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紅

《畿輔方言》的方言學價值與局限

褚紅

《畿輔方言》是清末民初一部記載河北方言的詞典，也是一部研究河北古代方言的專書。該書在漢語方言學史和漢語詞匯史上都具有重要的地位和價值，但同時我們也要看到，書中還存在一些歷史局限和人為的不足。

畿輔方言；方言學價值；局限

清人王樹枏的《畿輔方言》是清末民初一部記載河北方言的詞典，也是一部研究河北古代方言的專書。此書主要考釋河北方言的古今流變，在方言學史和漢語詞匯史上具有重要研究價值。晚清張慎儀在《蜀方言·凡例》中曾評述說：“揚子《方言》，兼采異國殊語，不限一域。斷域為書，始于明李實《蜀語》，至清而毛奇齡著《越語肯啟錄》，胡文英著《吳下方言考》，張樹著《秦音》，王樹枏著《畿輔方言》，皆勝于李?！保?］日本學者波多野太郎在 《中國方志所錄方言匯編》序言中也說：“夫方言之作，權輿于漢揚雄，中有杭、戴二家皆廣其文，后有程、張、胡、孫、毛、茹、劉、詹、羅、錢、章、王（按：指王樹枏）、翁、謝、陳、吳等諸家續(xù)成之。旁搜羅搜摭，以捊補子云之缺。其著不遑枚舉，然而義例各異，方途不一?！保?］

由此可見，作為一部續(xù)補方言和分地方言著作，《畿輔方言》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和研究價值（《畿輔方言》按《爾雅》義類編排，分《釋言》、《釋詁》等16個門類，后文只列門類名稱）?，F(xiàn)分敘如下：

第一，《畿輔方言》訓釋詞義、考求語源、引征典籍達200多種，具有重要的史料與語料價值。據(jù)筆者統(tǒng)計，《畿輔方言》疏證所引經(jīng)書43種，史書35種，子書65種，集書41種。其中，字書、韻書近20種，醫(yī)學類書31種，還有詩話、政書、類書等。

第二，《畿輔方言》疏證時每每證以畿輔當時活的方言俗語，其中有不少是現(xiàn)代河北方言仍然在使用的，因此至今仍有一定的查考價值。如“矬”字，現(xiàn)代河北地區(qū)還說“你見著李家的新女婿了嗎？人倒是很精神，就是有點矬。”還有，“孱頭”一詞在現(xiàn)代石家莊等地區(qū)仍在使用，亦作“孱頭羔子”，罵不聽話的小孩。

第三，《畿輔方言》疏證了一些詞義的流傳及變異情況，對詞匯發(fā)展史研究有重要價值。詞義發(fā)展包括兩種情況，一是古今詞義基本沒變，二是詞義古今不同。下面分別舉例說明。

（1）詞義古今相同。如，《畿輔方言·釋詁》疏證“伙”字，先引用《廣雅》、《史記》等古代文獻，然后說明“今畿輔”仍有詞語，如“一伙人”、“伙計”，其中“伙”字均具有“多”義。

（2）詞義古今不同。如，《釋河》疏證“淀”字，先引用《玉篇》、《吳都賦》解釋了“淀”的“淺水”義，然后指出古今詞義發(fā)生變化，古義專指“淺水”，今則不管深淺，凡“聚水處”皆為“淀”，詞義擴大。又如，《釋親》疏證“媼”字，先引用《說文》、《史記索隱》解釋了“媼”的“女老稱”義，然后指出古今詞義發(fā)生變化，古義泛指“婦人之老者”，今則專指“外王母（即外婆）”，詞義縮小。

第四，《畿輔方言》指出某些音讀的古今流傳和演變情況，對方言研究有參考價值。

（1）某些古音仍保存在今方言中，沒有變化。如《釋言》：“兄音所榮反。今北俗通行此音。”王氏疏證曰：“謹案:兄音所榮反，今深州人猶如此讀。其音許榮反者，則北俗通行之音也?！庇秩?，《釋言》：“甫者，男子之美稱，古書多假借為父字。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王氏疏證曰：“《釋名》：父，甫也，始生己也?！对姟め赂摺沸蛞Γ夺屛摹繁咀鞲?。今時人有號稱甫而借作父者，亦仲父、亞父之遺?！?/p>

（2）某些古音還保存在今方言，但稍有變化。如《釋言》：“年壽之字，北人讀作受音?！蓖跏鲜枳C曰：“師古謂壽，北人讀受音，南人讀授音。案：授從受得聲，古本同聲，后人皆強為分別耳。《周禮》故書受皆為授。”《釋語詞》：“天，冀以舌腹言之。天，顯也，在上高顯也?！蓖跏鲜枳C曰：“《說文》：天，顛也?！对罚禾熘袁櫋！抖Y統(tǒng)》：天之為言鎮(zhèn)也，神也，珍也。古讀天鐵因反，取同聲為訓。今讀他前反，皆舌頭音。”

第五，《畿輔方言》保存了很多社會文化習俗生活的知識，對民俗文化學的研究有重要價值。

如《釋飲食》“河漏”條，王氏疏證曰：“蕎麥立秋前時下種，九月收，赤莖綠葉小白花，實有三棱，老則皮黑。故保定土人呼為棱子河漏，直隸人通呼為河洛?！卑?，今冀北地區(qū)的知名小吃為蕎面河漏。承德蕎面河漏與北京抻面、山西刀削面并稱北方面食三絕。蕎面是承德地區(qū)特別是壩上的傳統(tǒng)作物，用它做成的面食滑潤而又耐嚼［3］。

