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平 60年代出生,1985年畢業(yè)于東北師大中文系,先后從事過教師、編輯和企管等工作,現(xiàn)居大連。80年代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作品,90年代中斷,2001年重新開始寫作,在《作家》《收獲》和《人民文學》等刊物發(fā)表小說多篇,其中《英雄》《漢奸》和《國家機密》等小說為多家選刊轉載,并進入多家選本和排行榜。曾獲得遼寧文學獎、遼寧優(yōu)秀青年作家獎。出版《國家機密》小說集兩部。遼寧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
一臺黑色奧迪V8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T诖髲B門口。一個精壯漢子從前排右門下來,四下掃視一圈,然后恭身打開后門。
老板有點發(fā)福了,下車后,捋了下西裝下擺,面無表情地朝大門走去。這時,從門口的石獅子后面突然躥出一個人,大喊“劉毅,劉毅”,朝老板這邊沖了過來。老板扭頭看了一眼——不認識,就加快腳步朝大門走去。而那位精壯漢子則箭步搶到他們中間,伸開雙臂,阻止來人。
來人面對保鏢,一揮手,大聲說,我是劉毅的朋友,你給我躲開!說完,便想繞過保鏢。
保鏢兩個胳膊一掄,一下子把來人摁倒在地,膝蓋頂著來人的后背。來人的臉貼著地面,一條胳膊被扭在身后,低低地呻吟著,劉毅,劉毅,是我啊。
老板看也不看,繼續(xù)朝大門走去。就在他進入旋轉門的一瞬間,身后傳來了一聲痛苦嘶吼,老四,我是建業(yè)啊。
老板一愣,站住了,緩緩地轉過身,審視著地上的那個陌生的后腦勺。他抬起胳膊,巴掌一揮,精壯漢子便倏地收了手。來人趔趔趄趄地站了起來,把掉在地上的眼鏡撿起來,戴上,然后齜牙咧嘴地活動著肩膀。
老板看到了一張汗?jié)駶竦哪?。他愣了一?眉頭猛然一揚,你是建業(yè)?
自打進入辦公室,建業(yè)的身體就僵住了。青銅器、名家字畫、紅木書架、窗外的長安大街……辦公室的里里外外,無一不讓他感到新奇和震驚。當他用指尖摩挲著書架上一排排燙金的書脊時,突然被一個不大的相框震住了。照片里的老板笑吟吟地與一個人并肩而立。而這個人,可是經常在電視、報紙上露面的大人物啊!
當兩個人終于坐到一起時,建業(yè)感嘆地說,多少年啦?三十二年了吧。
嗯——三十四年。老板說。
好像是三十二年吧。建業(yè)比較自信地說,那一年我先戀愛,后南下,記得比較清楚。
就是三十四年!老板堅決地說,我的記憶不會有錯。
這個……建業(yè)嘴唇嚅動著,迷茫地算計著。
你啊,還是老樣子。老板寬厚地笑了,說說看,這些年怎么過來的。
從深圳回來以后,自己干了幾年,賠了,又上班了,上了幾年,單位黃了,又下崗了……唉,一言難盡,一言難盡啊。建業(yè)碎碎地叨咕著。
你走了以后,我日子也不好過。老板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快。
唉,誰想到,這一別,就是三十……三十四年啊。建業(yè)說著,從褲袋里摸出一個錢包。錢包癟癟的。他從里面捻出一方黑白照片,遞給老板。照片上的兩個年輕人穿著游泳褲衩,并肩而立,背后是南方的海灘和斜逸的棕櫚樹。
什么時候照的?這是我嗎?老板端詳著照片。
那時候我們多年輕啊!建業(yè)挨近老板,欣賞著照片。
那一年,我才二十三歲,多年輕哇。老板慨嘆道。
那不正好是三十二年嗎?建業(yè)心里暗暗地推算了一下,認定他們確實分別了三十二而不是三十四年。他寬容地笑了笑,在心里小小地反駁了老板一下。
這個照片先留在我這兒吧,好嗎?我翻拍一下,再還你。老板收起照片,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來找我呢?
