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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斷裂與錯位:從“啟蒙”到“底層”
      ——60年文學批評的“整數(shù)思維”破譯

      2011-08-15 00:42:44牛學智寧夏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銀川750021
      名作欣賞 2011年18期
      關鍵詞:啟蒙文學批評底層

      ⊙牛學智[寧夏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 銀川 750021]

      斷裂與錯位:從“啟蒙”到“底層”
      ——60年文學批評的“整數(shù)思維”破譯

      ⊙牛學智[寧夏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 銀川 750021]

      相對于熱鬧、充滿友情的80年代,90年代更多體現(xiàn)為冷漠、實利。

      同樣是十年的長度,伴隨“新世紀文學”成長起來的文學批評家而言,他們要獲得批評的“歷史感”,如何評價1980年代和1990年代的批評思路、方法和思想價值經(jīng)驗,成了必須面對的一個理論遺產(chǎn)。1980年代的文學創(chuàng)作按照通行的文學史書寫,其先后交叉進行的是“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以及1985年“方法論熱”、1986年“文化熱”之后崛起的“先鋒派文學”?!跋蠕h派文學”中的小說形式主義實驗不僅在時間上直接延伸到了90年代,敘述技巧、個人化敘事語言和處理情節(jié)故事的偶然性、日常性等,再加上1990年代作家已經(jīng)從知識精英立場滑落但又不十分認同物質欲望的“中性”態(tài)度。與其說1990年代的“新寫實”、“新狀態(tài)”小說效仿了“先鋒派小說”的某些方法,不如直接說“新寫實”、“新狀態(tài)”的主要擔綱者本來就是先鋒作家。因為池莉、劉震云、張欣、方方等對物質欲望與精英立場沖突而產(chǎn)生的無奈態(tài)度,跟余華、蘇童、莫言等由形式而擁抱日常狀態(tài)的反抗對象都是經(jīng)典現(xiàn)實主義。他們之間能夠通約的價值觀就是敘事的小人物化和生活態(tài)度的呈現(xiàn)化處理,其哲學源頭都可上推至作家羅伯-格里耶的“物化世界”和理論家羅蘭·巴特的“零度寫作”。所以,至少表面上連接這兩個十年的文學批評經(jīng)驗,似乎就是“宏大敘事”與“日常敘事”這么簡單,批評話語、修辭方式也似乎只是民族、國家、家族、整體、復數(shù)的我們等等轉換成個體、家庭、個人、細節(jié)、單數(shù)的我就行了。而這些又自然而然接續(xù)“新世紀文學”的命運、私人、身份、生存、生命等批評話語。

      依我看,如此的“打通”完全符合文學運行的事實,就是再高一點來審視,以個體為圓心對個人、私人、日常、身份、生存、生命做性別、種族歧視、政治和女權的考察,敘事研究、文化分析、符號和話語權力這些新型批評策略,最終要到達的地方也無非是拆解現(xiàn)行文學生產(chǎn)機制,重新配置經(jīng)典命名,實現(xiàn)文學的日常生活化和消費主義娛樂化目的,文學的面目也就變得與時俱進了,文學不死的論證才可成立。

      毫無含糊,充塞于多數(shù)理論版面的批評文章,對眼前文學創(chuàng)作的衡定和評判,實際上就是這么一條淺淺的操作邏輯。要說其中有什么歷史因由,我看有兩個方面:一方面是現(xiàn)今寫作比較勤快的批評家,一般都是“70后”、“80后”乃至“90后”學人,他們沒有過重的歷史包袱,抓住一點就是一點,完全憑個人生活經(jīng)驗、閱讀感受論評作品,只要延伸到1980年代或者1990年代背景的,因為那是批評家的童年時代,就只能借用書本上了解的西方學者的理論搪塞了事,這是“重返”一路批評很難有厚重感的根本原因;另一方面,學術評價的“量化化”直接導致文學批評成了借題發(fā)揮、演練知識的場所,長長的引文、成堆的理論概念直逼“文學理論”——韋勒克那里本來明確區(qū)分過的文學批評功能,在這些批評家的批評實踐中,文學批評反而不是研究個別的文學作品和現(xiàn)象,而是文學史應該研究的“時間過程中的文學作品系列”①。也就是為文學史寫作,為文學理論的建構奔走號呼的文學批評,基本上沒有多少心思通過深挖眼前文學給批評樹立時代風貌的微觀信念了。另外,再加之80年代和90年代文學批評的創(chuàng)建者也多數(shù)人到中年甚至老年,要么轉向文學史研究,要么淡出江湖。站在今天的立場,對1980年代和1990年代文學及其批評的語境性還原,就顯得非常個人化。以處理個人感覺的姿態(tài)回眸前兩個十年,使得前兩個十年的批評經(jīng)驗變得十分局限,以致當下的文學批評只能是稍高級一點的話語重復。

