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積偉 唐明勇
當前中國公共危機動員策略研究
——以自然災害動員為例
蔣積偉 唐明勇
動員是公共危機管理的重要手段和內(nèi)容,公共危機管理的目標能否實現(xiàn),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動員的理念與策略。以自然災害動員為例,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分析當前公共危機動員的基本策略:建構良性的混合動員模式;動員的手段和方式要多元化;動員的話語要人性化;動員的目標要有戰(zhàn)略性。
公共危機;自然災害;動員;策略
俗語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薄H祟惿鐣l(fā)展過程中,時刻都會遭遇各種各樣的突發(fā)性事件。僅以自然災害為例,經(jīng)濟史學家傅筑夫先生曾指出:“一部二十四史,幾無異一部災荒史。水、旱、蟲、蝗等自然災害頻頻發(fā)生,歷代史書中關于災荒的記載自然就連篇累牘”〔1〕。因此,危機的研究自然得到學術界的極大關注。那什么是危機?應該說,學術界還有一定爭議。總體來講,危機是一種兼具破壞力和轉折點、危險性和機遇性的形勢情境,危險形勢已對一個社會系統(tǒng)的價值目標和準則產(chǎn)生了嚴重的威脅,而且,形勢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具有高度的不確定性和不可預測性;危險形勢成為永久性的破壞還是轉化為機遇情境,則取決于應對個體和組織在極為緊迫和復雜的條件下迅速作出決策、組織管理和有效解決的素質和能力?!?〕即是說,危機本身具有很強的破壞性,但如果處理得當,危機則具有強化意識、組織變革、制度完善和體制重塑等方面的功能。危機按不同的標準,可以分為諸多種類,本文討論的主要是公共危機。公共危機指由于內(nèi)部或外部高度不確定的變化因素對社會共同利益和安全產(chǎn)生嚴重威脅的一種危險境況和緊張狀態(tài)?!?〕
在面對公共危機時,動員是政府和社會經(jīng)常使用的一種危機處理手段。何謂動員?“動員”一詞最初是一個軍事用語,主要是“做好戰(zhàn)爭準備”和 “進行戰(zhàn)備”的意思。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動員”被廣泛運用于非軍事領域。2002年 7月商務印書館出版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將動員定義為“發(fā)動人參加某項活動”?!?〕動員從種類上分為社會動員、政治動員、軍事動員等。關于社會動員,這一術語的創(chuàng)始人美國學者 KarlDeutch把它定義為“人們所承擔的絕大多數(shù)舊的社會、經(jīng)濟、心理義務受到侵蝕而崩潰的過程;人們獲得新的社會化模式和行為模式的過程”〔5〕。在中國學者中,吳忠民的概括頗具代表性,他認為“社會動員,指有目的地引導社會成員積極參與重大社會活動的過程”?!?〕
近年來,對危機管理實踐,特別是對 2003年抗擊“非典”的思考中,社會上和學術界有一些人對危機管理采用的大規(guī)模動員方式進行了批評,認為這是用計劃經(jīng)濟模式的思維方法和以往搞運動的方法來處理危機,提出危機管理應該“告別動員”?!?〕筆者認為,對于危機管理來講,動員仍然有其必要性。因為,危機管理與一般公共管理的重要區(qū)別在于,前者在危機狀態(tài)下不能僅憑行政力量來干預危機事務,應充分調動社會各方面的力量和資源。如此一來,危機管理必然需要高效動員機制的支撐。因此,動員依然是危機管理的重要內(nèi)容,問題的關鍵在于動員的有效性,即采取何種動員策略,能最大限度地提升危機管理的效果,實現(xiàn)危機管理的目標。
