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讠于小說“奇女”論"/>
傅建安
(1.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長沙 410081;2. 湖南城市學院 中文系,湖南 益陽 413000)
都市漂泊之魂的理想與憧憬
——徐讠于小說“奇女”論
傅建安1,2
(1.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長沙 410081;2. 湖南城市學院 中文系,湖南 益陽 413000)
徐讠于作為后期浪漫派的代言人,在其作品中塑造出一系列獨具異稟、能通天接地、生活于另一世界的“奇女”形象。在其女性人物身上,徐讠于寄托了他全部的熱情與想象。她們既寄寓著作者漂泊人生的理想與憧憬,也給亂離年代的人們以慰藉。同時通過這些特異的女性形象,徐讠于將人物封閉在特定的情境中來探討愛情哲理。但這些極幻美的女主人公不僅只生活于離奇的情境,而且她們的結局或是浪游,或歸于寺廟,或歸于塵土,從而更體現(xiàn)了作品的孤寂虛無的美學基調。
徐讠于;奇女;愛情哲理;都市漂泊;孤寂虛無
徐讠于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紅極一時的作家。作為后期浪漫派的代言人、“文壇鬼才”,徐讠于小說寫“奇情”、“奇戀”,以富于傳奇色彩的筆法傳達現(xiàn)代主義的生存感受。徐讠于小說能蜚聲文壇,不僅在于他能把無甚離奇的經(jīng)歷寫得奇幻迷離,以懸念捕捉讀者好奇心,也不僅在于鋪敘出濃重的異國情調,使讀者于幻想中得到愿望的滿足,更重要的塑造一系列獨具異稟、能通天接地、生活于另一世界的“奇女”形象,如美麗的海神(《阿剌伯海的女神》)、女鬼(《鬼戀》)、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盲女(《盲戀》)、懂鳥語的蕓芊(《鳥語》),知曉樹的呼聲先晟(《百靈樹》),聽從某種神秘召喚的銀妮(《癡心井》)、能知過去未來的女先知(《吉卜賽的誘惑》)等,令人耳目一新。老舍說:“按照舊的說法,創(chuàng)作的中心是人物。憑空給世界增加了幾個不朽的人物,如武松、黛玉等,才叫創(chuàng)造。因此,小說的成敗,是以人物為準,不仗著事實?!盵1]徐讠于塑造的這些女性是極其完美的,作者不僅描畫她們“傾國傾城之貌”,更重要的是刻繪出她們超凡脫俗的“神性”光彩,突出她們圣母般的情懷。如司馬長風所言,徐讠于“在絕大多數(shù)作品中,都塑造幾個理想的完美女性,筆墨之深細,一往情深的虔誠,遂成為徐氏作品的特色”。[2]徐訏“用悲憫之心看亂世,用悲痛之心看歷史,更用悲壯之心默許給自由的人群?!盵3]作為一個理想主義者,徐讠于動亂年代的生活經(jīng)歷及移居香港之后“自外于香港”某種情結,使他以這些代表他審美理想的女性人物形象寄托他的理想與憧憬,為同處于漂泊亂離之世的人們繪制了一幅理想的烏托邦。同時這些美好女性的凄婉結局更進一步加深了作者的漂泊之感。徐讠于作品給人帶來奇幻與悲情之美。
徐讠于極寫筆下女性驚人的美,千姿百態(tài),美不勝收。阿拉伯海的女神有著讓人說不出的美;《吉卜賽的誘惑》中潘蕊是“世界第一美女”,使滯流于馬賽的青年哲學家“我”“一剎那間幾乎暈了過去”;《禁果》中沙美夫人的多變風采讓人難以抗拒,以至她供給青年全部的費用,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許向她求愛。《風蕭蕭》寫三個女孩的美,如同《老殘游記》中寫白妞出場一樣,層層鋪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個女孩代表著三種美的極致,作者用銀、紅、白來象征三位女主人公的個性氣質,又用月光、日光和燈光來形容她們給人的感受。從而為我們描畫了眾香國里的“眾美圖”,為我們帶來某種唯美的享受。
徐讠于筆下的女性是美麗的,但她們并不以她們的美麗顛倒眾生,如無名氏筆下的莎卡羅一樣,在罪惡的都市中翻云覆雨。她們既美麗,又圣潔。
