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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硬蛹

      2011-12-29 00:00:00綠妖
      上海文學(xué) 2011年7期


        電視臺的黃玲玲
        
        那年我在一家電視臺做實習(xí)生。黃玲玲也是實習(xí)生,有人說,她很快就會是主持人。大概因為這個,組里的同事經(jīng)常找她麻煩,無形中,我的日子倒好過了一些。
        那是一個星期六,要播出的節(jié)目因為國慶晚會推遲一周,我跟她一下沒了事。我們工作的地方是賓館的一個長包房,窗簾常年緊閉,白天也開燈,那種慘淡的電壓不足的燈光,看久了讓人感覺大腦也電壓不足。我從宿舍拿來一盆仙人球,放在窗臺上,撩開一角窗簾,它靠這一點(diǎn)點(diǎn)陽光就活了下來。
        不知什么時候起,外面下起了雨。
        “我要沖咖啡,你要嗎?”黃玲玲忽然問我。她的聲音很好聽,不是高頻尖細(xì)的那種,而是沉沉的中音,像白銀一樣。她拿出兩包雀巢速溶咖啡走到飲水機(jī)邊。中午她買咖啡時,我就在后面。從細(xì)節(jié)看,黃玲玲出身很好,她的衣服,仔細(xì)看,剪裁和質(zhì)地都是上好的。這時候的女孩子正是穿時尚的時候,但黃玲玲的穿衣風(fēng)格像一個歷盡滄桑的女明星。付賬時,她從錢包里摳出一枚枚分幣,五毛、一毛、五分,一分。后面等付賬的人排起了隊。她結(jié)完賬,一回身看見我,微微一愣,就走了。
        “小心燙?!边f給我咖啡時,她說了一句,順勢坐在我旁邊的沙發(fā)上。我們一口一口地喝著燙嘴的咖啡,雖然是兩個被動式,在內(nèi)心無聊的巨大壓迫下,也會試圖組建一個句子。
        “我有個習(xí)慣,如果錢包里有零錢,買東西時把它們?nèi)炕ǖ?,心里會特別舒暢?!彼f。
        “哦。以前我有個同學(xué),也有這習(xí)慣。有回她買一本書,用的全是五分五分的硬幣。”其實被她提醒,我發(fā)現(xiàn)我也有這種習(xí)慣。我們都是自己經(jīng)歷的奴隸。我忽然想起來,“你的名字跟她一樣?!?br/>  “真的嗎?”黃玲玲猛地抬起眼,晶光閃爍,讓我覺得黃玲玲這三個字配不上她的眼睛,“我這名字,太大眾了,從小到大點(diǎn)名,總有四五個重的?!彼猿暗匦πΓ澳阃瑢W(xué)也是寶城人嗎?”
        我看看她。
        “我看過你簡歷,我要給制片人推薦實習(xí)生?!彼胂胗终f,“其實我也是寶城人,我在寶城出生,后來全家搬到P市,但爺爺奶奶都在寶城。所以偶爾還回去?!?br/>  “她不算寶城人吧。她是農(nóng)村戶口,寶城下面的。”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整個天空變成黑色?!拔覀冊?jīng)非常要好,一起組社,學(xué)武術(shù)。”我苦笑著重復(fù),“是呀,你沒聽錯,我們結(jié)拜,她叫逍遙子,我叫小白龍。我們一塊學(xué)武,夢想能成為武林高手,闖蕩江湖?!?br/>  “后來呢?你們現(xiàn)在還有聯(lián)系嗎?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黃玲玲聽得入神,一連聲地追問。
        “后來她死了。”
        黃玲玲的咖啡潑在她的褲子上,她低頭看看,用紙巾慢慢擦拭,一邊重復(fù),“她死了?!?br/>  
        同學(xué)黃玲玲
        