關于動員的有效性,學術界并沒有一個明確、科學或者統(tǒng)一的評價體系。而明確動員有效性的評價體系非常重要,有些學者認為危機管理應該告別動員,這跟動員有效性的評價有直接關系,因為他們僅僅看到了動員方式的某一方面的缺陷,而沒有全面的考量一種動員方式的優(yōu)缺點。有一種觀點認為,動員的有效性和社會參與程度直接相關?!?〕筆者認為,這種看法還不夠全面,參與程度僅是評價動員有效性的指標之一。一個完整的評價體系應該包括三個層次的指標:一是參與程度。參與程度還要區(qū)分主動參與還是被動參與,這兩者的效果是不同的。二是參與效率。學術界通常采用參與熱情和參與頻度等具體指標來衡量社會的參與程度,但參與熱情、參與頻度和參與效率并不總是成正比,只有在參與具備了有序性等特征時,兩者才會成正比。第三是價值觀念、思想觀念的變化。關于社會動員,鄭永廷曾經(jīng)這樣定義過:“所謂社會動員,就是廣義的社會影響,也可以稱之為社會發(fā)動。它是指人們在某些經(jīng)常、持久的社會因素影響下,其態(tài)度、價值觀與期望值變化和發(fā)展的過程”?!?〕鄭永廷先生關于社會動員的定義與其它各種社會動員的定義相比較,其獨到之處在于重點關注動員客體思想、態(tài)度和價值觀念的變化。因為只有思想和態(tài)度朝動員目標有利或一致的方向改變時,社會動員才能達到預期的動員效果。但是,鄭永廷先生所說的變化不是一種持久的變化,僅僅是動員客體在參與到危機處理之前,在政府和社會的動員下,思想和態(tài)度上發(fā)生的變化。筆者認為,從危機管理的角度講,評價動員是否具有有效性,還要看危機結束后人們思想和價值觀有無持續(xù)變化,比如人們在抗災救災后防災減災意識的提高。本文試圖從危機動員有效性的三個維度入手,探討當今公共危機動員的有效策略。
社會學家康豪瑟認為:一個良性的社會應該是一個三層結構,政治精英——中層組織——民眾。獨立于國家力量之外的社會中層組織,能為大眾提供交往和討論的平臺,從而增加民眾的現(xiàn)實感,增強大眾利益和認同感的多樣化,能夠作為大眾和政治精英之間的一個緩沖力量,從而使大眾不直接受精英的操縱。但是,如果社會變化削弱了社會中層組織的力量,使得精英和民眾面對面接觸的話,就會形成很容易產(chǎn)生大規(guī)模社會運動和革命的大眾社會。〔10〕歷史條件使然,新中國成立初期,確立了高度集中的計劃經(jīng)濟體制。在這種體制下,國家與社會之間是一種“強國家——弱社會”的關系,即國家功能無限放大,而社會本身發(fā)育極不成熟,處于國家的絕對控制之下,這就為大規(guī)模社會運動的產(chǎn)生提供了可能性。而內(nèi)在動員結構的形成,則使這種可能性轉化為現(xiàn)實。內(nèi)在動員結構指在一個社會運動動員沒有開始前,該社會運動就已經(jīng)有了一個內(nèi)部結構、等級和功能分明的組織,該社會運動動員的相當一部分是在組織內(nèi)部進行的。這種組織形式把組織中的每一個成員通過層次分明的從基層到中央的結構、上下等級嚴格的關系,把組織內(nèi)部各個分支的成員自下而上地吸收到了一個嚴密的結構中。中國的黨政組織具備了這種特征。因此,建國以來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中國公共危機動員采取的都是政治動員模式。
以自然災害為例,建國后自然災害動員主要是通過黨的領導和嚴密的組織 (包括黨組織和政府組織以及在黨和政府領導下的群眾組織)來實現(xiàn)的。有些學者把其稱之為“層級式運作模式”,這種運作模式,就是在一項工作任務布置下來之后,利用現(xiàn)有的組織系統(tǒng),逐級展開,層層發(fā)動,從而保證工作任務的迅速貫徹和有效完成。〔11〕建國初期的一篇報道較好地描繪了村一級動員主體的動員工作:“春耕、防旱的宣傳任務一經(jīng)布置到村,村支部就在黨、團員會議和宣傳員大會上進行動員;同時,經(jīng)過其他各種會議向村干部、人民代表、勞動模范、互助組長、民兵、婦女識字班學員、小學和民校的教員、讀報組長、民間藝人等進行動員。然后以黨的宣傳員為骨干,吸收宣傳工作中的積極分子組成強大的宣傳隊伍,按組、按戶、按片分工包干,一齊出動,向全村群眾展開宣傳活動”〔12〕。這正是運用“層級式運作方式”進行動員的表現(xiàn)。
