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衛(wèi)華
我從遙遠的海南回來,路過表姐所在的小城,想起母親曾在電話里告訴我表姐夫前時死于車禍,就臨時決定去看看小時和我極要好的表姐。
黃昏時我到了表姐家門口,隨著我的扣門聲,門吱呀開了半扇,表姐出現(xiàn)在門口,很久沒見我,驟然相見也沒表現(xiàn)出她的驚訝和喜悅。在表姐的身后探出一顆小男孩的圓腦袋,面相極似表姐夫。表姐雖然神情寡淡,卻不失禮貌。我理解,對一個向來自控力很強的女人來說,失去丈夫之后,示人的神情也就剩下寡淡了。
表姐家的院子本來是幽靜的,但現(xiàn)在觸目所見亂竹婆娑花草葳蕤,一派無人管理的蕪雜,讓人覺得陰森。我在踏進表姐家的院子時,就本能地覺得頭皮麻了一下。
吃晚飯時,我發(fā)現(xiàn)桌子上多擺了一副碗筷,旁邊空著一個座位,表姐把多余的空碗盛得滿滿的。我低頭吃飯,耳邊聽表姐輕言細語地說:“慢慢吃哦?!蔽也乓卦挘l(fā)現(xiàn)表姐是向著桌子上那多出的一碗飯說的。我不由汗毛上豎,恍惚覺得表姐夫就坐在身邊。
表姐的睡房里有張很大的雙人床,但表姐在安排我睡時,卻尋出一張折疊床臨時給我搭鋪,那張雙人床她也不睡。表姐看出了我的疑惑,輕描淡寫地解釋說:“他走后我就不再睡那床了,讓它保持著他在時的原樣?!?/p>
我發(fā)現(xiàn)表姐在竭力保持家里一切物件的原狀,她想保留表姐夫在時的生活氣息,可那種氣息森涼涼的只能讓人絕望。
表姐對我一直是那種有禮貌的寡淡,她兒子雖不時流露出調(diào)皮好動的天性,但更多的是安靜,安靜地跟隨在媽媽左右,安靜地玩,安靜地吃飯,甚至安靜地對著虛空發(fā)呆。這母子的安靜寡淡影響了我,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看起來很肅敬。
我和表姐同居一室,夜晚的月亮將銀輝泄進房內(nèi),照著那對無聲無息睡著的母子,我忽然有種駭異的想法:他們是已經(jīng)死去的人。
第二天,我在灑滿陽光的院子里想幫表姐干些什么。院子中央散亂地放著一些看起來要做什么家具用的木料。旁邊還擺著木工用具,那散亂的樣子就像剛才還有人在那兒忙碌。忽然給人喊走似的。我想把那散亂的的物件歸置好。我還沒撿起一根木料,表姐就制止我了:“別動,那是他準備給兒子打床用的?!北斫愕恼Z氣好像在說表姐夫一會兒就回來繼續(xù)工作。
即使在陽光這么充足的白天,我的背上還是刷地涼了一下,我恍惚看見表姐夫憂郁地坐在木料中間,發(fā)愁地看著他永遠無法完成的工作。
此后,我覺得表姐夫無處不在,我實在不能在這個鬼宅里多呆一刻,只能匆匆逃離。
表姐帶著她寡淡的神情,禮貌地送我出門,表姐沒跨出院子一步,甚至在我還沒轉(zhuǎn)過身時,她就輕輕地關(guān)上了大門。
院子里關(guān)著一個女人和她的死鬼丈夫,一個兒子和他的死鬼爸爸。
(責任編輯芳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