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學(xué)
賈誼18歲那年,已經(jīng)是洛陽市的名人了。河南省吳省長親自接見他,并把他留在身邊當秘書,重點培養(yǎng)。漢文帝考察各省干部時,發(fā)現(xiàn)吳省長的政績是天下第一,而且法律專業(yè)很過硬,就把他提拔到中央做了司法部長。吳部長極力推薦說,我手底下有個后備干部叫賈誼,博覽群書,年輕有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噬暇驼疹櫫藚遣块L的這個關(guān)系,讓小賈當了中科院的院士。
賈誼有才不假,能碰上這么個伯樂,20來歲就成了最年輕的院士,也不枉此生了。但是,伯樂可以給你一個好的開始,卻不能左右你的結(jié)局。賈誼的人生本該由他自己掌握,卻從此時開始變得一塌糊涂,因為他的情商太低了。
他恃才傲物,鋒芒畢露,不懂謙遜。賈誼所在的部門,主要負責論證皇上下達的各種命令有何利弊得失,職位相當于高級顧問。賈誼沒來的時候,大家水平相當,看不出什么優(yōu)劣,自然都相安無事。賈誼一來,老職員解決不了的問題,他都搶著解決了,還沾沾自喜?;噬峡粗貙嵭?當然跟著高興,一高興,給他來個破格提拔,賈誼不到一年就當了太中大夫。
身在官場,腳底下全是雷,賈誼卻不管不顧,一腳踩一個。做事可以高調(diào),皇上有工作任務(wù)布置下來,當然不能草率,知無不言沒錯;但做人一定要低調(diào),否則,你把功勞都攬過去,顯出同事的無能,怎么可能搞好人際關(guān)系?他那些同事都是老油條,表面上嘻嘻笑,背后就可能捅刀子。過了沒多久,小賈就為此吃苦頭了。
賈誼的官做大了,心氣也高了。他年輕,有想法,領(lǐng)導(dǎo)又信任,他就去跟皇上說,咱這制度要大變。說著,拿出草擬的方案,“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興禮樂”,看得皇上都激動不已,對他直蹺大拇指,說,小賈啊,你可真是個人才!
很快,皇上就給賈誼的老同事發(fā)了份人事調(diào)動草案,讓他們論證下賈誼位列公卿的事。賈誼的老同事們做了些什么,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朝中重臣周勃、灌嬰等人投了否決票,說:“這個洛陽小伙年紀輕,學(xué)識淺,還想獨攬大權(quán),怕要把朝政搞亂啊!”這些人都是當朝元老,說話分量不輕,漢文帝登基時間也不長,根基不深,也覺得這么干太冒險,還是一切求穩(wěn)為好。為了耳根清凈,漢文帝干脆讓賈誼去給長沙王做太傅了。
如果賈誼情商夠高,樂天知命,敢于反思,也許能愈挫愈勇。但是他太理想化,不知道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別人給他上一課,批評他幾句,他就蔫了。如果只是情緒低落,還可以療傷,但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自己錯在哪兒了,馬上又犯了另一個致命的錯誤。
某天,賈老師走到湘水邊,越反思越覺得自己是全世界的債主,他對著滔滔江水,寫了一首《吊屈原賦》,把一肚子牢騷都倒進了水里:別人是夜貓子,自己是鳳凰;別人是破鉛刀,自己是莫邪劍……最后總結(jié)說,自己是條大魚,一般的小水溝撲騰不開。
龍居淺水尚且遭蝦戲,他居然不知韜光養(yǎng)晦,更不該在這兒指桑罵槐,授人以柄,徒然增加不必要的敵人。
賈誼的情商太低,所以他根本傷不起。他在長沙王那里做了四年家教,竟然還沒有走出仕途挫折的低谷,心態(tài)沒有任何改觀。第三年夏天,一個美麗的黃昏,有只貓頭鷹飛到賈老師的院子里。他很傷感,因為貓頭鷹不吉利,他也相信“野鳥入處兮,主人將去”的傳說,還抬頭問貓頭鷹,我還能活多久?貓頭鷹沒理他,徑自飛走了。
四年過去了,漢文帝接見賈誼,問他鬼神之事。賈老師回答得很精彩,但是沒多久,他就被改任為梁懷王太傅。雖然司馬遷沒有任何交代,其實一句“居頃之(沒多久)”,就知道他肯定又被人黑了,而且他提出的任何建議,漢文帝都一概不聽,雖然那些想法后來都被證明非常正確。
表面上,賈誼后來是因為漢文帝愛子梁懷王騎馬摔死而愧疚不已,哭了一年多哭死了。其實賈誼是怕了—他怕漢文帝痛失愛子,必然以為他賈誼連個孩子都看不好,還能干什么呢?!他當年所有的自信都煙消云散了。
人生原本是件很矛盾很糾結(jié)的事,生存的意義就是解開矛盾、化開心結(jié),這樣才能撥云見日,但是賈誼卻恰恰相反,偏偏要鉆牛角尖。一個高素質(zhì)人才,這么自取滅亡,實在是個悲劇。
編 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