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鋒
魯迅是上個世紀中國文學的地標,因為繞不過,所以人人都可以對他發(fā)言。每一次,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新的說法冒出來嘩眾取寵,然后被迅速地遺忘,魯迅還是魯迅。
魯迅是不可復制的
二十世紀有幾個人深刻地改變了中國,魯迅無疑算一個。這個體重七八十斤,個頭不過一米六的小個子,渾身上下爆發(fā)出一種令五千年腐朽文化膽懔的破壞力,即使在今天我們?nèi)阅芨惺艿剿臍Α?/p>
若生在網(wǎng)絡時代,魯迅一定是個BBS 上的板兒磚超級高手,全斃,通殺。魯迅的文章是一把刀,這種破壞力來自其獨特的“差異化生存”:一次是家境從富足跌入潦倒(這種境遇常造就詩人和文人);一次是東渡日本,“逃異地、走異路、去尋求別樣的人”。當郁達夫們?yōu)橥悼戳巳毡痉繓|女兒洗澡而痛苦煩惱時,青年魯迅正狠吸著一種叫“殺苦辣”的劣質(zhì)香煙猛勁反省。首先是嘔吐,把那五千年腐朽文化吐個干凈;然后是討伐,一個都不放過。
所以,魯迅是不可復制的。魯迅的做法是猛扎自己的痛穴,惟此方能提升功力。然后再扎國人的痛穴,針針到位,心服口服??烧l愿、誰又能受此“二茬罪”?
網(wǎng)上曾掀起過“你認為誰是魯迅真正的傳人”的爭論,其實他們誰都不是,怎么看怎么像作秀。
被消費的魯迅
既然不能復制,那就消費魯迅吧。網(wǎng)上叫“吶喊著作秀”,連中關村的IT王老五們都用這樣的語式:“橫眉冷對秋波,伏首甘為光棍?!蔽覀兛吹降氖且粋€被消費了的魯迅、被大話了的魯迅,總之被貼上一切時髦的標簽。在出生一百二十年后被這般狠狠地“涮”了一把,老爺子絕不會想到。而子孫和后人們則為其名號爭得不可開交——“魯迅酒”、“咸亨酒店”、“魯鎮(zhèn)茶座”、“百草園飯店”、“阿Q 酒家”……近年來,以魯迅先生小說中的地名、人名作店名、商品名的商家不斷興起,使吃“魯迅飯”成為紹興商圈一種新的經(jīng)濟現(xiàn)象。
時代以追逐快樂為本??纯催@個世界吧,快樂被麥當勞化之后,通過傳送帶、膠片、網(wǎng)絡和其他現(xiàn)代器物源源不斷地輸入我們的大腦,我們消費著、快樂著,失去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在世俗濁流的挾裹之下,就像一群追逐享受的蛆,“遲早會在低洼處匯齊”(王小波語)。
時代需要一個精神標簽
我們要罵的,其實魯迅他老人家早已罵過。什么鴛鴦蝴蝶派,什么海派,什么看客,什么阿Q 精神,什么假洋鬼子,你都能在今天將各色人等一一對號入座。
國人失掉自信了嗎?魯迅的質(zhì)疑至今讓人反省。更確切地說,我們需要一種精神力量。當廣告上鼓吹華語將成為世界第一大網(wǎng)絡語言時,我們惟獨失去了精神;當比特漫天飛舞時,網(wǎng)絡精神卻是一個缺省值,我們只能用一個標簽來代替,于是又請出了魯老爺子。今天,以一般現(xiàn)代人的閱讀量可能已遠遠超過了魯迅,但都不會再現(xiàn)魯迅的神話,除非你再經(jīng)歷過他所承受的一切。多數(shù)網(wǎng)絡寫手寫得再多,充其量也只是個吞吐垃圾的網(wǎng)蟲。就像一部分知識分子,讀再多也只是個書蟲,變成一只兩腳書柜。如今不再產(chǎn)思想家,如今盛產(chǎn)“文字制造者”和“信息搬運工”。
民族主義VS世界主義
判定你是個什么主義者的最好方法就是問你一兩個一針見血的問題,而且要求你不假思索地回答。比如,判定你是不是一個純粹的民族主義者,只要問:“你喜歡不喜歡看中國隊踢球?”緊接著第二個問題:“希望不希望他贏,無論他踢得多臭?”如果都答“是”,說明你是個純粹的民族主義者。又如,判定你是不是一個純粹的世界主義者,也只要問兩個問題,第一:“世貿(mào)雙塔被炸的一剎那,你的第一心情是悲痛嗎?”第二個問題:“當阿富汗被英美聯(lián)軍狂炸時,你的第一心情是悲傷嗎?”如果都答“是”,說明你是個純粹的世界主義者。
而事實是,我們是民族主義和世界主義的混合體。可能是口頭上的民族主義,行為上的世界主義;或口頭上的世界主義,行為上的民族主義。從老鼠變成飛鳥,中間是蝙蝠,在貌似大同的地球上,我們就是這樣的怪物。笑話上說蝙蝠相對老鼠“好歹也算個空姐呀”。
可魯迅早在上個世紀就為我們樹立了坐標,愛憎分明,該罵的、該愛的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盲目的民粹和貌似的博愛都不足取。以后在對待事情的看法上只要多設想:假如老爺子在會怎么說。而他老人家的索求不多,只要你有一天有機會去紹興的“咸亨酒店”坐坐,請別忘了用老黃酒外加幾粒茴香豆祭奠他即可。
【選自肖鋒著《少數(shù)派》新星出版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