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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想象停滯的地方出發(fā)—讀余華的隨筆集《十個詞匯里的中國》①

      2011-11-19 22:14:46洪治綱
      當代作家評論 2011年4期
      關鍵詞:余華知識分子詞匯

      洪治綱

      讓想象停止奔跑,讓目光從虛構的世界里轉(zhuǎn)移出來,讓敘述回到真正的日常生活中,回到由“政治、歷史、經(jīng)濟、社會、文化、記憶、情感、欲望、隱私等等”組成的“豐富、寬廣和激動人心”的現(xiàn)實世界里,重新審視自己曾走過的或正在走著的路,反思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或正在經(jīng)歷的生活,坦誠地傳達一個知識分子內(nèi)心里的真實想法,這便是余華的最新隨筆——《十個詞匯里的中國》。該書并不是余華對自己以往隨筆的一次選編,也不是作家一時興起的敷衍之作,而是飽含了作者誠摯的情感、睿智的目光和犀利的思考,是他對長期積淀于內(nèi)心的思想的一次系統(tǒng)表述,讓人讀來備受震撼,亦深受啟迪。

      余華并不是一個善于表達自己情感的作家。雖然他常常會在虛構的世界里將人物的命運弄得凄慘悲涼,但他總是將創(chuàng)作主體的情感深藏在敘事的背后,需要人們在話語深處慢慢地品味和體察。然而,在《十個詞匯里的中國》里,余華卻第一次極為坦誠地展示了自己的憂傷和疼痛,也毫無保留地曬出了自己的無奈和隱恐。它讓我們真切地感受到,作為一個人文知識分子的余華,不僅有著深邃的歷史眼光和敏銳的理性思考,有著獨立的精神空間和自由的人文立場,而且有著廣闊的文化視野和深厚的悲憫情懷,有著集體恤、憂患、摯愛、憤懣于一體的極為豐富的情感。同時,它也讓我們明確地看到,作為一位中國當代作家,余華并沒有將自己置于歷史與現(xiàn)實之外,更沒有將自己置于某個虛蹈的道德主義高地,而是讓自己的全部身心沉浸在半個世紀以來的中國社會里,浸潤在各種日常生活的瑣碎景象之中,借此體察國家、民族、百姓的精神質(zhì)色,描繪一幅他所感受到的有關“中國”的精神圖譜。

      在這幅色彩斑斕的精神圖譜里,余華突出地表達了他那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感傷情懷。他并不想“唱衰”什么,也不想“唱盛”什么,他只是憑借自己長期以來對社會現(xiàn)實的感悟和思考,誠實地傳達了自己的內(nèi)心焦慮和擔憂。面對繁富駁雜的中國現(xiàn)實,他立足于我們耳熟能詳?shù)娜粘I睿瑥哪切┛此片嵥榈纳钍孪笾?,精心選擇了“人民、領袖、閱讀、寫作、魯迅、差距、革命、草根、山寨、忽悠”這十個特殊的詞匯,然后沿著這十條“羊腸小道”頻繁地往返于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將各種耐人尋味的所見所聞所思一一呈現(xiàn)出來。

      譬如,在《人民》里,他小心翼翼地面對這個異常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詞匯,不斷地尋找自我內(nèi)心的確認。“它是我最早認識和最早書寫的詞匯,其后又在我的人生道路上流連忘返,不斷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和響徹我的耳邊,可是它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我的內(nèi)心?!弊鳛橐晃恢袊墓瘢叭嗣瘛笔谴_立自己與國家之間關系和地位的一個角色參照,而它之所以無法真正地進入作者的內(nèi)心,并非是作家對自我身份的迷失,而是這個詞匯的真正含義總是在吊詭的意識形態(tài)中顯得變動不居,不可琢磨。在極“左”的“文革”時期,它被神權意志所包裹,成為人們膺服于神權意志的一個空洞的能指,一個高度一元化的集體主義的符號。到了經(jīng)濟騰飛的時代,它又被其他更具體的符碼所肢解,變成了“經(jīng)常上網(wǎng)的網(wǎng)民、炒股的股民、購買基金的基民、追星的粉絲、下崗的工人、農(nóng)民工等等”,“人民”依然是一個被掏空了所指的能指。它沒有一個真實的、明確的、獨立的主體,也沒有形成一種真實的力量,“從‘文革’開始到今天的四十多年,‘人民’這個詞匯在中國的現(xiàn)實里好像是空的。用現(xiàn)在中國流行的經(jīng)濟術語來說,‘人民’只是一個殼資源,不同的時代以不同的內(nèi)容用它借殼上市”。然而,在二十一年前五月的一個深夜,在無政府狀態(tài)下的北京,隨著一群市民在夜空下高唱《國際歌》,“他們聚集在一起熱氣沸騰,仿佛每個人都是一支熊熊燃燒的火把”。此時,作家才驀然理解了“人民”的含義,也看到了“人民”的力量,并深切地意識到,“當人民團結起來的時候,他們的聲音傳得比光還遠,而他們身上的熱量傳得比他們的聲音還要遠”。在漫長的四十多年里,為什么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歷史時刻,我們才能看到“人民”的身影?才能感受到“人民”作為一種國家公民身份的真切存在?在這種反思的背后,我們既可以看出余華在啟蒙意義上的某種沖動,也可以感受到他內(nèi)心的孤苦和悲涼。