        黃玲玲是我在英才學(xué)校同學(xué)。剛開始我挺討厭她的,她是永遠(yuǎn)考第一的那種人,從來不出錯,而且特別假。比如化學(xué)考試考完了,出來大家對書本,她叫得最大聲,“哎呀,我全答錯了全答錯了。”臉色發(fā)白,拚命跺腳,快哭出來的樣子。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還挺高興的。結(jié)果第二天一公布,她還是第一?;瘜W(xué)考了九十七。虧我還傻乎乎安慰她呀。
        我的同學(xué)黃玲玲整個人都比別人小一號,臉還不如一只肥貓的臉盤大。她臉色蒼白,像個透明玻璃瓶,里面隱著一根根靛藍(lán)色的靜脈血管。她從來不笑,也不合群。宿舍熄燈,女生們會聊會兒天,她總是點(diǎn)根蠟燭,繃著臉看書。我們聲音大了,她抬頭就罵。她連老師也敢罵,只要她聽不懂,立刻就罵,然后寫在日記里。她的日記就是一個賬本,校長則像扶保雅典娜的黃金圣斗士,跟所有讓她不痛快的人算賬。
        沒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就算先前還有,她把別人借她鋼筆弄壞不賠寫到日記里后,也沒有了。但她好像也無所謂。
        她是校長的心尖,年年都免學(xué)費(fèi),每學(xué)期還有兩百塊錢的獎學(xué)金。我呢,我是校長的凍瘡。
        在繼續(xù)說這個黃玲玲之前,我先介紹一下英才學(xué)校。我的整個初中都是在那兒上的。你可以想像一座小型的監(jiān)獄,坐落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處,再往前,就是農(nóng)村。你當(dāng)然知道,北方的農(nóng)村,一到冬天,荒涼得連狗都覺得害怕,大片大片的土地,露出了被榨干的肉身子,北風(fēng)是地面上唯一的活物。冬天,大風(fēng)天走路的人,都揣著手,低著頭,混混沌沌地走,乍一看像走了一街無頭鬼。在路上遇到熟人,遞個眼色就算完結(jié),除非有非說不可的話,說完,都各自低頭“呸呸呸”地從嘴里往外掏土。它右邊是城市,因為接著農(nóng)村,那一段城市也就很不像樣了,都是破破爛爛的小平房,黑乎乎的像地洞,人們像老鼠一樣住在里頭,如果按照大地的意見,它們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但它們也自暴自棄地賴在地上,像土地上多余的癩疤。
        我們的學(xué)校,就鶴立于平房和田野之間。門口有條路,是寶城當(dāng)時的環(huán)城路,P市的運(yùn)煤車把馬路染成黑色,所以我們從來不穿白襪子或白裙子。
        校長是班上所有男生的偶像,他最愛的有三件事:練武術(shù)、打官司、操練軍隊(我們就是軍隊)。他的偶像是毛澤東、朱元璋、秦始皇。他最愛看的書是軍事書籍、皇帝秘聞、軍閥軼事。他身上除了一個奇丑無比的龍頭手杖,別無超過一百元的東西。他塊頭大,嗓門洪亮,睡不鋪褥子的木板床,每天四點(diǎn)鐘起床舞劍。他吃得很壞,穿得很糟,不打麻將,一心一意撲在學(xué)校,除了看幾本軍事書和打罵學(xué)生以外沒有任何享受。
        從公立小學(xué)轉(zhuǎn)到這里,我精神為之一振。再也看不到在學(xué)校里打麻將的老師,再也看不到那幾個趾高氣揚(yáng)的學(xué)習(xí)委員衛(wèi)生委員,英才學(xué)校里,唯一的真理裁決只有校長一個人,這就簡單多了。而且他不是只會強(qiáng)橫,他在改我們的日記時,是非常溫柔的。所以我們什么都往日記里寫,他說,他喜歡別人說真話。
        
        我那時愛看武俠書,帶動整個寢室都瘋魔了。我跟一個叫陳海笙的女生合伙租書,那時,一周只能出去一次,就租好夠看一星期的書。有時時間緊急,我們都是兩人同時看,把書舉起來,相對盤膝,四手翻頁,像黃蓉給郭靖發(fā)功療傷。如果一個外人猛地進(jìn)來,會被滿宿舍都是這個詭異姿勢嚇壞。
        我和陳海笙還組建了“神州社”。最早,成員只有我們倆,后來她吸收了很多人,幾乎所有女生都去了,我就不再去。我站在窗前,看樓下熱火朝天的練功場,覺得被背叛,覺得寂寞無邊無際。
        在我們徹夜看武俠書、練武功的時候,黃玲玲都只是繃著臉看書。她對世界似乎沒有一點(diǎn)兒好奇心,像個老人。
        有個星期六,快放學(xué)的時候,校長讓我們起立,出去,不準(zhǔn)帶一本書,“今天星期六,咱們要搞一次大掃除”。他點(diǎn)了幾個心腹男生,喝道:“你們留下來搜?!?br/>  校長一聲吩咐,幾個男生如狼似虎地開桌檢查,凡是課外書都扔到地上,從男生課桌里也搜出來不少武俠書,居然還有少量言情書。最后都扔到院里,點(diǎn)火,燒了一下午。第一次,我對校長感到強(qiáng)烈的不滿,但我最痛恨的還是揭發(fā)的人。一定有人在日記里寫了。
        當(dāng)時我們都懷疑是黃玲玲。她好像還挺樂,難得地咧著嘴笑。氣死我們了。
        我們孤立她,但她本來也沒啥朋友。她也不愛美,整天穿同一件衣服,冬天還要戴袖套。我們那時雖然也不富裕,但也沒有人肯戴袖套了。我們都覺得學(xué)校食堂伙食惡心,但她從不挑剔。說到作風(fēng)問題,她連正眼也不看男生一眼。這些在我們看來是毛病,在校長看來全是美德。就算我們想揭發(fā)她,也找不到把柄。
        焚書第二天,我重新練功。
        那天晚上,我從大門翻出去。大門雖然鐵銹斑駁,當(dāng)初鑄造它時,工匠也用心地打過花格。我就踩著花格,一階階爬到最黑處,深吸一口氣,夾緊肚皮,像條帶魚一樣從門縫里游出去。
        那天晚上有月亮,方圓幾公里,在鐵門上一覽無遺。我們的練功場,其實是學(xué)校對面的一個荒廢地基,有面墻,是在地基上搭一層青磚。最高的搭到六層。我們量過,第六層有一米二。我只能跳到第三層,偶爾能到第四層。陳海笙的成績是第五層。沒人跳到過第六層。
        
