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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瀾閣《四庫全書》的三次補抄

      2010-04-23 12:23:28顧志興
      世紀 2010年4期
      關(guān)鍵詞:文瀾四庫全書杭州

      顧志興

      清代乾隆皇帝主持纂修的大型叢書《四庫全書》修成后,前后共抄繕了七份,分貯于北京皇宮文淵閣、北京圓明園文源閣、承德避暑山莊文津閣、沈陽清故宮文溯閣,史稱“內(nèi)廷四閣”,通稱“北四閣”;此外還頒賜江浙二省三部,即是揚州大觀堂的文匯閣、鎮(zhèn)江金山寺的文宗閣和杭州西湖孤山的文瀾閣,史稱“江南三閣”或“南三閣”。

      “江南三閣”的建設(shè)和《四庫全書》的頒賜,傾注了乾隆皇帝關(guān)心江南士子的心力。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七月,第一份《四庫全書》繕成以后,乾隆皇帝在初八這天一連下了三道上諭,其中兩道都與浙江有關(guān)。他認為現(xiàn)在所修《四庫全書》宜廣布流傳,以光文治。揚州大觀堂文匯閣、鎮(zhèn)江金山寺文宗閣、杭州圣因寺行宮文瀾閣,皆為藏書之所。于是下旨“著交四庫館再繕寫全書三份,安置各該處,俾江浙士子得以就近觀摩謄錄,用昭我國家藏書美富,教思無窮之盛軌?!埃ㄇ』实凵现I見中國歷史第一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第1589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乾隆皇帝的這個決定,就是著名的”江南三閣“的由來。同日他又下諭旨給福隆安、和珅,令傳諭閩浙總督兼浙江巡撫陳輝祖、兩淮鹽政伊齡阿、浙江布政使、署理杭州織造盛住落實三閣藏書事宜,其中有關(guān)文瀾閣的,他明確指出:“杭州圣因寺后之玉蘭堂,著交陳輝祖、盛住改建文瀾閣,并安置書格備用。”江浙兩省接到乾隆皇帝上諭,自是一切照辦。只是陳輝祖、盛住在勘察過程上發(fā)現(xiàn)玉蘭堂逼近山根,地勢潮濕,難以貯藏書籍,后移地建造文瀾閣。為此于同年八月初十日專折奏報,“并繪圖進呈”。

      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杭州文瀾閣建成。次年初,計劃貯于南三閣的三部《四庫全書》繕成,開始陸續(xù)頒發(fā)。后經(jīng)重校,大批頒發(fā)是在五十五年(1790年)后。四十九年(1784年)乾隆皇帝第六次南巡,特地駕幸文瀾閣,作《文瀾閣》、《趣亭》、《月臺》三詩。當時西湖孤山?jīng)]有高大建筑,文瀾閣巍然而立,加之后來入貯的《四庫全書》真是“閣巍書香,美輪美奐”。

      但是,不到八十年的時間,清咸豐年間太平軍進入江浙,鎮(zhèn)江文宗閣與所貯《四庫全書》悉毀于咸豐三年(1853年)太平軍入鎮(zhèn)江,文宗閣及庫書均被焚。咸豐四年(1854年)揚州大觀堂文匯閣遭遇同樣命運,閣及書均被焚毀。咸豐十年(1860年)太平軍初次攻入杭州,逗留數(shù)天而去;次年十二月初一日又攻入杭州,占據(jù)杭州兩年有余,文瀾閣及《四庫全書》遭遇厄運,閣圮而書散?!敖先w”遭遇同樣的命運。然而如今文瀾閣依然屹立于西子湖上,文瀾閣《四庫全書》仍然得到妥善的保護,這個奇跡的出現(xiàn),是靠杭州和浙江的一批文化人的努力才得以實現(xiàn)的。

      一、文瀾殘編 西溪現(xiàn)蹤

      最早發(fā)現(xiàn)文瀾閣《四庫全書》的殘編,是杭州著名藏書家丁申(1829—1887)、丁丙(1832—1899)兄弟。丁申字竹舟,丁丙字松生,他們對《四庫全書》的價值十分清楚。太平軍于咸豐十一年(1861年)冬第二次攻入杭州,城內(nèi)一片混亂,居民紛紛出逃。兄弟倆商議渡錢江至蕭山暫避,在混亂中兩人走散,后至陶堰,丁丙見兄丁申題壁留言,始知兄已赴杭州城西西溪留下鎮(zhèn)。西溪是他們的熟稔之地,他家的祖墳就在山中。