      在《差距》里,余華用一個又一個故事,展示了中國社會在時間和空間上的巨大差距。在時間上,從“文革”的性禁錮到今天的性開放;從往日的群眾自覺抓“投機倒把”,到今天的城管被迫抓小商小販,差距似乎意味著“翻天覆地”。在空間上,如今城市里的小孩攀比的是最新款式的耐克鞋,而窮困山區(qū)的小孩還不認識什么是足球;當奧運開賽時,鳥巢里有大量空著的座位,而在奧林匹克公園之外,卻擠滿了許多因購不到游覽票連公園都無法進入的外地平民;許多國外的奢侈品,正在被中國的新貴們所消費,同時又有下崗工人因為一根香蕉而自殺,差距已表明當今社會的嚴重失衡。更有意味的是,這種差距甚至已滲透到夢想之中,當北京的小孩希望自己的生日禮物是一架波音飛機時,西北山區(qū)的小孩渴望的生日禮物只是一雙普通的白球鞋……“今天的中國,可以說是一個巨大差距的中國。我們仿佛行走在這樣的現(xiàn)實里,一邊是燈紅酒綠,一邊是斷壁殘垣?;蛘哒f我們置身在一個奇怪的劇院里,同一個舞臺上,半邊正在演出喜劇,半邊正在演出悲劇。”毫無疑問,幾十年來的中國已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但是,差距卻在不斷地擴大,甚至從現(xiàn)實延伸到夢想。這種差距的存在,顯然意味著一個現(xiàn)代社會正在失去基本的公平理念,也正在失去維持社會正義的心理基礎。余華從這個詞匯出發(fā),在表達了自己對弱者的體恤和無奈之時,也折射了他對這個日趨失衡的社會的憂傷和隱恐。

      這種憂傷和隱恐,同樣也浸透在《草根》里?!安莞保粋€多么卑微而沉默的詞,卻在四十多年的中國,頻繁地上演著各種飛黃騰達的命運神話,又演繹了各種意想不到的人生悲劇。余華用一種平靜的語調(diào)敘述道,在“文革”時期,王洪文僅僅用了不到七年的時間,“就從一個只是抓抓小偷的保衛(wèi)干事躍升為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的副主席,位列毛澤東和周恩來之后,成為當時中國政權里的第三號人物”,然后又用了三年時間,因“組織領導反革命集團罪”而成為階下囚,被判處無期陡刑。更多的無名小卒,同樣也是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各地的革命首領,甚至呼風喚雨的時代人物,包括一個從來都默默無聞的老光棍,也變成了江南某個小鎮(zhèn)上的“毛澤東思想戰(zhàn)無不勝宣傳隊”隊長。當然,他們后來也無一例外地再次回到草根,甚至成為囚犯。如果說這些只是荒謬的歷史所制造出來的人生鬧劇,那么今天,這種鬧劇卻通過另一方式仍然在上演。譬如“胡潤富豪榜”上的那些富豪們,很多都是正宗的草根階層,然而在經(jīng)濟騰飛的大潮中,他們卻通過各種冒險方式,制造了無數(shù)有關財富的神話,“兩手空空的窮人轉(zhuǎn)瞬之間成為億萬富豪,名利雙收之后,榮華富貴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與此同時,又有一批批富豪因觸犯各種法律而成為階下囚,以至于有人戲稱“胡潤富豪榜”為“殺豬榜”、“通緝榜”,難怪那位被判刑的前國美電器總裁黃光裕,一提到這個富豪榜便咬牙切齒。其實,胡潤富豪榜并沒有錯,錯的是草根們自己的欲望,以及向這個欲望不斷招手的現(xiàn)實。“文化大革命”和改革開放,“給予了中國草根階層兩次巨大的機會”,使他們既可以迅速導演出各種驚天的喜劇,也很快更換為各種無邊的悲劇。它是草根人生的一種寫照,也是失序的中國現(xiàn)實的另一種寫照。草根階層起起落落的背后,是理性的缺席,制度的缺席,是我們現(xiàn)代社會秩序的不健全。正因如此,喜劇與悲劇之間,總是只有一步之遙,且無人可以輕松掌控。這或許印證了當下的一句流行語:神馬都是浮云。

