類號：G23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9)03-0137-04
盧文弨，字紹弓，號磯魚，又號檠齋，晚年更號為弓父，人稱抱經(jīng)先生，生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卒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盧氏祖籍余姚，后遷杭州，自幼秉承家學，后為桑調(diào)元婿，并師從之。乾隆十七年及第后，盧文弨受翰林院編修諸職，后因事辭歸，講學于各地書院。歸田二十余年，他“勤事丹鉛，垂老不衰”，所校之書甚多，“家藏圖籍數(shù)萬卷，皆手自?？保珜彑o誤”。當代學者潘繼安考其校書共二百一十種，而許殿才統(tǒng)計更有二百五十七種，其中不乏像《儀禮注疏詳校》、《逸周書》這樣的校勘精品。他廣勘精校的作風，起了率先垂范的作用，正如孫詒讓所評價的：“所論著尤眾，風尚大昌，覃及異域。”
盧文弨的文章大部分已經(jīng)散佚，現(xiàn)行四十三卷本盧氏《抱經(jīng)堂文集》只是其全部文章的一小部分?！侗Ы?jīng)堂文集》前言引嚴元照《晦庵學文》卷八《書盧抱經(jīng)先生札記后》說盧文弨“垂歿之年始以文集付梓，未及五分之一，即下世”。我們現(xiàn)今可見的盧氏書信便匯集于《抱經(jīng)堂文集》卷十七至卷二十一此五卷中，共三十九篇。這些書信可考者，寫于自乾隆十三年(32歲)至乾隆五十五年(74歲)的四十多年間，其中與家人書七篇，與友人書三十二篇，絕大多數(shù)書信都或多或少地含有論學明道的內(nèi)容，切磋研討學術(shù)問題的占了大多數(shù)。盧文弨與同時期的諸多學者如王念孫、錢大聽、汪中等人交往甚多，切磋頻繁。他與這些學者研討商議問題的部分信件也收集于此五卷之中。其中詳細探討?？睍兴鼍唧w問題書信的就有十五封，占其書信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多，如《復秦味經(jīng)先生校勘五禮通考各條書》、《與王懷祖庶常論校正大戴禮記書》、《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等等。這些珍貴的書信比之其余各類文體，能更為真實深刻地反映人的內(nèi)心世界，其中諸多的理論見解，校勘經(jīng)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很值得后人借鑒吸收。
關(guān)于盧文騮的?？睂W思想和方法，有學者已經(jīng)論及，如陳修亮《盧文疆?？睂W思想與方法》、魏哲銘《論盧文弨?？睂W的原則和方法》、李翔翥《從<抱經(jīng)堂叢書>看盧文弨?？睂W思想與方法》。總體說來，其?？睂W思想方法可歸納為以下幾點：重舊本宋本而不迷信，注重分析致誤原因，善于集合眾人之力，有疑則闕不臆斷；廣據(jù)異本廣征博考，重文字音韻訓詁，運用名物史實典制，以義例資?？?。而盧文弨的書信中的?？睂W思想和方法，則更能表現(xiàn)出其細致、獨特之處。
一、盧文弨的?？睂W思想
盧文弨生活在康乾時代，他的?？睂W思想有著承前啟后的作用。許殿才在《盧文超?？睂W的歷史地位》一文中轉(zhuǎn)引黃廷鑒文說他“實洗明代庸妄之習”，又引趙鴻謙文稱“抱經(jīng)生康熙末季，實開校讎之風焉”。在盧文弨的書信之中，更體現(xiàn)出了一些在它處不易被發(fā)掘的寶貴的?？睂W思想，如下所述：
(一)采眾家之長，擇善而從
