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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邊的特拉維夫

      2011-10-09 02:17:00唐丹鴻
      西部 2011年5期
      關鍵詞:本尼阿拉伯人特拉維夫

      唐丹鴻

      左邊的特拉維夫

      唐丹鴻

      一個炸藥包

      有一天,我和大衛(wèi)帶孩子去兒童診所看了保健?;丶液蟠笮l(wèi)發(fā)現(xiàn)把公文包忘在診所柜臺上了,趕緊打電話,可診所電話沒人接聽。我家離診所也就七八分鐘車程,剛才在診所時人還很多,這會兒也是上班時間,怎會無人接電話呢?大衛(wèi)的神情有點兒氣急敗壞。我說:“誰會要你的包啊,可能電話壞了,你回去拿得了?!?/p>

      大衛(wèi)說:“沒人接電話那就糟了!那多半是診所的人已經(jīng)報案,撤離了!”

      “什么什么?報案?撤離?什么亂七八糟的?”

      大衛(wèi)說:“以色列法律規(guī)定,在公共場所出現(xiàn)的無主包一律被視為炸彈嫌疑,是要被炸掉的。我那包里雖沒幾個錢,但有身份證、信用卡、醫(yī)??ǖ葨|西,重新辦多麻煩啊。”哇哈哈,想到他那破包會被炸得碎片橫飛尸骨無存,我笑得滾翻在地,大衛(wèi)則沖出門去搶救他的包去了。

      大約二十分鐘后,他拎著包回來了。說飛車開抵診所所在的街道時,街口已被警察封閉,車人不許進入,診所和附近樓里的人群也都疏散了,晚到一分鐘他的包就被炸了。大衛(wèi)趕緊告訴警察:“別炸別炸,是我的包!”警察問了他:到底放在什么位置,什么時候放的,什么顏色之類,然后讓他跟一名身披鋼板、頭戴防爆頭盔的警察進診所去取了包。

      我問:“你那破包搞出這么大的動靜,警察罰你款不?”大衛(wèi)說:“憑什么罰款?法律里沒這條。這世上誰不會丟三落四幾回呀?”當時他上前跟警察說明情況時,連連道歉,周圍人都在樂,警察也笑說習慣了,還幽默了一句:“你及時回來省了好大一筆引爆費,不然一個無辜的包又被炸了?!睆拇撕笪揖捅容^在意自己的背包,怕忘在什么地方被炸掉。

      另一個與包有關的,就是去大學、商店、銀行、藥房、電影院……任何公眾場合,都必須打開包讓門口的保安檢查。小包打開看看就行,大包若東西多,得一件件拿出來。保安也各種各樣:機場、政府部門、公立醫(yī)院、大型購物中心的保安給我的印象都牛哄哄的,戴著墨鏡,耳朵里塞著耳機,腰間掛著步話機、手槍等,還有拿微沖的,要求檢查時目光銳利,一副不由分說的派頭,據(jù)大衛(wèi)說他們的確都訓練有素。我在特拉維夫大學教書,大學門口也總是站著三五個保安,還有女的,或神氣非凡,或吊兒郎當,我猜他們中有打工的學生。每當早上進校高峰,門口總排得長長的,待保安檢查了才能進校;其它不那么“重要”的地方,比如藥房、商店、電影院、餐館等,有的保安看起來都六十歲了,嘟嘟噥噥拿根電警棍,基本上算是一個擺設。特拉維夫最大的自由市場離我家不遠,以前發(fā)生過幾次人彈襲擊,都是在入口?,F(xiàn)在我去自由市場,幾乎注意不到保安的存在,仔細看看才發(fā)現(xiàn),在那些街頭藝人或猶太傳道點旁邊,坐在椅子上聊天的幾個人是保安。

      特拉維夫街頭 騁懷供圖

      我剛來以色列的那年,發(fā)生過兩三次自殺襲擊。所以每進什么地方,我都畢恭畢敬打開包讓保安檢查,覺得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應該理解配合。不知不覺就習慣了?,F(xiàn)在我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五年,發(fā)生的自殺式炸彈襲擊好像只有三起,據(jù)說這跟隔離墻已經(jīng)全部修好有關。

      關于大衛(wèi)的“炸藥包”一事,我覺得很有喜劇感,屬于以色列特色,所以常當笑話講給別人。中國人通常與我一樣大笑,以色列人一般也笑笑,說是啊,這是以色列的法律。但后來我認識了一位以色列記者伊坦,也是一個紀錄片作者,當我又講這個段子時,他冷冷地嘟噥了一句,翻譯成中文類似于流行語“裝B”。我知道伊坦是“左派”,常常針對以色列的“愛國”思想、猶太傳統(tǒng)觀念、政府或軍方做派等寫諷刺文章。但他對“炸藥包”的不屑我甚為不解,這不是和安全有關嗎?

      伊坦問我:“無主包、封鎖街道、疏散人群、炸包,這些讓你聯(lián)想到什么?”

      我說:“巴以沖突、恐怖炸彈啊?!?/p>

      伊坦說:“炸彈可以放在停在鬧市的摩托車箱包里,也可以放在咖啡館門口的垃圾箱里。比如要炸兒童診所,可以放在一輛蓋著毯子的童車里。其實真要搞爆炸襲擊,可以有很多方法,并不非得放一只顯眼的無主包。人們見到摩托車不會報案,看見垃圾桶也不會報案,可是見了包馬上就想到炸彈。”我一想,說得也是啊!