      既然“神馬都是浮云”,那么大家都開始戲仿和忽悠吧。于是,近些年來,“山寨”和“忽悠”開始在中國社會里迅速流行,成為一種大家追捧的生存方式。在《山寨》一文里,余華探討了“山寨”這個詭異的詞匯所擁有的豐富內(nèi)涵,它“讓‘模仿’有了全新的含義,同時‘模仿’原有的詞義邊界也被取消,造假、侵權、不規(guī)范、開玩笑和惡作劇等等無需詞義的簽證就可以進入模仿的國度,成為山寨的臣民??梢赃@么說,山寨是今日漢語里最具有無政府主義精神的詞匯”。正因為它擁有了某種巨大的吞吐能力,所以,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里,“山寨版”的人與物無處不在。小到各種山寨手機、山寨數(shù)碼相機、山寨游戲機,大到十幾位“山寨毛澤東”、山寨版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山寨版新聞聯(lián)播,甚至還出現(xiàn)了山寨版的黨支部和團支部。原來的盜版書,現(xiàn)在冠冕堂皇地叫“山寨版圖書”;記者杜撰的虛假采訪,現(xiàn)在已改為“山寨采訪”?!吧秸币云涮厥獾暮侠硇?,顛覆了我們社會所必須遵守的倫理觀和法律底線,就像余華自己所說的那樣:“作為中國社會片面發(fā)展的必然結果,山寨現(xiàn)象是一把雙刃劍,在其積極意義的反面,是中國社會里消極意義的充分表達??梢哉f,今日中國的道德淪喪和是非混淆,在山寨現(xiàn)象里被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正是基于這樣的社會生態(tài),山寨一詞在中國深入人心之后,也讓抄襲、盜版、模仿、惡搞、誹謗等原本被視為違法的和低級的行為獲得了存在的借口,在社會輿論和社會心理上逐漸趨向了合理?!?/p>

      與“山寨”相類似的,還有“忽悠”。在《忽悠》里,余華從趙本山的小品出發(fā),通過不同的故事,講述了市場經(jīng)濟時代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現(xiàn)象。包括北京的房地產(chǎn)商如何利用奧運會和世界首富比爾·蓋茨忽悠購房者,電視媒體如何利用所謂的廣告“標王”忽悠商家,而商家又如何利用拍賣到的“標王”忽悠當?shù)卣?,老百姓如何通過對策來忽悠政府的政策,政府又如何通過各種拍賣活動(如街道攤位、吉祥車牌號和街道號、城市公共場地冠名權等等)忽悠百姓,甚至連中小學生們都在街頭地攤上搶購所謂的“忽悠證”……“忽悠一詞的迅速風靡起來,與山寨類似,同樣顯示了當代中國社會倫理道理的缺失和價值觀的混亂,也是中國社會最近三十年片面發(fā)展之后引發(fā)的后遺癥之一,而且忽悠現(xiàn)象在其社會生活方面的廣泛性更甚于山寨現(xiàn)象。當忽悠大行其道之時,我們也就是生活在一個不認真的社會里,或者說生活在一個不講原則的社會里。”這種“忽悠”態(tài)勢的發(fā)展,不僅拋棄了現(xiàn)代社會所必須遵循的理性秩序、價值觀念,而且也消解了人類長期恪守的某些普世倫理,使各種非理性的欲望在市場經(jīng)濟的掩蓋下大行其道。

      無論是“山寨”還是“忽悠”,可以說,它們所顯現(xiàn)出來的中國人當下的精神狀況,不是向現(xiàn)代文明的理性規(guī)范靠近,不是向正常社會的基本信任靠近,不是向人之為人的尊嚴靠近,而是向人的私欲和邪念妥協(xié),向業(yè)已混亂的現(xiàn)實添柴加油,向誠實和信任的普世價值揮出長矛。它們危及的不只是人心和人性,而是一個國家和民族的精神根基。余華顯然清楚地意識到了這種危害,所以在敘述的過程中,他總是為之輾轉(zhuǎn)反側(cè),滿懷憂患。

