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箏

(華北水利水電學(xué)院,河南鄭州450011)

從《世說新語》看魏晉風(fēng)流

李曉箏

(華北水利水電學(xué)院,河南鄭州450011)

魏晉風(fēng)流是魏晉時期品評人物的一個常用術(shù)語,同時也是魏晉士人所追求的一種具有魅力和影響力的人格美,主要表現(xiàn)在魏晉士人的生活態(tài)度、對待事物的情感和情愛方面均有不同流俗之處,志人小說集《世說新語》就反映了魏晉風(fēng)流的這些精神實質(zhì)。

魏晉風(fēng)流;世說新語;生活態(tài)度;情感;情愛

魏晉風(fēng)流是魏晉時期品評人物的一個常用術(shù)語,同時也是魏晉士人所追求的一種具有魅力和影響力的人格美。魏晉時期,人們對人物的品評由道德風(fēng)范轉(zhuǎn)向人物外貌,進而發(fā)展到人物的精神氣質(zhì)。魏晉名士有一種不同于流俗、甚至不同于任何歷史時期的精神面貌、言談舉止,這就是后人所向往的魏晉名士的時代精神。

《世說新語》(下文簡稱《世說》),是我國小說發(fā)軔期的重要作品,也是“志人”體小說的代表作。它“記言則玄遠(yuǎn)冷俊,記行則高簡瑰奇”(魯迅語),是一部對中國文學(xué)乃至思想,特別是士人精神產(chǎn)生過深遠(yuǎn)影響的古典名著。它以生動傳神的筆觸,優(yōu)美精煉的語言,分門別類記錄了漢末、三國、兩晉人物的軼聞軼事,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士庶僧道,特別是士族階層,深刻反映了魏晉時代兩百多年間的政治、學(xué)術(shù)思想和社會風(fēng)尚,是一個時代的縮影,成為“魏晉風(fēng)流”的主要載體,起到了名士的“教科書”的作用。

《世說》刻畫了許許多多栩栩如生的魏晉人物,如“竹林七賢”及陸機、陸云、張華、左思等文人才子;何晏、王弼、孫綽、殷浩、王衍等清談名家;王導(dǎo)、謝安、桓溫、陶侃、顧榮等名臣名將;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和顧愷之等書畫大家……真可以稱得上是這一時期名士的人物畫卷。我們常說的“魏晉風(fēng)度”、“名士風(fēng)流”就是通過《世說》中這些人物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來的。概而言之,魏晉風(fēng)流主要表現(xiàn)在魏晉士人的生活態(tài)度、對待事物的情感和情愛方面的不同流俗,這些方面都可以從《世說》找到佐證。

一、生活:真率自然、不拘禮法

“魏晉風(fēng)流”的主要特性在于心超脫于萬物的畛別之上,率性而行,自事其心,不求取悅于人。所以,其風(fēng)流精神首先在于一種率性的生活。

對于生活,魏晉士人講究的是真率自然、不拘禮法,主要通過脫俗的舉止表現(xiàn)出來?！妒勒f》中有一則關(guān)于劉伶的故事:“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室為禈衣,諸君何為入我禈中!’”[1](《任誕篇》)劉伶是竹林七賢之一,他不拘禮法,在家里一絲不掛,誠然是以此為樂,但他還從中感受到自在于天地宇宙之中的輕松與快樂。這種感覺正是“風(fēng)流”的實質(zhì)所在。

與劉伶驚世駭俗的舉止相通的是,魏晉士人對“快樂”有一種比具體物欲更高的需求,或者說,他們更執(zhí)著于超世的感覺而不是物欲的享樂。例如,《世說》中王羲之的兒子王徽之的故事:“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眠覺,開室,命斟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jīng)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1](《任誕篇》)朋友之間有無真情,不在于見面親熱一番與否。因此,王徽之去探望戴安道花了一個夜晚的時間到了他家門口,卻又不進而返。這是一種重過程而不重結(jié)果的行為,這種不為外物所累,率性而為的生活方式和言行風(fēng)范也反映出“魏晉風(fēng)流”的精神特質(zhì)。

《世說》還記載了一則名士和豬在一起喝酒的故事?！爸T阮皆能飲酒,仲容至宗人間共集,不復(fù)用常杯斟酌,以大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上去,便共飲之?！盵1](《任誕篇》)阮氏一家對豬就甕和大家一起飲酒不以為意,這種常人不能接受的行為在他們來說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這表明他們將自己和宇宙萬物看作是同等的,認(rèn)為人和豬既沒有高下之分,也沒有異類之別。這種“同于萬物”的感覺正是“風(fēng)流”的重要思想基礎(chǔ)。