她們具有圣母一般的氣質風采,超凡脫俗,不染世俗塵埃。《鬼戀》中的“鬼”“沒有一點俗氣,也沒有一點市井的派頭”,“我”感到她“是超人世的,沒有煙火氣”,“動的時候有仙一般的活躍與飄逸,靜的時候有佛一般的莊嚴?!薄睹佟分械拿づ⒋涫羌兠赖南笳鳎哂小笆ッ罒o比的面貌”,“沒有人可以相信一個塵世里的成人可以保有這樣純潔天真無邪的容姿……似乎從來沒有接觸過人間的煙火、塵埃與罪惡。真實、素潔、甜美、善良,活像荷蘭畫派所畫的圣母,尤其是她的沒有被口紅染污過的嘴唇,像是剛剛迎著朝陽而啟露的百合,它從來沒說過謊話也不知道什么是謊話的。”《鳥語》中的蕓芊具有別人“無法企及的心靈的灑脫與高貴”,“她蓮花瓣一樣的臉龐”,“淡淡愉快的微笑永遠有神奇的潔凈”。在《荒謬的英法海峽》里,我望著培因斯,“如在教堂里望著去端里的圣母,沒有一絲不潔的念頭。作者不惜用了許多宗教般的詞匯如“無邪、莊嚴、高貴、圣美”等來形容寄寓了他審美理想的美麗女主人公們。
不僅如此,她們還具有圣母一般的情懷。在《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中,19歲的海蘭聰慧美麗善良,她真心地侍奉著性格怪異的精神病患者梯司朗小姐,將她的青春和生命消耗在像古堡似的梯司朗家里。只要對小姐有益,她什么都愿意做。她參與了“我”對小姐的治療計劃,不分白天黑夜注意小姐的行蹤,記錄小姐的病況。在共同醫(yī)治小姐的過程中,逐漸與“我”產(chǎn)生了真摯的愛情。但當她意識到小姐也深深地愛上了“我”時,她在給“我”生命中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之后自盡了,并且用她“無罪的愛”永遠祝福他們,她博大無私充滿著基督式的犧牲精神的愛,讓人感受到愛的偉大、人生的意義。在《荒謬的英法海峽》中,彭點愛培因斯,而培因斯愛“我”,李羽寧與史密斯相愛,但她更愛自己的祖國。在濃得化不開的鄉(xiāng)情、鄉(xiāng)思中,李羽寧計劃在露露節(jié)宣布所愛的對象是“我”,以達到離開荒謬的英法海峽回歸家鄉(xiāng)的目的,因為這里的女人有一個特權,只要在露露節(jié)上當眾宣布自己所愛的對象,男人是不能拒絕的。結果這年的露露節(jié)她們竟然都沒有實現(xiàn)她們自己的愿望,而完美地成全了別人:李羽寧宣布的結婚對象是史密斯,培因斯則為彭點,而魯茜斯卻宣布了“我”的名字。在自由、平等、荒謬的英法海峽,“愛”的意義又有了一次生動的注解?!侗税丁分械穆渡徳凇拔摇钡负W詺r以真誠的愛拯救了“我”,當“我”移情別戀于裴都時,悲痛欲絕的露蓮駕帆撞向島巖葬身于大海??墒钱敗拔摇毕萑霟o盡的追悔、沉痛的自責中,在精神的極度苦痛中,露蓮又在大海上顯現(xiàn),安慰我痛苦的靈魂,“無論風雨陰晴,露蓮都沒有失信,她有時由海浪而來,有時由云霧降下,她永遠沒有改變,她是個天使?!?/p>
《風蕭蕭》中白蘋與梅瀛子海倫都閃耀著神性的光輝。白蘋以舞女的身分從事崇高的事業(yè),她舉重若輕地與各種男人周旋,不露聲色地從日本人的魔爪中救出海倫,“在獸性的人群中開著不謝的花朵”,從賭場到教堂象征著她的人生旅程。同時她又具有愛心,為青年哲學家徐進行哲學研究創(chuàng)造一切條件。她終日在燈紅酒綠之中,所有的男人都成為她的主顧;但她同時“為國家獻身,為民族入地獄,是風骨凜凜的戰(zhàn)士”,[2]終于在戰(zhàn)斗中為國捐軀,表現(xiàn)了視死如歸的氣概。美國間諜的梅瀛子以交際花的身份出現(xiàn)。她機智、干練,勇于犧牲,她曾把白蘋當做敵人,后來發(fā)現(xiàn)是同志,便又情同骨肉;她用盡心機,為白蘋復仇,毒殺日本女間諜宮間美子,表現(xiàn)了高尚的人類之愛與熱烈奔放的俠情。甚至連作為“鬼”(《鬼戀》),對“我”的友誼卻非常珍視,體現(xiàn)出溫暖的人性。另外,“賭窟里的花魂”將“我”從賭窟中拯救,又為了“點點滴滴”的幸福而離開“我”;懂鳥語的蕓芊以其心靈的寧靜給我熏陶醫(yī)好了我的神經(jīng)衰弱癥;《來高升路的一個女人》《女人與事》中的阿香、李小丁雖然出于世俗利益,無法允諾愛她的人以婚姻,但是她們都在盡可能的范圍之內給他們應有的照應??梢哉f,對愛的執(zhí)著,對友情的珍視,為愛與友誼獻身,為民族的利益與人類的光明奮斗成為徐訏作品絕大部份女性的主導性格。甚至她們的名字大都冰清玉潔,有股仙氣,如“蕓芊”、“露蓮”、“海蘭”、“紫裳”等。