      從歡樂的表象中看到潛在的危機,從浮華的現(xiàn)實里發(fā)現(xiàn)生存的混亂,從盲目的自信中指出人性的瘋癲,從庸常的生活細節(jié)里厘清各種吊詭的精神譜系,這是《十個詞匯里的中國》所體現(xiàn)出來的思想意圖,也是余華所要極力呈現(xiàn)的有關當代中國人的精神鏡像。它尖銳,無奈,充滿焦慮,亦飽含期待,體現(xiàn)了一個自由獨立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精神風范。

      憂傷是因為不滿,不滿是源于對生命的熱愛,也是源于余華內(nèi)心深處某些清晰的價值思考,同時還源于他對那份美好未來的期許。說實在的,如果沒有一顆敏感與火熱的心,沒有清晰而穩(wěn)定的思想,作者很難寫出這份曠世的憂傷,也很難體會到那種孤獨的痛感。在《十個詞匯的中國》的后記里,余華曾這樣寫道:“這個世界上可能再也沒有比疼痛感更容易使人們互相溝通了,因為疼痛感的溝通之路是從人們內(nèi)心深處延伸出來的。所以,我在本書寫下中國的疼痛之時,也寫下了自己的疼痛。因為中國的疼痛,也是我個人的疼痛?!钡拇_,疼痛感遠比疼痛本身更為強烈,因為它不只是一種切膚的體驗,還包含了對疼痛的恐懼和想象。

      從這個意義上說,為中國而痛,為民族而痛,體現(xiàn)的是余華對這塊土地的深愛與眷戀,擔憂與焦慮,也折射了一個現(xiàn)代知識分子對專業(yè)之外公共事務的密切關注。也就是說,在這種疼痛的背后,展現(xiàn)的是作家理性而睿智的思想之光,是他對現(xiàn)實與歷史的獨到體察。因此,細讀《十個詞匯里的中國》,我們仿佛在與一位獨立的知識分子暢談社會,暢談記憶,同時也在探討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的隱秘關聯(lián)。他完全撇開了藝術的想象和虛構,像一位思維嚴謹而思緒活躍的社會學家,面對種種現(xiàn)實景象,一絲不茍地梳理其中隱藏的真相。

      熟悉余華小說的讀者都知道,在專業(yè)化的虛構世界里,余華總是喜歡放縱自己的想象,甚至喜歡通過某種黑色幽默式的敘述,呈現(xiàn)中國人的生存和命運。譬如,他可以讓一個無助的老人,通過漫長的死亡來折磨他那近乎無賴的兒子(《在細雨中呼喊》);他可以讓一個紈绔子弟將自己的家產(chǎn)賭得一干二凈(《活著》);他也可以讓一個普通的男人通過賣血娶到了小鎮(zhèn)上的油條西施,并且賣血上癮,全家餓得睡不著覺,他就用嘴巴燒肉蒸魚來滿足大家(《許三觀賣血記》);他還可以讓一個暴發(fā)戶坐在黃金制成的馬桶上,想象著帶上弟弟的骨灰穿越太空去遨游(《兄弟》)……在這些想象瘋狂奔跑的敘述里,余華總是將自己內(nèi)心的疼痛埋藏得很深,也將自己的思考埋藏得很深。

      然而,在《十個詞匯里的中國》中,面對半個多世紀以來的中國日常生活境況,面對各種超出一般人想象的荒誕性生存場景,余華再也不想掩飾自己的真實思想。就像他在本書的前言中所說的那樣:“我希望能夠在此將當代中國的滔滔不絕,縮寫到這十個簡單的詞匯之中;我希望自己跨越時空的敘述可以將理性的分析、感性的經(jīng)驗和親切的故事融為一體;我希望自己的努力工作,可以在當代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和紛亂復雜的社會里,開辟出一條清晰的和非虛構的敘述之路。”沿著這條“清晰的和非虛構的敘述之路”,我們看到,余華的思想之箭一直在試圖瞄準一個重要的目標——當中國經(jīng)過三十多年的變革完成了自身華麗的轉(zhuǎn)身,并以一系列重大舉措令世界矚目之時,當中國的GDP像高速列車一樣迅速竄到世界前列之時,當中國人成為全球奢侈品的消費大國而滿臉亢奮之時,中國在實現(xiàn)物質(zhì)財富巨大飛躍的同時,是否也實現(xiàn)了社會體制和社會秩序的巨大飛躍?是否也實現(xiàn)了國民的精神素質(zhì)和靈魂質(zhì)量的巨大飛躍?