盧文弨校書善于貫通，兼收它學，廣納眾說，固其所校之成果能夠兼容并包，極盡發(fā)揮各家之優(yōu)勢。他選擇輔校資料的標準只在于擇其善者，以助自己之所用，向來強調(diào)應(yīng)搜集一切可利用的優(yōu)秀資源輔助?？?，對當時儒生不敢涉及的佛家書籍亦不排斥。他在與謝金圃論及《荀子》的?？眴栴}時，勸誡謝金圃應(yīng)“多方購求昔人之成書，以資別擇”，并極力向他推薦唐沙門玄應(yīng)所著的《一切經(jīng)音義》，言“其中所引小學諸書，多有近世所不得見者。即所引《說文》，亦間或勝于近世版行之本。在彼則自為彼教用，而在我亦得取以為吾教用”。即使被人懷疑有棄儒從釋之意，他仍絲毫不憚，并痛斥當世門戶之見，大聲疾呼：“三十六字母固從西域而來，舉世無有欲毀棄之者，何獨于此書遂視若毒蟲猛獸而亟遠之也!”盧文騮毫無偏見的治學意識，實在難能可貴，令人深深敬佩。
(二)依據(jù)體例，適擇校注篇幅
?？奔倚Ｗ⒐艜?，有一個通病，動輒說一經(jīng)援百家，解一字成萬言，常遭后人誹議。而盧文弨卻并不拘泥于這種機械的廣征博引，對于特定體例的書，他提倡適當選擇校注篇幅，別是一番獨到的見解。他曾批評南唐徐鍇的《說文系傳》說“竊以為說文解字，惟當約文申義，義明而止，無取繁稱侈說也。楚金所解，大致微傷于冗，而且隨文變易，初無一定之說，牽強引證，不難改竄經(jīng)典舊文以從之”。盧文弨認為，注解《說文解字》，應(yīng)當義明而止，不應(yīng)再贅言，這樣既保存了字書簡潔明了的體例，又避免了因文義多變而造成的引注不當之失。盧氏的見解，別樹一幟，確有其高明之處。
(三)保留他注，以助后學
一部書的?？?，往往非一人之力，常常有多人不約而同地校注同一部書的情況，或是為他人之注再做梳理，或是分別?？?。盧文弨在進行?？敝畷r，若遇前人之注，也是秉著“不亂刪、不妄改”的原則，有疑慮之處，定當反復斟酌，惟恐疑誤后學。即使是舊注有失，他也主張保存舊注原貌，將自己的見解作案語附于其下，以免將舊注中有價值的地方誤刪。正如其與王念孫論及校正《大戴禮記》一書中所言“然舊注之失，誠不當依違，但全棄之，則又有可惜者。若改訂正文，而與注絕不相應(yīng)，亦似未可。不若仍正文之舊，而作案語系于下，使知他書之文固有勝于此之所傳者”。在這種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之下，盧文弨所校之書，為后人提供了可以研讀、對比的多種校注版本。這種保留他注的做法不失為一項很好的校書指導原則。
二、盧文弨的校勘學方法
除?？睂W思想之外，盧文弨的書信之中同樣體現(xiàn)出了一些較為細致的?？睂W方法，如下：
(一)聯(lián)系實際。以資?？?/p>
盧文弨校書并非止于故紙堆中，也很注重書本與實際的聯(lián)系。在與周林汲談?wù)摗靶胁挥蓮健敝聲r，盧文粥回憶起自己“嘗觀乎齊魯燕晉之郊田之成隴畝者，亦既耕且種矣，而人之取捷者穿田而過，以正道焉回遠而不肯置足，夫是以有壞田賊田之云也”，反映出盧氏善于觀察生活的一面。他曾批駁熊方《后漢書年表》“但知以《續(xù)漢書·郡國志》為據(jù)，而不知事實之有不符也”，而犯下混淆州縣地名的錯誤。在《復秦味經(jīng)先生?？蔽宥Y通考各條書》
中，他以“今州縣亦止有迎春一節(jié)，此即古法之猶在者”而輔證《后漢書祭祀志》中迎春一段“不可即斷以為永平以前舊制如此而后乃改易也”。又如，在與王念孫探討校正《大戴禮記》時，遇《夏小正》，盧文弨言“是月也舊谷行盡，新谷未升，農(nóng)民于此時?？嗍扯蹋室暂臑槊印?，用農(nóng)業(yè)常識而證《夏小正》中確有“菽糜”二字，因“菽是谷之粗者，故用以為況”，而“《小正》閔而記之，故辭之重如此”。
(二)運用算術(shù)方法推理助校
