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
(華東師范大學 歷史學系,上海 200241)
張其昀是我國現(xiàn)代著名學者,一心以中國“文化復興”為職志,并把自己的文化抱負滲透到史地學、教育、中外文化交流等多種領域,做出許多獨到的貢獻。張氏論中國文化,即古來所稱之“道”,“中國的道統(tǒng),便是中國文化悠久光榮的傳統(tǒng)”,具體言之,包括中華民族的“心理、態(tài)度、風俗、習慣、修養(yǎng)、器識、精神、理想”,這些構成了中國文化的本質(zhì)。[1](P8993)其所言“文化復興”,實際上就是二十世紀儒學道統(tǒng)的復興。自進入南京高等師范學校,追隨他的老師柳詒徵,旗幟鮮明地站到北方新文化陣營的對立面;到獨擋一面,成為《思想與時代》月刊的旗手,率領眾學人,重續(xù)《學衡》之弦歌——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他實際上已經(jīng)成為“新儒學運動的中樞和領袖”。[2](P3)本文在綜合文獻分析的基礎上,從內(nèi)在基礎與外在表現(xiàn)兩方面,探析張其昀的儒生情結(jié)。
張其昀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忠實擁護者?!靶l(wèi)道士”這一角色與求新、求變的二十世紀主潮流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追溯緣由,他的家庭生活背景和求學經(jīng)歷在其中起到?jīng)Q定性的作用。他生于書香門第,曾祖父與祖父兩代皆中過清朝舉人,寧波老宅門前曾為此樹過兩根旗桿,鄉(xiāng)鄰都引以為榮。作為子孫,張其昀不僅感到榮耀,自當發(fā)奮進取,以先人為楷模,此為人之常情。1907年,張其昀入家族祠堂“倫敘堂”念書,“四書背誦如流,有神童之譽”。[3](P1414)可見,他于髫齡之際,對儒家經(jīng)典已熟稔于胸。值得注意的是,張其昀的父親一生“最留心宋代以后寧波的志書,鄉(xiāng)邦文獻爛熟于胸”。張父生逢儒學飽經(jīng)國人詬病與西學沖擊的無奈,對鄉(xiāng)賢王應麟“士不以秦賤,經(jīng)不以秦亡,俗不以秦壞”等語,不免心有戚戚。[4](P2)他對張其昀循循善誘,崇尚“真志節(jié)”與“真學問”,這種言傳身教所產(chǎn)生的深刻影響,就張其昀的思想觀念和人生履歷來看,是極其顯而易見的。
1915年,張其昀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浙江省立第四中學。盡管進的是新式學堂,文化傳承的意識卻沒有中斷過,這要“歸功”于他的國文老師陳康黼。陳康黼(1867-?),浙江鄉(xiāng)試光緒丁酉(1897)科舉人,曾做過云南昭通縣知縣,歸鄉(xiāng)后在該校教國文。陳康黼與張家有極深的淵源,他是張其昀祖父的外孫兼門生,又教過張其昀的父親張兆林。當時張兆林“常坐腳劃船到城里拜訪親友,陳家蹤跡尤密”。陳康黼撰有《古今文派述略》,尤其推崇曾國藩的文章經(jīng)濟,譽之為“堂堂之陣,整整之旗”。不難想見,陳康黼在道統(tǒng)傳承上,給予張氏父子的影響。張其昀自言,“我很幸運的做了陳康黼先生的弟子”,[4](P1)即是對陳氏教澤的認同。
中學時代的師承淵源,使道統(tǒng)傳承在這個“四書神童”身上得以維續(xù),而“弘道”之志,則堅定于他的大學時代。1919年,張其昀以“榜首”被錄入南京高等師范學校?!白阅暇└邘煶闪⒁詠恚贝竽细唠[然為中國之二大重鎮(zhèn)”,[5](P4362)時人對北大與南高有“南北對峙”的看法。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新文化運動風靡一時,該校在批判傳統(tǒng)、全盤西化的時代風潮中,以繼承中國學統(tǒng)、發(fā)揚傳統(tǒng)文化為己任,成為南北“新舊文化”之爭中南方“學衡派”的大本營。這所學校對張其昀學術志向的影響非同尋常,不僅在于它已成為現(xiàn)代儒學復興的策源地,更重要的是,張其昀在這里遇到了青年時期最重要的一位“傳道士”——被譽為“南雍雙柱”之一的柳詒徵。