政治動員往往會不自覺地運用權威地位和政治權力等力量向動員客體進行直接介入和宣傳灌輸?shù)?因此,動員主體帶有強制性,而動員客體,則具有較強的被動性和依附性。在這種動員模式下,動員的效率成為政治體系關注的核心問題。運作的高效率和很強的自我保護能力,成為政治動員模式的優(yōu)勢。但是,政治動員模式的缺陷就同它的優(yōu)勢一樣明顯。它一方面容易使社會公眾對黨和國家產(chǎn)生依賴心理,使民眾自主應對危機的能動性、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欠缺;新中國領導人們抗災救災的歷史已經(jīng)有 60余年,但人們的防災減災意識依然薄弱,在面臨自然災害時,人們自主抗災救災的能力依然不足,這與長期的政治動員模式是有密切關系的。另一方面,它在運行中往往著眼于危機的短期解決和應急處理,而忽視長期后續(xù)效應。此外,政府的“政治動員”模式習慣性地把某些問題當作政治問題,往往會淡化對于法律的需求,阻礙了救災法制化建設的進程。在最危急的時刻,“政治動員”具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越性,但危機過后,在災后的恢復重建過程中,為了規(guī)范救災款物的使用管理等,法律的地位將逐步凸現(xiàn),“政治動員”的效力將逐步下降。因此,探索新的災害動員模式,成為提高當前災害救援和管理能力的關鍵之一。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民主化進程的深入,以及電子媒體的興起和百姓教育水平的提高,在相當程度上削弱了內(nèi)在動員結構式組織和政治動員模式存在的基礎,加之政治動員的弊端日益暴露,諸多學者認為應放棄政治動員模式。對于這種觀點,筆者不敢茍同。危機動員模式的建構應立足國情,充分發(fā)揮制度優(yōu)勢。雖然政治動員的基礎受到削弱,但它在災害動員中發(fā)揮的威力,就連吹毛求疵的外國媒體也不得不嘆服,那我們有什么理由放棄自己的長處呢?因此,在危機動員模式上,仍要立足政治動員,這是我們制度的優(yōu)越性所在,也是最有效率的一種動員模式,在此基礎上,充分發(fā)揮社會動員的效力。社會動員與政治動員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社會動員更加強調社會組織和社會成員自身進行動員。具體來說,就是社會組織或非政府團體、社區(qū)、志愿者個體等通過宣傳、發(fā)動和組織工作,吸引和推動各種社會力量關注正在發(fā)生的自然災害事件,共同投入到災害救助的過程中去。這種民間動員機制具有自發(fā)性、及時性、靈活性、針對性、有效性等優(yōu)勢,往往具有政治動員難以達到的效果,具有拾遺補缺作用。社會單位、社區(qū)、民間團體以及志愿者更貼近普通社會大眾,更熟悉和了解社會實際情況,而且,他們的非官方身份使其在一些方面和一定條件下更容易開展工作,在調動和激發(fā)民眾戰(zhàn)勝災害的激情與潛力方面有政府無法替代的作用。鑒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民間組織的蓬勃發(fā)展以及社會動員的巨大優(yōu)勢,筆者認為,當前中國危機動員的模式應改變單一的政治動員模式,建構以政治動員為基礎,政治動員和社會動員協(xié)同的混合動員模式,而不是簡單地放棄政治動員模式。這里所說的協(xié)同和良性,主要是使兩者之間能夠達成一種有序的互動,有序才有效率。汶川地震發(fā)生后,很多志愿者或救援物資到了一線以后不知該往哪里去;還有一些民間車輛在前往災區(qū)的途中,造成了比較大的交通壓力,導致部隊和政府的救援車輛難以及時通行;甚至北京某基金組織的賑災物質運往映秀后,發(fā)現(xiàn)當?shù)貫拿窕旧弦殉烦鰜砹?更重要的是一些未經(jīng)組織蜂擁而至的民間組織及志愿者反而在某種程度上打亂了政府的救災部署,給災區(qū)形成了新的壓力。因此,必須明確政府在公共危機發(fā)生時的主導地位,在作出重要決定時,應通過政府指導來平衡各方的權責關系,以此達到政治動員和社會動員的協(xié)同,實現(xiàn)社會動員客體的有序參與。