盧文弨校書十分注重以理斷之，他在不忘以文義、常理判斷的同時，也會根據(jù)需要，使用一些算術(shù)方法來輔助校勘。如在編訂《五禮通考》時，秦味經(jīng)發(fā)現(xiàn)“壇每成高二十七尺”與《乾》策中三成共“二百一十有六”不符，疑“二十七”為“七十二”之誤，但又恐太高，與實際不符，便寫信向盧氏請教，云：“分之為三，當作每成七十二尺，亦刻本誤也。但三成共二十一丈六尺，何乃太高，亦不可考”。盧文弨詳細考察前后制度，進一步發(fā)現(xiàn)是年所定方壇制度多言“陛七十二級”，以三乘之，適得《乾》策，從而疑“壇每成高二十七尺”之后或有脫文，二百一十有六之數(shù)乃陛級之數(shù)以三乘之，答曰：“每成二十七尺，此似非誤，意此下或尚有脫文?？记昂笾贫取萜呤?。三成陛級之數(shù)合之，適得《乾》策……蓋每成二十七尺，已比舊之高加倍有余，無遽加至七十二尺之理?！痹诔蓵惰髦畷r，秦味經(jīng)果然采用了盧氏的意見，在其書中注云：“《乾》策二百一十有六為誤字顯然。每成高二十七尺以下當有脫文，蓋每成二十七尺，三成則八十一尺，合九九之數(shù)。其合《乾》策者乃陛級之數(shù)也，以是年所定方壇制度參考可見?！北R文弨的算術(shù)推理有憑有據(jù)，思維嚴密，不得不使人信服，故其說被秦味經(jīng)所采用。又如，在算術(shù)家萬世紛爭的黃鐘之蘊前，盧文招根據(jù)自己精妙的計算推出鄭玄與司馬遷的十二律之說實則一以貫之，從而駁倒了朱子之說，不迷信，不盲從，講推算，有著科學求實的精神。上述二例均為盧氏書信中算術(shù)知識的推理應(yīng)用，可以管中窺豹，以見盧文弨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與相當?shù)乃阈g(shù)水平。
三、盧文弨?？敝蛔?/p>
對于盧文弨的?？睂W成就，后人評價頗高，如支偉成的《清代樸學大師列傳》中評價盧氏所校之書“皆能使學者諟正積非，蓄疑渙釋”。張舜徽也評價盧文弨：“尤為專謹，屏絕人世一切之好，終身以之，所校書為最多。裨益于士林亦最巨?！比欢?，其校書仍然存在著錯校、誤校的地方?，F(xiàn)代學者周祖謨曾就盧文弨與戴震所校揚雄《方言》相比而言：“論學識盧不如戴，論詳審戴不如盧?！北R文弨雖是大家，校勘再精細，也必然有其力不能及者。下面，就以盧氏《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中兩例說明其校書的不足之處。
(一)不察本書體例，強征他書而誤
盧文弨校書，很注意對各種材料的吸收、借鑒，有時卻忽視了對文本自身上下體例的考察，對其他材料的借鑒亦有牽強附會之處。如，戴震校正《方言注》卷二中的郭注“靡，細好也”一句，改“靡，細好也”為“靡靡，細好也”。盧文弨反對戴震此說，并于《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中闡明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戴震改“靡”為“靡靡”是依據(jù)李善注《文選》中引《方言》郭注此句為“靡靡”。而李善改郭注為“靡靡”則是“順兩賦之成文”，不應(yīng)為郭注原文。盧文弨進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參考了王逸《招魂》注中“靡，致也”與李善注《文賦》引薛君《韓詩章句》中“靡，好也”的體例，因其“皆一字為訓，而義正相同”，認為原文中的“靡，細好也”不應(yīng)改。在此，盧文弨對《招魂》注及《文賦》注中兩例體例的借鑒未免有牽強附會之處，郭璞與王逸、薛君的生活年代雖相去不遠，但僅以此為鑒也并不能充分證明《方言》中的郭注同上兩文的體例一樣，都是“一字為訓”。盧氏只注意到對其他文獻的征引，卻忽視了對郭璞《方言注》自身行文體例的考察。清人劉臺拱有《方言補?！罚褪菍ｉT以盧文弨的《方言》校本為底本對其進行補正的。書中有他對盧文弨此類錯誤進行的指正，其曰：“郭君解釋字義，每用雙聲疊韻之字形容之。”周祖謨也有《方言校箋》，以宋本為底本，參證了戴震、盧文弨、劉臺拱、王念孫、錢繹各本，可以論定是非，辨其正誤。書中對這一類的情況有專門的解釋：“郭璞注方言每取疊字及聯(lián)綿語釋書中所舉之單詞”，與劉臺拱之見合。可見戴震改“靡，細好也”為“靡靡，細好也”應(yīng)是正確的，盧文弨之說為誤。
(二)對本書體例考察有失而致誤