我上哪找你啊?打電話,電話換了。寫信——還是掛號的,也沒有回音兒。這一回,我還是在電視上看到你,從字幕上知道你的公司名字。這不,我最近天天到樓下堵你。貴公司的保安也太厲害了,今天好容易見到你,還被你的司機收拾了一下。建業(yè)說著,還委屈地活動了一下肩膀。
那不是司機,是保鏢。老板更正道。
他們說話期間,有人進來送上茶水。老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頷首示意了一下,你也品一品,今年的新茶。以前是給乾隆喝的,現(xiàn)在專供領導人的。
辦公室里總是彌漫著淡淡的音樂聲音。建業(yè)好奇地問,嗬,從哪來的音樂啊?
背景音樂,貝多芬的。老板指了指天花板隱藏的喇叭,淡淡地說,我現(xiàn)在特別強調素質教育。
你現(xiàn)在……可不是一般人嘍。建業(yè)又一次環(huán)顧著闊大的辦公室。
那你現(xiàn)在干點什么?
重操舊業(yè)啦,寫電視連續(xù)劇了。
哦,劇作家嘛。
合作的,幾個人合作的。建業(yè)擺擺手,謙遜地說。
都有什么大作啊,說說看。
參與過兩部電視劇:《鐵骨錚錚》,二十五集,寫一個老革命家的;《踏遍青山人未老》,三十二集,寫一個植樹造林模范的。都在中央臺播放過,反響不錯。前一個還獲了獎。
現(xiàn)在搞電視劇很賺錢的。老板頗有興致地問。
大錢都是人家賺了。編劇就是喝湯,越喝越餓。
這些年,總有人忽悠我投資影視界,電影啦,電視啦?;貓舐拾俜种?世界上有這樣的買賣?哼!
不過,建業(yè)沉吟了一下說,這個行業(yè)還是不錯的,搞好了,利潤確實可觀。再說,你也有文學功底啊。你忘了,你也寫過詩歌啊。
我寫過詩歌嗎?老板的臉微微一紅。
那個年代,年輕人哪有不寫詩的,不寫詩就是恥辱啊。記不記得?我們在街頭喝酒,背誦北島的那首《回答》。說著,建業(yè)背誦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老板緩緩地接上一句,高尚是高尚者的……說到這里,老板卡住了。建業(yè)雙唇一努,輕聲提示了一個墓字。于是老板說出了墓志銘三個字。
建業(yè)的情緒頓時來了,站了起來,揮動著胳臂朗誦道,看吧,在那鍍金的天空中,飄滿了死者彎曲的倒影。冰川紀過去了,為什么到處都是冰凌?好望角發(fā)現(xiàn)了,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競?
不錯,不錯。老板夸獎道,你記憶力真好。
建業(yè)意猶未盡,感慨地說,那時候,年輕得一塌糊涂啊。我們哪一次喝酒不整掉兩斤白酒啊?每一次,都是小燕兒給我們準備下酒菜……哎,小燕她還好嗎?
出國了。老板硬邦邦地說。他擺弄著手腕上的佛珠,問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吧?