      1980年代形成的啟蒙主義批評,究竟為什么到1990年代就變得不堪受用?1990年代大眾消費文化的信息怎樣擺布了文學批評的局面?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不見得就是簡單地解釋幾個關鍵術語那么膚淺。正是基于這樣的思考,我更看重從90年代經(jīng)歷者的回憶中看取1990年代文化氣候的形成、崩潰過程,也同樣看重從1990年代思想界的重要論爭夾縫中,了解90年代文學批評被思想文化氛圍左右、鉗制,最后丟掉批評主體的遭遇,或者陰差陽錯選擇此而不是彼的經(jīng)過。這樣的思路,面對的實際上就完全不是批評界幾乎隔幾年就要“倒回去”對過去殘余現(xiàn)場進行清理,再從清理的歷史遺物中獲取靈感,進行遠距離觀照眼前文學的做法。比如80年代“20世紀中國文學”對此前文學史的篩選,90年代“再解讀”、“重寫文學史”對50-70年代文學的二度處理,等等。如果“工具論”時代與80年代文學批評因“方法論”而走向了簡化道路,那么,80年代“啟蒙主義批評”在90年代的難以為繼,乃至新世紀十年中“底層”批評的興起,表面上看來是“打斷骨頭連著筋”,好像在人道主義的大旗下取得了應有續(xù)接,實則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昂晾濉笔钦f啟蒙主義批評與底層文學批評,它們憑借的思想資源都來自“五四”,是“立人”哲學觀的血脈;“千里”是說底層文學批評,不管通過新世紀敘寫貧富差距、弱勢群體生存處境文學時,所啟用的啟蒙話語如“尊嚴”、“生命關懷”、“公平”、“平等”等已經(jīng)不是 80年代的語境,80年代因為政治上的解凍,這些話語指陳的對象就非常明確,每一個經(jīng)歷過“文革”洗禮的個體都能直感到批評對象的巨大陰影,它是客觀存在。而底層文學階段,這些批評話語雖則具有原初的思想屬性,但當批評始終纏繞在底層究竟指什么,誰有敘述底層的資格這一類爭執(zhí)中時,這些啟蒙話語其實被置換成了批評者向內的自責?;蛘吒纱喑闪苏撟C文學純不純的批評策略。事實是,有關“文學性”的批評已經(jīng)誤導了底層文學的創(chuàng)作走向,“底層”不是因其社會學的屬性而成為批評關注的對象,恰好是因為底層文學提供了稀奇古怪的故事,并且也是因為故事的曲折和情節(jié)的跌宕、人物命運的撲朔迷離,激發(fā)了批評家分析的靈感。人性的豐富與復雜就是這樣承擔了底層文學的“文學性”課題。

      回到1990年這個交界處,1989年的政治風波肯定是個關鍵點,它以最高權威的姿態(tài)終止了“啟蒙知識分子”的批判模式,而1992年鄧小平的“南巡”講話又一次加劇了啟蒙知識分子思想運行的危機。據(jù)《八十年代訪談錄》和《80年代文化意識》兩書信息顯示,聚集其中的過來人(不少還是80年代各個方面的領軍人物)回憶表明,80年代首先是一個無比崇尚知識的年代,想方設法求知是80年代的一大特點。其二是渴求知識的進取激情使得求知而并不單純求知,朋友圈里、小小沙龍里無意識進行辯論、爭執(zhí),以及由辯論、爭執(zhí)必然涉及到的對于政治、經(jīng)濟、教育、哲學世界觀等龐雜問題,因此80年代可謂是人人參與時政、人人參與個體理想建構的時代,套用訪談者之一陳平原的話,那個時代的談論性質可謂“上到日月星辰,下到國計民生”,無所不談,相信這不只是文學知識分子一方的情況。唯有如此“開放”的外部環(huán)境,如此充滿激情的參與意識,才配孕育思想和塑造思想者。這大概就是延續(xù)至今的“新左派”與“新自由主義”論爭的出場背景。而“新自由主義”雖然本意在于幫助國家的改革開放,因為它用來批判“新左派”的主要對象就是“新左派”對于新興市場的揚棄。緊跟著把個體如何獲得平等、尊嚴、民主的法寶押到大眾文化,乃至把自己也變成極端“市場主義”的路線。就是這種基本符合國家建立市場經(jīng)濟社會的構想的思潮,卻在1989年以“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的名義被遏制。與“工具論”時代非常相像,80年代由渴求知識而把知識的維面擴展到支持知識獲取程度的根源——政治制度,批判當時政治制度的局限,也就是批判一同派生的舊知識體系,但舊知識體系的崩潰一定程度上又可能被視作是社會主義本身的危機。

      1989年之后,“新自由主義”與“新左派”的論爭當然不可能停止,然而論爭中格外尖銳的思想、敏銳的眼光卻有了悄然的轉換,這是今天考察90年代這個行之未遠的時代的文學批評時必要的邏輯起點,也是不能不重視的批評思想基礎,尤其是“新左派”的思想遺產(chǎn)。

      轉型時代的社會沖突與思想分化,肇始于1992年。中國的市場化轉軌導致了舉世矚目的經(jīng)濟繁榮和文明進步,但其經(jīng)濟轉軌也產(chǎn)生了嚴重的社會問題,中國自此進入了利益分化和階級分化的風險社會。根據(jù)世界銀行的報告,中國1980年代初期反映居民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shù)為 0.28,1995 年為 0.38,2000 年則升至0.458,“已超出正常狀態(tài)而進入警戒狀態(tài)”②。按照中國經(jīng)濟學家孫立平的概括,90年代的經(jīng)濟轉軌導致的中國社會結構的“斷裂”,與80年代改革所經(jīng)歷的社會財富從國家向社會擴散、農民等弱勢和邊緣群眾普遍受益的過程相比,90年代則是一個資源向個人積聚的年代③。面對利益分化和社會斷裂,對改革之正當性的質疑、對中國問題的不同診斷,以及重建中國知識批判傳統(tǒng)的不同路向,導致了新啟蒙知識分子的思想分裂。發(fā)萌于1980年代“新啟蒙運動”的泛自由主義思潮,縱向接續(xù)嚴復、胡適,橫向受西方自由主義者哈耶克、波普爾、伯林、羅爾斯、諾齊克等影響的“自由派”,主張從西方自由主義中尋求市場化和民主化的思想資源,繼續(xù)深入地批判極“左”意識形態(tài)和權力結構,敦促推進中國憲政民主的政治體制改革;而同樣從新啟蒙陣營中分化出來的新左派則從西方左翼批判理論汲取靈感,嘗試重新建構反對資本主義的新左翼批判傳統(tǒng)。前者以徐友漁、朱學勤等為代表(主要是政治自由派),后者的領軍人物是汪暉。