      這是余華所要思索的核心之所在,也是他所要追尋的中國真相之所在。為此,在每一個詞匯延伸的道路上,他都像游俠騎士唐吉訶德一樣蹣跚而行。他一會兒從現(xiàn)實出發(fā),不知不覺中便走入了歷史;一會兒又從歷史出發(fā),不經(jīng)意間便走到了當下。歷史與現(xiàn)實總是在他的敘述里輕松相遇,甚至無法繞開,因為它們總是保持著種種緊密的共振關系。不錯,“歷史在中國就像川劇中的變臉,短短三十年,一個政治至上的中國,搖身一變成為了一個金錢至尊的中國”。遺憾的是,變換的只是臉譜,只是外在的社會形態(tài)、生存方式與價值觀念,而國人內(nèi)在的精神氣象卻沒有獲得根本性的改觀。譬如,在政治至上的年代,意識形態(tài)通過階級劃分和家庭出身,使國人形成不同的身份差別,導致人們對權力的過度崇拜;在經(jīng)濟至上的年代,社會又通過財富的占有量,仍將國人劃分為不同階層,以至于催生了金錢至尊的景象。兩個時代的崇拜目標不同,但就精神而言,都呈現(xiàn)出某種極度扭曲的、非正常的畸形心理特質(zhì)。又如,在政治至上的年代,人們打著革命理想主義的旗號,通過權力的合法性,讓暴力四處蔓延,無數(shù)被打壓者不得不選擇自殺;而在當下的經(jīng)濟時代,人們借助改革與建設的名義,仍然讓暴力四處滋生,從城管到拆遷,血腥的事件總是層出不窮,自焚者也屢見不鮮。盡管暴力的合法依據(jù)和實施目的并不相同,但就暴力本身而言,仍然一脈相承。

      在《革命》中,余華就從革命理想主義的狂熱激情中,深入分析了中國人精神上的這種歷史延續(xù)性。為了大干快上,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中國曾經(jīng)出現(xiàn)了“大躍進”,形成了一種完全不顧客觀規(guī)律、不講理性的“運動式”思維,各種浮夸風氣理直氣壯地四處盛行,荒誕不經(jīng)的數(shù)據(jù)隨處可見,結果導致“三年困難時期”數(shù)千萬中國人因饑餓而死。而在經(jīng)濟騰飛的今天,“大躍進式的發(fā)展卻仍然在我們的經(jīng)濟生活里到處嶄露頭角。大躍進式的機場建設、大躍進式的港口建設、大躍進式的高速公路建設等等,這些大規(guī)模的基建項目理論上必須事先得到中央政府的批準,可是實際上很多地方政府都是先上項目,再向中央政府報批。于是不切實際和鋪張浪費的重復建設比比皆是,而且如同革命運動一樣轟轟烈烈”。在這種“運動式”思維的驅(qū)動下,暴力也在以不同的方式延續(xù)著,只不過以前是通過直接的批斗和造反,現(xiàn)在是通過看似和平的強制手段,但它們造成的后果都充滿了血腥的氣息。因此,“中國以改革開放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世界面前,革命似乎消失了。其實在三十多年所發(fā)生的經(jīng)濟奇跡里,革命并沒有消失,只是脫胎換骨以另一種形式出現(xiàn)?;蛘哒f,我們的經(jīng)濟奇跡里,既有大躍進式的革命運動,也有‘文革’式的革命暴力”。

      在《領袖》中,余華同樣從“文革”記憶開始,在一個又一個故事的拼接中,揭示了這個神圣詞匯的貶值過程。在高度集權的時代,只有毛澤東是唯一的領袖,他的所有不按常理出牌的行為,瞬間成為歷史記憶中的經(jīng)典形象。而在今天,盡管神權的體制已不復存在,可是,“評選領袖的比賽也是接踵而至——時尚領袖、風采領袖、魅力領袖、美女領袖的評選與選美比賽爭艷斗彩……領袖的比賽沒有局限也沒有邊界,于是各個領域的領袖們層出不窮了。青年領袖、少年領袖和未來領袖等等;創(chuàng)新領袖、地產(chǎn)領袖、IT領袖、傳媒領袖、商界領袖和企業(yè)領袖等等……今天中國的領袖之多,令人眼花繚亂”。每一個人都渴望成為領袖,每一個人都想主宰一片天地,這種威權意識和偶像欲望,似乎從來就沒有從人們的內(nèi)心里消失。

