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建昌

眾所周知,感受首先離不開觀察。作文教學時,我們比較重視指導學生對大自然進行觀察,這種觀察的對象無疑是一種客觀存在,但由于觀察的途徑、要求不同,就產(chǎn)生了科學的觀察與文學的觀察的不同特點。科學的觀察要求盡可能排除一切可能的主觀色彩,有時為擺脫人的感覺器官的局限,科學工作者常常又借助儀器排除錯覺(如顯微鏡、放大鏡),以避免虛假的觀察成果。然而,文學的觀察除了那種標準的、帶普遍性的眼光外,還得有自己的眼光,用帶有鮮明個性特色的眼光去觀察生活,使觀察的結(jié)果染上個性的情感的色彩。女作家張潔說:“人和人的眼睛是不同的,每個人的瞳仁,實際上是長在自己心靈上的,他們只能看見各自心靈上所給予他們的那個界限之內(nèi)的東西?！边@就是說,在文學藝術(shù)領域,形象產(chǎn)生于客觀與主觀的遇合,它是情感與理智的合攏。同樣,一個對象、一個景觀,如果是純客觀的,也許并沒有什么特別深刻的啟發(fā)性,但人是帶著自己的全部閱歷在吸收生活信息的,對一個聯(lián)想豐富、情感活躍的人而言,靜靜地注視“裊娜”兩個漢字,他的眼前就能浮現(xiàn)出公園里迎風擺動的楊柳細枝、神話里美貌仙子的輕柔飄帶、舞臺上翩翩起舞的少女的苗條的體態(tài)。人,又是帶著自己的情感在觀察自然的,一經(jīng)作者感情的渲染乃至似乎是主觀的解釋,微不足道的就可能變得意味深長了,垂柳可以變得多情,天鵝則善良而又高潔,黃鼠狼卻是卑鄙而又狡猾。

我們平時在指導學生觀察事物時,若只限于對外在客觀事物的觀察,而不強調(diào)同時關(guān)注與其相對應的內(nèi)在心靈感受,則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欠。如果說在寫作與生活之間,觀察是橋梁,那么感受與體驗則是這橋梁的基石。僅僅滿足于表層的看得見、摸得著的觀察肯定不夠,如果觀察外物特征時又能觀察自己內(nèi)心感受的特征,在挖掘生活的同時又能挖掘自我,那么這種觀察才是充滿了靈性的。試看初中課本中《濟南的冬天》一篇,作者老舍是怎樣用擬人手法寫冬天沉睡著的濟南的:“小山整把濟南圍了個圈兒,只有北邊缺著點口兒。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別可愛,好像是把濟南放在一個小搖籃里,它們安靜不動地低聲地說:‘你們放心吧,這兒準保暖和?！边@兒,作者賦予了老城與小山人的性格,使人感到這是一個溫馨的世界,生機勃發(fā),因為它不僅僅是自然的再現(xiàn),而且是心靈的感應與溝通。于是,被心靈感受了的自然景物便充滿了生命的律動,靜物變成了動物,死物變成了活物。“就是這點幻想,不能一時實現(xiàn),他們也并不著急,因為這樣慈善的冬天,干啥還希望別的呢!”這“慈善”一詞,是作者用心靈在熱愛自然、感受自然,因此自然便有了生命,這自然的生命是作者給的,作者是把生命的自然交給了讀者。

在日本學者今道友信看來,藝術(shù)的創(chuàng)作,甚至應該是人們對自然的一種改變,是在自然的基礎上建立起只有人才能完成的另一世界的行為。他說:“藝術(shù)就是將自然可直觀到的美,通過人的手,和人的活動一起編刻到自然中去的活動。在這里,人的意識和物質(zhì)的自然不存在什么對立,這時自然顯露出的美,充滿了人的意識,人們抱著這種意識,改變著作為素材的自然,在這個意義上自然與藝術(shù)的關(guān)系,可以說是從自然中得到暗示,又在自然中實現(xiàn)這樣一種環(huán)形關(guān)系?！?《關(guān)于美》)

如此看來,有必要讓學生明確,觀察決不能停留在一種單純的形式上,它還應是一種能力,是一種還須融進作者自我內(nèi)心體驗的對生活的真切感受,它帶著鮮明的審美特征。因而引導學生感受現(xiàn)象世界時,非常重要的一點便是幫助他們弄清什么樣的形式是生命特有的形式。樹葉是在“傾訴”?海洋是在“呼吸”?小鳥是在“歡鬧”?老牛是在“嘆息”?外部自然中有多少與生命同構(gòu)的運動形式啊!一棵垂柳,一汪池水,飄零的花朵,落日的余輝……不都具有著生動的表現(xiàn),不都能從中折射出不同的人類情感么?當我們平靜地道出“烏云遮住了月亮”這一客觀事實時,能不能又說成“看,月亮正和烏云搏斗”?和學生同聽一首樂曲,同讀一篇美文,同看一場電影后,讓我們更多地和他們先談一談這種感受吧,不需要都從什么作者生平啦、寫作特點啦開始,重要的是其中所展示的生命力的模式。不管是月亮在烏云間的穿梭運行,還是海燕在惡浪上的拍翅沖擊,它們不都像在展示著自身與命運的較量嗎?這才是真正的審美感受。經(jīng)過這樣無數(shù)次的觀察與感受,外物與內(nèi)心之間無數(shù)次的相互作用,自然界種種事物變化的運動模式與種種復雜的人類內(nèi)在情感體驗之間的一一對應,便會在感知中變得穩(wěn)定、持久和鞏固。到那時,“甚至是一朵微小的花,也能喚起眼淚表達的那樣深的思想”(華爾華茲)。而我們要培養(yǎng)學生獲得的,正是這樣一種感受。

還須指出的是,學生在學到了一定自然科學常識后,往往易從規(guī)范的角度將事物歸于某一類別、范疇或追問其生成原理,這種追究對于尊重科學無疑是好事,但它會不會削弱人的想象,從而再不見事物的審美屬性呢?“阿波羅”宇宙飛般登上了月球,嫦娥與玉兔要不要退出月宮?……因此,培養(yǎng)審美感受能力的重要一關(guān)還在于要使學生克服思維慣性,將日常態(tài)度轉(zhuǎn)變?yōu)閷徝缿B(tài)度,將科學的分類標準轉(zhuǎn)變?yōu)閷徝赖姆诸悩藴?。按這種審美標準,彩虹可以不再是太陽光和雨霧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而是通向幸福的橋梁;白楊樹倔強地挺立著,儼然北方農(nóng)民的化身。由于這種理解不再是單純的邏輯推理或抽象的沉思,而是情感與事物之外在完形的相互滲透,于是便將該事物從理性世界移到了情理交融的世界。這種審美感受使萬物蒙上了美的光輝,無生命的事物也有了生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