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宇鑫 許 偉 劉 晨
趙樹理40年代的通俗鄉(xiāng)土小說在當時代表著解放區(qū)文學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并深受農(nóng)民所歡迎。而在以農(nóng)村題材的小說為主要地位的五六十年代,他也同樣創(chuàng)作了一部分優(yōu)秀的小說作品。短篇小說《“鍛煉鍛煉”》作為趙樹理50年代的作品之一,仍舊取材山西省晉東南地區(qū)的鄉(xiāng)村生活,其中蘊含著呼之欲出的底層生活氣息,是這一時期以農(nóng)村生活為題材的小說中的代表之作。
《“鍛煉鍛煉”》作為一篇幽默風格極其濃郁的小說,首先表現(xiàn)在它賦予了劇中人物的喜劇性格。小說充分利用人物的有趣對話和活潑風趣的語言來塑造人物形象,刻畫喜劇性格。趙樹理長期生活在社會的最下層,他所塑造的形象也都是生活在這一階層的小人物,由于對這些小人物極度的熟悉,因而寫起來得心應手,如探囊取物。尤其是在刻畫喜劇人物上,即使都具有戲劇性格,有些話也只能由這一個說出,而不能由另一個說出。這些在《“鍛煉鍛煉”》中有著深刻的體現(xiàn)。
小說中“小腿疼”因為“大字報”事件跑到農(nóng)業(yè)社找副主任楊小四說理,楊小四向小腿疼說:“你是不是想打架?政府有規(guī)定,不準打架。打架是犯法的。不怕罰款、不怕坐牢你就打吧!只要你敢打一下,我就把你請得到法院!”又向主任王聚海說:“不要攔她!放開叫他打吧!”“小腿疼”一聽說要出罰款要坐牢,手就軟了下來,不過嘴還不軟。楊小四非常了解“小腿疼”的性格,趙樹理更是“熟悉”她的性格,短短幾句話,就把“小腿疼”這個自私自利、欺軟怕硬的農(nóng)村落后婦女形象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而小說里另一個喜劇形象“吃不飽”則又有一番模樣。當村民們在開社員大會的時候,“吃不飽”開始在“小腿疼”耳邊嚼舌頭:“大嬸!咱們可不要管他那什么紀律!咱們叫上幾個人天不明就走,趕他們到地,咱們就能弄他好幾斤!她們到南邊池集合,咱們到村北杏樹底去,誰也碰不上誰。拾東西誰也不能不偷,她們一偷,就不敢去告咱們的狀了!”一個是欺軟怕硬,一個是挑撥離間,在喜劇性格的表現(xiàn)上各有各的不同,她們所說的話自然也各具特色。
著名作家汪曾祺評價趙樹理說:“據(jù)語言學家稱,趙樹理的語言是決挑不出一點兒毛病的,蓋過魯迅。那小說是山西味很醇的普通話……”。趙樹理的文學語言,具有濃郁的山西地方色彩,更準確地說是以山西晉城市地區(qū)農(nóng)民的口語為基礎(chǔ)的。這是一種富有音樂美的語言,它以樸素、曉暢、明快、風趣、幽默等為特色,是合乎全民族的、規(guī)范的、雅俗共賞的文學語言,也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最為推崇的“性格化”的語言。
趙樹理在描寫“小腿疼”與“吃不飽”兩個婦女時,還運用了平易、輕松、風趣的語言,把她們的落后自私之處刻畫得非常深刻。小說中有一段對“小腿疼”腿疼毛病的描寫:“高興時候不疼,不高興了就疼;逛會、看戲、游門、串戶時候不疼,一做活兒就疼;她的丈夫死后兒子還小的時候有好幾年沒有疼,一給孩子娶過媳婦就又疼起來?!焙唵螛闼氐膶Ρ葘懛?,并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細細品讀之下,讀者不免啞然失笑,其貶褒之義顯而易見。在描寫“吃不飽”上作者也運用了同樣的寫法:“在吃飯方面她自己是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對張信她做什么張信吃什么;同樣,在穿衣方面,她自己是想穿什么買什么,對張信自然又是她買什么張信穿什么”。一段簡單的語言,她們好吃懶做、損人利己的思想,以及連對親人都刻薄不已的行為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作者以脈絡(luò)清晰的敘述技巧,使這兩個婦女的形象形神兼?zhèn)?、呼之欲出??梢赃@么說,趙樹理無論是在描情繪景,還是在寫人傳神,都使用群眾聽得懂,聽得慣的語言,具有淳樸濃厚的鄉(xiāng)土氣息。
在60年代初,“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思想貫徹到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中,確立了文學表現(xiàn)的意識形態(tài)框架:無產(chǎn)階級與資產(chǎn)階級的尖銳對立。在這個框架之外的文學敘述被斥為“修正主義”,應該受到批判。而當時邵荃麟在大連會議上所提出的,趙樹理、西戎等作家所采用的“中間人物論”自然也受到了批判。
趙樹理的《“鍛煉鍛煉”》就是這樣,他不塑造正反兩類人物形象,因此既沒有寫英雄人物,也沒有寫出階級敵人,更沒有寫正反人物之間的斗爭。這樣的小說人物形象具有邵荃麟所謂“中間人物”的特征,有評論者稱之為“不好不壞、亦正亦邪、中不溜兒得蕓蕓眾生”。小說中有“小腿疼”、“吃不飽”這樣的落后婦女,也有村主任王聚海這樣的具有典型意義的中國干部,他主張“和事不表里”,只求得“了事”就算,是個“和稀泥”的人,而對于不按照他這一套辦事的就認為應該“鍛煉鍛煉”。這些人物與社會主義運動是不一致的,他們既不革命也不反動,真正是中間人物?!丁板憻掑憻挕薄分械娜宋锒际怯惺聦嵰罁?jù)的,小說中這種不以階級性為基礎(chǔ)的對人的展示方式恰是中國農(nóng)村的真實寫照。然而在當時,這是不被認可的反映方式,客觀上起著與階級斗爭主旋律對抗的作用。最終趙樹理和“中間人物論”一起受到批判,并被迫害致死,也是階級斗爭歷史語境中的應有之義。
《“鍛煉鍛煉”》運用幽默風趣的小說風格和濃厚的地方性語言,刻畫出了一批形象生動的農(nóng)村“中間人物”。然而與之前的作品相比而言,趙樹理后期的作品明顯受到了當時階級斗爭等政治問題的局限,帶有了教誨青年一代的說教式意味,比之前期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略有不如。就像孫犁在《談趙樹理》中對他作品的所做的評價:“多少失去了當年青春潑辣的力量”。
[1]錢理群.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