      專門研究“新自由主義”與“新左派”論爭的學者指出,1994年《顧準文集》和汪暉《當代中國的思想狀況與現(xiàn)代性問題》(韓文版)的同年出版,對于“新左派”的異軍突起“頗具思想史的象征意義”。雖然“新左派”主要訴求在于平等和公正問題,或者是通過對中國哈耶克式經(jīng)濟自由主義和權貴資本主義的市場拜物教的批判,來實現(xiàn)對轉型期中國社會平等缺席、公正危機的批判。但因其是各種左翼批判思潮的混合物,“是一個理論形態(tài)復雜的反自由主義思想聯(lián)盟”,所以思想資源非常龐雜,“包括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世界體系理論、法蘭克福學派、共和主義、社群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后殖民主義等各種非自由主義理論”④。論域自然幾乎囊括了轉型時代所有的重要社會問題,比如“市場社會與轉型社會”、公正問題中的兩個核心“資本與權力”、“憲政民主與全面民主”、“現(xiàn)代性批判與現(xiàn)代性吁求”等等方面。因為汪暉既是思想史家又是文學史家,再加上他多年擔任名刊《讀書》主編的豐富經(jīng)歷,他一系列被視作“新左派”發(fā)軔之作也是最能代表“新左派”反思深度的重磅文章,特別是關于中國“現(xiàn)代性”的批判觀點,順理成章地成了文學批評家就近的思想支撐,對文學批評的影響也最為深刻。

      首先,汪暉站在全球化視野,并且跳出“啟蒙主義者”往往沉浸其中的“現(xiàn)代性”本身的立場上認為,中國啟蒙主義者在挪用西方現(xiàn)代性時把“現(xiàn)代性”與“現(xiàn)代化”混為一談了⑤。概念的混用,直接導致中國啟蒙主義者進行現(xiàn)代性反省時,目光對準的是舊時代、“文革”時代,而不是在現(xiàn)代性的結構中反思其自帶的“反現(xiàn)代性的現(xiàn)代性”特征。因為不了解現(xiàn)代性本身的內在緊張,一味擁抱現(xiàn)代性,而喪失了起碼的反思能力。這種把現(xiàn)代性看做一個整體目標加以肯定——即把“現(xiàn)代性”視作社會主義總體規(guī)劃的“現(xiàn)代化”過程的正確性,就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反思內容的置換工作。本來內部的反思變成了外部的二元對立式,在現(xiàn)代對抗傳統(tǒng)的二分法對抗中,結果又一次使現(xiàn)代性價值得到了重申。這個重申,換言之,在文學批評中體現(xiàn)為唯理性是追,批判和否棄一切非理性主義、非人文主義的敘事意圖,結果使得那種產(chǎn)生于同一進程的現(xiàn)代主義文學如浪漫主義,所具有的激烈地反資本主義世俗化傾向的氣質,即通過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理性主義與非理性主義的對立沖突中,所顯示了現(xiàn)代性內在矛盾的思想品質,被簡單處理成了不符合“真實性”、“客觀性”的負面影響。這一價值論在90年代文學批評中被普遍使用。最能說明問題的是批評對小說人物時對“人”的現(xiàn)代性的誤用,“弒父”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個體尋求出路、實現(xiàn)獨立的永恒主題一直貫穿到了90年代的長篇小說中。可以說“弒父”既是敘事情結,也是長篇結構的一個中國式寫法。90年代“斷裂”的文化氛圍,也許給“弒父”披上了如許時代色彩,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把“弒父”視作晚輩獲得哲學意義“個體”的完善,或者把對父輩的嘲弄、戲謔、作踐,視為建立一個新的價值秩序必須毀掉一個舊的價值秩序這樣的微言大義。吳義勤在《新生代長篇小說論》一文中,幾乎一網(wǎng)打盡了90年代出版、發(fā)表的新生代作家的幾十部長篇小說。該文雖然對“藝術困境和精神困境”也有明確的批判,但該文主要是正面肯定新生代作家書寫“中國問題”和“中國鏡像”的藝術方式和價值立場。“弒父”主題所蘊含的價值立場就是肯定的內容之一。吳義勤的批評觀很能代表跟蹤研究新生代作家作品的批評家的觀點,他們的批評文章幾乎到了不用“現(xiàn)代性”⑥不足以闡釋90年代人物觀的地步。顯然并沒有足夠多地估計到“弒父”者本身的脆弱性,尤其這個行為導致的更加混亂的文化秩序。這就是一種典型的整體性“現(xiàn)代性”訴諸,因為批評家潛意識里要解決的是父親作為舊秩序對兒子作為新秩序誕生的羈絆,而不是兒子自身的辯證性批判。大的方面,用西方后現(xiàn)代理論極力推崇先鋒派作家形式實驗的批評家和用經(jīng)典現(xiàn)實主義尺度批判形式主義實驗的思路是一致的,只是問題的兩個方面。