      伊坦又問我:“聯(lián)想到巴以沖突、恐怖炸彈后,再眼見爆破人員一聲巨響引爆炸彈,你又會產(chǎn)生什么感覺?很恐懼吧?心想要是這顆炸彈在人群中爆炸了會多么慘重吧?是不是對恐怖分子很厭惡?是不是對隔離墻那邊的人……?”

      見我目瞪口呆,伊坦接著說:“襲擊甚至不一定非用炸彈。你看前段時間在耶路撒冷的一次自殺襲擊,那家伙開著鏟車在大街上亂撞亂軋,保安在門口翻看人的包,檢查有無武器炸彈有什么用?”

      我正想說還是有用吧,不然去這些地方殺人還是見效得多。結果伊坦又把我嘴邊的話先說出來了:“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沒有這些安全措施,恐怖分子就會專挑這些場合殺人?你不覺得任何一個想殺人的人都可能做,而并非只有巴勒斯坦人?你只想象著被襲擊、被殺,可忽視了自從隔離墻修好后,從西岸越境過來已不可能;你也忘了隔離墻有些部分越過了巴勒斯坦邊界,還有猶太人把定居點修在了巴勒斯坦人的地盤上,這引起的侮辱與欺壓感你不會去體驗;你也想不起來巴勒斯坦的大多數(shù)人跟你我一樣,只想過太平日子。這幾年以色列的車禍倒不少,人彈一個都沒有。以色列的社會治安與別國也沒什么不同,別的國家的社會治安措施并非特指某個人群,但在以色列,一個無主包,無處不在的保安翻包檢查,鞏固的是你腦中對巴勒斯坦人的敵意和防范,盡管你連他們的影子都見不著。我們指責恐怖分子對兒童進行仇恨洗腦,也有猶太人在把對巴勒斯坦人的敵意植入下一代的大腦。這就是中東的荒誕。”

      同情體諒已成追憶

      伊坦正在拍一部紀錄片。二戰(zhàn)期間,大量歐洲猶太難民想進入巴勒斯坦,但英國托管當局限制和拒絕猶太難民移入,當?shù)鬲q太人成立了游擊隊,暗殺英國官員,襲擊英軍設施,破壞英軍對猶太移民的攔截。在一些封存的文獻中,伊坦發(fā)現(xiàn)了一些記載:當時在猶太人的游擊隊中有阿拉伯人,他們和猶太人一起襲擊托管當局,幫助猶太難民回來。

      關于英國托管當局限制猶太移民,這里多說兩句。猶太人向巴勒斯坦回歸的浪潮,引起了阿拉伯人的強烈反對。在此壓力中,英國政府提出《巴勒斯坦白皮書》:限制猶太人移民,限制猶太人購買阿拉伯人的土地,把巴勒斯坦逐步移交給一個阿拉伯人占多數(shù)的當?shù)卣?,猶太人可在該政府管轄下實行高度自治。

      就是說,盡管很多阿拉伯人反對猶太移民回歸,但還是有阿拉伯人同情猶太人的遭遇,并給予援手。伊坦發(fā)現(xiàn)的文獻中提到的阿拉伯人,如今大多還健在,仍住在以色列。他在紀錄片中采訪了他們,揭示了沖突之外的一條鮮為人知的、富于同情與理解的支脈。在伊坦看來,正是意識形態(tài)因素,使這些文獻被有意掩蓋封存了。這些猶太游擊隊中的阿拉伯人,被巴勒斯坦人看做叛徒羞于提起,也在沖突的硝煙中被猶太人選擇性地遺忘。

      1967年6月5日清晨開始,到6月10日黃昏,以色列與毗鄰的埃及、敘利亞、約旦之間,進行了一場速戰(zhàn)速決的六日戰(zhàn)爭,埃及等阿拉伯聯(lián)軍被以色列徹底打敗。在這場二十世紀軍事史上最具壓倒性結局的戰(zhàn)爭中,三個阿拉伯國家死亡近兩萬人,以軍死亡近千人。伊坦的父親就是那近千名陣亡以軍將士之一,那時伊坦七歲?!扒拜叒q太人回歸以色列,爭取求存和立足,他們對以色列的故土之情與當時的時代背景有關。但我不想繼承受害者情結,我覺得對持續(xù)的悲情和敵意應該保持警惕,因為今天的我們已不是受害者?!?/p>

      我們住在市中心一條叫“何處去”的小街上。這條街盡頭有一幢普通的看起來六成新的公寓樓,我每天路過它。有一天大衛(wèi)注意到樓前有一塊不起眼的小鐵牌,上面寫著:這幢樓底樓的×號房,二戰(zhàn)時是抗英猶太游擊隊的武器庫。“何處去”這條街是以猶太作家法爾伯格(1874-1899)的最后一篇小說《何處去》命名的,法爾伯格生前就住在附近。

      特拉維夫雅法老城 騁懷供圖

      離“武器庫”幾米遠,是我們的鄰居耶胡達的自行車修理攤。耶胡達原本在一家公司做市場顧問,有一年去印度旅行,回來后就辭了工作,在自家門口擺攤賣二手自行車。他說公司里成天想如何賺錢的日子很累人,印度之旅讓他覺得,可以過簡單的生活,把更多時間用來冥想。特拉維夫寸土寸金,找泊車位可以把人逼瘋,所以耶胡達的二手自行車生意不錯。他每天花幾小時懶懶散散翻新舊自行車,其余時間就聽聽音樂、享受大麻。他聽大衛(wèi)講我正在寫這篇關于以色列的稿子,就一邊用油乎乎的手轉動輪胎,一邊說:“丹鴻,你一定得寫我家的故事。這類事當年不少,現(xiàn)在已沒有多少人知道了……”故事是這樣的:

      獨立戰(zhàn)爭中,很多阿拉伯村莊的巴勒斯坦人離開家躲避戰(zhàn)亂,也沒想到回不來。而以色列政府則立刻將猶太難民遷進這些村莊,也即占領并安置難民。耶胡達的姨媽全家是從伊拉克來的猶太人,當時被安置在耶路撒冷附近的一個阿拉伯村莊里。住進阿拉伯人房屋的猶太難民發(fā)現(xiàn),很多人家餐桌已經(jīng)布置好,做好的食物放在一邊,正準備吃晚餐,顯然那些阿拉伯人是倉促逃離的。有一天夜晚,耶胡達的姨媽住的房子有人敲門,是一個阿拉伯男人,他說他是房子的原主人,想回家取一些東西。當時屋里只有耶胡達姨媽和她的幾個孩子,她很害怕。那男人說如果不開門他就砸門,但請她最好開門,他不會傷害他們。耶胡達的姨媽開了門,那男人的確是原主人,他進來迅速從一些角落里找出金銀珠寶和現(xiàn)金,離開時忽然拿出一塊金子,塞給耶胡達的姨媽就走了。也許他感謝她為他開了門?也許他同情這些剛從阿拉伯國家逃回來的猶太母子?

      而耶胡達的父親當年有一個小鋪子,雇的店員是一位阿拉伯人。戰(zhàn)爭爆發(fā)后,阿拉伯店員不敢留在這邊,舉家逃難,但是家具用品等東西很多,丟下就一無所有了。耶胡達的父親就把自己的卡車送給了店員,讓他帶著家小財產(chǎn)開車走了。就此一別。那位給金子的阿拉伯男子和耶胡達父親的雇員,成了難民。也許他們現(xiàn)在就在西岸?在加沙?

      我租住的是特拉維夫“聯(lián)結”現(xiàn)代藝術中心創(chuàng)始人巴哈的公寓,她的丈夫本尼·俄森伯格是一位詩人和劇作家。

      “我愛你/而你離去/你所有的晶瑩碎屑/從我伸展的手指間飛散……”這是本尼在熱戀中寫給巴哈的詩。但更像一道預言,預言了巴哈眼中的本尼的結局。

      巴哈來自波蘭,本尼來自俄羅斯,都是二戰(zhàn)前期從日趨緊逼的排猶潮中逃來的。這片荒蕪貧瘠的地方被猶太人看成故土,而巴勒斯坦人的憤怒也正在將其包圍。巴哈和本尼在以色列相遇、相愛、結婚,共同開辦了一所幼兒園,本尼也是以色列第一位幼兒園男老師。當時的特拉維夫是雅佛的郊區(qū),主要住著猶太新移民;雅佛是一座古城,主要住著阿拉伯人。阿拉伯人對猶太人的憤怒日趨白熱。建國前一年,幼兒園有兩個孩子快過生日了,本尼搭車去雅佛給那兩個孩子買生日禮物。途中他搭乘的車被一群巴勒斯坦人包圍了,車上另外幾個同伴都驚惶不安地待在車里。本尼說他會阿拉伯語,也交有阿拉伯朋友,認為可以出去溝通,便出了車門想跟那些人談談。本尼出去,沒來得及溝通,當即被這群憤怒的巴勒斯坦人拽到路旁,用刀割下了他的頭。

      《本尼·俄森伯格詩集》的首篇寫到:“歌謠變成詛咒的亂石向她擲來/靈魂似荒野被詛咒的亂石覆蓋/她慘白的嘴唇要親吻融化石頭/被囚禁的甘泉終將涓涓而出……”那時,本尼的女兒波伊特差一個月滿周歲。巴哈知道噩耗后,懷抱波伊特走到哥嫂家,將孩子遞到他們懷里,然后獨自到附近一個基布茲農(nóng)莊的小屋里待了一個星期。她說:“我想?!?/p>

      幾年后巴哈創(chuàng)立了“聯(lián)結”藝術中心。如今,聯(lián)結藝術中心已是以色列著名的文化活動場所,以及各地藝術家和愛好者的朝覲地,幾乎每天都有先鋒戲劇、舞蹈及藝術展覽活動。六十來年了,巴哈已年屆九十。她和本尼唯一的女兒波伊特也已六十出頭,是一位心理學家。從小女孩到少女再到成年,波伊特從祖父母處了解父親,輾轉尋找父親同車的同伴追問細節(jié),從本尼的照片、劇本、詩篇和他人的描述中拼綴父親。“但我從來沒向母親問過,有一種冰封似的氛圍,讓我問不出口。”本尼和他的死,在母女間一直是禁忌——主要是巴哈的禁忌,波伊特希望母親說出來。

      四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巴哈時,她曾經(jīng)明麗的臉龐已滿布皺紋。她一直沒有再婚。我們談起了本尼·俄森伯格,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談他,她面帶平靜的微笑說:“好吧,我們談談他,你想問什么都可以。”巴哈談起本尼,變成了戀愛中的女子。“我愛你/而你離去/你所有的晶瑩碎屑/從我伸展的手指間飛散/你離去了/我用那僅存的碎屑/鑲嵌鉆石般拼綴/而一張臉已經(jīng)不在?!?/p>

      我問她:“你恨那些殺死了他的人嗎?”

      “不,從未恨過?!彼届o地看著我。我相信這位鶴發(fā)老者。

      “為什么?”