        從高處看,英才學(xué)校龐大陰影,籠罩住半個練功場。一個單薄身軀在其間騰挪,驚鴻一瞥間,猶如一把秋水長劍。我激動無比,想不到還有位同道!很多天不下雨,我快步走,踢起來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銀色塵土,楊樹葉子在月亮下,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閃著青光,樹干折射明月,發(fā)出淡淡的白色光暈,像一支支幽暗的蠟燭。月亮改變了世界,一切都是柔和的,清潔的,銀白色的。那身影正凝神靜氣,半晌,發(fā)聲喊,拔地而起,直落六層。肅立片刻,旋一躍而下,風(fēng)度像極武功高手。她端立殘墻時,月光照著她的臉,我忍不住叫:黃玲玲?
        
        說到這里我停下來,雨似乎停了,只是天黑得嚇人,仙人球處露出來的一小塊窗玻璃,在暗霧中變成了鏡子,照出我自己的臉。這是下午三點(diǎn)。我們的咖啡都喝完了,我覺得我需要抽根煙,或者她這么說了以后我就感覺我需要了。反正她問:“來根煙嗎?”我就接了一根。這樣的氣氛,有點(diǎn)像上初中時,跟陳海笙分抽一根煙。
        “你們那時練輕功,是真的相信能練成嗎?”電視臺的黃玲玲問我。
        