      《閱讀》雖然是從書籍的閱讀開始,但在展示三十年來中國文化領域巨大開放成就的同時,也質(zhì)疑了這些成就的內(nèi)在尷尬——當規(guī)模盛大的書市中混雜著古籍鑒賞、民俗展示、攝影展覽、免費電影和文藝演出時,當各種經(jīng)典作品被當成一捆捆廢紙一樣甩賣時,在這種熱鬧繁榮的外表下,究竟有多少書籍真正地走入了我們的內(nèi)心生活?究竟有多少思想走進了我們的靈魂?如果書籍并沒有真正改變我們的精神和氣質(zhì),那么,書籍匱乏和書籍泛濫之間又有什么區(qū)別?閱讀需要求知欲,需要心境,也需要某些機遇。就像作者在《魯迅》中所說的那樣,“一個讀者與一個作家的真正相遇,有時候需要時機”。一部作品走進讀者的心靈也需要各種機緣。如果它們僅僅被當成一個政治的符號,一個時代的標簽,或者一個文化的胎記時,其實不是這些作品的榮耀,而是它們的災難。遺憾的是,這種情形在今天仍然在延續(xù)。

      在《十個詞匯里的中國》里,余華總是希望從今天的現(xiàn)實中尋找歷史的痕跡,然后再辨析這些“痕跡”中所潛藏的某些精神痼疾,審視這些痼疾不斷綿延的原因,質(zhì)詢它們存在的真正危害,從而提醒更多的人去關注和思考這些問題。雖然余華并沒有在這十個詞匯里全部打上“反思”的字眼,但是他卻提供了一條清晰的思路:在那些常識的背后,究竟隱藏了多少重要的問題?面對這些常識,人們又該如何去審視并解決這些問題?我想,重要的不是余華已經(jīng)反思了什么,而是他那鮮明的反思立場和強勁的反思能力。它體現(xiàn)了余華作為一個公共知識分子的自覺意識,即,擺脫文學的專業(yè)局限,關注公共生活,思考公共現(xiàn)象,質(zhì)疑公共倫理中各種潛在的危機,并向公眾表達自己真實的想法。

      所以在這本書中,余華所敘述的故事,看起來都是我們?nèi)粘I罾锼究找姂T的事情,但它背后所體現(xiàn)出的主體思考,卻并不尋常,甚至頗為尖銳。記得波斯納在《公共知識分子:衰落研究》一書中就曾明確地指出,公眾知識分子是以公眾為對象、就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性質(zhì)的公共問題發(fā)表意見的知識分子。他們應該是社會的“牛虻”,就像蘇格拉底、西塞羅、塞內(nèi)加等人那樣,永遠對現(xiàn)狀進行不斷地追問,雖然這種追問并不一定都能夠振聾發(fā)聵,但是卻能夠挑戰(zhàn)常規(guī),啟迪思維,沖擊人們漸至麻木的思想。從某種意義上說,余華正是通過這本書,展示了自己作為公共知識分子的追問姿態(tài)。

      “公共知識分子”雖是一個老話題,但對于中國當代作家來說,卻是一個無法回避的重要問題。因為中國當代作家對社會公共事務的關注能力和思考方式,一直存在著明顯的不足。一些有思想深度的作家常常沉醉于自己的專業(yè)領域,而思想較淺的作家又常常附著在各種社會現(xiàn)象中隨波逐流,所以,我們很少看到中國當代作家對社會現(xiàn)實的有效發(fā)言,對公共事務的深度思考,也很少讀到像魯迅那樣的中國作家對中國問題的深刻揭示。這里面所隱含的核心問題,就是當代作家在知識分子角色意識上的淡漠。