如果徐讠于筆下的女性僅止于美麗而圣潔,那她們還是蒼白的,雖然完美,但還是顯得沒有生命力。作為文學世界中怒放的奇葩,徐讠于營構了特異的生存環(huán)境,讓她們掙脫現(xiàn)實生活的束縛,“生活在別處”,從而進行奇異的人生表演,同時也把讀者帶入一個迷離恍惚的氛圍,如同艾麗斯一般幻游奇境。比如《鳥語》里的蕓芊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低能兒,但她直覺靈敏,悟性超乎常人。也正因為如此,她能避免世俗塵埃的污染,不受世人慣性思維的束縛,能感應自然的律動,與自然息息相通。鳥兒飛近她時,她又與它們嘀嘟私語,鳥兒飛去時,她又與她們揮手送別。這一幕人鳥相戲場景,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和諧。所以當“我”以救贖的心理幫助她、愛她時,她并不快樂,只有在未染塵埃的庵堂,她才真正有安詳與愉快?!睹佟分械拿づ⒋?,因為目盲,所以人間的罪惡無法闖入她的心靈。她不會因為天賦的美麗而驕傲,也不會為大都市浮華與虛榮蒙蔽,而聽從心靈對美善的向往。她沒有世俗女孩的浮華,沉醉于內心獨有的想象,從而對文學藝術有著獨特的感受與超凡的欣賞力,開啟陸夢放枯竭的意念,使她們共同完成的作品成為天才的結晶,獲得巨大的成功?!栋⒗5呐瘛分杏幸粋€女孩,因對一個“誰是真正的上帝”的哲學問題終極苦悶而跳海自殺,成為阿拉伯海的海神。在這迷離的氣氛中,“夜與夢、人與神、實在與夢幻、死與生”,[4]諸多哲學問題繽紛而至。假海神與男青年在這神秘幻影中相識相戀。在“永生”與“現(xiàn)世”的矛盾中假海神以跳海超脫了人們長久迷戀的淺薄的塵世之戀,在永生的愛中體驗到愛的真諦與真實人生。真假海神的錯落模糊了現(xiàn)實與虛幻界限,美麗的阿拉伯少女帶上了一層神秘與玄妙色彩。《鬼戀》中“女鬼”因對人事的厭倦自愿離群索居,甘愿為鬼,于是就有了生命飄忽的神秘、理想幻滅的悲涼。《吉卜賽的誘惑》將女人的天性置于崇尚自由、流浪世界不受拘束的吉卜賽人的生活情境中,于是自由、歌唱、流浪讓潘蕊及其愛情保持著鮮活的生命力;而《荒謬的英法海峽》中培因斯、李羽寧等美好女性生活于具有烏托邦色彩的荒謬的英法海峽中。
徐讠于并不對生活表象進行描摹,而是以瑰麗的想象進行藝術虛構。他蓄意編造能令“聰明人接受”的“藝術的謊語”,把一段段奇情、奇戀寫得撲朔迷離、真假難辨,其女性表現(xiàn)也如夢如幻。
徐讠于小說通過這些特異的女性形象從各個側面極究情愛的本質或生命的哲理。通過這些特異的女性形象,徐讠于將人物封閉在特定的情境中來探討愛情哲理,一旦條件改變,愛情即發(fā)生變異。在他面前,丁玲、盧隱、白薇等作品中的女性雖有著追求自我解放的時代聲音,但是由于女性切身體驗的傷痛使她們對現(xiàn)實過分的介入,過于入世的精神使她們筆下的形象成為對個人經(jīng)歷與社會現(xiàn)實的表層詮釋。而徐讠于“有距離的寫作”與“情感過濾”的寫作理念,使他不過分粘著于現(xiàn)實,有著對社會現(xiàn)實的沉淀與過濾。更由于他在北京大學的二年哲學、一年心理學的學習經(jīng)歷及長期對哲學與心理學的興趣,使他筆下的奇女形象似一壇醇酒,彌漫著哲理的芳香,閃耀智慧的光芒,從而發(fā)掘到人性的繁復深細處。《百靈樹》與《癡心井》似乎出自于同一個故事構架。她們都在愛的沉醉中聽從冥冥中某種神秘的召喚,以最深的哀痛表達著愛,以交付自身生命實踐著愛。于是“哀”和“愛”構成了相通的境界,從最悲哀的心境中證明偉大的愛,在最愛的境界中體驗到真正的悲哀。作者以含魅敘事表達著癡情女孩超越生死的愛的境界,一片不可知的世界渲染的是愛的偉大與深切?!痘闹嚨挠⒎ê{》則通過一個烏托幫世界詮釋愛的無我。