        世界的背面
        
        因為周六的大搜查,我跟男生地下黨接上了頭。初中的時候,還不流行男女生說話,所以我們都是早上跑操時,他拖拖拉拉跑到男生最后一個,我呼哧呼哧跑在女生頭一個,這樣就挨上了。男生的武俠社,叫“圓月彎刀”,創(chuàng)始人是個一臉粉刺、個頭粗大的大男生。他已經(jīng)留了兩級。從他那里,我知道還有個寫武俠小說的人,叫做古龍。他們后期產(chǎn)生了極大分歧,一個氣宗,堅持練內(nèi)功,打坐、吐納,練劍氣。另一派也很響亮,叫少林。少林派的男生,手上常年都帶疤,那是他們練鐵砂掌,學(xué)校附近的楊樹都被他們一掌一掌拍死掉。如果一個男生,每天神經(jīng)病一樣在學(xué)校院子里踢腿,一趟十個到頭,轉(zhuǎn)回來再踢十個,每天踢六百個來回,那他就是在練下盤。還有半夜不睡,在宿舍里練站樁的,把起夜的兄弟嚇得尿在褲襠里。
        知道我們只練輕功后,男生老大哥憐憫地問,那怎么夠?太偏門是不行的呀——這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在他被粉刺毀滅的粗蠢臉上,還有一雙深不可測的悲憫眼睛。他本人是氣宗和少林派的集大成者,夜晚打坐,凌晨踢腿。我說,那古龍的招式都是一招定生死,也沒有具體入門心法,看他有啥用?這時,一陣旋風(fēng),黑口袋般套到我們頭上,他似被人用根細(xì)繩勒住,探出了脖子,艱難而堅定地說,古龍,是我們的精神領(lǐng)袖。
        “圓月彎刀”堅持了一年半,初二下學(xué)期,學(xué)習(xí)緊張,他仍然晚睡早起,瘦得像餓狗,眼睛里卻像有一千瓦的燈泡在燒。最后他被家長領(lǐng)走。那天下午,他在教室門口跟我們當(dāng)胸一抱拳,朗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我突然發(fā)現(xiàn)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形銷骨立,長手長腳,風(fēng)吹起他的衣裳,衣服下擺空空蕩蕩,像一只失群白鶴拍打碩大孤兀的翅膀。我們后來再也沒見過他。聽說他瘋了。
        初二后,大家日子都很難過。我們的教室是間地下室,快放寒假時,也是最冷的時候。校長不許開窗戶。我們混混沌沌坐著,像一鍋餛飩,在開水里撲騰。周日改成考試日,上午考兩門,下午考兩門,周一公布成績。黃玲玲越來越暴躁,連校長也罵。立刻有人在日記里揭發(fā),校長回批:不要打同學(xué)小報告。
        她又要考第一,又要半夜練功,有段時間,我看她幾乎跟男生老大哥一樣瘋狂了。當(dāng)然,她可以改到白天練,睡覺時間就有保證了。但她絕不。對她來說,練武功是一種羞恥——比看課外書、跟男生談戀愛還令人不齒。
        關(guān)于我們練輕功,具體是這樣,每天晚上兩點(diǎn)鐘,大家都睡了以后,我們就翻大門出去,練一個小時。她有時會拉我一起跳,但我也沒沾到她的靈氣,反而更緊張,還是磕在磚頭上,腫的包像杏那么大。
        那些磚都是大條青色磚石,燒得很好,用手指叩一叩,還能發(fā)出如銀似罄的聲音,磕在上面特別疼,我的膝蓋變成了紫色。黃玲玲每天晚上跳一百下,每次都跳到最高處。但也就此而止,腿上別說綁沙袋,即使握一塊磚頭,她也無法再躍上第六層,同樣磕出來一個紫膝蓋。后來她總結(jié):不拿任何外物,她可以跳得比一米二還高。她開始尋找更高的目標(biāo),那一陣她有點(diǎn)瘋瘋癲癲,見到什么都要量一量,再跳上去。
        那段時間,我們半夜溜出來練輕功時,聊了好多。我知道她從來不笑,不是因為清高,而是她覺得笑起來臉部肌肉扭曲,很丑。她從來不唱歌,因為她在家敢哼上一句,就會被她爸扇耳光。她發(fā)脾氣,因為她愛臉紅,被男老師點(diǎn)名念課文,或者有男生看她一眼她都會臉紅。她袖子里總是別一個別針,覺得自己臉紅就扎自己。她挽起袖子,給我看她胳膊上深深淺淺的針印兒??次鋫b書,看到有兩性描寫她就會勃然大怒,把書的那幾頁撕個粉碎。
        平靜下來后她承認(rèn)自己心理有問題,但她沒時間管。練輕功已經(jīng)占用了她最寶貴的學(xué)習(xí)時間。如果考不上師范,她就什么都完蛋!
        我不知道P市怎么樣,在寶城,有段時間,是不流行上高中的。高中是市里孩子的特權(quán)。我們最完美的道路是初中考師范,這樣,學(xué)費(fèi)免了,畢業(yè)后連工作都有了。但這是農(nóng)村孩子的福利,只有他們才能為免學(xué)費(fèi)、有工作拚命。剩下我們這一部分,縣城戶口的孩子,就是隨大流,聽天由命。但是我當(dāng)時并不發(fā)愁……你知道,時間的速度是不均勻的,有時會特別特別緩慢,像一鍋熬得太稠的粥,有時它又迅猛無比,像最不可思議的劍俠千里之外射出的一道劍氣,他意念方動,這一劍已經(jīng)劈在你胸口。那個時候,我?guī)缀醺杏X不到時間流逝。
        黃玲玲是那種罕有的女生,她學(xué)理科特別輕松。她的志向有三:一是將來當(dāng)個數(shù)學(xué)家;二是作家;三呢,是當(dāng)一個企業(yè)家,將來可以發(fā)展農(nóng)業(yè),讓故鄉(xiāng)富裕起來。聽到最后一項,我看看她扎滿了針洞的兩條胳膊,什么也沒說。當(dāng)然我也好不到哪里,我的第一志向是當(dāng)作家,第二志向是歌手,第三是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不在黃玲玲的志向之中。“它屬于另一個范疇。”她向我解釋,我記得還用了幾何里的一個概念,輔助線之類的。一涉及幾何,我就只會傻乎乎地問,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她說了半天看我還是傻頭傻腦,就罵我笨蛋。她說過,一切用數(shù)字都能概括。這是她熱愛數(shù)理化的原因,此乃世界本質(zhì)和基礎(chǔ)。但是,她屏住呼吸,伸出一根手指:武功是另一個世界,它是無限,靠我們的智慧無法理解,只能相信。
        所以我們一個晚上接一個晚上去蹦那個該死的破墻。我們相信武俠書里說的,當(dāng)你練習(xí)到一千萬遍時,奇跡就會發(fā)生,你將身輕如燕,穿云破空。黃玲玲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樣的苗頭,我們?yōu)榱藢ふ腋叩奶S目標(biāo),找到了學(xué)校后面的食堂,那是一間白色平房,一人多高,屋頂上覆蓋著黑色的薄瓦。我們?yōu)檫@個目標(biāo)爭論過,我擔(dān)心踩破瓦,但附近沒有更合適的高頂。黃玲玲說她有把握。那時剛剛深秋,她就穿上了棉襖,是那種自己套棉花的臃腫的土紅色棉襖,胳膊上帶著藍(lán)色袖套,為了暖和,穿一雙黑色雨鞋。這些奇怪的搭配讓她在白天看著像個小丑,但夜晚,她練習(xí)跳躍前的沉靜,就像換了一個人,沒有任何可笑之處,反而令人不安,像看到了某種特別龐大,跟現(xiàn)實生活比例嚴(yán)重失調(diào)的東西。
        她伸開雙臂,頭發(fā)無風(fēng)自動,統(tǒng)統(tǒng)朝后,緊緊貼住臉。她頓足,猶如燕子歸巢,斜著投入黑色屋頂。從下面看,只看到一張蒼白的臉,在夜色里漂浮。食堂的狗狂叫起來,深夜中聽著格外狂暴。我們狼狽逃竄。那些日子,她說感覺體內(nèi)有使不完的力量,在四肢內(nèi)循環(huán)往復(fù),川流不息。而我和我的紫膝蓋和永恒的磕倒在第四層臺階上的成績,把我們倆挽留在一個相對正常的現(xiàn)實世界。
        