柳詒徵(1880-1956),江蘇鎮(zhèn)江人,其學術淵源主要承自清代江南兩大書院,即南京鐘山書院與江陰南菁書院,師從繆荃孫、黃以周等碩學名儒。作為史學家,柳詒徵注重由史學昌明儒學。他認為孔子是中國文化的中心,“無孔子則無中國文化。自孔子以前數(shù)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傳;自孔子以后數(shù)千年之文化,賴孔子而開”。[6](P263)中國史學通貫儒學,儒學精神才是傳統(tǒng)史學的核心。儒學的現(xiàn)實意義在于,以儒家之根本精神,來解決今世的人生問題——“孔子以為人生最大之義務,在努力增進其人格,而不在外來之富貴利祿。即使境遇極窮,人莫我知,而我胸中浩然,自有坦坦蕩蕩之樂。無所歆羨,自亦無所怨尤,而堅強不屈之精神,乃足歷萬古而不可磨滅。儒學真義,唯此而已”。[6](P267)柳詒徵感慨于中國近世文化的衰落,有禮崩樂壞之嘆,而力言“文化復興”的必要,[5](P4717)提出以儒學來拯救“科學昌明”的現(xiàn)代物質(zhì)社會,“不至以物質(zhì)生活問題之糾紛,妨害精神生活之向上”。[6](P969)1922年,柳詒徵與梅光迪、劉伯明等人創(chuàng)辦《學衡》雜志,并親撰該刊的發(fā)刊辭,鼓動文化保守風潮,以其為國學支柱的學衡派,亦成為當代新儒家的學術濫觴。
柳詒徵不僅于課堂內(nèi)外多有垂教,還曾經(jīng)公允直言,幫助張其昀渡過入學難關。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在當時屬國立學府,學生的學費與膳食費均由學校供給,“入學考試競爭劇烈,成績審查至為嚴格”。[4](P2)張其昀在筆試與口試中的突出表現(xiàn),引起了柳詒徵的注意。他的分數(shù)原本極高,卻因身體太過單薄而慘遭淘汰。柳詒徵非常惜才,認為稟賦出眾的學生,就因為體格不良而喪失進學的機會,實在太過可惜。他以資深教授兼考試委員的名義提請復議,最終得到通過,張其昀也由落榜轉(zhuǎn)而被錄為榜首。[5](P4713)這一轉(zhuǎn)折對張其昀的人生實有舉足輕重的意義。彼時張家家道衰微,生計艱難,連張其昀入讀鄞縣第四高級小學的學費,都是向親戚借來的。[2](P1)報考南京高等師范學校,主要是出于對該校免費培養(yǎng)制度的考慮。張其昀曾回憶道:“本人雖屬世代書香,但家境清寒,故要投考高等師范,如果未蒙錄取,勢將失去深造機會?!盵7](P1609)由此可見,柳詒徵的公允直言在很大程度上改寫了張其昀的人生。
大學時期,柳詒徵教了張其昀一班同學凡四年,從國文到中國文化史,再到亞洲史。柳氏代表作之一《中國文化史》,是一部廣為流傳、影響深遠的巨著,最初即為發(fā)給張其昀班上的毛邊紙講義。[5](P4714)張其昀不僅深得柳詒徵的教益,在讀期間,還積極參與柳詒徵等指導下的南高史地研究會,成為該會的創(chuàng)始會員之一,歷任副總干事、總編輯等要職,[8](P15)為會刊《史地學報》撰稿計32篇,發(fā)文篇數(shù)居眾作者之首。[8](P22-23)此外,他還追隨柳詒徵加入“學衡”陣營,為《學衡》雜志撰寫《劉知幾與章實齋之史學》、《中國與中道》二文。《史地學報》與《學衡》在東南大學先后創(chuàng)刊,不僅作者陣營出現(xiàn)交叉現(xiàn)象,在文化理念上也具有一定的共性。二者在學界趨新鄙舊的主流風氣下,獨樹一幟,倡導熔鑄新舊,弘揚道統(tǒng),從而構建起深厚的人文主義學統(tǒng)。不可否認,張其昀在參與史地研究會、“學衡”等學術實踐的同時,他個人也從中汲取了大量的人文思想資源。