徐讠于很少寫幸福、完美、永恒不變的愛情與婚姻,更多地探討愛情的不可捉摸與變化。《盲戀》與其說談戀愛是盲目的,不如說盲目才配有真正的戀愛。一旦盲女不盲,他們中和諧的精神之戀便坍塌了?!稌r與光》書寫時光間隔中女子愛情的變異,從而消解了愛情的地老天荒?!叭嗽跁r間與空間中永遠渺小,一切悲劇不過是偶然的錯綜”。愛隨著時空而變化,兩情相悅就應該只爭朝夕,因為愛情往往產(chǎn)生于特定的時空中,過了這一時空,也許愛情會消逝無蹤。《風蕭蕭》則闡釋男女之間感情的理想狀態(tài)—愛情距離觀。“有深切的了解,有相互的融洽,最寶貴的還是黃金的距離。”所以,作品中主人公哲學青年徐先生,雖然欣賞著三種不同女子的美,卻還是保持著獨身主義的立場。《彼岸》中“我”和“你”因愛而結合,因失去自由而分離則進一步說明了愛情的距離觀。
徐讠于不僅以奇女形象探求著愛情的奧秘,也探索著人生的哲理?!而B語》以一個懂鳥語的女子讓人們的思維重回原始混沌狀態(tài),從而對聰敏與愚笨等一切文明理性社會中已界定的名詞進行重新界定。不會現(xiàn)代社會的理性思維,不能自如地與現(xiàn)代社會的人打交道,人們眼中的“白老鼠”(即白癡)卻能與鳥兒呢喃低語,感應大自然的芳香、色彩與聲音,與音樂、詩歌等節(jié)律和鳴,與一個高高在上的“禪”的世界相通?!八龑儆谝粋€未染塵埃的世界,在那里她才顯露她的聰慧光彩與燦爛”?!栋⒗5呐瘛分幸粋€美麗姑娘懷著對人生、生命的終極追問跳海自殺,成為一位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自由女神。于是神性降臨人世。只有當人的追求達到忘我狀態(tài)時,人與神才真正接近?!栋⒗5呐瘛放c《鳥語》演繹著同一個主題:人越是接近現(xiàn)代、接近知識、接近科學,就越遠離上帝,遠離靈魂的永生?!豆響佟分信淼某霈F(xiàn)使“鬼”的內涵得以重新定義。于是,美麗與丑陋、高貴與低賤又被放入原生狀態(tài)中進行重新思考。鬼由火熱的生命走進淡漠無為之門體驗到的苦悶難當。她“最超人世的養(yǎng)成”由于“最入世的磨練”。
徐讠于以哲理思考使作品超越于通常的言情。
徐讠于以瑰麗想象塑造出一系列奇特的人物形象。一方面是由于他的理想主義人生觀,他說:“我是一個企慕于美、企慕于真、企慕于善的人。在藝術與人生上,我有同樣的企慕?!痹诩拍陋殨r,徐讠于仍堅持在黑暗里摸索,“把蛇睛當傲星光,把瘴霧當做云彩,把地下霜當做天上月”。[5]在人生旅途中,雖然岸景給他的是更多更深的哀怨、憤恨與惆悵,美麗的憧憬都成丑惡,偽作的真誠不過是虛偽,毒心的良善加增其罪惡。但“多少的風塵未減我熱情,蒼老未加我世故。我還是有愛有夢有幻想”,[5]他“對于善、對于愛、對于真都有積極的愛去奉獻。”[6]他筆下的女性形象也正是這種理想的外化,所以,她們才那么完美。在《風蕭蕭》中,他借人物之口流露了他的初衷:“也許我需要的是神,是種宗教,可以讓我崇拜,可以讓我信仰。她美,她真,她慈愛,她安祥,她聰敏,她……”對于美好女性他有一往情深的崇拜,也有永不駐足的追求。所以有研究者指出:“他是個理想主義者,追求一種美好的純情的人格和境界。他在許多作品中描寫了這樣一類女性,寄托著他的憧憬和情感?!栋V心井》里的銀妮、《鳥語》里的蕓芊,幾乎都是和世俗格格不入的純美而淳樸的少女。”[7]另一方面是由于亂離年歲的生活情境與感悟情境觸發(fā)了他創(chuàng)作的靈感,激起他幻想美好人性的欲望。
徐讠于生活經(jīng)歷曲折,正如他自己所言,“象我這樣年齡的人,在動亂的中國長大,所遭遇的時代風浪,恐怕是以前任何中國人都沒有經(jīng)歷過的。我們經(jīng)歷了兩次中國的大革命,兩次世界大戰(zhàn),六個朝代。這短短幾十年功夫,各種的變動使我們的生活沒有一個定型,而各種思潮使我們的思想沒有—個依賴”?!拔彝蝗合笪摇獦拥娜?,則變成這時代的特有的模型,在生活上成為流浪漢,在思想上成為無依者?!?950年他拋妻別女,由滬赴港。英人治下的香港社會對這位久負盛名的小說家來說是格格不入的。首先是香港對他的文藝作品完全是一副冷面孔。