      同治元年(1862年)正月,丁氏兄弟相會于留下鎮(zhèn),避地西溪。西溪范圍較廣,其地山、河、湖、蕩交錯,當時太平軍勢力尚未控制,相對安全。為尋訪散失親友,他倆決定在留下鎮(zhèn)設(shè)肆售米。市肆售貨常以字紙包裹。一日丁申購物時偶爾發(fā)現(xiàn)包物紙“皆四庫書也。驚曰:‘文瀾閣書得無零落在此乎?’隨地檢拾得數(shù)十大冊。君之搜輯文瀾閣遺書實始此矣?!保ㄓ衢小抖【缮覀鳌罚?。到了此時,丁氏兄弟始知文瀾閣《四庫全書》已經(jīng)遭遇劫難,四處飄散。

      二、冒死搶救 護書滬瀆

      眼見文瀾閣本《四庫全書》的散失,作為讀書人和藏書家,丁氏兄弟憂心如焚,經(jīng)過熟商,他們決計置生死于不顧,一定要搶救國寶文瀾閣《四庫全書》。其搶救過程,據(jù)丁立中(丁丙之子)所撰《先考松生府君年譜》引丁丙《宜堂小記》云:“先是,兄見留下市賣食物,率裂四庫書包裹;乃集膽壯數(shù)人,乘夜檢拾,陸續(xù)藏西溪至數(shù)千冊。至是余隨之收其散帙,至書盡而止。”此事今日看來似乎甚易,但當時行之甚難。丁氏兄弟乃一介書生,從西溪至孤山,約一二十里地,需涉山過河。加之其時為太平軍所據(jù),行路到處盤查,需躲開崗哨,真是處處荊棘,一不小心,即有性命之虞。非有大勇氣,且對《四庫全書》有充分所識,是不敢冒此大險的。

      為了保護文瀾閣庫書的安全,丁氏兄弟決定將庫書殘編運至當時相對安全的上海保管。他們走的水路,渡錢塘江而至寧波,再由寧波入黃浦而至上海市區(qū)。但在運書過程中還是險象環(huán)生,據(jù)王同《文瀾閣補書記》中稱:“及由西溪至歇浦,道出烏戍,經(jīng)逆黨要隘盤詰,見朱璽累累,知為官家物,虎視蜂擁,舉白刃相向。同舟者咸心悸目瞪,而二君獨從容剖辯,卒能保其所深藏者,出虎穴而達滬瀆?!保ā段臑戦w志》卷下)。故而丁氏兄弟為保護文瀾閣本《四庫全書》是歷經(jīng)艱險的。

      到了上海以后,丁氏兄弟仍繼續(xù)從事?lián)尵任臑戦w本庫書。他們想到杭州自清代起,民間有“惜字”的風俗,并有“惜字會”的組織。所謂“惜字”,就是愛惜有字之紙,其起源可能與杭州崇尚文化、愛惜書冊有關(guān)。杭人以為有字的紙是不能褻瀆的,即使手寫之字紙無用亦不能揉成一團擲于地上,亦不能作生火的引火物。凡有字之廢紙必須集中一處加以焚化;亦有人專門雇人收買字紙焚化以后,將紙灰運投江海。丁氏兄弟就以“惜字紙”的名義,輾轉(zhuǎn)委托時在上海的杭州書商周匯西間道返杭,假借“惜字紙”名義搜求閣書。于是得裝訂成冊的十之一,其余則打成紙包,每包高二尺許,有八百包之多,皆悉數(shù)運往上海交與丁丙。丁氏兄弟就在這八百包廢紙中加以整理,連同從文瀾閣搶救出來的閣書,共達8689本,約為總數(shù)3.6萬余冊的四分之一。同治三年(1864年)二月二十四日太平軍撤離杭州,丁氏兄弟遂將搶救出來的文瀾閣本庫書雇舟運回杭州,因其時文瀾閣已毀,報請地方官府同意暫貯于今杭州勞動路孔廟的原府學尊經(jīng)閣內(nèi)。