總體看來,張其昀成為一名現(xiàn)代“衛(wèi)道士”,并非是他個人的一種偶然選擇,儒學在他身上是有源可溯的。他出身于科舉家族,父親推崇“真志節(jié)”與“真學問”,這種保守的庭訓并沒有因他后來進入新學堂而受到?jīng)_擊。相反,正是中學時代的國文老師陳康黼和大學時代的史學教授柳詒徵,一個前清的舉人,一個國學巨擘,在張其昀求學的過程中,扮演了“傳道士”的角色,接續(xù)并固化了張其昀的道統(tǒng)傳承意識。而這種“尊儒”觀念的形成,正是其畢生致力于“文化復興”的思想基礎。
本節(jié)以1949年為分水嶺,于此前、后的兩個時段內(nèi),對張其昀為謀求“文化復興”所付出的努力,進行系統(tǒng)探析和總結(jié)。之所以以1949年為分界線,是因為張氏在此前與此后的身份背景發(fā)生了明顯變化,從純粹的“學”,轉(zhuǎn)變?yōu)椤皩W”、“仕”交織。而這一身份變化,又直接影響了他“弘道”的范圍和層面。其中,前一時段的上限,依據(jù)張氏公開發(fā)表第一篇論文《柏拉圖理想與周官》的年份,而定為1922年。
(一)1922年-1949年
張其昀的治學路徑是史、地、文、哲合一的。然而,新中國成立以前,他在地理學上的杰出成就,備受當時學界矚目,一時遮蔽了他在其他學術領域所付出的努力,包括“弘道”這一志業(yè)。為了宣傳他的儒學信仰,他曾先后發(fā)表《柏拉圖理想與周官》(《史地學報》,1922年1月第1卷第1期)、《中國與中道》(《學衡》,1925年5月第41期)、《教師節(jié)與新孔學運動》(《時代公論》,1932年7月8日第15號)、《教師節(jié)與孔子》(《國風》,1932年9月第1卷第3期)、《論現(xiàn)代精神(上、下)》(《思想與時代》,1941年9月第2期、10月第3期)、《中國思想之大動脈》(《教育通訊》,1946年8月第1卷第12期)等多篇論文,并獨撰《孔子傳》(上海:商務印書館,1933年)、《中華歷代大教育家史略》(成都:鐘山書局,1944年)二書。[9](P13114-13147)此外,他還經(jīng)陳布雷引薦,結(jié)識了蔣介石,為“新生活運動”搖旗助威,并為蔣撰《中國之命運》提供了許多史地資料。[10](P209)
上述的種種努力,違背了時代潮流,沒能產(chǎn)生廣泛的影響。當《思想與時代》月刊創(chuàng)刊后,情況才發(fā)生顯著的變化。根據(jù)陳訓慈的回憶,“繼《三民主義月刊》受命編印發(fā)行之后,布雷常感到還缺乏一種既符合國民黨宗旨而又多學術界名人學者撰文的期刊。這時,張其昀亦正有自辦一種刊物的意圖,經(jīng)布雷與他商定,報請蔣準撥特費資助,要求文章水平要高,稿酬較多,經(jīng)張擬定刊名為《思想與時代》,舉聘錢穆、郭秉和、張蔭麟、朱光潛、謝幼偉連張自己共六人為‘特約撰述’”。[11](P15)值得注意的是,國民政府暗中贊助該刊,卻并沒要求它在征稿上實行政治掛帥,陳布雷僅僅提出,希望該刊能持“中和平實”的論調(diào),以沖淡當時左翼進步刊物的影響。緣此,該刊方得以不受“三民主義”范疇所限,并在闡揚民族文化傳統(tǒng)與中西文化比較研究方面,“隱然為后方學術期刊之一重鎮(zhèn)”。[12](P10)
創(chuàng)刊于1940年代的《思想與時代》,與1920年代的《學衡》“宗旨相同”。[5](P4)需要注意的是,“學衡派”既不同于激進派,“而是更多地傾向于尊崇和維護傳統(tǒng)”;也不同于守舊派之復古,“而是主張汲取和融化西方的思想文化”,[13](P48)他們“根據(jù)來自西方的新人文主義思想,全面檢討中西文化的問題;不僅對固有文化予以理性的反省與批判,對西方文化也做了審慎的評騭與選擇”,從而為中西文化的調(diào)和開辟出一條新蹊徑。[14](P277)二十年后,《思想與時代》月刊在“學衡派”開拓的中西融通之路上,高揚“科學時代的人文主義”大旗,與民國時期的“文化保守主義刊物”《理想與文化》、《歷史與文化》、《學原》、《理想歷史文化》等聲氣相投,推進了當代新儒學的發(fā)展。