當(dāng)然真正代表名士風(fēng)流的,還是阮籍和嵇康。阮籍要“超世而絕群,遺俗而獨往,登乎太始之前,覽乎忽漠之初,慮周流于無外,志浩蕩而自舒,飄颻于四運,翻翱翔乎八隅”[2](《大人先生傳),希望從社會中超越出來,進入無限自由的境界。嵇康從人的自然本性出發(fā),強調(diào)“人性以從容為歡”,而仁義“六經(jīng)”卻抑制人的本性,所以要“越名教而任自然”,“越名任心”,認(rèn)為理想的人生要從去除五難、調(diào)養(yǎng)得宜的養(yǎng)生開始,進入“無為自得,體妙心玄”的極境[3](《答向子期難養(yǎng)生論》);他和阮籍一樣向往自由世界,以“無”為本,與“道”合一,實現(xiàn)“暢神”、“盡意”,逍遙游世。自然與名教的對立就是自我和社會的對立。名士們后來在山水自然中,確實感到了與社會不同的特性:無目的、超利害、超世俗,大化流行,生生不已……他們就把自然的觀念外化到自然的實體上,使自我獲得具體的象征和安頓。

二、感情:關(guān)心人生或宇宙

“魏晉風(fēng)流”的精神還在于魏晉名士在感情方面的含蓄或張揚外露。嵇康二十年“未嘗見其喜慍之色”[1](《德行篇》)。對于個人得失或者為了遠(yuǎn)離禍端,他們往往感情含蓄;而對于人生或宇宙的草木萬物,他們又常常感情強烈而外露。莊子心目中的圣人能夠超脫于常人的感情,他對外物的本性了解得十分透徹,對它們的流動不居和形態(tài)變化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所以常能“以理化情”?！妒勒f》中記載了許多這樣的事例,其中一個十分著名的例子是東晉謝安的故事。謝安在晉國任丞相時,北方秦國大舉攻晉。當(dāng)時,秦軍眾多,號稱投鞭長江可使長江斷流。當(dāng)時晉人十分驚恐,謝安派他的侄子謝玄迎戰(zhàn)。公元383年,兩軍在淝水一線決戰(zhàn),謝玄大勝,秦軍大敗。這就是歷史上以以少勝多而著名的淝水之戰(zhàn)。當(dāng)勝利的消息報來時,謝安正在與客人下棋。他拆信看后,將信放在一旁,一句話也不說,慢慢轉(zhuǎn)向棋局,打算繼續(xù)下棋?？腿嗽儐柣瓷系膭贁∏闆r,謝安回答說:“小兒輩大破賊。”[1](《雅量篇》)說話時的神態(tài)舉止和平常沒有什么兩樣。這種在巨大勝利面前的不動聲色,正是魏晉風(fēng)流中所推崇的含蓄美。

《三國志·魏書》中卷二十八《鐘會傳》引何劭《王弼傳》記載了何晏與著名的《老子》注釋家王弼的一次關(guān)于感情的談話。何晏沿襲了莊子“以理化情”的看法,“以為圣人無喜怒哀樂”,王弼則不贊同此說法。他說:“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體充和以通無;五情同,故不能無哀樂以應(yīng)物。然則圣人之情,應(yīng)物而無累于物者也。今以其無累,便謂不復(fù)應(yīng)物,失之多矣。”[4]王弼獨持己見,認(rèn)為圣人“有情而無累”,其實表明了一點,即雖然魏晉名士注重理性,但也有許多重情的。魏晉名士常常追求藝術(shù)化的人生,他們用自己的言行、詩文、書畫等使自己的人生藝術(shù)化。名士把生活藝術(shù)化,詩化,是因為他們對生活有充沛的感情。所以,真正的名士必有深情。這種深情其實是一種對萬事萬物的含蓄的敏感,常常會不拘時間、地點便宣泄出來?！妒勒f》中引述了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喪子的故事?！巴跞謫蕛喝f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喎溲?更為之慟?！盵1](《傷逝篇》)王戎回答友人山簡的話正好說明了為什么許多魏晉士人會多情善感,但使他們動情的不是個人得失,而是對人生或宇宙的某個方面的領(lǐng)悟和由此而來的感觸。這些以“風(fēng)流”自賞的名士,既富于深沉的敏感,胸中塊壘自與別人不同,在別人無動于衷的地方,常會怵然于心,甚至不能自已?！妒勒f》中還有一則關(guān)于桓溫的故事說:“桓公北征,經(jīng)金城,見前為瑯邪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zhí)條,泫然流淚?！盵1](《言語篇》)桓溫北征,經(jīng)過金城,看見從前在瑯琊時種的柳樹都長到十圍了。于是慨然而嘆:“木猶如此,人何以堪!”后來,詩人庾信在其作品《枯樹賦》中也發(fā)出同樣感慨:“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年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人生無常,世事多變。對人生事物的偉大慨嘆表現(xiàn)出名士的深情。這種情與萬物的情有一種共鳴。這種情超越了自我的內(nèi)容,進入到一個新的境界。這種境界,東晉著名詩人陶淵明的詩歌為我們做了很好的解答,其詩《飲酒》其二曰:“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yuǎn)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鼻f子說:“辯也者,有不辨也,大辯不言?！睆拇笞匀恢械玫絾l(fā),領(lǐng)會到人生的真諦,但這是無法用言語表達,也無須用言語表達的。這種體悟所表現(xiàn)出來的樂,是超越了樂的樂,這首詩表達的是最充沛的深情。這種深情,已經(jīng)超越了生活,達到了另一種高度,成為關(guān)懷宇宙的深切的感情。它是一種智慧深情,使人重于情而不溺于情,執(zhí)著我而能超越我,從哲學(xué)上講,就是“應(yīng)物而無累于物”。