      “盡管我們當年不得不回來,盡管猶太人可以說,當時的巴勒斯坦是一片無主之地,而非一個國家,但是,巴勒斯坦的阿拉伯人畢竟在這里生活了幾百年,這里就是他們的家。即便是兄弟倆,如果一個家曾經(jīng)是哥哥的,但弟弟已繼承多年,哥哥要回來重新分家,也會發(fā)生沖突。猶太人和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相安共處了幾百年,正是大量猶太移民回歸,要建立一個猶太國,才與巴勒斯坦人發(fā)生了沖突?!?/p>

      我問:“因為回歸以色列,你對巴勒斯坦人抱有負疚感嗎?”

      她說:“是的,無論先前這里是否是一個國家,他們畢竟也在這兒生活了很多代,這里已經(jīng)是他們的家園,這是事實。正是因為我們回來,他們失去了在這里生活的權利?!?/p>

      我說:“可你們當年無處可去,很多國家都拒絕接收猶太難民,而且如果沒有歷史上的數(shù)度排猶,特別是大屠殺……”

      “可我們不是巴勒斯坦人的受害者。悲劇從羅馬帝國毀滅以色列就開始了,排猶和大屠殺逼迫大量猶太人成為難民,最后卻是巴勒斯坦人和猶太人在共同承受這一悲劇。我不恨那些殺他的人,是認為本尼是人類悲劇的犧牲品。我這一生都為此悲哀。我們需要巴勒斯坦人的理解、同情和接納,爭取和平共處。”這也許就是本尼死后那個星期,自閉在農(nóng)場小屋里的巴哈所想的。

      “她慘白的嘴唇要親吻融化石頭/被囚禁的甘泉終將涓涓而出……”本尼和巴哈的女兒波伊特,也是以色列有名的左派民間社團“四個母親”的活動人士。這個社團致力于猶太女性與巴勒斯坦女性間的對話和溝通。我受邀參加她組織的一次活動:邀請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在耶路撒冷血液中心一起捐血,用于救治持續(xù)發(fā)生的巴以沖突中受傷的人。猶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的血匯聚于同一容器,將輸入無論是阿拉伯人還是猶太人的身體中。

      左邊的特拉維夫

      “丹鴻,我?guī)憧纯匆陨械暮诙?!”這是我的朋友漢娜喜歡對我說的話。漢娜也是一位獨立紀錄片人,她一直托我跟她一起去耶路撒冷,配合她拍一部紀錄片。她追蹤的是阿拉伯人聚居區(qū)的幾戶阿拉伯人家,這幾戶人新修不到三年的房子被強拆了,政府強拆的理由是他們沒有建房許可證。以色列法律規(guī)定,即使在自己產(chǎn)權的土地上建房,也需要許可證。這幾家阿拉伯人因為祖?zhèn)鞯睦衔莶荒茏×?,必須新修,他們依法多次去辦證,但耶路撒冷市府一直推諉不給辦理,這幾戶阿拉伯人就自行蓋了房屋,結果房屋就被強拆了,他們流離失所,暫投靠在親戚家。這屆耶路撒冷市府是右翼當權,干了好些惹人側目的事。在漢娜看來,耶路撒冷市府是故意不給這些阿拉伯人辦理建房許可證,因為他們的房子在西耶路撒冷,也就是猶太人聚居區(qū),而市府想要逼這些阿拉伯人往東耶路撒冷退。

      帶漢娜和我去采訪的是一位阿拉伯男子,他在一個國際人權組織工作。他要視民情而定,是否適合帶漢娜進入阿拉伯人聚居區(qū)行走。如果阿拉伯人正在跟警察沖突,那幾天我們就絕對不能去,否則漢娜肯定會挨石子。我問漢娜為什么一定要我作攝像呢?漢娜說因為她是猶太人,即使有阿拉伯向導,采訪時人家也多半不想理她。若她告訴那幾戶阿拉伯人,這個中國人是記者,那人家就愿意說了。哈!

      昨天在特拉維夫大學,下課后去樓下咖啡館坐了會兒,忽然一個高高的中年男子推門進來,告知大家他要演說。這是以色列民間組織的通常做法,到大學等知識分子云集的地方,在校內(nèi)咖啡館等公共場合,發(fā)表演說推銷組織的理念。他身后兩名學生樣的年輕人,開始分發(fā)演說資料,封面是一張內(nèi)塔尼亞胡的像,臉被劃分成錯開的兩半,半邊臉黑半邊臉紅,顯得有點兒邪惡。我噗地笑出來:“這前戰(zhàn)斗英雄、政府首腦在你們眼中怎么這德行?”

      中年男子來自“國際左派”組織,是劇作家西莫拉·哈斯法伊、律師埃達迪·亞尼弗發(fā)起的一個政治理念活動組織。左派人士通常自由散漫,“國際左派”的活動目的是召喚和凝聚左派活動家與支持者,以形成一個大的左派陣營。特拉維夫大學被看成是左派窩子。

