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位跨題材(城市/農(nóng)村、歷史/現(xiàn)實)、跨類型(先鋒型電影/娛樂性電影)、跨領域(導演/表演/攝影)的電影人,張藝謀的創(chuàng)作活動己經(jīng)超越了作為歷史概念和美學概念的‘中國新電影’(1982---1988年)的界限,張藝謀的作品成為中國電影歷史編年史上的一個特殊‘時段’,其本人亦成為一個特殊的電影人物,一位當代中國電影話語的‘代言人’”。“由于他所創(chuàng)作的影片在國際影壇上連獲大獎,促成了當代中國電影文化與世界電影文化的相互‘接壤’,擴大了當代中國電影生成的歷史/文化語境,所以張藝謀不僅是位影片的作者、電影史的作者,而且還是位文化的使者?!盵1]為了和國際電影接軌張藝謀于2004至2006年連續(xù)拍了三部商業(yè)電影:2002年的《英雄》,2004年的《十面埋伏》和2006年的《滿城盡帶黃金甲》。然而在國內(nèi)都不同程度地出現(xiàn)了“叫座不叫好”的局面。但另一方面,這三部電影在國際市場上都獲得了一定的肯定,如《英雄》在2003年第5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上獲得阿爾弗雷德?鮑爾特別創(chuàng)新作品獎;《十面埋伏》2004年獲得美國藝術導演協(xié)會杰出貢獻獎和美國國家影評人協(xié)會最佳導演獎等;《滿城盡帶黃金甲》獲得被《時代》周刊評為年度最佳電影之一等殊榮。
反觀國內(nèi)的批評者,他們認為張藝謀的這三部電影完全是為了商業(yè)而做的,幾乎沒有藝術性可言。其實,絕對地區(qū)分電影的商業(yè)性和藝術性并不容易,它總是同時具有商業(yè)性和藝術性,只是這兩種屬性在不同的電影類別中表現(xiàn)出強勢與弱勢的區(qū)別,這導致了諸多影片在精神內(nèi)容、敘事策略、形式特征、審美功能等方而的分化,從而形成一定的類別觀念,即商業(yè)電影和藝術電影之分類。[2]綜合這三部商業(yè)電影,它們不僅具有商業(yè)性,而且具有藝術性,其中有這樣一個共同屬性——“王權意識”。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張藝謀于2002年投資2.4億元所拍的電影《英雄》就展現(xiàn)了這樣一個主題。這部影片的轟動上映,成就了中國商業(yè)電影的里程碑。電影《英雄》選取了中國古代歷史上非常強盛的秦來展示一段刺客刺秦王的典故。和張藝謀之前所關注小人物的命運不同,如:《秋菊打官司》,《大紅燈籠高高掛》等,他在這部電影中關注的是一個王的命運——秦王,一個即將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帝的王,一個正在向著更高王位邁進的王。這是歷史所趨,無人能夠阻擋。
《英雄》的敘事結(jié)構借鑒了黑澤明的《羅生門》。全劇圍繞刺客如何刺殺秦王展開情節(jié),它的敘述形態(tài)是“假、假、真”的敘事模式。第一個故事是無名對秦王講述的一個假故事,從全片結(jié)構看,這是整個故事的基礎,不僅交待了人物的出場,也說清楚了人物之間的關系,從而為情節(jié)的展開理清了線索,奠定了基礎。第二個故事是秦王揭穿了無名的謊言,這既是第一個故事人物關系的發(fā)展與延伸,同時刺客們的思想性格也在這個故事中得到了展示,為第三個故事中的人物舉動做出了鋪墊。第三個故事是無名對秦王的猜測所作的修正——對刺客們的言行和思想性格做了最為真實地講述,闡釋了“天下”二字對刺客們的沖擊,既是前兩個故事表意上的遞升,也是主題的升華。[3]《英雄》中的刺客是長空,飛雪,殘劍和無名,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刺殺秦王。