即使是對本書體例進行了考察，盧文弨也有因其失誤而錯校之處。如，《方言》卷一有“延，永長也”，戴震據(jù)《文選》李善注嵇康《養(yǎng)生論》及《爾雅·釋詁》邢爵疏所引改為“延，年長也”。盧文弨不從，他在信中言：“夫使云‘延年長也，下即當云‘永眾長也，而后可。不然，兩句復沓，于文義殊未安。”在此，盧文弨雖注意到上下文的體例問題，卻判斷有誤。劉臺拱《方言補?！吩疲骸爱斪鳌?，年長也?！斗窖浴分型祁悅溲远蠠o所承者多矣，未可以此難戴?！蓖跄顚O的《方言疏證補》也用大段篇幅力辨戴震不誤，云“盧說非也。訓延為年長者，所以別于上文之訓延為長也?！段倪x注》、《爾雅疏》引《方言》皆作年長，自是確證。”
另外，王念孫也曾在《讀書雜志》指出盧氏?？敝`多處。如《荀子第一·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條云：“盧依元刻改‘備為‘循。念孫案：作‘備，者是也?！薄兑葜軙谝涣埂窏l云：“‘揚舉力竟。盧氏抱經(jīng)曰：‘力竟，疑力兢之訛。兢，盛也，強也。念孫案：兢，古通作‘竟，不煩改字?！庇帧兑葜軙谝怀伞窏l云：“《柔武篇》：‘以信為動，以成為心。盧云：‘以成，疑是以誠。念孫案：誠，古通作‘成，不煩改字。”這些都是盧文弨校書中誤改的例子，一個人的學養(yǎng)總有其不能盡全之處，這更加說明了?？惫偶枰娙酥?，遠非一人之力之所能為。盧文弨對此也有清晰的認識，他在《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中言：“今戴君已沒，寧忍為之吹毛索瘢乎?然念古書流傳既久，其考訂必非一人精力所能盡，戴書之善者已盡取之而著之矣，安知他人所見不又有出于文騮所見之外者乎?”所謂瑕不掩瑜，盧文弨在?？敝械娜笔е幎ㄓ谄湫？崩劾壑λ鶡o礙也。
作為有清一代杰出的?？睂W者，盧文弨為學術(shù)界所做出的貢獻實不可沒，對當時及之后的學界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清史稿》對其評價曰：“文弨歷主江、浙各書院講席，以經(jīng)術(shù)導士，江、浙士子多信從之，學術(shù)為之一變?！绷r徵先生在《盧抱經(jīng)先生年譜》中言：“后之阮刻諸經(jīng)，顧校群籍，亦皆沿先生之余波緒論，不能(扌弇)其功力，嗚呼偉矣!”盧文弨對學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其之于?？睂W之思想方法，也并非筆者區(qū)區(qū)幾千語所能盡述，一人之力，實不能善，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多加指正。
猜你喜歡
思想之光照耀奮進之路華人時刊(2022年7期)2022-06-05 07:33:26 十月·書信藝術(shù)啟蒙(2021年10期)2021-11-24 01:24:40 思想與“劍”當代陜西(2021年13期)2021-08-06 09:24:34 打分雜文月刊(2019年19期)2019-12-04 07:48:34 艱苦奮斗、勤儉節(jié)約的思想永遠不能丟人大建設(shè)(2019年4期)2019-07-13 05:43:08 “思想是什么”當代陜西(2019年12期)2019-07-12 09:11:50 共 筑雜文月刊(2017年19期)2017-11-11 07:57:43 美與時代·美術(shù)學刊(2016年8期)2016-11-09 02:50:15 淺析中國音樂文獻學?？睂W、目錄學的方法戲劇之家(2016年6期)2016-04-16 16:19:13 《文選平點》魏晉南北朝文論札記西部學刊(2015年11期)2015-12-02 17:00:29
王 璐
