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夢
(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左翼文學興起于大革命失敗后的新文化陣營的分化,是青年學者對政治構想的文化表現(xiàn)形式。盡管左翼文學意圖通過社會性來強壓自然性,實現(xiàn)無產階級革命的文化需要,但卻在眾多作品中處處展現(xiàn)人性的光輝,人文主義也在繼承和發(fā)展的過程中接納了“理性”形成了新人文主義。
14世紀中期以反抗神學為主的文藝復興運動興起,古希臘和羅馬的人文學受到高度推崇,“人文主義”便是在這樣一種文化氛圍中產生,提倡人性,注重個人意識,關注人的價值是其核心價值。這個時期首先給了個性以最高度的發(fā)展,并引導個人以一切形式和在一切條件下對自己做最熱誠的和最徹底的研究[1]。隨著資本主義在中國的滲透,明末清初也出現(xiàn)了人文主義思潮的萌芽,李贄、湯顯祖等高舉人文旗幟,對抗封建社會“存天理,滅人欲”的“禮樂”。1919年五四運動的興起,便是這場西方文藝復興運動在中國的延續(xù),“個性主義”便是中國“人文主義”的彰顯,也可以說這場以個性主義、人道主義為口號的五四運動是西方人文主義在中國發(fā)展的最高峰,但嚴格意義上來說,此時的人文主義關注人個性的發(fā)展,強調人性的自由平等,更側重在人性主義的角度,在“人”這個單一的個體范圍內,強調自然性的完整釋放?!叭宋闹髁x”促使中國人民自發(fā)的覺醒,也開啟了終結封建之門的序幕。
20世紀初,美國學者歐文·白璧德在借鑒和學習中國儒學思想的基礎上逆文化大潮而上提出了“新人文主義”,這一說法即是對過度放縱的個性主義思潮和人文主義思潮的改良,它豐富了“人性”的概念,認為“人性”是自然性和社會性的統(tǒng)一,在人身上有一種能夠絕對控制的“自我”和另一種需要被控制的“自我”[2]。而國內最先將“新人文主義”思潮引進并接納為救世良方的是以吳宓、梅光迪為代表的學衡派,此二人師從白璧德,確信“人性二元說”,意圖喚起國人道德和傳統(tǒng)。這一說法也為以梁實秋為代表的新月派所認同,并遭受到左翼陣營的強烈抨擊和譴責。較之啟蒙時期的“人文主義”而言,“新人文主義”強調了從“我”到“他”的轉變,前者著重于自我個性的展現(xiàn)和追求,后者則體現(xiàn)了人文關愛,要求尊重個性,尊重他人,較之前者,后者將“自由”納入到一個有效的“度”里,突出強調了個體與個體之間所共同歸屬的“整體”,以及這種整體乃以維持、延續(xù)和發(fā)展的人文秩序。這無疑是一種進步。但僅從影響層面來說,在中國新人文主義的發(fā)展遠遠不及人文主義來得成功,畢竟愚昧落后的國人思想,封建落后的國體要連根拔起需要更為鋒利的矛。本文中所采取的人文主義概念便是由以上綜合所得,至此視角的選擇亦如茅盾先生的社會分析批評法產生類似。
無疑,左翼文學是功利的,從它的產生開始,它便被掛上了革命和政治的標簽,文學的外衣,宣傳的本質。文學的自然性就是審美的,藝術的,讓人賞心悅目的;左翼文學便不是純粹的文學,它被施加了社會屬性,例如宣傳、服務、與時俱進等等。但也正如新人文主義所主張的,一味的放縱自然性,結構再完美,技巧再精細,也不過只是一篇“美文”,虛有其表;但一味的施加社會性,內容充實了,結構不完整,技巧不到位,那么縱使再富含哲理,也不過是糟糠之文;但若能使得自然性與社會性和諧一致,思想充實,趣味性強,便是文學作品得以久遠發(fā)展之大計了。
左翼文學是霸道的。1930年左聯(lián)在上海成立,左翼文學正式成為無產階級對抗國民黨當局的政治武器,也標志著這一文學正式從屬于政治,服務于政治。
第一,圍繞左翼文學展開的論爭,對非左翼人士的批判。
左翼文學是典型的政治性產物,這一政治性就決定了左聯(lián)的斗爭性。自左翼文學登上歷史舞臺以來,爭論就不曾息止。從與太陽社、創(chuàng)造社的論爭到與自由人和第三種人的論爭,再到與學衡社、新月社的論爭,左翼文學表現(xiàn)出強烈的排斥意識,這當然也是無產階級的政治和文化需要,論爭造成了學術界的短暫混亂,以左聯(lián)陣營為代表的文學派別之間的相互排斥和不兼容,與新人文主義倡導“尊重個性”的主張大相徑庭,且不談左翼文學作品中“人性”主題展現(xiàn)的多與少,單從現(xiàn)代文學史第二個十年里的大論爭中便可以領會到左翼文學的“獨我”意識,這種“獨我”的追求和發(fā)展抑制了“他人”個性的發(fā)展,也影響了文學界各派共同繁榮的和諧發(fā)展。除了與各文學門派的爭論外,左聯(lián)前期的偏激“極左”思想,也導致了對非左翼人士的批判,包括被后世定論為左翼作家的魯迅和茅盾等人也難逃受正統(tǒng)馬克思文藝思想所培養(yǎng)出來的無產階級革命作家的詬病,這當然也與對馬克思主義文藝思想的領會和活學活用程度有關。但為了制止國民黨當局實施的“文化圍剿”,左聯(lián)也差點將這場反圍剿斗爭異化為另一場文化圍剿,這于人文主義的角度上來說,是相當不理性和不合理的。慶幸的是文學論爭也帶來了左翼文學的成長、成熟和發(fā)展,更為之后的左翼小說的繁榮奠定了重要的基石。
第二,左翼文學中對“人性”的孤立和批評。