為了刺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王——秦王,他們費盡了心機,想盡了各種辦法,包括杜撰出一個完成秦王想做而做不到的故事,但最終都沒能阻止秦王的誕生。刺客在本影片中就其本性而言是一種邊緣性的力量,六國都快被秦國滅了,區(qū)區(qū)幾個刺客無法和秦王強大的戰(zhàn)爭機器相抗衡,刺客無名最后被萬箭穿身就說明了這一點。整部電影向我們展示的恰恰是這一邊緣性力量的轉(zhuǎn)變和自我解體以及一個王誕生的過程。首先是經(jīng)歷一系列內(nèi)斗,然后達成共識“秦王不可殺”,殺了他天下就會大亂,百姓就會遭殃。最后當這種邊緣性的力量以自我毀滅的方式消失殆盡之時,秦王無疑又向成為最終的王邁進了一步。
盡管《英雄》受到了眾多非議,2004年,張藝謀又推出投資高達2.5億元的商業(yè)大片《十面埋伏》,反映唐大中十三年,皇帝昏庸,朝廷腐敗,民間涌現(xiàn)不少反官府的組織,其中以飛刀門的勢力最大。飛刀門旗下高手如云,以“殺富濟貧、推翻朝廷”為旗號,甚得百姓擁戴。飛刀門總部設在靠近都城長安的奉天縣境內(nèi),因而直接威脅到長安的安全。朝廷深以為患,逐嚴令奉天縣加以剿滅。飛刀門幫主柳云飛雖在與奉天縣官兵的戰(zhàn)斗中犧牲,但在新任幫主領導之下,飛刀門的勢頭不減反增。奉天縣兩大捕頭:劉捕頭和金捕頭奉命于十日之內(nèi),將飛刀門新任幫主緝拿歸案。劉捕頭懷疑新店牡丹坊的舞妓小妹是飛刀門前幫主柳云飛的女兒,逐用計將她拿下,押入天牢。并與金捕頭設下圈套:由金捕頭化名隨風大俠,乘夜劫獄,救出小妹;藉此騙取小妹的信任,查出飛刀門的巢穴,以便一舉剿滅。
雖然《十面埋伏》沒有像《英雄》那樣直接提到“王”,但它卻展現(xiàn)出“王”的一個重要方面——王的組織?!妒媛穹分械娘w刀門和官府一樣,都是極為嚴密的組織,每個組織都有它的“王”。不管是故事中的捕頭還是飛刀門下的高手,都是各自王的組織的一分子。他們都為各自的組織服務,即使他們都犧牲了,但王的組織依然存在,這比單純的一個兩個王更可怕。因為一般來講,王的肉身與王的權力交織在一起,王的肉身的消失可能帶來巨大的紊亂與失調(diào),甚至有可能將整個權力結(jié)構徹底打破。而在王的組織中,這種權力結(jié)構已經(jīng)高度成熟,權力結(jié)構中只有一些位置,這些位置與不同的肉身并無必然聯(lián)系。這種權力結(jié)構無疑比單純的王權政治更加穩(wěn)定?!妒媛穹分欣p繞在兩個不同組織利益交鋒中的情感糾葛與王的組織這種權力結(jié)構相比則脆弱得不堪一擊。電影中的人物從開頭的牡丹坊一場戲開始,就都紛紛陷入了這樣一張權力之網(wǎng)中,面對這樣一張無邊無際又深不可測的網(wǎng),個體自身的無力和身不由己徹底表現(xiàn)出來,并且隨著各自的掙扎這種捆綁也越來越緊,最終只能任憑自己在這張網(wǎng)中不斷沉陷。當然,這種權力之網(wǎng)畢竟不是徹底封閉的,既然整個網(wǎng)絡要由人來進行操作,就難免會有疏漏。整個組織中某一環(huán)節(jié)的游離、缺損或脫節(jié)隨時可能由于人性中的某些弱點(比如情愛或者妒忌)而發(fā)生。人性的弱點雖然不可避免,但正如《十面埋伏》最終向我們展示的,個體在權力之網(wǎng)中總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因而,反抗組織如同反抗王權一樣,是不可能的。
《十面埋伏》同樣倍受非議,但2006年張藝謀又推出了第三部商業(yè)大片《滿城盡帶黃金甲》。影片在中國大陸的最終票房突破3億人民幣。這一數(shù)字超過2002年《英雄》創(chuàng)下的2.5億元票房紀錄,使《滿城盡帶黃金甲》成為中國大陸最賣座的國產(chǎn)片?!稘M城盡帶黃金甲》也是反映唐代文化,所講述的是關于亂倫、毒害、反叛以及殺戮的故事。這里的王威嚴兇狠,高高在上。他的權力是絕對的,不允許任何人挑戰(zhàn)他的權力。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王同時扮演了藥劑師的角色,他為王后開出藥方并派人監(jiān)督其服用,藥本應是消除肉身病癥與精神狂亂的手段,但王配制的藥卻正是造成王后肉身病癥與精神狂亂的原因。以這種方式,王實現(xiàn)了其對王后背叛與亂倫的懲罰,維護了自己的權力。