建國后很長的時間里,由于物質和科技條件的限制,中國共產(chǎn)黨危機動員的手段較為單一和落后,基本上是以口頭、印刷或手寫信息進行宣傳動員。也就是說,除卻組織手段外,宣傳是建國后主要的動員手段。主要的宣傳陣地有:(1)依托所有共產(chǎn)黨組織的報告員、宣傳員建立的宣傳網(wǎng)。(2)讀報組。讀報組是黨教育群眾和聯(lián)系群眾的有效工具,是群眾性宣傳隊伍的基本組織形式的一種。(3)冬學、民校等。在宣傳動員中,針對動員客體的特點,采用較多的是座談會、個別談話、講座、講演等口頭宣傳形式,這種方式是對動員課題的直接說服。如在救災工作中,“所有參加生產(chǎn)救災的工作人員,同時成為生產(chǎn)救災的自覺的宣傳人員。無論是地區(qū)性質的或事業(yè)性質的生產(chǎn)救災工作的‘包干’工作隊、工作組,同樣應‘包干’該地區(qū)或該事業(yè)的生產(chǎn)救災的宣傳工作”〔13〕。其次采用的是戲劇、電影、展覽、漫畫等形象宣傳。宣傳內(nèi)容具有一定的直觀性、趣味性,具有很強的情緒感染力,容易引起群體的情感共鳴,所以,在動員中被廣泛運用。如在募捐運動中,形象宣傳運用較多:“中國人民救濟總會為配合完成蘇北、皖北、河北、河南各災區(qū)同胞寒衣勸募工作”〔14〕,就曾多次組織歌舞演出;在天津市寒衣募捐運動中,“舉辦了兩周災區(qū)照片展覽,前往參觀者達兩萬余人”〔15〕。再次是報刊、標語等文字宣傳。標語作為一種以簡短的語言表達運動的綱領性要求,是“最能直截了當?shù)卮蜷_民眾的心靈,取得民眾的贊同”〔16〕的宣傳形式。如在生產(chǎn)救災中常常以 “積極生產(chǎn)是活路,消極依賴要吃虧”的口號宣傳,在募捐中則用“解衣衣人,推食食人”,“親幫親,鄰幫鄰”,“一家失火百家救”,“工農(nóng)是一家”等進行勸募。
上世紀 90年代中期以前的動員形式盡管多樣化,但其手段是單一的,即主要依賴黨政組織和宣傳兩種手段。在一定程度上講,組織和宣傳兩種手段是相輔相成的,組織離不開宣傳,而宣傳脫離組織也會變得乏力。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和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進步,一方面,大眾傳媒已經(jīng)成為影響人們思想和行為的一個重要渠道,其影響力還在不斷強化,傳媒開始成為最大眾化的動員手段。大眾傳播媒體包括電視、廣播、報紙、書刊、計算機網(wǎng)絡等,這些媒體都是以各種方式迅速向社會的各個領域延伸和覆蓋,以致形成了現(xiàn)代社會的一種特殊環(huán)境——媒介環(huán)境,現(xiàn)代人無一不處在媒介環(huán)境之中。大眾傳播媒介對人們的影響,主要是一種信息影響。這種信息影響一方面具有即時性,它以驚人的速度用各種不同方式把信息展現(xiàn)給每個人;它打破了既定的時空界限,使人們失去了必要的時間與距離的緩沖,全面推開信息;它能快速推進、涌動思潮、熱潮、社會情緒的消長,引導社會傾向。另一方面,它具有感染性。大眾傳播媒介的信息,多數(shù)是一種形象化、藝術化的信息,具體、多樣、抽象的原則和內(nèi)容蘊含在形象、具體的信息之中,因而,這種信息具有很強的滲透力和感染性。
另一方面,由于利益的多元化、個體的無序流動以及民眾認同度的降低,政治動員的空間環(huán)境在發(fā)生改變。改革開放前,中國社會是一個很強地依賴家庭、村落和宗教關系而建立的人際關系網(wǎng)絡,其同質性和凝聚力較強。而改革開放后,社區(qū)的異質性不斷生長,凝聚力日趨下降,使組織動員的力量在不斷弱化。毛澤東曾主張研究動員客體,“做宣傳工作的人,對于自己的宣傳對象,沒有調查,沒有研究,沒有分析,亂講一頓,是萬萬不行的?!薄?7〕由于客體自身和空間環(huán)境的變化,動員的手段也要不斷豐富,尤其宣傳方面,應充分研究各類電子媒介的優(yōu)缺點和受眾特點,充分發(fā)揮電子媒介動員的效力。