      三、重建故閣 譚丁之力

      在“江南三閣”中至今文瀾閣巋然獨存,起重要作用的是譚鐘麟和丁丙。文瀾閣的《四庫全書》經(jīng)丁氏兄弟的努力,搶救出8千余冊,這為后來恢復(fù)全書奠定了基礎(chǔ),正因為此,重建文瀾閣才有可能提到議事日程。譚鐘麟(1882—1905),湖南茶陵人。咸豐六年(1856年)進士,歷官江南道監(jiān)察御史、杭州知府、河南按察使、陜西布政使,陜西巡撫、浙江巡撫,陜甘總督,吏部、戶部左侍郎,工部尚書及閩浙、兩廣總督等,所至政聲稱佳,卒謚文勤。譚在同治間曾任杭州知府,對丁氏兄弟搶救文瀾閣《四庫全書》的義舉心甚感佩。及至光緒五年(1879年)冬任浙江巡撫,再蒞杭州,以為興廢舉墜,百端待理,而文瀾閣舊藏庫書已得約四分之一,則重建文瀾閣實乃刻不容緩之事,遂與丁丙共商重建文瀾閣之事。此事乃丁丙心愿,故丁丙于光緒六年(1880年)九月繪就重建文瀾閣的圖樣送譚審閱。譚鐘麟十分重視其事,指定丁丙、應(yīng)寶時主其事,并命丁丙、鄒在寅具體負責此項工作,并于九月十二日下札子命浙江布政使劃撥經(jīng)費。

      經(jīng)費落實后,丁丙與應(yīng)寶時估核工料費為銀圓一萬二千九百十三元,分三次領(lǐng)到西洋鑄造的銀圓一萬二千元。重建工程即于同年十月初八日丑時動工,十一月二十八日上梁,次年三月落成,全部重建工程于九月告竣,為時不足一年。

      光緒七年(1881年)十月初六日前,暫貯于杭州府學的文瀾閣《四庫全書》及譚鐘麟購贈的《古今圖書集成》全部搬遷至重建的文瀾閣內(nèi),原藏之《欽定全唐文》已全毀,丁丙將家藏的《欽定全唐文》一千卷亦捐閣貯藏。同年,光緒帝應(yīng)譚鐘麟之請還頒賜了御書滿漢文的“文瀾閣”匾額。

      四、丁丙首倡 補抄庫書

      按理說,文瀾閣重建了,四分之一的閣本庫書搶救出來,事情也該畫上完滿的句號。就丁氏兄弟而論,他們在搶救文瀾閣《四庫全書》有功,光緒皇帝御賞“丁申四品頂戴以示獎勵”,丁丙在同治三年(1864年)早就經(jīng)左宗棠保舉其為知縣,發(fā)江蘇補用,江蘇官民亦素聞其賢,盼其早去,而丁丙不赴,后又加同知銜,丁丙仍然婉辭不就。

      原來丁丙仍寄情于文瀾閣的《四庫全書》,他提出補抄文瀾閣的《四庫全書》,使文瀾閣的庫書恢復(fù)原貌。此話說來容易,但真要實行,卻是萬難。當時有人倡議,籌款北上,用宮內(nèi)的文淵閣本補抄,然而大內(nèi)宮禁豈能讓民間百姓每天成百人進去抄書?也有人提議將文淵閣本從皇宮內(nèi)借出來抄,這又如何行得通?最后由丁丙拍板利用家中藏書和向全國著名藏書樓借用底本補抄。就這樣跨出了關(guān)鍵性的一步,正是這關(guān)鍵的一步,加上民國時錢恂、張宗祥繼之,中國藏書史竟然出現(xiàn)了一個奇跡,文瀾閣《四庫全書》得以補抄完成。

      光緒八年(1882年)文瀾閣《四庫全書》補抄工作在得到譚鐘麟的批準并經(jīng)浙江布政使發(fā)出照會,其經(jīng)費“準予用絲捐內(nèi)每年照數(shù)提用”,經(jīng)費解決后,設(shè)局于東城講舍進行補抄,其時抄寫者達100余人。辦法是用統(tǒng)一印就的仿照閣本的樣式紙張由抄寫人攜回家中抄寫,底本則由丁丙家中的八千卷樓提供。盡管丁家藏書甚富,然隨著補抄工作的開展,漸覺丁家藏書不敷應(yīng)用,于是向全國著名藏書家借用底本補抄。

