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瞬間（小小說六則）

程思良

幸福的瞬間

我才在寬大辦公桌后的真皮沙發(fā)上坐穩(wěn),古龍就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放到面前了。茶太熱了,我下意識地打開鱷魚皮包,掏出一盒中華煙,在盒底輕彈一下,就有一支煙順從地彈出來,我剛叼上,古龍已將打著的火機湊過來了。我心頭掠過一絲快意。哼,古龍你也有今天啊,嗯,當(dāng)局長的感覺就是爽啊!

我一邊吞云吐霧悠悠品茶,一邊瀏覽著報紙上的花邊新聞,不時也脧一眼忙忙碌碌的古龍。古龍掃完地又去拖地,擦完桌椅接著擦窗戶玻璃,為室內(nèi)的盆景澆完水后馬上開始整理文件……

當(dāng)抽完第三支煙時,我抬手看了看表,站了起來,準(zhǔn)備伸手去拎鱷魚皮包時,古龍已搶先一步將包拎起來了。我不緊不慢地走下樓,剛踱到車邊,古龍已將車門打開了……

“小劉,小劉!”一個威嚴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我不由打了一個寒噤,揉了一下眼,循聲望去,古龍局長正一臉不快地盯著我。

“都喊你幾聲了,難道聽不見嗎?去,叫財務(wù)科的小王過來!”

在去財務(wù)科時,我懊惱地想,剛才要不是一場白日夢多好啊!

美女與殺手

我跟蹤這個目標(biāo)很久了,但遲遲找不到下手的機會。他極有可能已察覺到有人跟蹤他了?？磥磉@回是遇到真正厲害的角色了!其實我早就應(yīng)該明白,因為雇主下的可是5000兩銀子的傭金啊!不過,我也自有打算,再警惕的人也有疏漏之時,只要抓住時機致命一擊就可以了。

見他進入迎春樓客棧,我想機會來了。我也進了客棧,住到他的隔壁。這樣就可以監(jiān)察他的行蹤了。我躺下沒多久,隔壁就傳來女人淫浪的聲音。好!我正可從這個風(fēng)塵女口中了解對手的一些情況。我耐心等待著。約摸一個時辰,隔壁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我趕緊打開虛掩的房門,向正要離開的風(fēng)塵女招手。她進了我的房間。她的確很美!我的心動了一下。但我知道殺手是不能動情的。她正要寬衣解帶,我說銀子照付,只想和你喝喝茶說說話。她倒來兩杯茶,朝我嫵媚地一笑。

她一邊微笑地說著,一邊為我續(xù)茶。忽然,我感到眼前的她似乎在微微晃動,模糊,我想我可能栽跟頭了。沒想到我會栽在一個風(fēng)塵女的手里!她準(zhǔn)將我看成有錢的大主顧了!在我的殺手生涯中,還從來沒有栽過跟頭。

然而,當(dāng)她扯下頭上的假發(fā)辮時,我清楚,我,那個名震江湖的殺手將從此消失了!

挺好的

我在籠子里焦躁不安地撞來撞去。我被撞得頭破血流,卻無濟于事。我抬頭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內(nèi)心的苦悶洶涌如潮。

千不該萬不該,我不該去偷嘴啊!祖輩的的告誡——兩條腿的動物千萬不能惹,我咋就忘了呢?退一步說,如果偷了第一只雞后就放手……可是,雞肉也太美妙了啊。唉,聽說兩條腿的動物可是什么都吃的,看來我是難逃一死了!

籠子上的小窗突然“吱呀”一聲開了,從外面扔進來什么東西。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塊雞肉。我條件反射地跳到一邊。我想起了母親說過的話,兩條腿的動物送他們同類“上路”時是要先讓他吃飽的。我死死盯著這塊可怕的雞肉,盡管我饑腸轆轆,但我不敢吃啊!一個時辰過去了,又一個時辰過去了,天漸漸暗下來。我實在耐不住饑餓的折磨,向雞肉走近,走近……我拍了拍撐得滾圓的肚子,驚恐地等待著那可怕的一刻降臨。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迷迷糊糊中,我飛起來了。

當(dāng)我睜開眼時,太陽已透過籠子照進來。我還活著!我興奮地高叫了一聲。

第二天,當(dāng)有雞肉扔進來時,我毫不猶豫地就吞下了。

一年后的一個夜晚,當(dāng)我的一個兄弟打開了那個小天窗時,我那可憐的翅膀卻再也無力提起臃腫的肉身了!