再如《釋器》“耬”條，王氏疏證曰：“耬形如斗，底中有孔，為三股，迤立于前，股空其中，上通于底孔，股端有鐵，銳其末。于斗兩旁施轅設軛，牛駕之行，行則股端鐵劃地，鐵上有小孔向后，一人在后扶其斗而搖之，谷種從底孔入三孔，復自小孔中漏出，恰入劃中。”按，今河北播種還使用耬，冀東叫耬車。木質(zhì)，由耬把、耬腿、耬鏵（鐵制）、漏斗、耬桿等構成。耬腿中空，上頭和漏斗后部的漏籽種口相通，下口在耬鏵后邊，漏籽種口后有一個控制器，冀南稱“拔子”，確保籽種均勻往外流。耬桿長五尺有余，臨時固定耬身兩側(cè)，供牲口駕耬［4］。

下面我們看《畿輔方言》的局限性。

王樹枏《畿輔方言》對于河北古方言的研究，貢獻是巨大的。在體例和訓釋方面有很多獨特之處，考證方面也突現(xiàn)出王氏自身的特色。此書在文獻學、訓詁學、民俗學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價值。盡管如此，受時代的局限，仍具有其不盡完善之處。

第一，編書體例不完善，詞條系統(tǒng)性不足。《畿輔方言》沒有序言、凡例和目錄，查找一個詞語幾乎需要翻遍所有詞條。其方言詞條是從古書中收集而來，按照王氏的輯錄原則，存在嚴重漏收現(xiàn)象，僅舉兩例以觀之。如：《顏氏家訓》中“兄弟之子北土人多呼為侄”，以及“北間風俗婦呼舅為大人公”兩條漏收。

第二，《畿輔方言》對詞條的解釋詳略不一。該書所收300多個詞條中，有些詞條的解釋詳之又詳，甚至占1000多字的篇幅，如“黍”、“粟”等詞條。而對于有些詞條的考證卻極其簡略，如“由”、“平均”等詞條甚至一筆帶過，既沒有來龍去脈的考證，也沒有現(xiàn)存意義的解釋，只記載該語詞曾經(jīng)出現(xiàn)的文獻；又如“班”詞條，只指出其今語使用情況，而沒有明確其字書釋義及文獻用例。

第三，《畿輔方言》有不少條目沒有注明今言情況。該書一大特色是考證民俗詞語產(chǎn)生、發(fā)展以及內(nèi)涵的演變，并證之以今言。作者引今語者凡144處，所用術語一般是在“今”后面加上地點和人，如今北方人語、今順天人語、今京師人語等，但有相當一部分詞條沒有說明今言情況。據(jù)筆者統(tǒng)計，這種情況有119條，占了全部詞條的45.25%。較之以同類著作《蜀語》，重視活語言的程度要略遜一籌。

第四，引例作者、篇名有誤。如：“黠”條下，引仲長統(tǒng)《核性賦》，此作者當為晉代仲長敖。又如，釋“姝”條下，所引《詩·邶風》：“彼姝者子?！贝颂庮}名有誤，當見于《詩·墉風·干旄》。

第五，引用書目和舉例不太規(guī)范。一般來講，引書舉例有三個不可缺漏的要素：朝代名、作者名、書名。而《畿輔》在這個方面卻是隨心所欲的：書中有引書名而簡稱之者，如引《名醫(yī)別錄》，簡稱《別錄》、《方言》之郭璞注簡稱為郭注；書中有大量僅載書名、篇名而不言書人姓名者，以“其書為常見之書，不待詳言故也。”如“鑠”條下引《前漢書·王莽傳》（班固撰），又“詡畜”條下引 《呂氏春秋》（呂不韋撰）；書中有引書不引書名，只引篇名者，如“假”條下引《堯典》、《西伯戡黎》（兩篇均是《尚書》中的篇名），這種情況在作者引用“三禮”時特別普遍，可能是由于當時人非常熟悉這些書及其里面的篇章，沒有必要注出其全稱；有些書只用簡稱，而且有時不同的書用了相同的簡稱，如劉向《別錄》和《名醫(yī)別錄》的簡稱都是《別錄》，讀者弄不清楚作者引的倒底指哪一本書；有時一本書用兩種簡稱，如陸機《毛詩草木蟲魚疏》，有時簡稱為《陸疏》，有時則簡稱為《詩疏》。凡此種種都給讀者帶來了很大的不便。

這些問題的產(chǎn)生是由于當時歷史條件的局限，同時，靠個人的力量要想做到收羅無遺也是很困難的。但不管怎樣，《畿輔方言》作為考證河北方言古今流變的專書是不可多得的文化財富，在方言學史研究領域上當占有一席之地。

[1]紀國泰.《蜀方言》疏證補[M].成都：巴蜀書社，2007：3.

[2]波多野太郎.中國方志所錄方言匯編[Z].橫濱市立大學紀要，1965：2.

[3]孫石，等.北京天津河北[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298.

[4]杜學德.河北民俗[M].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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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0）08-0072-02

褚紅（1977-），女，江蘇徐州人，北京語言大學（北京100083）人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博士研究生。

2009-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