其次由于英國式的職稱晉升制度,盡管他后來已在浸會學院當了文學院院長,但因為他未有博士學位,他在香港便只能當講師,而不能當教授。身在香港30年,他始終無法融入香港社會成為自外于香港的“香港人”。于是徐讠于在小說中一再聲稱自己是一個“流落香港”的“過客”、一個舉目無親的“異鄉(xiāng)人”,一再把香港說成是一個“令人憎厭的地方”。陳香梅說他的晚年是很寂寞的。另一位臺灣作家也說:“他是一個孤獨的人,不只在臺北孤獨,在香港也孤獨,對于他的過去,對我來說,至今是一個謎?!痹缒甑娘h泊與晚年的孤寂都促使他幻想一個唯美與浪漫的世界,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實現(xiàn)他的白日夢。于是這些特異的女性就成為他理想的化身。她們都表現(xiàn)出對現(xiàn)代都市商業(yè)文明與機械文明的拒斥,以特異的行為方式如目盲、智障,得以用淳樸、自然的面貌與神溝通。正如沈從文寓居租界時,有感于租界的時尚、前衛(wèi)、快節(jié)奏、商業(yè)化把人的靈性的溫情消磨光了,“已覺得實在生活中間感到人與人精神相通的無望,又不能馬虎地活,又不能絕決地死,只從自己頭腦中建筑一種世界,委托文字來保留,期待那另一時代心與心的溝通?!薄坝幸鈦碜鬣l(xiāng)巴佬”,開始建構“希臘小廟”來“供奉人性”,以鄉(xiāng)村自在自為的人性狀態(tài)來對抗西方理性傳統(tǒng)。于是,徐讠于通過這些女性形象以文學創(chuàng)作幻像的補償作用給亂離的人世人們以慰藉。
“上海的生活還是同過去一樣,忙于是非,忙于生活,忙于應酬,忙于得失”?!耙院笪乙恢痹诙际欣锪髀?,我迷戀在酒綠燈紅的交際社會中,我困頓于貧病無依的斗室里,我談過庸俗的戀愛,我講著盲目的是非,我從一個職業(yè)換另一個職業(yè),我流浪各地,我結了婚,離了婚,養(yǎng)了孩子,我到了美洲、歐洲與非洲,我一個人賣唱,賣文,賣我的衣履與勞力!……如今我流落在香港?!保ā而B語》)在諸如此類的情境中,蕓芊之類的美好女性始終在“我”疲倦孤獨時出現(xiàn)。
徐讠于以“真、善、美”的美學基本命題度量生活。他說:“每個人有他的理想與夢,這夢可以加于事,可以加于人,也可以加于一個世界”。徐讠于將他的詩人之“夢”,“加于”自己的“世界”,一個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能得到的“世界”,加于一系列超凡脫俗的奇女身上。于是,就有了《鬼戀》《吉卜賽的誘惑》《荒謬的英法海峽》《阿剌伯海的女神》等恍惚迷離、似真似幻的作品。所以,在《吉卜賽的誘惑》的卷首獻辭中,徐讠于說:“那么讓我先告訴你故事,再告訴你夢,此后,揀一個清幽的月夜。我要告訴你詩?!?/p>
徐讠于明知在現(xiàn)實中不可能完美,只有選擇離奇的情境才能實現(xiàn)現(xiàn)實中不可能有的夢與詩,可以說這又是徐讠于的潛藏于心底的哀痛。所以,他的唯美型作品又時常體現(xiàn)出生命無常、人生孤寂之感。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女主人公不僅生活于離奇的情境,而且她們的結局或是浪游,或歸于寺廟,或歸于塵土:《吉卜賽的誘惑》《鬼戀》中女主人公選擇了遠行,《阿剌伯海的女神》《盲戀》《百靈樹》《癡心井》中的女主角選擇了死亡,《鳥語》《巫蘭的噩夢》則選擇了宗教?!稌r與光》表達的是面對著時光流逝的困惑,《鬼戀》與茅盾、無名氏一樣面對同樣的命題,后兩者同樣采取放縱的形式,面對信仰的坍塌,以另一極端來釋放生命燃燒的熱情,而鬼戀以倦于人事的悲涼讓人感到熱情燃燒后的灰燼?!侗税丁放c《江湖行》對生命的追問更加無奈。在《江湖行》中,徐讠于寫道:“人間無不變的愛,無不醒的夢,無長綠的草,也無常開的花。人間無絕對的善惡,無清楚的愛恨。人間是非滲雜著利害,真?zhèn)位煜^點”,人生的虛無感無遮攔地傾瀉其中。與此同時,徐讠于一系列寫實主義作品如《手槍》《殺機》則從另一方面直接敘說了漂泊人生與世道滄桑的孤寂與虛無。呂清夫讀徐讠于的小說后說:“給我的感受與《紅樓夢》相去不遠,說得夸張一點,那種感受有點象心痛,或者近乎李叔同所謂的‘空苦無?!?,……隱覺得創(chuàng)一個相當悲觀的人?!?/p>