摘要：介紹了清代?？睂W大師盧文弨從事?？笔聵I(yè)的基本情況，以《抱經(jīng)堂文集》為基礎(chǔ)，分析和研究了收集于其中的盧文弨現(xiàn)存書信，著重探討了書信中的?？彼枷牒头椒?。將其書信中的?？彼枷霘w納為：采眾家之長，擇善而從；依據(jù)體例，適擇校注篇幅；保留他注，以助后學。將其書信中的校勘方法歸納為：聯(lián)系實際，以資校勘；運用算術(shù)方法推理助校。同時，指出并舉例說明了書信中所見的盧文弨校書不足之處：不察本書體例，強征他書而誤；對本書體例考察有失而致誤。研究結(jié)果可以補充他人對盧文弨?？彼枷牒头椒ㄑ芯康牟蛔?，為深入研究和全面探討盧文弨乃至清代?？彼枷牒头椒ㄗ⑷肓诵迈r的內(nèi)容，具有積極的意義。
關(guān)鍵詞：盧文弨；書信；校勘；思想；方法
中圖分類號：G23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09)03-0137-04
盧文弨，字紹弓，號磯魚，又號檠齋，晚年更號為弓父，人稱抱經(jīng)先生，生于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卒于乾隆六十年(1795年)。盧氏祖籍余姚，后遷杭州，自幼秉承家學，后為桑調(diào)元婿，并師從之。乾隆十七年及第后，盧文弨受翰林院編修諸職，后因事辭歸，講學于各地書院。歸田二十余年，他“勤事丹鉛，垂老不衰”，所校之書甚多，“家藏圖籍數(shù)萬卷，皆手自?？保珜彑o誤”。當代學者潘繼安考其校書共二百一十種，而許殿才統(tǒng)計更有二百五十七種，其中不乏像《儀禮注疏詳校》、《逸周書》這樣的校勘精品。他廣勘精校的作風，起了率先垂范的作用，正如孫詒讓所評價的：“所論著尤眾，風尚大昌，覃及異域。”
盧文弨的文章大部分已經(jīng)散佚，現(xiàn)行四十三卷本盧氏《抱經(jīng)堂文集》只是其全部文章的一小部分?！侗Ы?jīng)堂文集》前言引嚴元照《晦庵學文》卷八《書盧抱經(jīng)先生札記后》說盧文弨“垂歿之年始以文集付梓，未及五分之一，即下世”。我們現(xiàn)今可見的盧氏書信便匯集于《抱經(jīng)堂文集》卷十七至卷二十一此五卷中，共三十九篇。這些書信可考者，寫于自乾隆十三年(32歲)至乾隆五十五年(74歲)的四十多年間，其中與家人書七篇，與友人書三十二篇，絕大多數(shù)書信都或多或少地含有論學明道的內(nèi)容，切磋研討學術(shù)問題的占了大多數(shù)。盧文弨與同時期的諸多學者如王念孫、錢大聽、汪中等人交往甚多，切磋頻繁。他與這些學者研討商議問題的部分信件也收集于此五卷之中。其中詳細探討?？睍兴鼍唧w問題書信的就有十五封，占其書信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多，如《復秦味經(jīng)先生校勘五禮通考各條書》、《與王懷祖庶常論校正大戴禮記書》、《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等等。這些珍貴的書信比之其余各類文體，能更為真實深刻地反映人的內(nèi)心世界，其中諸多的理論見解，校勘經(jīng)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很值得后人借鑒吸收。
關(guān)于盧文騮的?？睂W思想和方法，有學者已經(jīng)論及，如陳修亮《盧文疆?？睂W思想與方法》、魏哲銘《論盧文弨?？睂W的原則和方法》、李翔翥《從<抱經(jīng)堂叢書>看盧文弨?？睂W思想與方法》。總體說來，其?？睂W思想方法可歸納為以下幾點：重舊本宋本而不迷信，注重分析致誤原因，善于集合眾人之力，有疑則闕不臆斷；廣據(jù)異本廣征博考，重文字音韻訓詁，運用名物史實典制，以義例資?？?。而盧文弨的書信中的?？睂W思想和方法，則更能表現(xiàn)出其細致、獨特之處。
一、盧文弨的?？睂W思想