      其次,汪暉認為,正因為新啟蒙主義者的政治批判把改革前中國社會主義的現(xiàn)代化實踐比喻為封建主義傳統(tǒng),從而回避了這個歷史實踐的現(xiàn)代內容,回避了中國社會主義的困境也是整個“現(xiàn)代性危機”的一部分。相當外在的認同現(xiàn)代性,沒有在現(xiàn)代性內部進行各層面細致的反思,其后果便必然造成了啟蒙主義批判話語在當代中國問題上的錯位。中國的啟蒙主義面對的已經(jīng)是一個資本主義化的社會,市場經(jīng)濟已經(jīng)日益成為主要的經(jīng)濟形式,中國的經(jīng)濟改革已經(jīng)把中國帶入全球資本主義的生產(chǎn)關系之中,資本主義生產(chǎn)關系已經(jīng)造就了其代言人,啟蒙知識分子作為價值創(chuàng)造者的角色正面臨深刻的挑戰(zhàn)?!皢⒚芍髁x的抽象的主體概念和人的自由解放的命題,在批判傳統(tǒng)社會主義時曾經(jīng)顯示出巨大的歷史能動性,但是面對資本主義市場和現(xiàn)代化過程的社會危機,卻顯得蒼白無力。”⑦以汪暉為代表的這些“新左派”批判思想,具體一點說,其針對對象就是虛無主義,即那種全盤否定過去,乃至把過去的成功經(jīng)驗、歷史積累一并扔掉的理論行為。正是在徹底否定這個傳統(tǒng)的背景下,許多知識分子已經(jīng)走到了重新肯定殖民主義和肯定當代轉變所創(chuàng)造的極其不公平的社會政治狀態(tài)的地步。⑧以上兩種啟蒙主義思維,投射到90年代文學批評中,要么就是跟風走,沒有自己的主見,比如王彬彬近期著文指出的“先鋒派批評家”,在適當?shù)臅r候,為了“去政治化”,50—70年代文學被整體性否定;也在適當?shù)臅r候,同樣的文學對象會變成局部性肯定。整體性否定與局部性肯定表明,批評家并不是不知道怎樣評價作品,而是“文學在我們這里,是政績之一種,所以這樣一路叫好的批評家,總是受寵的”⑨。要么從“斷裂說”走向“抹平論”。一些現(xiàn)代文學研究出身的批評家,比如李揚和曠新年,當啟蒙主義批評話語在90年代遭挫后,他們并不是從反思政治體制、深層現(xiàn)實結構處進行批判性學術反思,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學科建設的角度,動用福柯的知識考古學重新“整合”50-70年代、“文革”文學和新時期文學在人性層面的“統(tǒng)一性”。將文學與政治的關系便捷地解釋為“不是表現(xiàn)資產(chǎn)階級人性就是表現(xiàn)無產(chǎn)階級人性,這其實沒有什么本質的區(qū)別”,包括被稱為終結了反映論歷史、開啟了“審美主體覺醒”時代先河的劉再復的“性格粗合論”,也不過是與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學追求人物性格高度典型化和高度理想化平起平坐的“不同文學規(guī)范而已”(曠新年);或者“沒有‘好的文學’而只有‘誰的文學’和‘何種文學’”(李揚)(趙黎波:《新時期文學批評的啟蒙話語研究》涉及李揚和曠新年的著述、論文比較詳盡,也都有細致分析,這里對李揚和曠新年的注釋從略)。這種“抹平論”在90年代文學批評中實際上承擔的不只是釋放50-70年代文學的現(xiàn)代性能量的作用,很大程度上,它由最初的方法論轉而成了價值論的重要部件。一個直接的例子就是,致力于從文學生產(chǎn)機制、權力話語方面揭示“純文學”路上極端“向內轉”的弊端時,矯枉過正地承擔了社會歷史批評的職責,轉向種族、性別、政治制度、民族國家之后,對“文學性”,對“個人經(jīng)驗”,對“形式因素”可能造成了人為的遺漏,從而抹平了各個階段文學應有的復雜性和豐富性⑩。李揚和曠新年等人的思路很明確,他們的研究實際上就是為當代文學學科建設負責,并宣稱只有這樣,“20世紀中國文學”的研究才能落到實處。對于批評,有點信念總比沒有信念強,就一點而言,現(xiàn)代文學研究出身的批評家似乎很難進入90年代文學的“內部研究”,這與他們思想上執(zhí)行80年代成形的啟蒙主義批評立場有深切關系,比之“一路叫好”的“先鋒批評”,他們的確顯示了批評的誠實。但是,問題的關鍵還在于,沒有對“20世紀中國文學”研究范式的反省,90年代以來文學批評就一定能夠建立區(qū)別于新左派曾經(jīng)批判過的現(xiàn)代性嗎?“20世紀中國文學”這一著名知識范式,從它提出后其論述者之一錢理群早在1999年就借王瑤的質疑進行過初步反?。ㄥX理群:《矛盾與困惑中的寫作》,《文學評論》1999年第1期)。但總的來看,后來冠以這個名目,或雖名稱不一樣但思維取相同的眾多文學史寫作、單篇論文無不沿用這個框架。專門批判性重讀的研究遲至2008年才出現(xiàn)。?