另外,鑒于組織動員力量的削弱,重塑凝聚力成為當前動員中的緊迫任務。由此便衍生出了社區(qū)動員。社區(qū)動員實際上是消弭隔閡、填補鴻溝、趨向認同和一體化的過程。近些年來,黨和政府十分重視城市和農(nóng)村社區(qū)建設,尤其重視社區(qū)的文化建設,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增強社區(qū)不同職業(yè)、地區(qū)人口的融合程度,提高社區(qū)的同質性,進而提升社區(qū)的凝聚力。社區(qū)同質性和凝聚力的提升,一方面有利于修繕日益破損的組織動員或政治動員的基礎,繼續(xù)發(fā)揮組織動員的優(yōu)越性;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社區(qū)成員的自我動員,這是社區(qū)動員的主要內(nèi)涵。社區(qū)自我動員能力的增強,可以有效提高社區(qū)的防災減災意識以及抗擊自然災害的能力,減少不必要的損失。
除了組織動員、宣傳動員以及由宣傳動員衍生出來的媒介動員、社區(qū)動員外,參與動員,也是當今社會一種常見的社會動員手段,它是指人們參加、介入現(xiàn)代社會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過程中所受的影響。這里所說的參與,不包括組織參與,即不包括參加黨團組織與行政組織并在其中擔任職務;也不包括職業(yè)參與,即不包括擔當?shù)谋韭毠ぷ?。這里所說的參與,主要是指人們對公共事務、公共管理的介入,對民主生活、政治生活的關涉,對事關個人發(fā)展和利益的選擇?!?8〕以自然災害為例,隨著民眾參政熱情的高漲,社會成員開始關注政府的災害管理,對政府的防災減災救災工作提出批評或建議,同時在政府和社會的號召下,他們也會積極地參與各項防災減災活動。在參與的過程中,民眾自身的態(tài)度和價值觀會隨著發(fā)生變化,這本身就是災害動員的一種方式或手段,在一定程度上講,它屬于體驗式的自我動員。
社會學家認為,決定社會運動有三個因素:變遷、結構和話語。國家的結構包括國家的性質、國家權力的合法性基礎等。話語則包括社會運動的意識形態(tài)、參與者的認同、口號和話語策略等?!?9〕在國家性質沒有發(fā)生變化的條件下,話語則成為決定動員效果的重要因素。即什么樣的口號,什么樣的話語策略,才能引起動員客體的共鳴和認同。改革開放前,政治動員的口號就是愛國主義和集體主義。而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入,人們的價值觀日趨多元化,動員的話語也應隨之調整,在強調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的同時,也要關注個人利益,即由過度強調同質、統(tǒng)一、少數(shù)服務多數(shù)且壓抑個性、不鼓勵多元化,向“以人為本”或尊重個人利益轉變。在計劃經(jīng)濟時期,自然災害救助主要是以減少經(jīng)濟損失為目標。建國后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面對自然災害,政治動員總是強調盡量減少國家財產(chǎn)的損失,甚至出現(xiàn)犧牲個人生命來保護國家財產(chǎn)的現(xiàn)象。盡管建國初期中央政府也提出了“我們一定要實現(xiàn)‘不要餓死一個人’這一政治任務”〔20〕的目標,但準確地說,“不餓死人”指的是災后救助的目標,而不是自然災害發(fā)生時對于生命的緊急搶救。
2003年 10月 14日中共十六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要求:“堅持以人為本,樹立全面、協(xié)調、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發(fā)展觀,促進經(jīng)濟社會和人的全面發(fā)展”,〔21〕提出了 “以人為本”的理念。自然災害救助關系到人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動員中貫徹“以人為本”的觀念,一方面,使動員的口號更加人性化,體現(xiàn)出對于個體生命的尊重;另一方面,這種人性化的理念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號召力和凝聚力。轉向“以人為本”的指導思想,災害動員首先強調的是努力確保人的生命安全和保障災民的基本生活。汶川地震是對這一理念的實踐。