作為戰(zhàn)亂的親歷者,張其昀在倡導融貫科學與人文的同時,又對科技做出深刻的反思:“科學上之一種新發(fā)明,不善用之,可使歷世經(jīng)營之文化摧毀無疑,其為害之烈,有如疫癘”,[15](P2935)科技并不能“消弭世界人類自相殘殺之浩劫”,那么,和平的根本出路在哪里?張其昀想到了孔子:“孔子以仁為諸德之統(tǒng)一原理,而具有最高之價值……今日對此高速度之物質(zhì)文明,須有高度之組織以為制裁;對此大規(guī)模之國際關系,復須有普遍之秩序以相調(diào)節(jié)。禮義二字在今日更有嶄新之意義。如何將自由與組織,平等與秩序,調(diào)和適中,確保平衡,以謀世界人類之安寧與幸福,此為世界最新之思潮,亦即中國儒家學說之基本概念。”[15](P2936)不難看出,面臨世界民族沖突的諸般現(xiàn)實困境,張其昀的解答明顯地傾向于儒家所倡導的禮義之道。
總之,在新中國成立以前,張其昀主要以學者身份從事教育教學工作,較少擔任國民政府行政職務。源于根深蒂固的儒家信仰,他為弘揚民族傳統(tǒng)文化做出了一定努力,包括撰文、著書等。但由于這些努力與時代主潮背道而馳,大多沒能產(chǎn)生廣泛的影響。隨著《思想與時代》成為民國后期的學術重鎮(zhèn),他的文化信仰才憑藉這塊強大的公共平臺,發(fā)出微弱的“教化”力量。
(二)1950年-1985年
張其昀赴臺之后為傳承道統(tǒng)、弘揚民族文化付出了更多努力,他的治學重心也開始從地理學向歷史文化方向傾斜。1952年,張其昀發(fā)起成立“中華文化出版事業(yè)委員會”,策劃出版中國文化叢書及相關期刊,主持編印了六輯《現(xiàn)代國民基本知識叢書》,計六百冊,[2](P289)將這套書推行到島內(nèi)每一所學校和每一個鄉(xiāng)鎮(zhèn)。當時臺灣結(jié)束日本殖民統(tǒng)治不足十年,“皇民化”教育余毒依然存在,張其昀召集眾學人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典籍編輯成民眾讀本,將傳統(tǒng)文化教育深入到島內(nèi)每一個角落,這對于鏟除奴化教育影響,意義十分重大。此外,因為這套巨著的推廣,“學術風氣與出版活動,得以提高。且所有中小學、大學及公共圖書館,均因此得到一部有相當水準的叢書。此在今日看來,不僅是當日荒涼學術界的泉源,且是以后臺灣出版事業(yè)的發(fā)展基礎。”[16](P1321-1322)
除了主編“國民基本知識叢書”,張其昀在擔任臺灣“教育部長”期間,還主持設置“中華叢書委員會”,結(jié)集歷代文獻,作為改進中小學國文教育的張本,[1](P9155)努力將民族傳統(tǒng)文化融入到學校教育中。此外,他還籌劃編修“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作為國文教學精讀教材的一部分,陸續(xù)推廣到全島師范學校和高級中學。[2](P76)這部教材系節(jié)錄四書而成,它的面世和推廣,都折射出張其昀深沉的文化情結(jié):
經(jīng)籍之蒙塵于今有年,標新立異之士,以讀經(jīng)為復古,為開倒車。三十年來,厚誣先圣已臻其極,視中華典章文物、民族精神為一無足取,棄之若遺。極其所至,欲使中國成為一文化荒原,思想真空。[1](P9156)
痛感于斯,張其昀認為必須對儒家經(jīng)典加以整理闡釋,“使民族文化的精萃,得以深印于青年心坎”,[17](P9525)方為復興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根本之圖。