      “抹平論”實際上是把首先提問的文學批評行為轉換成了作為學科研究的“知識”。既然“不宜輕易放棄”的啟蒙敘事僅僅是一種“知識”存在,那么,啟蒙敘事在建構方式上和它之前的“文革”文學以及“十七年”文學史敘事一樣,沒有什么區(qū)別,區(qū)別的僅僅是它背后的“政治”與“權力機制”。這與伊格爾頓在其《理論之后》中批判的那種為回避當下問題,把批評變成“理論”的做法非常相似。伊格爾頓對全神貫注關注“文化”但往往忽略了文化的復雜性,如直取有形的“政治”而放棄對文化可能是色情和象征、藝術和無意識、生活經(jīng)驗和意識轉換等個體意義上化合的復合成分的研究。因此,現(xiàn)代文化研究者很難成為像其前輩馬克思那樣的思想家,而只成了“彬彬有禮的鄉(xiāng)紳,成了幻想破滅、失去了政治權威、墨守成規(guī)的學究”。伊格爾頓認為西方馬克思主義轉向文化,部分原因是政治虛弱或對政治不再抱有幻想,“夾在資本主義和斯大林主義之間,像法蘭克福學派這樣的群體,可以通過轉向文化和哲學來補償他們政治上的無家可歸”?。中國啟蒙主義批評家在“打通”上追索到“政治”這個衡量人性的尺度,他們期許的平等、公平其實是毛澤東時代的社會主義分配原則。由此可見,新啟蒙主義批評與新左派的深刻分歧。可惜的是,新左派的批判性反思并沒有過多地影響到后來文學批評的實踐中。在后來文學批評中占有相當話語份額的批評是經(jīng)過置換了的新啟蒙主義,而不是新左派。新左派主張的“反思現(xiàn)代性”,同時也是對革命過程的反思,亦即對中國現(xiàn)代歷史資源的再整理,從而將歷史的可能性從現(xiàn)代化敘事之中解放出來。從這一角度看,與其說啟蒙主義批評家借重的理論資源有問題——普遍性的指責總是指向這些批評家拘囿于??碌人枷爰业姆懂犆允Я擞^察中國當下問題的眼睛,不如說,他們用以彌補“斷裂”的“知識”或者伊格爾頓意義上的“理論”,對批評的主體性進行了更深一層的自我瓦解。把當下中國的公平、平等推到毛澤東時代、重新肯定殖民主義和肯定前“文革”社會政治狀態(tài),都是批評主體性潰敗的征兆。

      批評作為一種知識生產(chǎn),背后一定需要相應的“專業(yè)主義”運作和資本方式來支撐,這才是最為可怕的。有研究者用“知識場域”的概念不無偏激地梳理了專業(yè)主義在一系列歷史敘事中被建構的生產(chǎn)流水線:通過對“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主將們的再闡釋,特別是對魯迅精神的解讀,爾后又通過對顧準思想與事跡的發(fā)現(xiàn)與解讀,1980年代的國家敘事倡導或默認了某種政治歷史記憶的復活,對反右與“文革”中遭受迫害的知識分子的回憶敘事,“批判知識分子”在公共傳媒中成為一個道德與聲望的圣像。在這樣的歷史建構中,“批判知識分子”與以下一組家族相似概念發(fā)生關聯(lián):獨立性的、勇敢的、英雄性的、烈士般的、苦難的、反對專制權力的,而同時又是博學的、敏銳的、深刻的。“批判知識分子”同時具有道德上的崇高和知性上的優(yōu)越。這在公共領域中成為一種權力資本,并可以通過如下多種方式獲得轉化,兌換為其他資本:公眾影響力資本——公共聲譽、傳媒市場價值、寫作與發(fā)表的機會、稿費收入;國際性聲譽資本——批判知識分子(作為“自由派異議人士”或作為“反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左翼學者”)獲得國外訪問、參與會議與講學的機會。國際聲譽能再度獲得國內轉換——作為學術簡歷上的資格和經(jīng)歷,可以在學院內部的“學術場域”轉換為體制認同的判定籌碼、職位與經(jīng)濟收入?!斑@一系列資本的轉換與‘增援’效應,使得‘批判知識分子’具有競爭價值,從而引起爭奪”?與弗蘭克·富里迪《知識分子都到哪里去了》中“技術小官僚”的定義相比較,中國啟蒙主義批評處境好像僅僅是語境問題,沒有完全“化”好。似乎等到“學術范例”和“確認這些范例的行業(yè)內部機制”完善以后,問題就解決了。因為“去政治化”趨向表明,國家對知識界的管制機制由傳統(tǒng)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性)性的方式逐步轉化為行政(科層)性的手段,而知識場域內部的競爭由傳統(tǒng)遺留的個人化的“人事矛盾”斗爭逐步轉向有章可循、有標準可依的角逐。理論上,真問題自然會有人言說、獨立的學術性質自然能得到應有保障。但“去政治化”趨向所形成的“現(xiàn)代專業(yè)主義”,恐怕恰恰在學術機制的層面確保了學術垃圾的制造。這是“批評缺失”諸多原因中最嚴重的一個。新世紀十年里對“底層文學”的批評狀況就明顯暴露了批評“理論化”對問題意識的收編。

      用“知識”,或者用“理論”而不是“文學理論”研究文學,底層文學的問題就成了“表述”的問題,即誰有資格表述和怎樣的表述是底層的等等,而不是文學何以才能獲得應有的思想的問題。