        恥
        
        我去過黃玲玲的家。有天晚上,她在學(xué)校廁所里受到了驚嚇,連夜回家住。第二天我逃課去看她。她家在學(xué)校附近那片像地洞的平房里。最外面是個雜貨鋪,從雜貨鋪通往里屋的路,以前是堵墻,直接被人掏了一扇門大的窟窿。里面有兩間屋子,堆滿紙箱子。我坐在一個方便面的箱子上,抓給我的糖放在安爾樂衛(wèi)生巾的箱子上。黃玲玲有點(diǎn)不高興,剛開始時,看也不看我。
        
        她爸跟我爸是同事,不過她爸是集體工。他是農(nóng)村里少有的腦子活的人,很年輕的時候就想辦城市戶口,后來不知怎么弄的,也沒有地了,可也不是城市戶口,就在這兒租房子住。她爸從來不管買賣,如果正好從柜臺后面出來,有顧客要他拿個什么,他都是喊“老板,有生意了”,然后跟顧客抱歉地笑笑。這一點(diǎn)黃玲玲跟他特別像。這是離學(xué)校最近的一個雜貨鋪,我們經(jīng)常來買零嘴,黃玲玲從來不吃。事實上,我們一塊練了半年的輕功之后,我才知道賣冰棍的就是她家。她告訴我后,立刻向我發(fā)了一通火。
        她爸爸對我特別熱情,拿糖讓我吃。他的白襯衫異常干凈,褲子雖然是煙草局發(fā)的,但褲縫壓得筆直!他還問我喝不喝茶。喝茶是大人才有的待遇,我覺得他特別會尊重一個小孩。所以黃玲玲說自己恨他時,我很震驚。
        黃玲玲爸爸平時很閑,總在街上跟人下棋,夏天收煙時,他們才會緊張。他每年春節(jié)都被抽調(diào)出來,參加單位的歌唱比賽,每年都唱同一首歌,就是《小白楊》。我爸一見他上來就嚷嚷,小白楊都唱成老白楊了。底下就哄笑成一片。她爸個頭高高的,嗓門很亮堂,每次比賽都穿那件咖啡色雙排扣西裝,頭發(fā)梳得光光的,唱完深深一鞠躬,特別優(yōu)雅。所以我對黃玲玲說的半信半疑。我爸也打我,但都是因為我考試成績差,做不出作業(yè),我相信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黃玲玲成績很好,為什么也挨打?
        
        “因為她化學(xué)沒考一百;因為她的鋼筆被人弄壞了;因為她是女孩;因為他自卑;因為他被人嘲笑了;因為他對你太好了?!彪娨暸_的黃玲玲忽然插進(jìn)來,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尖利,每個字都像一根針。那一刻,從眼神到聲調(diào),她宛如被我的初中同學(xué)靈魂附體。更讓我驚嚇的是,她居然說得一字不錯。
        “你們認(rèn)識?!”
        “不認(rèn)識?!彼ζ饋?,又點(diǎn)了根煙,那種令我驚怖的印象消失了,“可我認(rèn)識像她爸爸這樣的人,對外人一定是非常好的,但對自己的老婆、孩子,就很難說了?;蛟S正因為他們對別人分外好,更要在家人身上,把黑暗一面撒出來,算是一種平衡吧。他從來不許女兒唱歌,他以唱歌為羞恥。他活得很痛苦。”
        我足足半天沒說話。
        