張其昀不僅借助臺灣地方政府的平臺,極力將傳統(tǒng)文化灌注到教育中,還創(chuàng)辦中國文化大學,深化其復興中國文化的理想與追求。1962年,張氏籌建“中國文化研究所”,先設立研究部,同年即招收研究生,次年大學部開始招生,該校始易名為“中國文化學院”,至1980年改制為“中國文化大學”。作為創(chuàng)辦人,張氏親自擬定“質(zhì)樸堅毅”的校訓?!百|(zhì)”出于“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意在求真。“樸”即良知良能,儒家認為人類的良知良能,含有一種社會意識,即辨別公是公非的能力,而這種由群體生發(fā)的道德觀念,實為培養(yǎng)人格的基礎?!皥浴敝附?jīng)得起考驗,王陽明認為實踐中的磨煉,才是修養(yǎng)品性最有效的良法?!耙恪敝浮傲π小?,“但問耕耘,不問收獲”,埋頭工作,精進不已,所謂功到自然成。他為中國文化大學設計出張揚儒家精神的教育藍圖,曾被時人稱為“現(xiàn)代國士教育”。[18](P1362)
張其昀還致力于對孔子其人其學的深度研究,嘗試從內(nèi)在學理上推進新儒學的發(fā)展。張氏代表作之一《中華五千年史》,即以孔子思想為核心,縱橫貫串史事,該書原計劃撰寫32冊,后因張氏公務繁忙,精力有所不逮,在其生前僅出版9冊,上起遠古,下迄西漢。其中關于孔子其人其學的研究,就占了二冊篇幅之巨,即第四冊《春秋史·中編》與第五冊《春秋史·后編》,前者曾出單行本《孔子新傳》,后者亦有單行本《孔學今義》。張氏自言《春秋史·中編》是全部《中華五千年史》的核心,因為古往今來能創(chuàng)造歷史、扭轉(zhuǎn)乾坤的大人物,乃是“第一流的思想家、理想家和教育家”,而孔子不但是“中華民族的萬世師表”,也是“全人類所公認的一位最偉大、最有影響力的思想家、理想家和教育家”。[19](P1)自春秋時代迄今的二千余年間,孔子之道實為中國思想的大動脈,而于中華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孔子學說則堪稱承前啟后的樞紐,不明此則不足以了解中國文化的由來、發(fā)展與前途?!洞呵锸贰ず缶帯穭t通過“綜合歷代儒學,博采名家之說,運以一己之慮,光納眾流,囊括大典”,對孔子學說進行“現(xiàn)代化之解釋、引申與發(fā)揚”,“對中國新文化的遠景,作一展望,以期邁往前進”。[20](P1)此二書當是張其昀為推進新儒學的發(fā)展所做出的最直接最深刻的個人努力。
張其昀作為上個世紀中期“新儒學運動的中樞和領袖”,一生經(jīng)歷曲折,身份不斷在“學”與“仕”之間更迭,其人格也在“學”與“仕”雙重角色的張力中,經(jīng)歷了痛苦的掙扎,卻能矢志不渝,始終保存著堅守道統(tǒng)、復興中華文化的“民族心”。當歷史的列車已飛馳過優(yōu)游經(jīng)典的中世紀,抵達傳統(tǒng)飽經(jīng)詬病與沖擊而開始快速裂變的二十世紀,像張其昀這種“無恒產(chǎn)而有恒心”的“現(xiàn)代儒士”,不是憑空產(chǎn)生。曾祖、祖父兩代中舉的文化家族,由私塾蒙學到中學再到大學綿延不斷的道統(tǒng)授受,都為培育“士”的精神醞釀下濃郁的文化氛圍、沉淀下厚重的思想資源。從大陸到臺灣,從撰述、辦刊到興學,張其昀都心系民族傳統(tǒng)文化,時刻不忘中華學術道統(tǒng)的傳承與弘揚。他畢生為推動中外學術思想交流、促進儒學在開放時代的蛻變與發(fā)展,而付出的全部努力,及其所取得的重要成就,都有力地詮釋了他于個人所處的流變時空中,卻能恒久保持的“現(xiàn)代儒士”這一角色本位。張其昀其人其學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意義在于,他不僅在傳統(tǒng)分崩離析的二十世紀擔負起傳承道統(tǒng)的一份重任,更于中西交匯的時代機遇中,為推動現(xiàn)代新儒學的發(fā)展,做出了積極、重要的努力。
[注 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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