      這位中年男子作為政治活動家參加過幾次以巴談判。他在演講中說:“如果猶太人希望以色列既是猶太國,又是民主國家,就必須立刻結束占領,讓巴勒斯坦成為巴勒斯坦,以色列成為以色列。因為,如果按照右派的思路,占領整片土地建立大以色列,則意味著阿拉伯人口很快將成為主要民族,那‘猶太國’則不復存在;而民主國的政府是由多數(shù)人的選票決定的,那么政府也將隨之成為一個阿拉伯政府。否則,我們只能實行種族隔離,把阿拉伯人變成二等公民,和平不可能發(fā)生,以色列的民主也不復存在?!彼舱劦溃骸耙陨腥藢Κ毩?zhàn)爭有一套自己的故事,而巴勒斯坦人對這場戰(zhàn)爭也有他們的故事,雙方有各自的角度,也有各自的感受,要求對方認同自己的故事是不現(xiàn)實的,因此我們主張把‘歷史觀點’放到一邊,雙方應該面向未來談判。以巴不能達成和平協(xié)議,不能總把責任歸咎于巴勒斯坦人,總說是巴勒斯坦人不想和平,哈馬斯不想和平,但是巴勒斯坦人對猶太人也說同樣的話?!?/p>

      這讓我想起剛剛停滯的和平談判,主要因素就是以色列要求巴勒斯坦不僅承認以色列國,還必須承認以色列是猶太國,巴方認為該要求傲慢并故意羞辱巴方,談判就這么僵了。此事在以色列也引起極大爭議,右翼“愛國”者認為理所當然,因為“巴勒斯坦仍然有人叫囂要把猶太人趕進地中海,而且巴勒斯坦國也將是一個穆斯林國”;左翼“以奸”則直批腦殘:“有人說要把猶太人趕進大海,說歸說不等于事實;何況以色列是否是猶太國由自己立法決定,干巴勒斯坦人何事?”以色列左翼的電視搞笑欄目“偉大國”就開涮道:“問:怎么說服阿拉伯人承認俺們是猶太人呢?答:把俺們行割禮切下的那片皮掛在胸前。”

      今年初夏,以色列海軍襲擊“自由加沙行動”的土耳其船隊事件曝出時,大衛(wèi)的姐姐正在我家喝茶。她直呼:“太丟人了,不敢相信以色列竟這等蠻橫、愚蠢!”然后她就起身飛奔出門,扎進了街頭咖啡館,加入了“揭短、惡毒攻擊祖國”的人群。在那家電影戲劇藝人的咖啡館里,聚集的都是與她臭味相投的左派“分子”。這里是特拉維夫,如我前述,十之八九的“特拉維維”(以色列人給特拉維夫人的綽號)都是左派、極左派。記得有一天在一家湯館喝湯,兩個跑堂伙計爭論大選的事,一個伙計說:“沒看出來你是個右派嘛?!绷硪粋€就漲紅臉急眼了:“我怎么右派了?你才是右派!你們?nèi)叶际怯遗?!?/p>

      “特拉維維”懶散消閑,享受美食,把傳統(tǒng)猶太戒律不當回事。比如《圣經(jīng)》說猶太人不得吃豬肉,在以色列別的很多地方根本沒有豬肉蹤跡,在特拉維夫市中心的好幾個商場卻能買到豬肉、火腿。猶太教規(guī)定猶太人也不能吃蝦蟹等帶殼的海產(chǎn)品,可特拉維夫的海鮮館生意興隆,特拉維維們面朝大海,享受蝦和蟹。教規(guī)也說猶太人安息日不得工作和做生意,安息日是周末,不工作那是人人接受,但你若想在安息日也能購物和上餐館,你就最好住在特拉維夫市中心。對極端點的左派來說,建都特拉維夫完全沒問題。耶路撒冷在個人自由主義的特拉維維心目中已神圣不再,他們覺得為爭得耶路撒冷打得頭破血流簡直是一種偏執(zhí)。他們不屑地調侃那些黑壓壓地住在耶路撒冷的正統(tǒng)派猶太人的生活方式,更刻薄地譏諷那些過境在西岸建定居點居住的“大以色列”人。

      右邊的耶路撒冷

      “暑假你要怎么過呢?”我問學生雅娜。在以色列學生中,她屬少有的靦腆,上課時不好意思開口,常在課后到辦公室找我問問題?!拔矣袃蓚€想法,一是去中國練習中文,看看京劇,學畫中國畫??墒俏乙蚕胱≡谝啡隼?,因為現(xiàn)在以色列有很多麻煩:土耳其船的挑釁、國際社會批評我們在耶路撒冷修花園等等,我要專門住到耶路撒冷表達支持!”噢?這就是傳說中的右派了?

      在以色列生活了快五年,也許是我住在特拉維維堆中的緣故,右派就像幽靈,老聽人說右派如何如何,卻很難真正見識。雅娜說專門住到耶路撒冷,并非指住在猶太人集中的西耶路撒冷,更非時尚年輕人喜歡的遍布畫廊、餐館的文化區(qū),住在這些地方并不具有“支持”意味,她要故意去住的就是遭人詬病的定居點,修占進了東耶路撒冷、巴勒斯坦阿拉伯人聚居區(qū)。

      記得那年猶太人從加沙撤出時,我們還在國內(nèi)。我見報上有圖文報道,是定居點的猶太人抵制撤離,把強遣他們的以色列軍人打得頭破血流,或者望著被推土機推倒的房子抱頭痛哭,很有點兒痛失家園之感。那會兒我對以巴沖突幾無所知,以為他們遭強拆了就有點兒亂施同情。大衛(wèi)卻很是不屑地說:“他們哭什么哭?真惡心。他們從加沙撤離,政府補貼他們每戶二十多萬美元重新在境內(nèi)置房,還有一年的租房補貼,與在加沙的房子比,他們賺大了,哭什么哭?他們就是一幫麻煩制造者。你知道嗎,為了這些‘大以色列’寶器的安全,每一個過境定居點居民得平均五個軍人保護!”