        那天我坐了一小會兒,就急著走。屋子沒窗戶,黑洞洞的,雖然開著燈,可五瓦的燈泡只會讓人更壓抑。玲玲爸爸熱情得過分,坐著陪我們聊天,說:“我家玲玲要有你一半好,我就高興了?!彪m然知道這是客氣話,聽了還是不自在,而黃玲玲一瞬間露出一種極為尖利的眼神,扎著我的臉。
        黃玲玲跟我一塊出來。這是周六的下午,學(xué)校的鐵門到傍晚才會開,我們無處可去,又走到練功場。正是少有的深秋的好天氣,盛大的陽光照在身上,沒有運(yùn)煤車經(jīng)過,世界明亮而安靜。我們坐在最高一層青磚上,輕輕蕩著腳。
        “你練成了武功,用它來做什么呀?”我懶洋洋地問黃玲玲。
        “笨蛋?!秉S玲玲總是這樣,不罵不開口,“學(xué)武功不是為了有用。你忘了,你曾經(jīng)渴望世界上能有一本永遠(yuǎn)看不完的書。我希望世界上有解不完的數(shù)學(xué)題……去年冬天,有一次下了兩天兩夜的雪,我早上起來看,它還在下;臨睡前看它,它還在下;半夜爬起來再看,它還在下。天空里像點(diǎn)著燈,籠了燈罩,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像貓頭鷹的毛那么大的雪片,密密麻麻地往下掉,像是天上在發(fā)糖果,而且永遠(yuǎn)都發(fā)不完?!彼A艘粫?,臉上忽然有了暴怒之色,“這跟數(shù)學(xué)不一樣。這跟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一點(diǎn)兒也不一樣。那個時候,我的腦子好像被什么撕開,撕成兩半,我自己的肉身子像是要從那個縫里掙脫出去,跑到外面,瘋狂地往天上往隨便什么地方跑,我不知道我接下去會干出什么事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有可能,我覺得我可能瘋了,就是這樣??墒沁@樣的東西你只能要一樣。你知道吧,不然你就會淹死,甚至一樣也太多了,因為人本身是有限的。”她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半天她說:“我希望我從來沒有遇到過武俠書,從來沒有練過輕功。”
        然后她說要上廁所,叫我陪她一起。
        我十幾歲時,廁所都是旱廁,蹲坑之間沒有遮掩,用來分隔男女的墻壁,個個都是千瘡百孔。黃玲玲對廁所的態(tài)度很怪。她一個人不敢上廁所,都要叫個人在外面站著。可是也不許別人跟她一起上。我們說,我們又不是男的。她就發(fā)怒。
        她受驚嚇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雨灌進(jìn)敞開的糞池,又溢出來,地上都是活蛆,踩上去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脆響。有人往蹲坑的兩側(cè)放了磚頭,這樣墊著腳,好歹可以用了。這樣廁所里的氣氛就比較緊張。本來她叫我一起,但中午我們剛剛生過氣,我就沒去。她一個人去廁所,被人偷窺,她出來后就歇斯底里了。
        那天中午我們生氣的事情是這樣的。我們一起上廁所,我出來后,她進(jìn)去,立刻喪著臉退出來,把我罵一通。我莫名其妙,到底怎么了。她怒咻咻地,“你也太不自愛了。你看你把廁所弄成這樣,也不收拾一下?!?br/>  我又進(jìn)去看了看,剛掏完糞,我是頭一個上的,比平時還干凈。出來再問她,她勃然大怒,“你怎么把那么骯臟的東西留在廁所?!誰都可以看到,你們都這么不自愛?!?br/>  我的老天,她還沒來過例假!她的生理衛(wèi)生是怎么考一百分的?
        又來到廁所,為了破除她的心理陰影,我先進(jìn)去看看。昨天被人摳掉的磚頭已用水泥封死。我把耳朵靠近中間墻壁聽一聽,那邊聲音全無?!皼]人,你進(jìn)去吧。”我像個保鏢一樣站在外面,等了好久,黃玲玲仍然沒出來?!澳銢]掉里頭吧?”廁所的味道不好聞,上完廁所,身上的味兒要逗留一個小時才會消失。
        “你沒事吧?”
        “你再不說話我就進(jìn)去了?!?br/>  我真急了,也顧不得黃玲玲的古怪脾氣,一頭闖進(jìn)去,只見她絕望地蹲在中間,哭得一塌糊涂。
        她來例假了。
        