我絕望地說:“兄弟,我在這兒挺好的!”

尋找無雙

我在尋找一個人。他的名字叫無雙。我已經(jīng)找他很久了!至于為什么要找到無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覺得我應(yīng)該找到無雙。

我對我的童年伙伴張三說,你認識無雙嗎?聽說他小時候經(jīng)常和你在一起掏鳥窩。張三上下打量著我,搖了搖頭。

我對我的幼兒園老師說,你認識無雙嗎?聽說他曾是你最喜愛的學(xué)生。幼兒園老師微笑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對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說,你認識無雙嗎?聽說他曾是你最鐵的朋友。同學(xué)狐疑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對我的同事說,你認識無雙嗎?聽說他是你最佳的搭檔。同事驚奇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對我的前女友說,你認識無雙嗎?聽說他曾和你拍拖過。前女友憐惜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對我的妻子說,你認識無雙嗎?聽說他和你關(guān)系非同一般啊。妻子定定地看著我,搖了搖頭。

……

為尋找無雙,我被弄得神情恍惚。那天,我路過一座熟悉的老房,我隨手敲開了門。

“無雙,你回來了!”母親驚喜地看著我。

行為藝術(shù)

我在這個陌生城市的街頭四處游蕩。一想到那可恨的賊,我就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我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吃一點東西了。我多次向垃圾桶靠近——那些人們吃剩的食物牽扯著我的神經(jīng)——然而,我又一次次轉(zhuǎn)身離開。我也是受過一點教育的啊,我不是乞丐,我不能……

第二天,我站在街頭,想向經(jīng)過的行人訴說著自己的不幸遭遇,但沒有一個人愿意聽我訴說。他們都怪怪地打量我一眼,就慌忙離去。顯然,他們不是將我當(dāng)作詐騙犯就是當(dāng)作神經(jīng)病患者了。這天夜晚,我鼓足勇氣走向垃圾桶,向周圍掃了一眼,確信無人后,我迅速地將那些骯臟的食物往嘴里塞。

第三天,我坐在街頭,身邊多了一個破磁盆。我一無所獲,除了收獲無數(shù)的唾罵與白眼。我想我不能不另想辦法了。趁著夜色掩護,我光顧了幾個垃圾桶。

第四天,我臉上涂得五顏六色,手套兩只破皮鞋,身披一件破羊皮襖,一會兒翻跟頭,一會兒倒立,一會兒爬行……街邊立著一塊硬紙牌,上書六個大字:“行為藝術(shù):返祖”。無數(shù)圍觀者興致勃勃地觀賞著,地上撒滿了閃閃發(fā)光的硬幣。在一浪高過一浪的叫好聲中,我的眼里淚水洶涌。

微笑試驗

我不記得在哪本書上看過,微笑是最好的名片。我一直想驗證這句話是不是真理。

那天,我突然來了興致,決定親自驗證一下。于是,我走上了街頭。

我遇到的第一個人是位陌生的中年男子,我朝他微笑,他也朝我微笑,然而,瞬間的微笑僵在臉上,匆匆從我身邊走過。看來他意識到我不是他認識的人了。

我遇到的第二個人是位老大娘,我朝他微笑,她上下打量著我,急急從我身邊走過后,又回頭看我哩。

我遇到的第三個人是位時髦的女郎,我朝他微笑,他厭惡地掃了我一眼,從我身邊走過后,我隱約聽到她的斥罵:“流氓!”

我遇到的第四個人是位染著黃頭發(fā)的男青年,我朝他微笑,他兇惡地瞪著我,攥起了拳頭,我趕緊斂起笑容,識趣地讓開了路。

我遇到的第五個人是位小男孩,我朝他微笑,他警惕地看著我,突然飛一般地跑走了。

我沒有勇氣再試驗下去了。我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不料撞上了一個人,是位盲人,我趕緊微笑著說:“對不起!對不起!”他微笑著說:“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

可惜啊,他看不到我的微笑,我暗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