      所謂知識分子的角色意識,是指人們追求獨立、自由、公正的主體自覺,是指人們面對社會和歷史所進行的理性思考與判斷、質(zhì)疑與建構。眾所周知,作為現(xiàn)代社會體系中的一個基本細胞,任何一個個體的生命都與現(xiàn)實生活存在著緊密的關聯(lián)。這意味著,我們強調(diào)知識分子的獨立人格,并不是要求他們沉迷于純粹的個人化精神空間,與社會保持著某種絕決的倫理姿態(tài),而是要求他們以自身獨立的、不受任何意志左右的價值準則來對現(xiàn)實秩序進行有效的判斷,從而在實踐的意義上凸顯知識分子在現(xiàn)代社會中的重要作用。這種作用主要表現(xiàn)在,他們必須時刻利用自己的專業(yè)優(yōu)勢,積極地參與到一切和大眾生活密切相關的現(xiàn)實秩序中來,在弘揚自我學術良知和職業(yè)精神的同時,為維護社會文明中的一切正義、真理、尊嚴、操守等倫理秩序而努力。所以,薩義德說:“我也堅持主張知識分子是社會中具有特定公共角色的個人,不能只化約為面孔模糊的專業(yè)人士,只從事她/他那一行的能干成員。我認為,對我來說主要的事實是,知識分子是具有能力‘向(to)’公眾以及‘為(for)’公共來代表、具現(xiàn)、表明訊息、觀點、態(tài)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而且這個角色也有尖銳的一面,在扮演這個角色時必須意識到其處境就是公開提出令人尷尬的問題,對抗(而不是制造)正統(tǒng)與教條,不能輕易被政府或集團收編,其存在的理由就是代表所有那些慣常被遺忘或棄置不顧的人們和議題?!雹佟裁馈乘_義德:《知識分子論》,第16-17頁,單德興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

      薩義德的這段話無疑表明,一切現(xiàn)代知識分子都必須時刻保持自我的公共屬性,即,他們必須承擔自身的社會倫理化使命。而這,正是“公共知識分子”的基本內(nèi)涵。盡管有不少人認為,公共知識分子只是相對于書齋型知識分子而言的,即他們在專業(yè)工作之外還將致力于面對公眾,關注公共事務;與公眾交流溝通,讓自己的專業(yè)進入社會,讓自己的研究成果更多地為社會所了解,所接受。但是,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典型的二元對立性的思維。因為一個純粹意義上的書齋型人物并不能稱為嚴格的“知識分子”,他只能算是一個專家或?qū)W者,他沒有主動地承擔知識分子在公共領域中的倫理使命,沒有使自己的專業(yè)知識及時有效地參與到公眾現(xiàn)實的實踐中來。一方面,知識分子的地位和作用需要根據(jù)他們的專業(yè)水平加以衡量;但另一方面,在這個社會的整體之中,知識分子還應該有自己的獨特聲音,還應該以自己的獨特方式承擔責任。因此,我認為,公共知識分子并不是知識分子中的一個特殊群體,而是知識分子中一種相對突出的文化表征,即,在通常情況下,這類知識分子更加強調(diào)自身的公共化倫理使命,并以積極的姿態(tài)隨時隨地地將自己納入公共化的現(xiàn)實領域,為建立一種自由公正、合理合法的現(xiàn)代文明秩序而努力。

      作家之所以必須成為公共知識分子,是由作家的職業(yè)倫理和專業(yè)特質(zhì)所決定的。無論是虛構還是抒情,當作家從事專業(yè)化的精神勞作時,他必須面對社會、歷史、人性和自然,面對人類存在的各種內(nèi)外空間,作出自己的思考和判斷。即使是最具個人化的寫作,也不能例外,因為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離開了公共事務和公共空間,創(chuàng)作無疑會成為空中樓閣。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世界優(yōu)秀作家,在從事虛構之余,總是會念念不忘地寫下各種批判性的思想文字,以傳達他們對現(xiàn)實或歷史最為直接的看法。像魯迅的一系列雜文,君特·格拉斯的《剝洋蔥》、《與烏托邦賽跑》,庫切的《異鄉(xiāng)人的國度》,以及奈保爾的《幽暗的國度》、《印度:受傷的文明》等等,都是如此。

