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作的“資歷”可謂至淺,即使寬泛一點從2007年下半年算起,從事寫作也只有區(qū)區(qū)三年的時間。
我現(xiàn)在寫的東西通常被人稱為“雜文”,而我對從事雜文寫作起初并無自覺。無非是偶有所感,便信筆涂鴉,至于屬于什么文類,并未顧及。倒是妻子的反應(yīng)提醒了我。當(dāng)初我整天耗在河邊釣魚的時候,她固是嘖有煩言,然尚能相安;等到我“浪子回頭”,整日伏案敲鍵盤時,她卻流露出惶恐的神情。有一回,她說:“你要是因為放的這些屁,被抓起來,別指望我給你送飯!”她又說:“像你放的這些屁,要擱‘文革那會兒,早被拉出去槍斃了!”也許就是在這一刻,我才猛省:由于厭棄板正、艱澀的學(xué)究文字,我常常會寫一些被我戲稱為“性情文字”的東西,使文章帶上我情緒的印記,帶上我情感的體溫,如此一來,已使我的文字成為了“雜文”!寫了三年雜文的我,還在這個世界上好好地活著,沒有被“槍斃”,沒有被“抓起來”,甚至沒有領(lǐng)導(dǎo)找我談過話,因此我對我們時代的“偉大”與“進步”毫不懷疑,我對這個世界只有感激!
一個雜文作者經(jīng)常“遭遇”的夸獎也許是“深刻”。我對此的回答是:我寫的,或者說我呼喚的只是常識;如果常識也讓人覺得“深刻”,只能說明我們生活于其中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過深的塵土,只能說明人心已經(jīng)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硬殼。掀掉這些塵土,敲碎這些硬殼不正是今天雜文的使命?
一個雜文作者經(jīng)常遭受的指責(zé)或許是“偏激”。我對此的回答是:我寫的只是常識,如果常識也讓人覺得“偏激”,只能說明這些常識還遠(yuǎn)沒有成為我們生活中的現(xiàn)實。我對于如今這個“偉大時代”沒有過高的期待,只是希望我們的社會能離“常識”越來越近;希望有越來越多的“常識”成為我們生活中的現(xiàn)實,也好讓我早點摘掉“偏激”的帽子——戴著這樣一頂帽子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我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能生活在一個“常識”和“常情”的世界里,到那時我情愿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樣做一個“平和中正”的人,也不去寫什么勞什子雜文!
套用何清漣女士的一句話,一個雜文作者只是通過自己的文字,向公眾揭示“太陽是從東邊出來的”這樣一些真理。一個大多數(shù)人都愿意閉上眼睛相信“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的世界就是一個背離了“常識”和“常情”的世界。雜文作者是這樣的世界里的理想主義者。與這樣的世界不合作、不妥協(xié)是雜文作者的使命,也是宿命!
然雜文能救世乎?我從來不敢想,我想的只是如何救自己。魯迅當(dāng)年說:“一首詩嚇不跑孫傳芳,一炮就把孫傳芳轟跑了?!崩舷壬旎爽F(xiàn)代雜文這一文體,并且以其深刻、犀利、淵博、睿智為這一文體樹立了至今讓人難以跨越的標(biāo)桿。然老先生對文字的“濟世”之功每感悲觀,這份清醒與智慧也許會使雜文作者從“救世”的迷狂中超拔出來,從而對于現(xiàn)實,既能入乎其內(nèi),又能超乎其外,保持批判性的距離。這許是雜文的出路之一端吧。我跟學(xué)生講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guī)缀蹙褪莻€廢人!閱讀和寫作便是我的“躲藏”。有的學(xué)生談戀愛談出了矛盾,也來找我,我說,我連自己的老母和媳婦的關(guān)系都處理不好,哪里敢以“人生的指導(dǎo)者”自居!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只是一些碎片,閱讀和寫作就是我的“語言療傷”。已故的我們當(dāng)代的大思想家、提出了“東方主義”的愛德華·薩義德說過:對于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寫作就成了他的居住之地。每每想起薩義德的這句話,我就有一種想流淚的沖動!
作者漫像 / 楊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