我想跟你談一個電視劇的項目。建業(yè)說。
電視劇?老板嘟囔了一句。
領導接見,集團例會,高爾夫聚餐,希望小學開學典禮……老板坐在那里,經常有電話轉進來。他有條有理地安排著近日的工作日程。老板講電話的時候,建業(yè)就停頓下來。老板不講電話了,建業(yè)就繼續(xù)闡釋自己的作品構思。你還記得嗎,你說過,以后有錢了,就自己投資拍電影。這話我一直記得。我手里的這個電視劇,就是從幾個在深圳創(chuàng)業(yè)的年輕人寫起,涵蓋了改革開放以來的社會變遷,題目就叫《難忘的歲月》——當然這是暫時的名字。這個劇本你會感興趣的,里面有很多的故事,都是我們共同的經歷。第一集,我就從老鱉灣接貨寫起。那回多危險啊,下著暴雨,警察追趕,險些把命搭上了……多虧了你機智,甩掉了警察。建業(yè)講得太投入了,根本沒有注意老板越來越陰沉的臉色。
老板終于忍不住了,打斷了建業(yè)的話頭,不悅地說,別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了。
建業(yè)依然沉浸在激奮的情緒里,得意地說,已經有導演對這個題材感興趣了。
哦?老板直直地看了一眼建業(yè),徐徐緩緩地說,我對這個題材也挺感興趣的。
我就知道你會感興趣的,畢竟這里有我們的青春和熱血啊。劇本大綱我都出來了。建業(yè)自信地說,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幾頁折疊的白紙,遞給老板。
老板接過劇本大綱,皺皺眉頭,翻弄了幾下,然后說,我明天去深圳,后天去上海,月末還要去紐約……我們最快見面,也得下個月。
辦公室里有套間。老板走了進去,回來的時候,手里抓著一捆錢。今天我不能留你吃飯了。這點錢,你拿去吧。
老板把錢扔在建業(yè)旁邊的沙發(fā)上。幾摞粉色人民幣在松軟的座面上彈了一下,有一捆還彈到了地上。建業(yè)看了一眼,嘆口氣說,老四,你知道我這個人的脾氣……我是不會無功受祿的。
你啊你啊,還是老毛病。老板說。
這個毛病改了,我早就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嘍。建業(yè)自嘲道。
秘書進來了,提醒老板有客人在外面等候多時了。建業(yè)知趣地站起身。老板坐在那里,吩咐秘書道,用我的車子送這位先生回去。
我有車的。建業(yè)掏出一串鑰匙,詼諧地說,兩個輪子的。
轉過一周,老板約見了建業(yè),還是在他的辦公室。建業(yè)穿了一身干凈的襯衣,新理了發(fā),提著一個沉甸甸的深色尼龍綢包。
他們很快進入了正題。顯然,老板看過了建業(yè)的劇本大綱,并在上面做了幾處標志。他拉著臉說,我覺得你的劇本有問題。你把這個叫劉逸的人,寫得也太壞了。改革開放之初,全社會都在摸著石頭過河,有些事情,不能用現(xiàn)在的標準來衡量。尤其是這一節(jié)寫走私的,還有這一節(jié)寫行賄的……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
你別光看前面啊。后面我寫到了主人公的轉變。這樣寫,這個人物才飽滿和立體。實話說,我寫主人公的時候,滿腦子都是你,所以主人公的名字,就叫劉逸了。這絕對是一個典型人物。它不僅講述了你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也記錄了這一代企業(yè)家的酸甜苦辣。
老板定定地注視著建業(yè),猛地問了一句,你有什么條件?
我有什么條件?建業(yè)一臉茫然,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你要是覺得劇本不錯,可以投資啊。我相信這個電視劇會一炮走紅的。
換個題材吧。老板鄭重地建議道,前些日子我接觸了一個臺灣老板,他的父親是國民黨老兵,抗戰(zhàn)時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在緬甸發(fā)生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怎么樣,你感興趣嗎?我可以給你聯(lián)系聯(lián)系,一樣一炮走紅!
遠征軍?建業(yè)顯然對這段歷史不太熟悉。
老板在書架上翻找出一本書,遞給建業(yè),說,你不是喜歡看商業(yè)題材嗎?這本書也不錯啊。這是一部紀實性的長篇小說,描寫了一個民營企業(yè)家在與境外資本的商業(yè)斗爭中,如何捍衛(wèi)民族品牌的故事。不瞞你說,這本書里,有我的影子哦。
建業(yè)捧著書,翻弄了兩下,摩挲著這本裝禎精致的書,咬咬下唇,倔強地說,謝謝。只是……為這個劇本,我已經準備了好幾年了。以前寫的東西,都是應景兒的。這一回,我一定要打個翻身仗!