      耶路撒冷哭墻 騁懷供圖

      加沙現(xiàn)在已沒有猶太人了,成了一座深陷困境的孤島。但在東耶路撒冷和西岸,定居點還是像雨后蘑菇一樣不停冒出。我問雅娜:“在東耶路撒冷建定居點不是違反國際法的嗎?”雅娜的回答是:“耶路撒冷是猶太人的,在那兒修定居點是我們的權利?!蔽覜]去過那些定居點,也不知道那些定居點上的“右翼”到底什么樣。我的朋友尼塔,一個蝦蟹豬肉通吃、自稱不知“潔食”(猶太教義中規(guī)定的猶太人可食用的東西)為何物的特拉維維,是這樣形容的:“他們是一些猶太極端分子,他們認為這里自古以來就是猶太人的土地,他們把在巴勒斯坦土地上修建定居點看成是復國。他們也是種族主義者,恨不得把這片土地上的巴勒斯坦人驅逐到爪哇國去,跟那些要把猶太人趕進地中海的極端分子一樣。要是這些修建定居點的民族主義者消停了,以巴和平會早得多到來……”

      就像為了給尼塔的評論加注腳一樣,我很快見識了一個右翼人士。他是一名電腦軟件工程師,來跟我學中文。他三十歲左右,文質彬彬,頭上戴了一頂小圓帽,一般守部分教規(guī)、非極端正統(tǒng)的猶太信徒就是這種裝扮。他說起張藝謀的《英雄》和《滿城盡戴黃金甲》簡直五體投地,藍色的眸子閃爍著對中國的向往。他學中文就是為了要去中國周游一圈,唯一犯愁的是中國沒有拉比念過經(jīng)的“潔食”,餐館都有豬肉,即使不吃豬肉餐盤也沾過,不夠“干凈”?!霸谥袊抑荒艹运?,可我又特別喜歡吃肉?!蔽疑瞪档爻隽藗€主意:“哎,有清真餐館沒有豬肉……”,他橫了我一眼:“我怎么會去穆斯林餐館呢?”他問我喜歡不喜歡以色列,我說很喜歡以色列的制度。他很不以為然地說:“這制度有什么好?居然讓阿拉伯人選舉,居然給阿拉伯人席位?!彼f起特拉維夫人也有點兒恨恨地:“這些人不愿意服兵役,只知道泡在咖啡館里一邊享受和平一邊罵以色列,還允許同性戀結婚,這制度卻拿他們沒法……”

      把耶路撒冷說成“右邊的”是我基于修辭上的對應。但以色列各城市的市長是直選的,這屆耶路撒冷市政府是右翼政府,可見耶路撒冷住了很多右翼人士。這屆政府批了好幾個在東耶路撒冷擴建定居點的項目,還要按第一圣殿格局重建“大衛(wèi)花園”,為此要強遷東耶路撒冷一個阿拉伯人社區(qū),搞得抗議沖突不斷,國際譴責聲不絕。對大衛(wèi)來說,耶路撒冷是一座沉重而荒誕的、受困的城,他不愿在那里待超過三天的時間?!懊恳粔K耶路撒冷的石頭都目睹了千百年來的殺戮和對他人信仰、權利的剝奪。他們都說這里是離上帝最近的地方、離天堂最近的圣地。正因如此,他們在這里砍殺爭奪,血流成河!”

      “這是我的服役命令”

      來以色列半年多后,爆發(fā)了第二次黎巴嫩戰(zhàn)爭,以色列與盤踞在黎巴嫩南部的真主黨打。那時我住在海邊的一個叫“藍色精華”的寂靜的園區(qū),靠以色列北部。那個月里,黑鷹直升機數(shù)不清多少趟飛過我家屋頂,北部城市的人們整日躲在地下掩體中。報紙每天都有陣亡士兵和死于火箭彈襲擊的死難者照片,電視不間斷直播戰(zhàn)事。身穿迷彩、臉涂黑油的年輕指揮官,像硬派明星一樣在鏡頭前匯報當天的戰(zhàn)情,背景是硝煙未散的前線、疲憊的士兵……

      然后停戰(zhàn)了……我開始在特拉維夫學教書。有一間教室,墻上不是很起眼的位置貼了一張照片,一個臉長長的年輕人頭像。那段時間警察正在通緝一個強奸犯,通緝照片公共場合到處張貼。我也沒仔細瞧,想當然以為那張照片是通緝犯,可能學生搞怪,把他貼教室里了。所以有一次上課,我就指著那張照片,教學生說“這個人是壞人”。學生們愣了愣,居然還是有人牙牙學語道:“這個人是壞人?!毕抡n后,我踱到照片前一看,下面寫著:某某,1980—2006,陣亡于第二次黎巴嫩戰(zhàn)爭。我才猛想起,是聽說有特拉維夫大學的學生在那場戰(zhàn)爭中陣亡!想來就是這位學生,他在這間教室上過課,同學把他的照片貼在了這兒!我非常歉疚,第二次上課特意道歉,告訴學生們我看錯了。

      有一天心血來潮,問了一下學生對巴以問題怎么看。問題一出口,幾乎所有學生臉上就露出了厭倦且無奈的表情:“這是所有外國人的問題,但是對外國人又很難說清楚?!币陨写髮W生在上大學前,多數(shù)都剛服完兵役,流行先周游世界一番再讀書??梢韵胂螽斔麄兯姆街苡螘r,一說自己是以色列人,就會遇到這類問題。