      商借底本之事由丁丙出面。丁家為杭州藏書世家,聲名素著,加之補抄文瀾閣庫書的消息傳出后,各地藏書家聞訊自是極表支持,這是個有利條件。但清代藏書以浙江、江蘇最盛,本來商借不難,唯因太平軍后期進入江浙,且停留時間較久,許多著名藏書樓均毀于此時,有的甚至樓毀人亡,這亦帶來了困難。為了借書,有的由丁丙備函商借;外地藏書樓主人已死亡的,則備祭文、祭禮上門向后代商借;有的則以杭州絲綢為禮品派人上門與該樓主人洽談借書;有的則用家藏之書,與對方交換己所需補抄之書;對路途遙遠而對方又不愿借出的,則派人到對方所在地租屋暫住借抄。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根據(jù)文獻記載,為補抄文瀾閣本《四庫全書》的缺卷向長沙的臥雪廬、宣城瞿硎石室等十余家藏書樓商借過底本補抄,最遠的是廣州孔氏二十三萬卷堂。

      除以上十余家曾借藏書以助丁丙補抄庫書外,據(jù)王同《文瀾閣補書記》所載,其時“聲氣所同”、“四方借助”、“樂觀厥成”的尚有孫衣言、金日修、朱一新等三十余人。這些人中多數(shù)為學者、藏書家,他們都對丁丙補抄文瀾閣《四庫全書》起到助力的作用。

      五、錢恂后繼 乙卯補抄

      從清光緒十四年(1888年)丁丙補抄結(jié)束,到民國4年(1915年)不到三十年時間,文瀾閣《四庫全書》又有錢恂繼起,為之補抄。錢恂(1853—1927,一作 1855—1927),初名學嘉,字念劬,浙江吳興人。清光緒十六年(1890年)隨薛福成出使英法意比諸國,三十一年(1905年)為赴東西洋考察憲政大臣參贊,三十三年(1907年)任出使荷蘭大臣,次年改使意大利。民國2年(1913年)任總統(tǒng)府顧問,次年任參政院參政。錢恂的經(jīng)歷中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他曾參與過丁丙的《四庫全書》的補抄,對文瀾閣《四庫全書》感情深厚。二是民國元年(1912年)浙江圖書館孤山館舍落成,2月錢恂任浙圖館長。在任館長十個月中,清理檢點文瀾閣《四庫全書》,編成《壬子文瀾閣所存書目》,為爾后的續(xù)抄做了準備工作。再是為保護庫書,錢恂自作主張將浙圖西面一墻之隔的紅洋房改為貯藏庫書。這所紅洋房為清末所建,原擬作為德國皇太子訪華時的接待用房。辛亥革命后成為浙江軍政要員的游樂場所。將紅洋房改作書庫,這就招致了那些軍政要員的不滿,紛紛到浙江教育司“告狀”。其時主管社會教育的是朱希祖(逖先)、沈兼士和錢玄同,司長是沈鈞儒(衡山)。按理此事要由社會教育部門出面處理,但據(jù)張宗祥回憶“玄同是念劬養(yǎng)大的小弟弟,見了這位老大哥比耗子見貓還怕,逖先、兼士都是章太炎的學生,太炎和念劬是老友,兩人脾氣有點相似,他們極清楚的,不敢去問念劬。”后來沈鈞儒決定由時任中等教育課課長張宗祥出面處理。事先沈、張統(tǒng)一了這幢洋房還是供人聚飲或者賭博的好,還是藏書的好這樣一個原則問題。張宗祥就去浙圖找錢恂說明來意,要錢恂寫了一封信給浙江教育司。沈鈞儒就在政務(wù)會議上讀了錢恂的信,會上通過紅洋房從此成為浙圖的館舍,用以貯藏《四庫全書》。自此文瀾閣《四庫全書》改善了貯藏條件,書與閣也從此分開。

      錢恂在浙圖當了十個月的總理(館長),他是民國元年2月到任,11月辭離到北京去任袁世凱的大總統(tǒng)顧問和參政院參政。離杭之日,文瀾閣的《四庫全書》補抄仍系于心,臨行之日請浙江省政府撥給公款四千銀元,作為補抄庫書的經(jīng)費。到了北京后,又與北京的浙江同鄉(xiāng)會,聯(lián)合倡議補抄庫書,并勸募得千余銀圓,以補費用之不足。老先生辦事老到,先請浙江省巡撫使行文教育部,商借其時已送京的原熱河避暑山莊文津閣本《四庫全書》作補抄底本,最后又呈請時任大總統(tǒng)的袁世凱批準,在北京設(shè)立補抄文瀾閣四庫全書館。另外在浙江聘請單丕、陳瀚為駐杭分館校理。這次補抄始自民國4年(1915年),終于12年(1923年),因民國4年為乙卯年,故稱“乙卯補抄”。