你怎么這樣固執(zhí)呢?老板嘆息道。
實話跟你說吧,我的長篇小說早就寫出來了。說著,建業(yè)小心地從尼龍綢包里取出厚厚的一大摞稿件。稿件有磚頭那么厚,第一頁的牛皮紙上,大大地寫著:長篇小說《難忘的歲月》。
出版了嗎?老板問。
還……沒有呢。建業(yè)囁嚅道,但是,有一家出版社很感興趣,只是條件不太好。有一家甚至要我包發(fā)行。哼,等著瞧吧。只要電視劇有眉目了,一開播,一觸電,你看著吧。這本書的起印數(shù)就不是一萬、二萬、五萬。說著,建業(yè)伸出兩根手指,在半空猛地一甩,說,至少二十萬!
老板默默地點點頭。他翻了兩頁,發(fā)現(xiàn)稿件都是手寫的,感嘆道,這是手稿啊。
是啊,手寫著過癮啊。我現(xiàn)在都不習慣電腦。建業(yè)自嘲道,你現(xiàn)在看到的,還只是劇本的大綱。這幾天,我已經把前十集搶出來了。說著,他又從尼龍綢包里取出一疊稿件。
老板趕緊接了過來,說,你真是快手啊。
建業(yè)把手放在頸椎上,揉搓著說,時間就是金錢,效益就是生命,這可是深圳的語錄啊。
小說和劇本,先放在我這里好嗎?我會認真拜讀大作的。我讀完后,約個時間,咱們哥倆好好談一談。
說著。老板把稿件放在桌子上,然后用手機壓上。
轉過一周,老板又一次約見了建業(yè)。約會的時間是晚上九點——這是老板見縫插針擠出的時間呢,但建業(yè)十點一刻才出現(xiàn)在他的辦公室。
他一進入辦公室,老板頓時呆住了。建業(yè)的胳膊竟然纏著雪白的繃帶,褲子破了一個大洞,兩側沾滿了泥土。
你這是怎么啦?
真倒霉,讓貨車刮了一下。自行車給軋扁了。萬幸的是,我受了點皮外傷。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你報警了嗎?
報什么警啊?那臺貨車停都不停,直接就跑了。我打了個的,跑到醫(yī)院里處理了一下,就直接來你這里了。
老板憤憤地說,你沒記下那個車牌號嗎?
黑燈瞎火的,哪看得清啊。
以后別騎自行車了,太危險了。
真是禍不單行啊。建業(yè)喪氣地看看受傷的胳臂,今天導演給我回話了,說本子不行了。
老板面色一沉,厲聲道,建業(yè),我們是不是朋友了?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對這個題材感興趣。你把大綱給我,又把大綱給別人。這不是一女兩嫁嗎?
建業(yè)的嘴唇嚅動著,羞愧得說不出話來。
老板發(fā)現(xiàn),他的額角還貼了一個肉色的創(chuàng)可貼。老板取過劇本,語氣和緩下來了,你的劇本我看了。前面都比較生動。問題出在后面。后面寫到房地產開發(fā),我覺得你沒有生活了,所以有點生硬、干巴。老板捧著劇本,邊說邊翻看著。從邊角折疊的痕跡看,他是仔細看過劇本的。
我也有這個感覺。建業(yè)慚愧地點下頭。
老板溫和地笑了,柔聲道,但是,我看到了你對文學的執(zhí)著和赤誠。我不是你們文學界的,但我知道文學來源于生活。我認為,你應該下去體驗生活。
建業(yè)連連點頭。
你了解房地產行業(yè)嗎?
建業(yè)茫然地搖搖頭。
我在河北有一個在建項目,離這里不太遠。如果你有興趣,應該去看看,體驗體驗生活。
我也有這個想法,沒有條件啊。
老板握緊手機,成竹在胸地說,最近,我咨詢了影視圈子里的一些高人,對電視劇產銷也有了些想法。我也有意在這個行業(yè)一展拳腳。我給你提供條件,去河北體驗生活。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們公司的人啦。
建業(yè)面露喜色,不住點頭。
老板語重心長地說,只有煞下心,撲在工地,與基層的人同吃同住同勞動,才能寫出優(yōu)秀的作品。你這個劇本是我們的第一炮。劇本劇本,一劇之本,是不是?