在確保人的生命安全方面,政府不惜一切代價挽救有生還希望的災民,來表明社會的一切挽救和建設,無不是源于人,也無不是為了人。汶川地震中, 84017名群眾被從廢墟中搶救出來,149萬名被困群眾得到解救,430多萬名傷員得到及時救治,其中 1萬多名重傷員被快速轉送全國 20個省區(qū)市 375家醫(yī)院。〔22〕汶川地震中政府把搶救人的生命擺在第一位,只要有一線希望就盡百倍努力的救災行為,是生命至上的真正詮釋。在保障災民的基本生活方面,2008年 6月 8日國務院發(fā)布的《汶川地震災后恢復重建條例》提出:“編制地震災后恢復重建規(guī)劃,應當全面貫徹落實科學發(fā)展觀,堅持以人為本,優(yōu)先恢復重建受災群眾基本生活和公共服務設施”〔23〕,使災民的基本生活保障問題有了法律意義上的保障。災害動員中 “以人為本”的話語表明應急救助的著眼點和落腳點以及救災工作的重點都發(fā)生了根本性變化,即災害的中的一切救助行為都是圍繞“人”來展開。
建國后很長的時期內(nèi),在自然災害動員方面,政治動員長期占據(jù)絕對主導地位。這種動員實際上是一種自然災害應急動員,在行為上具有短視性,即動員的目標僅局限于克服勝正在發(fā)生的自然災害。為了達成目標,有時會采取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極端措施。20世紀 50年代中后期,在日漸高漲的政治形勢下,黨和政府的宣傳動員過分渲染 “人定勝天”,主張“向自然開戰(zhàn)”,企圖征服自然,消滅自然災害,反而造成了對自然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破壞,加重了自然災害發(fā)生的頻率。另外,為了避免引起民眾的恐慌心理,迅速達成目標,政府會封閉信息,即在災害動員時,往往會選擇有利的信息進行傳播,而對于自然災害造成的生命財產(chǎn)損失諱莫如深,因災死亡人口往往帶有神秘色彩。根據(jù) 2000年《民政工作中國家秘密及其密級具體范圍的規(guī)定》,“全國及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因自然災害導致的逃荒、要飯、死亡人員總數(shù)及相關資料”〔24〕系國家秘密。在災情的發(fā)布方面,中國只是通過官方媒體來公布臺風、地震等自然災害的死亡人數(shù)。任何人在未經(jīng)授權的情況下,從其他非官方渠道取得這些數(shù)字,都會被視為竊取或泄漏國家機密而被判刑。封閉不利信息對增強動員效果,盡快戰(zhàn)勝自然災害有著一定意義。但“如果長期對災難造成的巨大傷害守口如瓶,使絕大多數(shù)民眾不知情,其后果是公眾和各級政府,雖然身處多災多難之側,卻甚少憂患意識,對災難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知識準備、物質準備和機制準備,以至于一旦面臨災害則容易措手不及,難以避免慘重的損失”〔25〕。近些年來,隨著中國災情信息越來越透明化,“曾經(jīng)有人疑惑:怎么近年來災害多起來了呢?這樣感覺的原因之一,其實是我們對災害的報道更客觀、及時、全面了。從前,并非沒有災害,只是災害被蒙上了蓋頭,有的被當成國家機密嚴格掌控,無關的人不了解不知情而已”〔26〕。也就是說,災害應急動員是一種忽視長遠利益的短視行為,沒有抓住自然災害帶來的機遇,不利于民眾樹立防災減災意識和救災機制的完善。
危機管理學家薛瀾曾經(jīng)講過,最好的危機管理莫過于成功的預防,將危機事件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因此,在動員策略的選擇上,災害應急動員應該轉向災害管理動員,使動員目標更具戰(zhàn)略性和長遠性。第一,動員民眾在思想上重視災害預防,即在自然災害發(fā)生前進行一系列提升民眾災害防范意識與應對能力的宣傳教育。著名災荒史專家李文海在一篇序言中寫道:“遺忘似乎是人類最常見的弱點之一。