      錢恂主持的“乙卯補抄”,共抄成待抄書十三種、待訪卷二十種,另外又從書肆中購回舊抄本一百八十二種二百六十八卷,共用去銀圓六千二百余元。錢恂為補抄文瀾閣《四庫全書》曾向浙江省政府領(lǐng)去公款四千銀元,不足的二千二百余銀圓是錢恂募集的。

      關(guān)于此次“乙卯補抄”的經(jīng)費,還有件軼事值得一提,頗見錢恂的性格。據(jù)張宗祥回憶:補抄不到三年時,浙江省議會開會對于這一筆四千銀圓的抄書費不見報銷,就提出責問案,省政府照例只向本人一轉(zhuǎn),答復(fù)不答復(fù)完全不問?!澳罾鲜盏竭@份公事之后,也向字紙簍內(nèi)一丟。從此以后,每一次開會必有一份質(zhì)問書,北京受璧胡同錢宅老先生書房字紙簍內(nèi)也一定有一團廢紙。可是因此就連繪好的《離騷圖》和《西清硯譜》等書,也不肯往浙江郵寄了?!边@個僵持局面后來還是靠張宗祥給打破的。

      民國11年(1922年),張宗祥離京南下任浙江省教育廳長,錢恂為張在家置酒餞行。同席的有單丕(錢恂妻弟)、錢玄同(錢恂之弟)、錢稻孫(錢恂之子)等人。趁錢恂離席不在時,單丕提出補抄一事得結(jié)束了。張宗祥說“諒各種收據(jù)都不會有的,其中尤以蝶仙工資占極大部分,好在蝶仙人在杭州,我去向他要兩年多的逐月薪水收據(jù)。其余帳目大概情形有沒有輪廓?”錢稻孫就拿出幾頁帳紙交給張宗祥。張宗祥認為浙江省議會“決不會疑心老先生吃吃銅(杭諺貪污的意思)而是鬧閑氣”。這樣“非常事非常辦”,就由張宗祥攜帶抄好的庫書回杭,在省議會開會時由張?zhí)岢鲆环輬蟾?,書則交入浙圖,此事遂了。

      六、宗祥接“棒”浙人籌款

      文瀾閣《四庫全書》的補抄這一文化搶救工程好似運動場上的“接力賽”。打個比方,丁丙跑完了關(guān)鍵的第一棒,錢恂毫不遲疑地接過了“第二棒”,張宗祥則接過“第三棒”以沖刺的速度跑到了“終點”,終使文瀾閣庫書得復(fù)全貌。在整個庫書的抄補過程中,應(yīng)該指出的是,錢恂實際上曾參與過丁抄,而張宗祥又是對錢抄起到助力的作用。張宗祥(1882—1965),原名思曾,慕文天祥為人,改名宗祥,字閬聲,號冷僧,別號鐵如意館主,清杭州府海寧州(今海寧)人。少時苦讀,與蔣百里齊名,鄉(xiāng)里有“文有張冷僧,武有蔣百里”之說。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舉人,三十三年(1907年)應(yīng)聘至浙江高等學堂教地理學。辛亥革命后任浙江軍政府教育司課長,民國3年(1914年)進京任教育部視學,次年兼任京師圖書館主任,11年(1922年)南下杭州,任浙江省教育廳廳長,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任浙江圖書館館長等職。

      張宗祥自滬返浙任浙江省教育廳廳長后,知道文瀾閣《四庫全書》尚未完全抄竣,對此事他是日系于心,決心續(xù)事補抄,使成全璧。然其時最大困難是經(jīng)費無著,他為人清高,“不愿向公家要錢,受著種種閑氣和束縛”。經(jīng)再三思量,想到在上海的浙江籍的絲商、鹽商以及達官貴人財力相當雄厚,于是在11年(1922年)初冬赴滬一行,與周慶云、張菊生、沈冕士、蔣汝藻、張澤民、張澹如、王體仁等相商,說明現(xiàn)在機會好,可據(jù)文津閣本補抄文瀾閣尚缺之卷。為此他提出籌募抄書經(jīng)費的對象和辦法,主要有三條,關(guān)鍵是第一條,募款對象一定要是浙江人,若非浙人,即使富可敵國的也不募。還好有了這一條,不然后來書的歸屬恐怕就要生變。