這是我多少年的愿望啊!老四——不,劉總,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負你對我的期望。建業(yè)的眼圈有點紅了,淚光在鏡片后面閃動,我今天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老板滿意地笑了,那邊的吃住,都有人接待,你就放心吧。只是條件有點艱苦,委屈你了。
再苦,也苦不過深圳創(chuàng)業(yè)吧。
現(xiàn)在,咱們從這個劇本開始吧。你看什么時候可以出發(fā)?
我隨時可以出發(fā)!建業(yè)激昂地說,摩拳擦掌的樣子像一個隨時準備開赴前線的戰(zhàn)士。
好,我讓我的保鏢親自開車送你。
第二天,老板送走了建業(yè)之后,便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他吩咐秘書,不會客,不許轉電話。
他審閱了即將付印的集團刊物,又翻了幾頁本月的《財經》。接著,他開始上網打游戲了,先是挖地雷,后是斗地主……玩著玩著,他把鼠標一扔,來到套間。
套間里的擺設就像賓館的標準間。與標準間不同的是,在房間醒目的地場,立著一個體量龐大的保險柜。保險柜的上面,擺放著一個紅木神龕。神龕的里面,供著一尊純金的佛像。
面對佛像,他默默站定,垂頭,閉眼,雙手合十,嘴里輕聲叨咕著。
這時候,手機傳來了嘀嘀的短信提示音。他迅速打開短信。上面只有四個字:任務完成。
老板看著這四個字,點下頭,然后刪掉短信。接著,他拿過建業(yè)的小說手稿。一張一張地撕下來,一頁一頁地放入碎紙機。馬達嗚嗚地工作著,切紙刀把一頁一頁的鋼筆字碎成一縷一縷的紙屑。
他又從抽屜里取出他與建業(yè)的那張合影。他仔細地端詳著照片,找來一把小剪刀,沿著兩個人身體的縫隙,小心地把照片一點一點地剪開?,F(xiàn)在,照片分成兩半了,他拿著自己的一半端詳著。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肩頭上竟然搭著一只手——那是屬于建業(yè)的一只手,緊緊地摟著自己的肩頭。而且,他也發(fā)現(xiàn)在另一張照片上,建業(yè)的肩頭上也露著自己的一只手。他惱怒地把剪開的照片統(tǒng)統(tǒng)撕碎……一直撕到不能再碎為止,他來到衛(wèi)生間。一股透明的水流旋轉著,把照片的碎屑吸入了馬桶的排水孔。
他又一次來到佛像前,目光定定地凝視佛像。慢慢地,他眼里涌出兩顆碩大的淚珠……他看佛像的目光模糊了。
秘書轉來一個電話,說有人找他。我不是說過不接電話的嗎?老板啪地扣上話筒。片刻,秘書的電話又進來了。老板剛想發(fā)作,秘書小心地說,這個人一定要你聽電話,他已經打了六七次電話了。
竟然是建業(yè)。他在電話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劉總,出車禍了。
啊?老板手里的佛珠掉在地上。佛珠散了,珠子蹦蹦跳跳地滾落一地。
車子……剎車壞了,從盤山公路上滾下去了。
你怎么樣?傷得重嗎?
我被甩出車窗,掛到樹上,撿了條命。
你在哪家醫(yī)院?司機怎么樣了?老板的手不住地抖動。
司機……當場就不行了,臨死前,還想著你,叫你名字。建業(yè)說話的聲音開始嗚咽了。
你這是因公負傷,我會對你負責的。老板噓了一口氣,安慰道,我馬上給你轉院,來北京最好的醫(yī)院治療。
建業(yè)喘息著說,我的劇本又有新情節(jié)了。
老板惱怒地說,你不要命了?你現(xiàn)在的任務是好好休息。我馬上過去看你。
不。建業(yè)堅定地說,我得要找個安靜地方,盡快把作品搶出來。我得對得起你。
老板看著散落一地的佛珠,一字一句地說,好啊,你有這個決心,就一定能完成偉大的作品!
2009年7月于魯院
責任編校 逯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