      因為對于底層敘事,我本人出于“不得不說”在2009年第2期《讀書》上撰文《“底層敘事”為何轉向浪漫主義》給予了批評,認為既然底層文學發(fā)軔于創(chuàng)作者對當下現(xiàn)實狀況的敘寫,就應該至少在現(xiàn)實主義的范疇內談論底層文學中表達的底層問題,包括底層者的身份問題、生存問題、人格尊嚴問題以及可能牽扯到的社會學問題。盡管每一個底層的敘事者有不同的底層想象,或者提供了個人經(jīng)驗的底層鏡像,這些敘述者、提供者或許不見得都有底層生活經(jīng)歷,但只要他們的敘事與閱讀者有起碼的通約性,我認為是不妨礙站在第三者的角度進行判斷的。然而認真推敲從2004年到2006年間有組織或自發(fā)議論底層文學的批評文章,不管是中青年學者、批評家,還是在校大學生、碩博研究生,散見于《文藝爭鳴》《文藝理論與批評》《上海文學》《天涯》《東南學術》《福建論壇》《江漢大學學報》《北京大學研究生志》等理論刊物的成百篇批評文章、對話、訪談?用趙黎波的歸納概括,無非是以上兩個問題。此兩問題基本沿著這樣一個言說軌跡進行:先是考證“底層是什么”;爾后將“底層問題”轉化為一個“如何表述”的問題;接著由“如何表述”演變?yōu)椤傲觥敝疇?;再就是矛頭反過來指向批判者自己,即“精英意識”和“啟蒙心態(tài)”;最后只能回到問題的起點——底層文學可能是“假想式寫作”,批評也只能收場于偽問題而告結束。所謂“敘述學理論”、“??隆⑺_義德話語分析理論”、“新左派”思想的影響,包括關于底層形象的“文本分析”,幾乎不約而同地纏繞在“表述”與“被表述”的悖論、資格與無資格的糾纏方面。至于為什么在改革深化的社會主義階段會出現(xiàn)如此眾多的底層文學?為什么有如此之多、形態(tài)紛繁的各種弱勢人物云集在版面、鏡頭?尤其當“保民生”問題被提到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高度之時,又該如何理解底層者和底層社會?等等不一而足。面對底層文學,雖然批評家的表情依然是憔悴的,神態(tài)依然是莊重的,語氣依然是嚴肅的,但就是不愿把話題深入到政治領域里去??墒沁@并不妨礙批評家對作家的指責,諸如人物“不真實”、態(tài)度不夠審美、批判不夠深入等往往見諸批評文字。這是值得引起批評家長久思考的問題。

      從80—90年代思想文化的延續(xù)性來看,啟蒙主義批評無疑扮演了90年代文學批評的重要角色。但90年代還有其他典型的文學批評路向,比如張頤武等人倡導并大力實踐的“后新時期”,由“后新時期”衍化而來并延伸到新世紀的“新新人類”、“架空性寫作”等等。歷史地看,這一路批評與啟蒙主義批評對照,理論確立的意義上,前者的確與“新世紀文學”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即都傾向于從時代政治、經(jīng)濟的語境強調文學的“新”元素,并且“新”元素不可避免地以論證“舊”元素不符合主要讀者群——“80后”、“90后”等范疇內的青年人、在校大學生、中學生為依據(jù)。特別是“新新人類”的批評實踐者,干脆盯著《參考消息》、GDP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和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來建構某種完全顛覆傳統(tǒng)閱讀趣味的所謂“架空性寫作”美學,硬著頭皮、擰著具體語境打造“強者文化”的文學價值觀?。至少在文學新生力量、敘述新動向、讀者新趣味,以及文學所描述的某種都市生活狀態(tài)上,“新世紀文學”的源頭會更自然地上溯到“后新時期”一路的文學線索上去。另外,“新世紀文學”中相當重要的一個特征——描述當下都市生活的狀態(tài),可以說是“后新時期”持見者一心想割除“新時期文學”中“沉重的大我”,輕裝上陣走向沒有歷史負擔、不為歷史負擔的“私我”的后裔。然而,沿著“新世紀文學”的某些特征逆向反推,其上線只能到達“后新時期”,而“后新時期”牽扯出來的對立面,無疑是1992年至1994年代的“人文精神討論”。顯然,如此上推所得結果是令人失望的,一種沒有歷史意識的批評肯定是無根的思想。啟蒙主義批評自從“人文精神討論”的敗北分離出來,其實就顯出了某種整體性的羸弱,這主要取決于它選擇了抽象的主體性概念和脫離當下語境的民主理念,比如啟蒙主義批評發(fā)展到新世紀,面對新的問題——底層文學時,“知識”批評更是壓倒了介入當下現(xiàn)實的眼光,甚至使得批評最后不得不走上自我糾纏、反身向我的泥淖。而并不是啟蒙主義本身有問題,目前跡象表明,底層敘事似乎有把善簡單化、把人文關懷技術化的普遍性趨勢,但這絕不說明社會學意義的“底層”已經(jīng)消失。