      余華的《十個詞匯里的中國》,毫無疑問也具備這一品格。他對中國日常生活的種種追問和質(zhì)疑,常常讓我不自覺地想起奈保爾筆下的印度。這兩位作家,都在以同樣極為虔誠的姿態(tài),認真地反省與自己有著血脈相連的民族精神,并坦率地揭示其中存在的各種問題,甚至潛在的危機。盡管印度對于奈保爾來說,很難說是真正的故鄉(xiāng),但他畢竟是在印度文化氛圍中長大,也不斷地接受著祖輩們有關印度的種種傳說。于是,他一次次踏上這個曾無數(shù)次在心靈里漫游的祖國,通過對各種日常生活現(xiàn)象的捕捉和思考,毫無保留地指出,作為被征服者的印度,在“知性上已寄生于別的文明”,因此,獨立后的印度顯得“毫無創(chuàng)造力、知性枯竭、無力自衛(wèi)”,“是個早已被挫敗的國度”。在《印度:受傷的文明》一書中,奈保爾就坦言道:“印度的危機不只是政治和經(jīng)濟上的。更大的危機在于一個受傷的古老文明最終承認了它的缺陷,卻又沒有前進的智識途徑?!雹佟灿ⅰ衬伪?《印度:受傷的文明》,第11、119、120頁,宋念申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他還進一步強調(diào):“印度人和外在的真實之間的關系與西方人不同。在印度,這種關系接近兒童的某個特定階段,那時候外在世界尚未以分化、獨立的形態(tài)存在,而是與人本身及其受影響狀態(tài)緊密相關。它們本無所謂對錯,是好是壞,是威脅還是報償,是有益還是殘忍,全都取決于其人當下的情感?!雹凇灿ⅰ衬伪?《印度:受傷的文明》,第11、119、120頁,宋念申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這種不注重理性、不講原則的思維,與余華筆下所討論的《忽悠》,幾乎是異曲而同工。

      在分析宗教、種姓對印度百姓主體意識的規(guī)訓時,奈保爾說道:“種姓和宗教不僅是一種團體,它們徹底地界定了個人。個人從來不是自主的;他永遠是其群體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有著一整套規(guī)矩、儀式、禁忌的復雜制度。每一個行為細節(jié)都是被規(guī)范了的——碗要在早餐前清洗,絕不能放在早餐后,要用左手而不是右手進行親密的性接觸等等。關系是有法可循的。宗教和宗教修習(魔幻世界與泛靈論式思維方式)將一切事物鎖定其位。對個人觀察和判斷能力的要求下降了;于是可能產(chǎn)生接近純粹直覺的生命?!雹邸灿ⅰ衬伪?《印度:受傷的文明》,第11、119、120頁,宋念申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這種主體意識的匱乏,個體生命的不獨立,同樣也是余華在《十個詞匯里的中國》中所反復質(zhì)詢的目標。

      有趣的還不只是這些。譬如,在談到印度著名的農(nóng)民革命“納薩爾運動”時,奈保爾一方面指出其中血腥的暴力特征,“是一次毛式革命的嘗試”;另一方面又認為:“這個運動所宣稱的目標卻激勵著印度最優(yōu)秀的青年。最優(yōu)秀的離開了大學,遠走他鄉(xiāng),去進行為無地者和被壓迫者爭取公義的斗爭。他們?nèi)⒓右粓鐾耆涣私獾膽?zhàn)役。他們對解決方式的了解多于他們對問題的了解,也多于他們對國家的了解。印度人對印度仍然所知無多。人民不掌握信息。歷史與社會調(diào)查以及與這種訓練相伴的分析習慣,與印度傳統(tǒng)相隔太遠。納薩爾主義是一場知識分子悲劇,是理想主義、無知和仿效的悲劇:中產(chǎn)階級的印度在經(jīng)過甘地主義的大騷動之后,已經(jīng)無力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理念和機制,時時需要從現(xiàn)代世界里引介藝術、科學和其他文明的理念,也不知會造成什么樣的結果。這次所借用的是致命的東西:別人的革命信念?!雹佟灿ⅰ衬伪?《印度:受傷的文明》,第108頁,宋念申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然而,當我們閱讀余華的《革命》、《人民》等篇章,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聚焦的現(xiàn)象不僅極為相似,甚至反思的方式也十分接近。我想,大約是這兩個同屬于第三世界的國度,在瘋狂的夢想和激情之中,也掩藏著同樣的危機。

      我無意于詳細比較奈保爾和余華對各自民族的反思特點,只是想借此說明,作為置身于全球化語境中的當代作家,對傳統(tǒng)民族精神的質(zhì)疑和反思,“尋找那些可能是令人不安的原因”,不僅是作家在公共知識分子角色上的自然彰顯,也是作家維護內(nèi)心理想的基本姿態(tài)。本雅明曾說過:“藝術對現(xiàn)存現(xiàn)實的控訴,以及藝術對解放的美景的呼喚,藝術的這些激進性質(zhì),的確是以更基本的維度為基礎的。”②〔美〕馬爾庫塞:《審美之維》,第210頁,李小兵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9。這種“基本的維度”,就是作家內(nèi)心的理想,也是作家對人類美好未來的一種期許?!妒畟€詞匯里的中國》,就滲透了這種明確的精神旨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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