盧文弨生活在康乾時代，他的?？睂W思想有著承前啟后的作用。許殿才在《盧文超?？睂W的歷史地位》一文中轉(zhuǎn)引黃廷鑒文說他“實洗明代庸妄之習”，又引趙鴻謙文稱“抱經(jīng)生康熙末季，實開校讎之風焉”。在盧文弨的書信之中，更體現(xiàn)出了一些在它處不易被發(fā)掘的寶貴的?？睂W思想，如下所述：
(一)采眾家之長，擇善而從
盧文弨校書善于貫通，兼收它學，廣納眾說，固其所校之成果能夠兼容并包，極盡發(fā)揮各家之優(yōu)勢。他選擇輔校資料的標準只在于擇其善者，以助自己之所用，向來強調(diào)應(yīng)搜集一切可利用的優(yōu)秀資源輔助?？?，對當時儒生不敢涉及的佛家書籍亦不排斥。他在與謝金圃論及《荀子》的?？眴栴}時，勸誡謝金圃應(yīng)“多方購求昔人之成書，以資別擇”，并極力向他推薦唐沙門玄應(yīng)所著的《一切經(jīng)音義》，言“其中所引小學諸書，多有近世所不得見者。即所引《說文》，亦間或勝于近世版行之本。在彼則自為彼教用，而在我亦得取以為吾教用”。即使被人懷疑有棄儒從釋之意，他仍絲毫不憚，并痛斥當世門戶之見，大聲疾呼：“三十六字母固從西域而來，舉世無有欲毀棄之者，何獨于此書遂視若毒蟲猛獸而亟遠之也!”盧文騮毫無偏見的治學意識，實在難能可貴，令人深深敬佩。
(二)依據(jù)體例，適擇校注篇幅
?？奔倚Ｗ⒐艜?，有一個通病，動輒說一經(jīng)援百家，解一字成萬言，常遭后人誹議。而盧文弨卻并不拘泥于這種機械的廣征博引，對于特定體例的書，他提倡適當選擇校注篇幅，別是一番獨到的見解。他曾批評南唐徐鍇的《說文系傳》說“竊以為說文解字，惟當約文申義，義明而止，無取繁稱侈說也。楚金所解，大致微傷于冗，而且隨文變易，初無一定之說，牽強引證，不難改竄經(jīng)典舊文以從之”。盧文弨認為，注解《說文解字》，應(yīng)當義明而止，不應(yīng)再贅言，這樣既保存了字書簡潔明了的體例，又避免了因文義多變而造成的引注不當之失。盧氏的見解，別樹一幟，確有其高明之處。
(三)保留他注，以助后學
一部書的?？?，往往非一人之力，常常有多人不約而同地校注同一部書的情況，或是為他人之注再做梳理，或是分別?？?。盧文弨在進行?？敝畷r，若遇前人之注，也是秉著“不亂刪、不妄改”的原則，有疑慮之處，定當反復斟酌，惟恐疑誤后學。即使是舊注有失，他也主張保存舊注原貌，將自己的見解作案語附于其下，以免將舊注中有價值的地方誤刪。正如其與王念孫論及校正《大戴禮記》一書中所言“然舊注之失，誠不當依違，但全棄之，則又有可惜者。若改訂正文，而與注絕不相應(yīng)，亦似未可。不若仍正文之舊，而作案語系于下，使知他書之文固有勝于此之所傳者”。在這種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之下，盧文弨所校之書，為后人提供了可以研讀、對比的多種校注版本。這種保留他注的做法不失為一項很好的校書指導原則。
二、盧文弨的校勘學方法
除?？睂W思想之外，盧文弨的書信之中同樣體現(xiàn)出了一些較為細致的?？睂W方法，如下：
(一)聯(lián)系實際。以資?？?/p>
盧文弨校書并非止于故紙堆中，也很注重書本與實際的聯(lián)系。在與周林汲談?wù)摗靶胁挥蓮健敝聲r，盧文粥回憶起自己“嘗觀乎齊魯燕晉之郊田之成隴畝者，亦既耕且種矣，而人之取捷者穿田而過，以正道焉回遠而不肯置足，夫是以有壞田賊田之云也”，反映出盧氏善于觀察生活的一面。他曾批駁熊方《后漢書年表》“但知以《續(xù)漢書·郡國志》為據(jù)，而不知事實之有不符也”，而犯下混淆州縣地名的錯誤。在《復秦味經(jīng)先生?？蔽宥Y通考各條書》
中，他以“今州縣亦止有迎春一節(jié)，此即古法之猶在者”而輔證《后漢書祭祀志》中迎春一段“不可即斷以為永平以前舊制如此而后乃改易也”。又如，在與王念孫探討校正《大戴禮記》時，遇《夏小正》，盧文弨言“是月也舊谷行盡，新谷未升，農(nóng)民于此時?？嗍扯蹋室暂臑槊印?，用農(nóng)業(yè)常識而證《夏小正》中確有“菽糜”二字，因“菽是谷之粗者，故用以為況”，而“《小正》閔而記之，故辭之重如此”。