      2007年至今,《文藝爭鳴》《文藝理論研究》《文藝研究》和《中國社會科學》等重要刊物相繼發(fā)表了為數(shù)眾多的文章討論“本質主義”與“反本質主義”,抽取雙方激越的情緒,實際上在文學有沒有永恒不變的本質的問題上,論爭雙方的共識遠遠大于分歧,就是文學的自主性、自律性不可能是“教科書形態(tài)”的幾個干條條,也不可能是“資料匯編”所固定下來的理想狀態(tài)的死知識。?他們的分歧在于,如何變更文學理論,使之既能不斷延續(xù),又不失其本性——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命題理論上完全自洽,操作上又無法落實的緣故,本質與非本質的論爭論域越拉越大,以至于走向了兩個極端:完全擁抱文學的自然生長,或者完全規(guī)約文學的離經(jīng)叛道。在這場遠未結束的論爭中,被征引最多的是西方馬克思主義者、英國文學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的《理論之后》。抓住該書批判性觀點“理論”或者“文化理論”,借題發(fā)揮,認為文學理論轉向“后理論”,再到“理論”,標志著文學理論的消失;也有論者從建構的角度讀出了伊格爾頓的本意,是通過完善“文化理論”拯救文學于“理論”。更有論者據(jù)該書后半部選擇了“宗教”而不是“文學”,認為伊格爾頓“缺乏內在價值的、千篇一律的觀念操作”,以至于理論整體失重這樣的判斷不準確,與其說是對現(xiàn)實缺乏內在關切,毋寧說是對文學經(jīng)驗的疏離。“我們越來越習慣于以電影、電視、廣告、服飾等等為對象做文化研究,似乎這些是更貼近現(xiàn)實的,卻忘記了我們在這些領域中遠不如在文學中那樣老練,難以將理論所應有的復雜性演繹出來”?。最后,作者之所以寄希望于本質主義與反本質主義的論爭,期望能恢復“文學性”應有的豐富內涵,呼喚生氣勃勃的道德批評,只要此類批評同時深化了對道德的理解和對文學的理解,而不是揚棄文學以實現(xiàn)理論在道德上的自我救贖。這一種觀點,與伊格爾頓在《理論之后》后半部寄望于宗教對文學理論的拯救結果一致。伊格爾頓淡出文學理論有他深刻的現(xiàn)實考慮,就是文化理論已經(jīng)深入到足以改變文學理論方向的程度了,它具有不可逆轉性。而該作者呼喚道德批評的理由只不過因為文化研究(相當于伊格爾頓的“文化理論”)不結合文學,難以將理論所應有的復雜性演繹出來。豈不知,自從所謂的“后”學進駐當代批評,人們對道德的厭棄就是因為道德批評者首先介入了現(xiàn)實人文環(huán)境問題,致力于論證道德與個體修養(yǎng)、道德與公共意識、道德與文學精神境界的密切關系。

      對于前兩種讀法——姚文放與周憲的觀點?,我表示了贊同,但也流露了自己多少有點不一致的想法。2009年第5期《小說評論》發(fā)表的拙文《新世紀文學批評的困局與轉向》一文中較清晰地表達了我個人理解,基本觀點如下。

      一方面,就是不是談文學,或者圍繞文學來談的角度,文學理論時期,文學批評活動的范圍是守文學學科邊界的、有中心的和有類別、有差異的,當文化研究打開了一切并致力于跨界操作時,文學理論面對撲面而來的新歷史主義、女權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等超級命題的無地自容,只能讓位給包容性更大的“理論”來處理。典型如??碌恼撝?,批評家在征用時從來不是把他的觀點看成是一個單純的文學敘事問題,而是當做哲學、歷史、社會理論或政治科學。這意味著理論比文學理論更體貼文學的冷暖寒熱,如果手頭的文學正好吻合了理論而不是文學理論。但是使用了理論的文學批評并不是微觀的、具體的,它是“大寫的、單數(shù)的概念,偏于總體性、全局性,表現(xiàn)為宏大敘事”(姚文放)。為糾正文學批評違背初衷地重上“高”、“大”、“全”的老路,拋出一種新型的反理論就很有必要。于是,那種局域性的、部門性的、從主體出發(fā)的、依賴個人經(jīng)驗的、審美化的、自傳性的、而非客觀主義和全知性的,即重回細讀式批評就成為了當下的權宜之計。這種“后理論”被寄予對“理論”的補偏救弊效果,認為“后理論”成為可能,“意味著對于‘理論’的非文學傾向的解脫和超越”(姚文放),也被認為是對文學的招魂,并且也被賦予回歸文學理論的重任?;貧w后的文學理論,其實已經(jīng)是原先完整、自律、總體性、典型性的破壞,既有后現(xiàn)代主義的一貫特質,又追求瑣碎的、小的、個人經(jīng)驗性的,世界哪有這樣的理論?作為一種理論自省,完全值得首肯;但作為操作,恐怕很難落實。的確,即便我們能重新回到單純的文學時代,我們也無法率真地說“約翰·濟慈的作品令人愉快”或者“約翰·彌爾頓流露出堅毅的神情”?。就是文學,或者如此的描述就是文學批評。身為理論,如果它的破碎來自內部,理論的理論性也意味著取消。這個意義上,我認為可以歸類到“后理論”范疇的文學批評,它的前途也許未必一味樂觀。指責中國當代文學缺失什么、怎么了的批評家,思維上與顧彬沒有根本性區(qū)別。除了套用一兩個大概念來壯壯膽氣,細節(jié)上可能還與當下的文學場域有著不止一層紙的隔閡。

      另一方面,也是在后現(xiàn)代主義的特征下,承認文學理論、理論到后理論的轉折成為基本理論事實,但同樣的理論資源卻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結論:在瑣細的材料中能否不限于瑣細,從而發(fā)現(xiàn)細枝末節(jié)之間的必然聯(lián)系,胸懷天下,指出其中有意無意蘊藉著的大問題、大命題。學者周憲借重伊格爾頓的另一觀點恰好認為,文化研究的興起,以及它堅持的反精英反經(jīng)典的民粹立場,將日常生活和大眾文化納入視野,難免攝入一些細枝末節(jié)、微不足道的問題。許多重要的問題被擱置或排斥了,“理論之后”(也就是“后理論”)有必要轉向那些被文化研究所忽略的“大問題”:諸如真、德行、客觀性、道德、死亡、惡和非存在等?!澳切┍淮罄碚摵臀幕芯克诒蔚拇髥栴},反倒可以在理論之后的小理論視野中凸現(xiàn)出來”(周憲)。在這里,與其說中國批評家面對差不多的中國文學問題,價值觀的不同出示了相反的拯救方案,不如說在他們的梳理和征引中正好說明了在西方理論家眼里,文學理論從來就有一幅完整的圖像。換句話說,在“解構”與“建構”交叉的后現(xiàn)代語境中,使用哪種理論、動用哪個視角,僅僅是方法和手段層面的選擇。即便某種理論猶如量身制作一般顯得格外有用,文學批評的終極目的仍然不是猜謎語式的揭穿謎底就完事,“建構”作為一種個體理解,在這層意思上才表現(xiàn)得高于理論本身。

