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方舟
林語堂說,中國人對快樂的概念就是“溫飽黑甜”———溫暖、飽滿、黑暗、甜蜜,即指吃完一頓豐富的晚餐上床去睡的場景。
按照林語堂的觀點(diǎn),中國人是很容易快樂起來的族群,貴在知足。可我覺得,林語堂形容的只是饜足,中國人的快樂恐怕要更復(fù)雜和抽象,或者說,“更有追求一些”。
中國人的快樂以前只是慢些,近幾年卻是等了半天也不來,干涸得幾近于無。在“全球最快樂/幸福國家”之類的評選中,從來都在120名之后,2009年的暢銷書索性徹底沉下臉,起名為《中國不高興》,即使如此,也要不識臉色地打聽一句:中國人為什么不快樂?
中國人自古以來的“樂”,都是來源于有了空間,有了憩,有了濃墨重彩間漫長的留白。然而現(xiàn)如今,生活中的這段留白卻消失了,人一出生就開始與人斗得轟轟烈烈,和人擠得熙熙攘攘。
小學(xué)決定起點(diǎn),中學(xué)決定起跑速度,大學(xué)決定領(lǐng)先別人的身位,工作決定人在社會的座次,座次決定掌握的資源。搶都來不及,試問,哪個階段有暇快樂?
中國人的快樂本來根植于人間的煙火氣,來自于世俗的快樂,是市井中閑情偶得的生活藝術(shù)。
現(xiàn)在,所謂的“世俗”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一方面,生活藝術(shù)被摧枯拉朽的生活所摧毀,2009年,“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去世,傳統(tǒng)生活趣致終于奏響滅亡前的最后挽歌;另一方面,世俗空間也消失,我們的日常生活和關(guān)系被公共放大鏡粗暴地放大,焦慮和恐懼取代了快樂,成為中國的主流情感。
中國人當(dāng)然必須快樂,但快樂不能像一場場整體的廣播體操。中國人要尋回快樂,必得先尋回“我”,再尋回“自由”。有了這兩個裝備,才能踏上回溯快樂的征程。
(張濤摘自《新周刊》2011年1月1日圖/李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