        最終,我的同學(xué)黃玲玲沒考上師范,胡亂上了個衛(wèi)校。我上了一個技校。我們保持通信,她還是動不動就臉紅,連軍訓(xùn)的教官看她一眼她也臉紅,所以,別人看她的眼神都很高深莫測。我知道她到開封實習(xí),在床頭貼一張《射雕英雄》傳的劇照,下面署上自己的名字:逍遙子。實習(xí)的日子她慢慢變得正常,迷戀《羅蘭小語》,喜歡看電影,也不提臉紅的事情。衛(wèi)校畢業(yè)的學(xué)生,每一年得好幾萬吧,反正,我的同學(xué)里凡是啥也沒考上的都去念了衛(wèi)校,所以工作不好找。她家托了好多關(guān)系,也不行。她只好在家里呆著,幫媽媽賣東西。就在那時,我忽然收到她很多信,跟我討論哲學(xué),信很厚,字寫得極密,一行疊在另一行上,背面再寫一遍,鋼筆戳破紙張,字句相疊,我什么也看不清。再后來,我聽說了一個消息:她戀愛了。我得多吃驚啊,她不再憎惡男人了嗎?她不再覺得恥辱了嗎?
        那是一個電臺主持人,據(jù)說,主持人每天都在廣播里向她表白,那表白,除了她,誰也聽不出來。那是他倆之間的暗號。
        有天她到我家找我。她幾乎一點(diǎn)也沒變,還是沉著臉,眼神特別堅定。
        “你還練武術(shù)嗎?”她輕輕問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搖搖頭,“我不練了。我找到了真正的無限?!彼谅曥o氣地伸出一根手指:愛。
        “你記得有段時間,我給你寫信討論哲學(xué)嗎?”
        那段時間,她沒有工作,也不用上課,她從來沒有那么空閑過。她把所有的問題都想了一遍,最后,她沿著麥地向田野深處走,走了一下午。五月是農(nóng)村最華麗的時候,麥子熟透了,金黃色到了極點(diǎn),被陽光照著,像一張張波動的鏡面,反射出慘烈的白光。她一直在心里固執(zhí)地問一個不存在的人: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為什么,為什么?她想,一切都必須有一個理由。不能再這么渾渾噩噩地活下去,必須要有個答案。突然間,天空下起暴雨,她仰頭看,身邊似乎有很多人跑出來,很多人在說話,她都沒聽到,沒看到,因為那一瞬,一個聲音在她心里說:我在,我一直都在。
        
        她如被雷擊,淚流滿面。
        那就是愛。她臉色蒼白,靛藍(lán)色的靜脈血管像燃燒在玻璃瓶子里的火焰導(dǎo)管,神秘地笑一下,去愛吧,把自己真正投入進(jìn)去,你會很幸福的。
        “可是,我們也聽過那個廣播,沒聽到對方有什么暗示啊?!蔽仪由卣f。
        “你不懂,就像當(dāng)初學(xué)輕功你也不懂一樣。你得相信。”她輕蔑地看著我,眼神冷靜。
        “你還沒愛過人呢,你什么也不懂。你只知道有看得見的一個世界?!彼f完這些就走了。她走路的樣子輕飄飄的,像一只失群受傷的大型鳥類,比如說,白鶴。來例假后,她就不能跳那么高了,這我早就知道,但看著她的背影,我覺得她能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后來她就死了。她回英才,從宿舍頂樓跳下??赏ㄍ敇堑臉翘荩缇捅凰喾馑?。我們不明白她是怎么上去的,又為什么上去。校長從那以后,有些老得厲害,漸漸把學(xué)校給了兒子,自己不大管了。前幾年聽說分家內(nèi)訌,被兒媳婦騎在身上打。我都想像不出來,校長!但我記憶里仍然是帶我們上課的那個校長,掌握著我們所有證據(jù),兇悍的、強(qiáng)橫的那個人。我一輩子害怕他。
        
        “如果她實習(xí)后能找到工作,或者說,她能考上師范,當(dāng)老師,也許她就不會死?!彪娨暸_的黃玲玲說。
        “是。她的問題是,她思想跑得太遠(yuǎn),可是生活太閉塞。”我的同學(xué)黃玲玲說得對,我們不該看武俠書,不該練輕功。它像一種詛咒,挨著它的人就會不幸。男生老大哥瘋了,陳海笙失蹤,黃玲玲自殺。在那幾年,我經(jīng)常想這些事,有時我想,也許我們是多余的人,就像那些地洞平房一樣,本來不應(yīng)該存在。有時我想,也許武功是另一個世界,但并沒有人承諾過我們,那個世界就一定比現(xiàn)在這個更好,更不邪惡,我們在其中一定就不感覺罪惡和恥辱。并沒有人承諾過我們,連武俠書里,蕭秋水或令狐沖都沒這么說過啊。
        沙發(fā)已經(jīng)沒入暮色中,電視臺的黃玲玲被昏暗包圍,身上散發(fā)出一股奇怪的老年人的味道。我拿起包,開門,走出去。我像嘔吐一樣吐出了多年的淤泥。我不再對聽眾有興趣。
        外面已是黃昏,街道被暴雨沖刷得干干凈凈,楊樹葉子閃著銀光,在風(fēng)中拍著手,奏出銀子一般的流水聲。第二天是周日,我在公園湖邊長椅上曬了一天太陽,感覺五臟六腑在顫抖,怎么都停不下來。
        