      現(xiàn)在,這些西方理論家的觀點和言論顯然也有點過時了。中國批評家現(xiàn)在正努力做的一件事情是,緊貼當下的大眾文化現(xiàn)象并千方百計地摸準人們“娛樂至死”的源泉,給瑣碎的文學和瑣碎的主體賦予一種以“小”字打頭的理論根據(jù)。從而從整體上論證盧卡契“總體論”的不合時宜、巴爾特“作者已死”的歷史必然性,雖然本意并不是這樣。然而,真正的建構,除了以“小”見“大”的方法論以外,更根本的我以為還必然應有主體論的臨場。

      2010年第1期《讀書》發(fā)表了劉再復和李澤厚的“對談錄”《二十一世紀的哲學展望》,兩人非常簡潔清晰地勾勒了新世紀十年來,維特根斯坦、拉康、德里達、巴特對中國文化哲學、文學及其批評的強烈影響,維特根斯坦是通過語言“建構”一套程序和方法;拉康、德里達、巴特則是通過語言分析來“解構”世界秩序。但他們都是強調語言,認為“語言就是存在的家”。有了這個清晰背景,劉、李兩人非常深刻然而又十分機智地說,人活著首先是靠面包而不是靠語言,有比語言更根本的東西;“存在之家”不是語言,而在于活著的意義。因此,他們兩人給21世紀的預言是,“21世紀將會出現(xiàn)一個否定之否定”,還會重新強調人的哲學,“揚棄解構現(xiàn)在流行的哲學諸流派”;21世紀如果哲學轉向的話,那么,“它將從這一世紀的語言統(tǒng)治的狀況中解脫出來,換個方向”??雌饋磉@并不像預言。

      ① 韋勒克、沃倫:《文學理論》,劉象愚、邢培明、陳圣生、李哲明譯,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8頁。

      ② 卡爾·里斯金:《貧困、不平等和中國的總體經(jīng)濟政策》,姚洋主編:《轉軌中國——審視社會公正和平等》,第202頁。

      ③ 孫立平:《斷裂——20世紀90年代以來的中國社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220-221頁。

      ④ 高力克:《如何認識轉型中國——關于自由主義與新左派的論爭》,參見許紀霖、羅崗等著:《啟蒙的自我瓦解——1990年代以來中國思想文化界重大論爭研究》,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07年版,第196頁。

      ⑤ 汪暉:《關于現(xiàn)代性問題答問》,《天涯》1999年第1期。

      ⑥ 文學評論》2004年第5期。

      ⑦ 汪暉:《當代中國的思想狀況與現(xiàn)代性問題》,《天涯》1997年第5期。轉引自高力克:《如何認識轉型中國——關于自由主義與新左派的論爭》,參見許紀霖、羅崗等著:《啟蒙的自我瓦解——1990年代以來中國思想文化界重大論爭研究》,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07年版,第235頁。

      ⑧ 汪暉:《歷史的可能性:想象與實踐》,《書城》2003年第6期。

      ⑨ 王彬彬:《關于“十七年文學”的評價問題》,《文學報》2009年12月3日。

      ⑩ 洪子誠:《不要輕言“終結”》,《鄭州大學學報》2004年第2期;轉引自趙黎波:《新時期文學批評的啟蒙話語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88-189頁。

      ? 賀桂梅:《重讀“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當代作家評論》2008年第4期。

      ? [英]特里·伊格爾頓:《理論之后》,商正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31頁。

      ? 劉擎:《當代中國知識場域與公共論爭的形態(tài)特征》,參見許紀霖、羅崗等著:《啟蒙的自我瓦解——1990年代以來中國思想文化界重大論爭研究》,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07年版,第275頁。

      ? 趙黎波:《新時期文學批評的啟蒙話語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97-226頁。

      ? 牛學智:《從張頤武看“強者文化”邏輯》,《文學自由談》2007年第5期。

      ? 陶東風:《導論:文藝學的反思與重建》,陶東風主編,王南副主編:《文學理論基本問題》(第三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第19頁。

      ? 湯擁華:《理論如何反思——由伊格爾頓〈理論之后〉引出的思考》,《文藝理論研究》2009年第6期。

      ? 姚文放:《從文學理論到理論——晚近文學理論變局的深層機理探究》,《文學評論》2009年第2期;周憲:《文學理論、理論與后理論》,《文學評論》2008年第5期。

      ? [英]特里·伊格爾頓:《理論之后》,商正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第4-5頁。

      (此文為《政論旗幟與主體意識不滅》一文之第三章)

      作 者:牛學智,1973年生,2006年就讀于魯迅文學院第五屆高級理論評論研討班,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貴州作家》雜志特邀評論家,現(xiàn)為寧夏社會科學院哲學與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員,曾獲第三屆中國文聯(lián)文學評論三等獎,寧夏文學獎·文學評論獎等獎項。有文學批評專著《世紀之交的文學思考》、文學批評集《尋找批評的靈魂》等。

      編 輯:張玲玲 E-mail:sxmzxs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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