      我說:“那這樣吧,你們覺得巴以有沒有希望和平?”大多數(shù)學生苦笑著搖頭,說沒有希望?!盁o論是巴勒斯坦那邊,還是以色列這邊,都有人不想和平,認為強硬才是解決之道。”“這邊總有人要恢復大以色列,那邊總有人要把猶太人趕進地中海,就是所有麻煩的根源!”茨楊是唯一一個說“有希望”的。我問為什么?他說:“我覺得任何事都有希望。這個問題雖然現(xiàn)在很難,可是希望總是有的。”這時一個叫奧茲的學生就說:“我們想和平,是他們想戰(zhàn)爭。他們搞恐怖活動能得到民眾支持,他們不接受猶太人在這里生存……”我注意到奧茲說得很激動,而其他多數(shù)學生斜著眼看他,表情明顯有些嘲諷。

      以色列法律規(guī)定,公民滿十八歲服兵役,男子三年,女子二十一個月,其后轉為預備役到四十歲,預備役人員要定期回軍隊參加訓練。我的課時有學生缺課,或沒來考試,男女生皆然。過段時間再來上課時,就會帶來一張紙,說:“老師,上個禮拜我沒來上課,是回部隊訓練去了。給,這是我的服役命令?!庇蟹哿钭C明,缺課和測驗就不扣分了。有一屆有一個女生,幾乎每周都缺一次課,但總有部隊證明。她雖缺課可成績很好,從不拖欠作業(yè),即使這周沒交,下周也一定補交。我好奇地問她:“別人一年最多回部隊兩三次,你怎么每周都去???”她回答:“我是飛行員,不能停止訓練。”原來她盡量把休息時間調到跟上課時間一致,作業(yè)也是熬更守夜做的。后來一軍人朋友聽我談起此事,說她是以色列唯一一位戰(zhàn)斗機女飛行員,她的姓名連他都不知道,是保密的,只知空軍有一個女飛行員!有一天,前面說“有希望”的茨楊也拿來一張服役令,告訴我不能參加下周的口語考試。我又順口好奇地問:“啊,你在部隊做什么呢?”茨楊卻說:“對不起,這我不能說,是秘密?!?/p>

      我不懂希伯來文,也就不看報、不看電視。只有報紙的某張照片或電視的某種畫面,才會引起我的注意,然后叫大衛(wèi)翻譯給我聽。我注意到過一張整版照片:一位約六十歲、面容慈祥的女士,穿著條紋病服斜靠床頭,懷抱一個新生兒,床頭桌上擺有一張小伙子的照片。她旁邊站著她丈夫和大兒子。她的小兒子在第二次黎巴嫩戰(zhàn)爭中陣亡了,她悲痛欲絕。大兒子就建議母親再生一個。老婦人已經(jīng)過了生育年齡,醫(yī)生用她丈夫的精子和捐贈者的卵子,讓她懷胎生下了這個孩子。我還注意到過別的照片:被毀壞的墻體,灑滿一地的碎礫,驚恐的小女孩和她受傷的弟弟,他們住在南部的阿什克隆,是哈馬斯火箭彈攻擊的目標;也注意到過電視播放的街頭監(jiān)控錄像,一輛正過十字路口的轎車忽然被火箭彈擊中……

      黎巴嫩戰(zhàn)爭結束后兩年半,在加沙又打了一場“鑄鉛”。我教四個班,各班的男生少了一大半,他們都去加沙了。這個年齡段的男生正是預備役征召的吧。座位空空,桃李稀落。這次以色列空軍先把加沙炸了個稀爛,對方加上平民死傷數(shù)千,以軍傷亡不到三十人。幾周后,他們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一個不少,對我講著怪腔怪調的中文。

      以色列國防軍總指揮說:在加沙邊境線的以色列這邊,是基布茲農(nóng)場的鮮花和草莓地;在邊境線那邊,是迷網(wǎng)般的地道。戰(zhàn)爭將在鮮花和草莓地相連的時候真正結束。

      可是也有人問:隔離墻呢?定居點呢?

      特拉維夫的粉紅三角

      地中海是平靜嫵媚的海,但它的清涼卻吹送不到熾熱的特拉維夫。一百多年前,從歐洲陸續(xù)回歸的猶太人,按照寒冷的歐洲城市的格局,將房屋街道修得與海岸線平行,阻擋了海風。而以色列卻是一片干熱的土地?!斑@是他們的集體無意識,他們帶來的是對歐洲、對過往的回憶和駐守?!泵看稳ズ邕^一條條狹窄的老街,大衛(wèi)總是苦笑著抱怨先人。躺在沙灘上,他又總愛回望鱗次櫛比的城區(qū),神往地說:“想象一下,要是條條大道由此往市區(qū)延伸……”

      海風就會直達我們所在的“特拉維夫粉紅三角”。這里是文化區(qū),遍布大小畫廊、博物館、藝術中心、試驗劇院、詩人作家故居、特色書店等,集中了著名的咖啡館、餐館、時尚小店,被譽為“以色列的蘇荷”。這里是以色列最開放、最多元的思想文化中心,匯集以色列所有的光怪陸離,也是同性戀者的天堂。我女兒進的市政府幼兒園,園里有同性戀夫婦的孩子。在家庭日這一天,老師教傳統(tǒng)兒歌:“房子里面是什么?房子里面是家庭;爸爸媽媽是什么?爸爸媽媽是雙親!”加上了“媽媽和媽媽是什么?媽媽和媽媽是雙親;爸爸和爸爸是什么?爸爸和爸爸是雙親!”每年春天的一天,以色列同性戀者都要在這附近舉行狂歡游行,市長會發(fā)表講話,申明支持和保護同性戀者的權益,并和同性戀者們一起游行。隊伍中除了同性戀人群和支持者外,也有不少同性戀者的父母,他們舉著橫幅,上面寫著:“我的孩子是同性戀,那又怎么樣呢?”活動組織者一直想把游行搞到耶路撒冷,遭到居住在耶路撒冷的正統(tǒng)猶太人的強烈抵制,因此游行從來沒得到過耶市的批準。