“林花謝了春紅”,極奇幻、極美好又極悲涼的女性訴說著徐讠于人生向往與人生感悟,在構成其作品唯美主義品格的同時,又使人產(chǎn)生無限悲慨,余音裊裊,綿綿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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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Xu Xu is a spokesman of the imagination school of the post-modernism in the circle of the literature. His works is often of the creation of girls of genius, who can live in another world and who can do everything with their wise persons. Xu Xu places all his enthusiam and imagination in the creation of the genius girls who can carry the writer’s wandering life and the aspiration and desires. These bring some comforts to the people in the time of turbulence. Xu Xu sealed the actors and actresses in the definite environment to explore the philosophy theory of love by means of these particular and unique actresses.However, these heroines of these novels are not only 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queer condition, but also the ends of theirs are wandering or becoming nunneries. These shows that his creation works displayed the basic tune of the aesthetics theory.
Key words:Xu Xu; girl of genius; philosophy of love; urban wandering; empty and lone
(責任編校:彭 萍)
Longing for and Aspiration of the Urban Wandering Soul: Xu Xu’s Novel of Girl of Genius
FU Jian-an1,2
(1. Literature College, Huna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081, China; 2. Department of Chinese, Hunan City University,Yiyang, Hunan 413000, China)
I 207.4
A
1672–1942(2010)01–0080–05
2009-09-14
傅建安(1971-),女,湖南安化人,副教授,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與都市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