(二)運用算術(shù)方法推理助校
盧文弨校書十分注重以理斷之，他在不忘以文義、常理判斷的同時，也會根據(jù)需要，使用一些算術(shù)方法來輔助校勘。如在編訂《五禮通考》時，秦味經(jīng)發(fā)現(xiàn)“壇每成高二十七尺”與《乾》策中三成共“二百一十有六”不符，疑“二十七”為“七十二”之誤，但又恐太高，與實際不符，便寫信向盧氏請教，云：“分之為三，當作每成七十二尺，亦刻本誤也。但三成共二十一丈六尺，何乃太高，亦不可考”。盧文弨詳細考察前后制度，進一步發(fā)現(xiàn)是年所定方壇制度多言“陛七十二級”，以三乘之，適得《乾》策，從而疑“壇每成高二十七尺”之后或有脫文，二百一十有六之數(shù)乃陛級之數(shù)以三乘之，答曰：“每成二十七尺，此似非誤，意此下或尚有脫文?？记昂笾贫取萜呤?。三成陛級之數(shù)合之，適得《乾》策……蓋每成二十七尺，已比舊之高加倍有余，無遽加至七十二尺之理?！痹诔蓵惰髦畷r，秦味經(jīng)果然采用了盧氏的意見，在其書中注云：“《乾》策二百一十有六為誤字顯然。每成高二十七尺以下當有脫文，蓋每成二十七尺，三成則八十一尺，合九九之數(shù)。其合《乾》策者乃陛級之數(shù)也，以是年所定方壇制度參考可見?！北R文弨的算術(shù)推理有憑有據(jù)，思維嚴密，不得不使人信服，故其說被秦味經(jīng)所采用。又如，在算術(shù)家萬世紛爭的黃鐘之蘊前，盧文招根據(jù)自己精妙的計算推出鄭玄與司馬遷的十二律之說實則一以貫之，從而駁倒了朱子之說，不迷信，不盲從，講推算，有著科學求實的精神。上述二例均為盧氏書信中算術(shù)知識的推理應(yīng)用，可以管中窺豹，以見盧文弨嚴密的邏輯思維能力與相當?shù)乃阈g(shù)水平。
三、盧文弨?？敝蛔?/p>
對于盧文弨的?？睂W成就，后人評價頗高，如支偉成的《清代樸學大師列傳》中評價盧氏所校之書“皆能使學者諟正積非，蓄疑渙釋”。張舜徽也評價盧文弨：“尤為專謹，屏絕人世一切之好，終身以之，所校書為最多。裨益于士林亦最巨?！比欢?，其校書仍然存在著錯校、誤校的地方?，F(xiàn)代學者周祖謨曾就盧文弨與戴震所校揚雄《方言》相比而言：“論學識盧不如戴，論詳審戴不如盧?！北R文弨雖是大家，校勘再精細，也必然有其力不能及者。下面，就以盧氏《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中兩例說明其校書的不足之處。
(一)不察本書體例，強征他書而誤
盧文弨校書，很注意對各種材料的吸收、借鑒，有時卻忽視了對文本自身上下體例的考察，對其他材料的借鑒亦有牽強附會之處。如，戴震校正《方言注》卷二中的郭注“靡，細好也”一句，改“靡，細好也”為“靡靡，細好也”。盧文弨反對戴震此說，并于《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中闡明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戴震改“靡”為“靡靡”是依據(jù)李善注《文選》中引《方言》郭注此句為“靡靡”。而李善改郭注為“靡靡”則是“順兩賦之成文”，不應(yīng)為郭注原文。盧文弨進而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參考了王逸《招魂》注中“靡，致也”與李善注《文賦》引薛君《韓詩章句》中“靡，好也”的體例，因其“皆一字為訓，而義正相同”，認為原文中的“靡，細好也”不應(yīng)改。在此，盧文弨對《招魂》注及《文賦》注中兩例體例的借鑒未免有牽強附會之處，郭璞與王逸、薛君的生活年代雖相去不遠，但僅以此為鑒也并不能充分證明《方言》中的郭注同上兩文的體例一樣，都是“一字為訓”。盧氏只注意到對其他文獻的征引，卻忽視了對郭璞《方言注》自身行文體例的考察。清人劉臺拱有《方言補?！罚褪菍ｉT以盧文弨的《方言》校本為底本對其進行補正的。書中有他對盧文弨此類錯誤進行的指正，其曰：“郭君解釋字義，每用雙聲疊韻之字形容之。”周祖謨也有《方言校箋》，以宋本為底本，參證了戴震、盧文弨、劉臺拱、王念孫、錢繹各本，可以論定是非，辨其正誤。書中對這一類的情況有專門的解釋：“郭璞注方言每取疊字及聯(lián)綿語釋書中所舉之單詞”，與劉臺拱之見合。可見戴震改“靡，細好也”為“靡靡，細好也”應(yīng)是正確的，盧文弨之說為誤。