在影片的結(jié)尾,元杰王子的黃金甲戰(zhàn)士對抗王的銀甲戰(zhàn)士,在場面調(diào)度上體現(xiàn)出的朝氣(代表子輩)和暮氣(代表長輩)的對峙和力量抗衡,帶有很強的象征意味。元杰砍斷象征王權的大旗,和影片中的兩個片段互相呼應。一是在敘事開始,王在客棧休息時和元杰比劍后說的話:“朕給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給你,你不能搶”。二是在影片結(jié)尾時,王對元杰說了同樣的話。王說這樣的話,和他知到王后和元祥的私情后在藥里放毒的做法一樣,是為了“天圓地方”這樣一個規(guī)矩,在王的眼里,君臣、父子這樣的權力關系不可逾越。凡是逾越者,下場只有一個字——死。[4]雖然王已經(jīng)衰老,甚至眾叛親離,但王的權威依然不容侵犯,王的意志依然不可違背。這就是王的權力。
從《英雄》、《十面埋伏》到《滿城盡帶黃金甲》,張藝謀的大片完成了其自身的敘事倫理:一切對“王”的反抗都是不可能的,人們所能做的僅僅是吞下屬于自己的那份毒藥。在《英雄》和《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王”是站在前臺的,“王”和他的反抗者直接對話。《英雄》中“王”是必須誕生的,這是大勢所趨,是由歷史決定的,個人是無法改變的,刺客們的反抗都是投勞的,最終只能是自取滅亡。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王”是高高在上的,一切都要聽他的,他的權利不容侵犯,膽敢有人冒犯,那下場只有死路一條。正像電影中所展現(xiàn)的一樣,連皇后和皇子都不例外,何況他人。在《十面埋伏》中“王”是隱藏在后臺的,他是一個組織,其他的人只是組織的一分子,當這些組織分子違背了組織,其后果也只能是死路一條。電影中的劉捕頭和金捕頭,還有小妹都是組織的一分子,他們違背了各自的組織,結(jié)果最后都死在雪地中,但組織依舊存在,“王”依舊存在。
張藝謀所拍的這三部商業(yè)電影不僅有其商業(yè)因素,也有文化藝術因素。正如他所說的他是立足于市場來拍這幾部電影的。他說:“市場是一個立體的,我們不能把市場簡單地等同于庸俗。我所說的市場就是這樣一個全方位的一個感覺。就是說讓看完電影之后的觀眾們有一個全方位的一個滿足感。不僅僅是視覺上,不僅僅是動作上,不僅僅是故事上,不僅僅是人物上,也包括思想內(nèi)涵上,也包括它給你的啟迪上,也包括情感的滿足上,應該是靠攏全方位的滿足的,七情六欲都能有所感觸的,我覺得那個才是真正的市場作品。”
[1]賈磊磊.影像語言的感性形式與表述語境.中國電影藝術家研究叢書.北京: 中國電影出版社,1996.
[2]李雪玲.90年代末以來中國商業(yè)電影的美學透視——以張藝謀、馮小剛作品為例.廣西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4月,中國知網(wǎng).
[3]黃莉.多重視角的多元化電影敘事結(jié)構——《霸王別姬》、《英雄》敘事結(jié)構之分析.影視評介,2004(8).
[4]梁晴.《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復仇敘事和人物的命運悲劇.電影文學,2007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