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九月，但夏意正濃，天氣反常的暖和，樹上也見不到一片黃葉。蔥蘢茂密的枝葉之間，也許個別地方略見疏落，但并不起眼，不去仔細尋找便難以發(fā)現(xiàn)。天空像藍寶石一樣晶瑩璀璨，挺拔的槲樹生意盎然，充滿了對未來的信念。農(nóng)村到處是歡歌笑語。秋收已順利結(jié)束，挖土豆的季節(jié)正碰上艷陽天。地里新翻的玫瑰紅土塊。有如一堆堆深色的珠子，又如野果一般嬌艷。我們許多人一起去散步，興味盎然。自從我們五月來到鄉(xiāng)下以來，基本上一切都沒有變，依然是那樣碧綠的樹，湛藍的天，歡快的心田。

我們漫步田野。在林間草地上我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顆晚熟的碩大草莓。我把它含在嘴里。它是那樣的香，那樣的甜，真是一種稀世的佳品!它那沁人心脾的氣味，在我的嘴角唇邊久久不曾消逝。這香甜把我的思緒引向了六月，那是草莓最盛的時光。

我這才察覺到已不是六月。每一月、每一周、甚至每一天都有它自己獨特的色調(diào)。我以為一切都沒有變，其實只不過是一種幻覺!草莓的香味使我想起，幾個月前跟眼下是多么不同。那時，樹木是另一種模樣，我們的歡笑是另一番滋味，太陽和天空也不同于今天，就連空氣也不一樣，因為那時送來的是六月的芬芳。而今已是九月，樹木是綠的，但只須吹第一陣寒風，頃刻之間就會枯黃；天空是蔚藍的，但不久就會變得灰慘慘；鳥兒尚沒有飛走，只不過是由于天氣異常的溫暖?？諝庵幸褟浡还汕锏臍庀?，這是翻耕了的土地、馬鈴薯和向日葵散發(fā)出的芳香。還有一會兒，還有一天。也許兩天……

我們常以為自己還是妙齡十八的青年，還像那時一樣戴著桃色眼鏡觀察世界，還有著同那時一樣的愛好，一樣的思想，一樣的情感。一切都沒有發(fā)生任何的突變。簡而言之，一切都如花似錦，韶華燦爛。大凡已成為我們的稟賦的東西都經(jīng)得起各種變化和時間的考驗。

但是，只須去重讀一下青年時代的書信，我們就會相信，這種想法是何其荒誕。從信的字里行間飄散出的青春的氣息，與今天的已大不一樣。直到那時我們才察覺度過的每一天時光，都賦予了我們不同的色彩和形態(tài)。每日朝霞變幻，越來越深刻地改變著我們的心性和容顏；似水流年，徹底再造了我們的思想和情感。有所剝奪，也有所增添。當然，今天我們還很年輕——但只不過是“還很年輕”!還有許多的事情在前面等著我們?nèi)マk。激動不安、若明若暗的青春歲月之后，到來的是成年期成熟的思慮，是從容不迫的有節(jié)奏的生活，是日益豐富的經(jīng)驗，是一座內(nèi)心的信仰和理性的大廈的落成。

然而，六月的氣息已經(jīng)一去不返了。它雖然曾經(jīng)使我們惴惴不安，卻浸透了一種不可取代的香味，真正的六月草莓的那種妙齡十八的馨香。

(選自雅·伊瓦什凱維奇《草莓》)

【悅讀地圖】

就算曾經(jīng)擁有過最爛漫的天真，自然這孩子也會長大。不過，像一顆草莓會喚醒對往昔的回憶一樣，田野雖然會讓人暫時忘記歲月，但世事也會慢慢剝奪我們的天真，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成長是不知不覺的，卻也是無法遏止的。但只要會心的事物還在，天真和快樂，抑或是幼稚和單純，都不會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