(二)對本書體例考察有失而致誤
即使是對本書體例進行了考察，盧文弨也有因其失誤而錯校之處。如，《方言》卷一有“延，永長也”，戴震據(jù)《文選》李善注嵇康《養(yǎng)生論》及《爾雅·釋詁》邢爵疏所引改為“延，年長也”。盧文弨不從，他在信中言：“夫使云‘延年長也，下即當云‘永眾長也，而后可。不然，兩句復沓，于文義殊未安。”在此，盧文弨雖注意到上下文的體例問題，卻判斷有誤。劉臺拱《方言補?！吩疲骸爱斪鳌?，年長也?！斗窖浴分型祁悅溲远蠠o所承者多矣，未可以此難戴?！蓖跄顚O的《方言疏證補》也用大段篇幅力辨戴震不誤，云“盧說非也。訓延為年長者，所以別于上文之訓延為長也?！段倪x注》、《爾雅疏》引《方言》皆作年長，自是確證。”
另外，王念孫也曾在《讀書雜志》指出盧氏?？敝`多處。如《荀子第一·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條云：“盧依元刻改‘備為‘循。念孫案：作‘備，者是也?！薄兑葜軙谝涣埂窏l云：“‘揚舉力竟。盧氏抱經(jīng)曰：‘力竟，疑力兢之訛。兢，盛也，強也。念孫案：兢，古通作‘竟，不煩改字?！庇帧兑葜軙谝怀伞窏l云：“《柔武篇》：‘以信為動，以成為心。盧云：‘以成，疑是以誠。念孫案：誠，古通作‘成，不煩改字。”這些都是盧文弨校書中誤改的例子，一個人的學養(yǎng)總有其不能盡全之處，這更加說明了?？惫偶枰娙酥?，遠非一人之力之所能為。盧文弨對此也有清晰的認識，他在《與丁小雅進士論校正方言書》中言：“今戴君已沒，寧忍為之吹毛索瘢乎?然念古書流傳既久，其考訂必非一人精力所能盡，戴書之善者已盡取之而著之矣，安知他人所見不又有出于文騮所見之外者乎?”所謂瑕不掩瑜，盧文弨在?？敝械娜笔е幎ㄓ谄湫？崩劾壑λ鶡o礙也。
作為有清一代杰出的?？睂W者，盧文弨為學術(shù)界所做出的貢獻實不可沒，對當時及之后的學界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清史稿》對其評價曰：“文弨歷主江、浙各書院講席，以經(jīng)術(shù)導士，江、浙士子多信從之，學術(shù)為之一變?！绷r徵先生在《盧抱經(jīng)先生年譜》中言：“后之阮刻諸經(jīng)，顧校群籍，亦皆沿先生之余波緒論，不能(扌弇)其功力，嗚呼偉矣!”盧文弨對學界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其之于?？睂W之思想方法，也并非筆者區(qū)區(qū)幾千語所能盡述，一人之力，實不能善，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多加指正。
猜你喜歡
華人時刊(2022年7期)2022-06-05 07:33:26
藝術(shù)啟蒙(2021年10期)2021-11-24 01:24:40
當代陜西(2021年13期)2021-08-06 09:24:34
雜文月刊(2019年19期)2019-12-04 07:48:34
人大建設(shè)(2019年4期)2019-07-13 05:43:08
當代陜西(2019年12期)2019-07-12 09:11:50
雜文月刊(2017年19期)2017-11-11 07:57:43
戲劇之家(2016年6期)2016-04-16 16:19:13
西部學刊(2015年11期)2015-12-02 17:00: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