      離我家?guī)撞铰返纳窨辖郑⊿heinkin),則是特拉維夫粉紅三角的中心。安息日(周五)的上午,在這條兩輛車相錯都很困難的單行道上,你會看到坦胸露背的時髦女郎、懷抱試管嬰兒相擁而行的同性戀夫婦、為小狗小貓招募主人的動物保護者、花里胡哨的街頭小丑、吹拉彈唱的藝人、行為藝術表演者、發(fā)放傳單的外星人愛好者和穿著十七世紀流行樣式的黑呢大衣、頭戴黑高禮帽的正統(tǒng)猶太教徒(無論冬夏,都是那一身裝扮)。在攝氏四十度左右的夏季,他們面色蒼白,一襲黑袍,安靜地、目不斜視地走,與斑斕的櫥窗和時尚的人群形成近乎荒誕的對比。

      走在神肯街上,大衛(wèi)常常說:這家咖啡館里都是畫家,詩人作家專去那家,哦,剛才從我們旁邊過去的是某某影星,噢,坐在咖啡館門口的那個人是著名歌手……呵呵,就是說名流云集,雖然對我都是陌生的以色列人。在神肯街靠自由市場那端,有兩個著名乞丐,他們上報紙、廣播、電視、旅游指南和被拍成紀錄片,成了特拉維夫一景。我去市場購物時,常常見到這兩位“名丐”。

      一位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以色列流行歌壇巨星米瑞·阿羅尼,《我親愛的兒子》、《和平之歌》等是其名曲。這個自由市場每周二、周五也是民間手工藝市場,民間藝人們來此擺攤賣畫作、自制首飾項鏈、自制的各種工藝品等。米瑞從2005年起在自由市場外的空地上唱歌,背后掛一塊印著星星月亮的藍色背景,上書“謝絕拍照”。面前地上放一紙盒,圍觀聽她唱歌的路人間或上前,往紙盒里投幾枚硬幣,我也給過。米瑞已經(jīng)六十來歲,嗓音渾厚嘶啞,滿面滄桑。2007年拍的那部關于她的紀錄片,介紹她同前夫離婚,失去了所有財產(chǎn),兒子也與她斷絕了關系。以色列流行樂壇本來就不景氣,何況她已過氣,更少得到演出機會。一方面為了錢,也為了抗議政府2005年大幅削減文化預算,米瑞開始賣唱。2006年拉賓紀念日,在市政府組織的大型紀念活動中,米瑞應邀演唱了《和平之歌》,重新回到公眾視野,也重有組織者邀她回劇院或演唱會演唱,但米瑞拒絕了,她說她從賣唱中找到了歌唱的靈魂,她不覺得在露天自由市場賣唱有什么不好,她“要為人民歌唱”。我有時看到,在米瑞的賣唱攤前有一些年輕藝術家,他們或為她伴舞,或和她一起唱歌,他們都是正規(guī)劇院或演出公司的演員,來此支持米瑞。米瑞也常常邀請圍觀者和她一起唱。

      離米瑞不到十米遠,有一位盤腿坐在地上,金發(fā)垂肩,面目英俊,穿著像耶穌的小伙子。他面前的地上鋪了一張布片,上面擺了一枚牛油果,畫著蛇和上帝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身旁有時也安靜地陪坐一兩個人。我原先以為他是算命的,有天陪一香港來的朋友逛市場,朋友好奇,我們就過去問了他旁邊坐的一個女子,得知他自稱彌賽亞,已經(jīng)在此八個月了,一天到晚就坐在這里,從日出到日落。我問他干什么呢?那女子說他回答人們的各種問題,從愛、痛苦、快樂到以色列的命運。他是彌賽亞,所以他并不要錢?!八趺粗雷约菏菑涃悂喣??”那女子說他告訴人們,以前他也酗酒、吸毒、亂性,五毒俱全。有一天在海邊遭蛇咬了,晚上上帝顯形,告訴他他是彌賽亞,他的職責是來到市場,坐在這里代上帝說話。我問:“他不要錢怎么過活?他晚上住哪兒?”那位女子說他只喝水,吃一點兒蔬菜,睡在大地上、天空下。我以為那女子是他的朋友,結果她說不是,她也是路人,常來這里聽他回答人們的問題,覺得很受益。香港朋友旅行以色列做了一些功課,說唯物主義的解釋是有一種“耶路撒冷綜合癥”,患者相信自己是《圣經(jīng)》里某個神的化身。后來有人拍了這位“彌賽亞”的紀錄片:背景是人流穿梭的自由市場,驕陽酷烈,在彌賽亞面前,有人認真聽他解惑預言,有人取笑他是瘋子,也有人粗魯?shù)厣锨昂浅?,罵他褻瀆……方寸之間盡顯人間百態(tài),他一概用詩一般的語言回應。最后,有兩個街頭小混混沖上前推搡暴打“彌賽亞”,混亂中攝像機也被推落,影片在鏡頭亂晃中結束。

      現(xiàn)在你若來特拉維夫,你還可以看見米瑞,但“彌賽亞”已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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