      張宗祥的這一倡議,得到周慶云等的積極支持,紛紛解囊捐金,回杭后經(jīng)一段時間的努力,共募得一萬六千二百銀元。捐款人員主要當時軍政界、實業(yè)界人士,其中相當一部分是藏書界、文化界知名人士。這些人盡管政治態(tài)度、信仰等有所不同,但其共同點是他們熱愛浙江文化,對保護文瀾閣庫書具有共識,所以走到一起來了。

      盧永嘉(1867—1933),字子嘉,出生于山東濟陽,自認祖籍浙江寧波。民國8年(1919年)任浙江督軍,時稱浙江軍務(wù)督辦。據(jù)張宗祥回憶:有次到督辦公署去,盧永祥問我“聽說你在辦一樁什么事,到上海去募過款了,是不是?”張將情況向他說了,盧就笑嘻嘻的說:“我也是寧波人,應(yīng)該捐助一點的?!睆埢氐綇d中,會計急忙來報告,盧督辦送了四千元一張支票來。

      張載陽(1874—?),字暄初,浙江新昌(一說杭縣)人。時任浙江省省長。據(jù)張宗祥回憶:在盧永嘉捐款后數(shù)日,碰到省長張暄初,他第一句話就說:“冷僧,我可沒有許多錢捐助你的事業(yè)?!蔽艺f:“這是量力而為的事情,省長能出多少是多少,哪有一定要向盧督軍看齊的道理?!彼菜蛠砦灏僭獊怼?/p>

      此外捐款的有夏超、張壽鏞、王體仁、劉錦藻、劉承干、龐元濟、周慶云、王曉籟、葉景葵、蔣抑厄等人。

      張宗祥主持的文瀾閣本庫書的補抄始于民國12年(1923年),按夏歷干支紀年為癸亥年,故史稱“癸亥補抄”。此次補抄至民國13年(1924年)全部竣工,據(jù)周慶云《補抄文瀾閣四庫闕卷紀錄·弁言》稱:“鈔書四千四百九十七卷,都二千四十六冊”;次年又重校昔日丁抄二百十三種,“五千六百六十卷,都二千二百五十冊,共費餅金一萬六千元有奇,自是全書完備,交圖書館仍貯閣中,可為浙中文獻留一紀念”、“俾兩浙文化蒸蒸日上”。

      “癸亥補鈔”分兩地進行。大部分是在北京京師圖書館利用文津閣本補抄,少數(shù)缺書則用浙圖所藏善本補抄。抄書經(jīng)費全由浙江籍人士捐助,未動用公家一紙一筆,純屬民間行為。民國34年(1945年)8月,日本無條件投降,抗戰(zhàn)勝利,其時遠徙重慶青木關(guān)的文瀾閣《四庫全書》返“家”也提上議事日程,可出現(xiàn)了小的曲折,一是某一“有力之人”想留此書在貴陽,理由當然是冠冕堂皇的;也有人主張將庫書留于四川。但上述兩種意見都未公開提出過,僅與張宗祥等私下商議過。時任中央圖書館館長的蔣復(fù)璁曾向張宗祥提出,“現(xiàn)在國都定在南京,南京為四方觀瞻之地,江南三庫就只剩文瀾一閣,浙江地較偏僻,杭州雖有西湖,究不若南京闊大,一部書放在南京更起作用,就為此想征求你的意見?!笔Y還聲明這是教育部的意見。對此,張宗祥的回答甚為巧妙得體,他說:“(文瀾閣《四庫全書》)這本是一件公物,是民國向清室接收下來的財產(chǎn),任憑當局的處置,我個人有何意見可以發(fā)表。不過我補抄時未用公家一紙一筆,都是向浙江募來的私財,外省的富翁也不曾驚動一個。所以現(xiàn)在這一部書多多少少有一部分是浙江人公有的,好在菊生(指張元濟)、湘舲(指周慶云)等幾位都在上海,你何妨向政府建議征求浙江父老的意見看是如何?至于我個人的意見是希望留在浙江的。”

      蔣復(fù)璁碰了個軟釘子,自是無話可說。遙想當年“癸亥補抄”張宗祥浙江募款似有先見之明。設(shè)若沒有這一招,文瀾庫書調(diào)撥南京,則大陸解放前夕定與其他國寶運往臺灣,西湖徒留故閣,閣與書隔海相望,豈不令人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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