        尾聲
        
        周一,我去電視臺上班。黃玲玲沒有來。我無聊地坐到中午,組里一個人也不在,我用電腦放歌聽,又煩躁地關(guān)掉。下午,有同事來吩咐我把黃玲玲的東西收拾到一個塑料袋里,待會兒給她的家人。
        “她辭職了?”
        “她自殺了?!?br/>  我停住手,半天沒有說話。
        黃玲玲的媽媽頭發(fā)短短的,跟我媽媽很像。她們除了少女時代留過長辮子以外,之后就永遠(yuǎn)都是短頭發(fā),不化妝,不敏感,粗糙,能吃苦。把袋子給她時,我們握了握手,她的手非常厚實,粗糙,是長期干粗活的人的手。她抱著袋子,倒沒有哭,問我,哪個是黃玲玲的座位。我指了指,她就過去,坐到那把椅子上,東張西望一下,大概在想像黃玲玲坐在這里時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來,我媽媽年輕時其實是化妝的,也許也很敏感。那是在我非常幼小的時候,但她畢竟也年輕過。
        黃玲玲死因不明。有一些流言,但我選擇不聽。她是割腕死的。這是自殺中最需要勇氣的,因為跳樓、投河都能借助外力,但割腕不行,中途不能暈血,不能怕疼,完全靠個人意志力完成。這很像黃玲玲的死法,我說過,她是很堅定的。
        后來日子就照常過了下去。我照常去電視臺包的賓館里上班。沒有了黃玲玲,我的地位更加穩(wěn)固,但同事也就更加給我氣受。半個月后,我終于辭職了。同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們的制片主任許諾要提拔我,但要我付出代價。
        收拾東西的混亂中,有人遞給我一封信,是本城投遞,下面沒有地址。我收到箱子里,一起抱到住處。這里我也退了,買了晚上的火車票去北京。在這一個雙重撤退的潰散中,我發(fā)現(xiàn),上火車前,我居然都無事可干。我打開那封信,字體清秀,用黑色墨水,寫在抬頭印著大紅色P市檢察院的稿紙上。
        小路:
        你好!我是黃玲玲,真名叫王賀美。你說過,我們都是被詛咒過的,現(xiàn)在,再一次在我身上應(yīng)驗。你的同學(xué)黃玲玲的確考上了師范,我那一年什么也沒考上,我爸當(dāng)年是P市司法系統(tǒng)的一個小頭目,他盜用了她的成績。從此,我以黃玲玲的身份活在世間。
        除了生活較為優(yōu)裕,我的其他情況都酷似黃玲玲,我也有個極端殘暴的爸爸。所以,那年他讓我自己選:是大家都冒風(fēng)險,盜用身份去上師范,還是復(fù)習(xí)一年,重新考。我毫不猶豫選前者。所以,我并不無辜,我是主動選擇的。
        我爸讓我自己選,并不是民主,而是要讓我知道,他為此冒了丟掉前途的風(fēng)險。這也是從我十二歲以后,他不斷重復(fù)告訴我的主題:他為我付出太多。我必須感恩,但我不。一想到上完師范,找到工作,賺錢獨(dú)立,我就高興得發(fā)抖。我不打算跟他有任何關(guān)系。這種決心,是我所有生活的動力。所以上完學(xué),我又找到進(jìn)修機(jī)會,然后進(jìn)電視臺實習(xí),然后留在南京——對我來說,這一切的動力都來自于對他的恨。恨越強(qiáng)烈,我就能走越遠(yuǎn)。
        但最荒唐的事情是,從我來這里進(jìn)修的那一年,也就是三年前,我最恨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能再打我,不能再追到這里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我曾經(jīng)因為進(jìn)修,跟他大吵,被他關(guān)在屋子里一個月。我跑出去后他跟著我跑了一條街,大喊著“你今天走,咱們就是家破人亡!”他想讓我丟臉。這些我都不怕?;奶频氖虑槭?,因為一些紛爭,他被抓起來,判了二十年。他今年五十四歲,放出來就是七十多了。
        我只進(jìn)去看過他一次,今年春節(jié)的時候。仍然憎恨,但更加憎恨老天爺跟我開玩笑。我怎么能恨如此軟弱的一個人,一個瘦得只有以前一半的人,一個見到任何人包括我都賠笑敬禮的人。他被打怕了,他被打廢了,再也不是以前拿皮帶抽我把皮帶抽斷的那個人。我恨不起來。最重要的是,他軟弱了,他需要我的幫助了,他需要我的親情了,可我也憐憫不了他。
        電視臺這里,我走后,你會聽到風(fēng)聲的。他們說得對,我跟制片主任有染。但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是被他老婆扭打了一頓才去死的。我只是覺得這些都無所謂了,我泄氣了。他本來要送我去北廣進(jìn)修,回來做主持人。他老婆大鬧電視臺,這條路斷了。我還有別的路,當(dāng)然,同樣是黑暗中的幽深地洞。我好像一直在地洞里鉆,不知為什么,我沒有走過好人走的路,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應(yīng)該安于活在黑暗中。
        我和黃玲玲都是從地洞里爬出來的多余的人,我們對世界的貢獻(xiàn)就是恨。當(dāng)恨不存在,我們就沒有了存在目標(biāo)。也許以后還能發(fā)現(xiàn)新的,但我不想等了。等待是很煎熬的。
        謝謝你告訴我黃玲玲的故事,我也告訴你我的故事,我們扯平了。此致
        敬禮
        王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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