當人們遭受著重大自然災害的浩劫,承受著切膚之痛時,往往驚心動魄,刻骨銘心,頗有點沒齒不忘的樣子;但是,隨著時光的流逝,印象也就漸漸地淡漠,久而久之,不免好了傷疤忘了痛”?!?7〕因此,加大對重大自然災害處理和應對的社會宣傳和教育普及,通過學習、培訓以及實地演練等方式,使民眾樹立居安思危的危機意識,真正掌握防范各種災害的基本知識、技能和規(guī)律,才能使他們臨危不亂,進行有效的自我救助和互助,有利于降低危機損失和應對成本。比如在汶川大地震中,地處重災區(qū)的四川安縣的桑棗中學,由于該校自 2005年起每學期都組織一次緊急疏散演習,因此,地震發(fā)生后,全校 2200多名學生和上百名老師,用時 1分 36秒全部沖到操場,無一傷亡。①不詳.做校長當如桑棗中學校長葉志平 [EB/OL].〔2008-5-26〕.http://news.xinhuanet.com/edu/2008-05/26/content_8253596. htm.相對于北川中學的慘烈,這個奇跡的創(chuàng)造無疑歸功于廣為傳頌的該校領導者葉志平先生的戰(zhàn)略眼光。
第二,動員社會關注災區(qū)的重建工作。長期以來,災后重建主要指的是災后救濟,政府對于救災的理解一般停留在物質層面上,忽視了對于災民的心理輔導。當然,出現(xiàn)這個問題也是歷史造成的。在中國,救災一直是政府事情,而政府的職責在于宏觀事務的管理,不可能做到事無巨細,一一過問。至于災害心理輔導這種專業(yè)性極強、要求細致的工作,政府根本沒有能力來親自操作。另一方面,這個問題的出現(xiàn),也是政府對于心理輔導的不重視引起的。對于政府來說,災害發(fā)生后,幫助災民重建家園,保障災民的基本生活才是最主要的,至于災害帶來什么樣的心理影響不是政府考慮的事情。然而,心理影響相對于物質破壞來說是一種更難以治愈的損傷。它關系到人們對于抗災救災的態(tài)度,關系到災后重建的速度和效果,甚至影響到災區(qū)兒童的健康成長。在突如其來的巨大災難發(fā)生后,幾乎每個人都會出現(xiàn)諸如抑郁、焦慮、自責、內(nèi)疚、憤怒等心理反應,相繼會出現(xiàn)入睡困難、噩夢不斷等睡眠問題,其中部分人人可能會在一年內(nèi)自愈,但也有相當?shù)娜巳哼M入慢性狀態(tài),甚至終生與痛苦相伴,嚴重影響其生活質量和社會功能。第一批被派往四川地震災區(qū)的專家王文忠指出:“自然災害往往具有發(fā)生突然、難以預料、危害大且影響廣泛等特點,極大地超出個人及團體的應付能力。因此,大災難發(fā)生時,受災群眾往往因無助和無法應對而感到惶惑不安,產(chǎn)生心理挫折,從而引起一系列的生理心理反應”?!按鬄碾y引起一系列心理反應如果過于強烈或持續(xù)存在,就可能導致精神疾患。重大災害后精神障礙的發(fā)生率為 10%—20%,一般性心理應激障礙更為普遍”。〔28〕因此,通過積極的動員,開展安撫和干預受災人群心理的工作,可以為傳統(tǒng)意義上的災后重建賦予新的人性化的意義,更好地體現(xiàn)“以人為本”的宗旨。
總之,對于危機管理者而言,除了做好危機的處理工作,以恢復正常的社會秩序外,要善于總結危機管理過程中的成功經(jīng)驗,吸取危機解決中的失誤教訓,做好危機管理記錄,以鑒未來。以危機事件為主題,加強對公眾的權威宣傳與正面教育,引導社會成員樹立危機意識,真正做到化險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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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責任編輯 謝蓮碧)
C912
A
1004—0633(2011)02—080—06
本文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研究項目《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共產(chǎn)黨在危機事件中的社會動員研究》(09BDJ010)的階段性成果。
2010—12—26
蔣積偉,博士,華南師范大學政治與行政學院講師。 廣東廣州 510631唐明勇,博士,仲愷農(nóng)業(yè)工程學院教授。 廣東廣州 51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