三、情愛:純粹審美

在中國文化里,“風(fēng)流”這個詞往往包含有性的因素,特別是到了后來,“風(fēng)流”這個詞在中文里,性的味道顯得更濃。不過,對于魏晉的名士而言,他們對性的態(tài)度,與其說是注重肉體的欲望,不如說是從純粹審美的角度來對待異性。例如,《世說》記載“阮公鄰家婦有美色,當(dāng)壚酤酒。阮與王安豐常從婦飲酒,阮醉,便眠其婦側(cè)。夫始殊疑之,伺察終無他意?！盵1](《任誕篇》)阮籍,文學(xué)家,名列“竹林七賢”。阮籍酒醉后,常常會酣眠在美麗的賣酒女身旁,然而并沒有任何無禮的言談舉止。這則故事使我們看到,阮籍欣賞異性美,卻沒有更多的要求;或者可以說,他對美的欣賞使他忘記了性的因素。《世說》還記載“竹林七賢”之一山濤的一則故事:“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于常交,問公,公曰:‘我當(dāng)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拊?‘負(fù)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dāng)以識度相友耳?！?‘伊輩亦常以我度為勝。’”[1](《世說·賢媛篇》)山濤與嵇康、阮籍是好朋友,三人均為“竹林七賢”中人物。按照當(dāng)時中國的風(fēng)俗,婦道人家不能和丈夫的朋友交往。因此,韓氏對丈夫山濤說,等嵇康、阮籍再次到家中時,容許她在暗中觀察丈夫的這兩位朋友。于是,在嵇康、阮籍再次造訪時,韓氏勸丈夫把他們留宿在家,親置酒肴,熱情招待。晚上她則在隔壁墻孔偷窺了一夜,直到早晨也忘了離開。第二天,山濤到夫人房間詢問她對這兩個朋友的看法。夫人韓氏回答說:“您的才氣比他們差遠(yuǎn)了,只能以您的見識和度量同他們交朋友?！鄙綕卮鹫f:“他們也常常認(rèn)為我的度量好。”這些也可以說是魏晉風(fēng)流的實質(zhì)。由此可以看出,魏晉風(fēng)流中的“風(fēng)流”純粹出于審美需要,與性無關(guān)。

四、結(jié)語

閱讀《世說》,感受到的是魏晉名士與整個封建統(tǒng)治階級格格不入的豪邁與不羈,他們注重精神世界的純凈,無視功名利祿和富貴,內(nèi)心曠達,形跡放浪。同時,從《世說》我們看到了魏晉時期名士們的生活和情感。風(fēng)流名士們崇尚自然、超然物外,率真任誕而風(fēng)流自賞。作為當(dāng)時審美理想的魏晉風(fēng)流,其實是一種人格范式,展示了魏晉時期崇高的人格美,對于今天的我們?nèi)杂兄匾膯⑹疽饬x。率性自然可以使人保持一種人格的獨立,自立自尊自強。崇尚自然、深情敏感可以使人對自然界、宇宙的一切事物保持深刻的美的感受或感動,平等對待萬物,珍惜生活和生命。內(nèi)心曠達可以使人學(xué)會超越自我,達觀超脫,從而形成一種更為包容與博愛的心境,用這種崇高的心境面對生活,可以洞悉生活之內(nèi)的規(guī)律和生活之外的樂趣,從而更加快樂的生活,讓自己的人生盡顯風(fēng)流。

[1] (南朝宋)劉義慶.楊牧之,胡友鳴選譯.世說新語[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

[2] (三國魏)阮籍.陳伯君校注.阮籍集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7.

[3] (三國魏)嵇康.戴明揚校注.嵇康集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2.

[4] (晉)陳壽,(宋)裴松之注.三國志·魏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9.

The Wei-Jin Style through Shishuo Xinyu

LIX iao-zheng
(North China Institute of Water Conservancy and Hydroelectric Power,Zhengzhou450011,China)

The Wei-Jin Style is a common technical term of remarking on figures in the Weiand Jin Dynasty,and a kind of beauty of personality pursued by Wei-Jin scholars.It mainly show s Wei-Jin scholars’difference from being vulgar in life attitude,emotion and love affairs.The spiritual essence of the Wei-Jin Style is reflected throughShishuo Xinyu.

Wei-Jin style;shishuo Xinyu;Life attitude;Emotion;Love affairs

I2

A

1008—4444(2010)01—0078—03

2009-12-04

李曉箏(1976—),女,河南淅川人,華北水利水電學(xué)院講師。

(責(zé)任編輯:劉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