從早期左翼小說中“革命+愛情”的模式,到“唯物辯證法的創(chuàng)作方法”的題材決定論,再到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手法,左翼小說始終處于一個不斷發(fā)展和完善的漸變成熟過程。但不管是處在何種階段,“階級性”、“革命性”始終是唯一不變的主線。工人與資本家的沖突,農民與地主的沖突,百姓與官員之間的沖突,是左翼作家偏愛的主題。為了激化階級沖突,宣傳革命的重要性和必然性,左翼文學作品中似乎也在刻意規(guī)避“人性”。早期流行的“革命+愛情”,盡管也體現(xiàn)了些許人文主義的色彩,但所謂的“愛情”也是歸屬于“革命”的,在政治大浪潮下,愛情是為政治服務的,因為革命而走在一起,也因為革命而迷失。早期的左翼小說,大多是出自無產階級革命家之手,為了實現(xiàn)無產階級的文學任務而投身于作家行業(yè),理性和理智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以絕對優(yōu)勢將感性和感情壓倒,導致對“人性”的孤立也就不難理解了,甚至在左翼后期也有少數(shù)作家因在作品中涉及到對“人性”的展現(xiàn)而被冠以走資派的罪名,如葉紫在《星》一文中對梅春姐極力追求愛情的描寫就曾受到過其他革命人士的質疑。人文主義強調的是個性的發(fā)展、人性的價值和個人的意志,但左翼文學相對而言卻是不那么支持作品個性發(fā)展的,它不僅要求作家思想的一致性,更是要求作品題材的一致性,就像劃定一個基本的藍圖本,然后讓作家在里頭涂鴉,好與壞也不過就是按著規(guī)則和要求的命題作文,未能體現(xiàn)和突出作家的個性意志,也不能完好地體現(xiàn)作品的個性和獨特風格。
左翼文學是革命的,是階級的,也是政治的。但在其特定的歷史條件下也是必然的。在五四運動和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下,人的自然性被喚醒了,落后的社會性引發(fā)了個體的諸多不滿,青年學者們極力想要改變破舊殘缺的社會現(xiàn)狀,個性思潮、人文主義廣泛而深遠地影響著青年一代,白話文的普及使得文學界空前繁榮,至此文學面前人人平等,文學終于為大眾所共同享有。在人文主義的大方向上,左翼文學的產生便是個性解放的表現(xiàn),新學派的形成離不開個人以及由個人所組成的集體的個人意志和意識,正是在這種人性解放后的自由氛圍中,擁有相同目的、意志和個性的無產階級人士在接受西方先進文化思想的熏陶后,自發(fā)地走到了一起,為這共同的“個性追求”而成立了左翼作家聯(lián)盟。因此,在大方向上,五四時期人文主義的傳統(tǒng)從未終止。左翼文學絕非偶然,人文主義和人道主義點燃了他們內心最大的渴望,無產階級人士看到了希望之光,既然政府是不好的,那么就應該要改變[3]。于是,文學在工人、農民的渴望中走上了革命的舞臺,“革命文學”也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
不得不承認,在左翼文學的早期,激進的極左思想以極端的方式左右了人性的自然發(fā)展,但在與各文學派別的論爭中,左翼文學也在不斷的摸索和改進,批評方法也在不斷的演進,左翼文學日趨成熟,后期佳品更是不勝枚舉,也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作家,茅盾、柔石、葉紫等備受推崇。與新月派的論爭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與人性論的較量,而現(xiàn)在“自由人”本身的理論基石是普列漢諾夫等馬克思文藝理論的經典作家,它的論爭性質是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體系內部關于文藝作用于價值的人的認識分歧[4]??梢姡摖幉粌H是不同文藝理論的相互較量,也是文藝理論內部的相互討論和學習,這對左翼文學的實踐之路奠定下了有力的基石。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是左翼文學的指導性綱領,《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最先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基本觀點?!巴ㄟ^實踐創(chuàng)造對象世界,即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也就是這樣一種存在物,它把類看作自己的本質,或者說把自身看作類存在物?!?節(jié)選自《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馬克思強調人是意識性的產物,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顯然與人文主義所倡導的注重人的自我意識是一致的。新人文主義對人文主義的觀點進行了改良和深化,將人的“自然性”限定在特定“社會性”,“人也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建造”,這種美的規(guī)律可以是自然的,也可以是社會的,這與“人性”的觀點相符合的。因此,左翼文學在大方向上并未偏離人性的軌道。
此外,左翼文學打造了真正的大眾文學,它針對特定的群體而寫作,意圖喚醒他們的自發(fā)和自覺,具有重要的時代意義,與新人文主義的主張相符。在左翼文學作品中,我們也不難看出主人公大多是貧苦的無產階級,蔣光慈《短褲黨》中勇敢的共產黨領導人楊直夫、柔石《二月》中善良的知識分子蕭澗秋、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記》中內斂的青年女子莎菲、葉紫《豐收》中樸實的農民云普叔無一不是典型,且時代背景大都是貧苦大眾受盡剝削和壓迫的舊社會。盡管左翼文學著重表現(xiàn)激烈的階級對抗,其目的是宣傳無產階級文化和鼓勵農民、工人自發(fā)的反抗,但其作品構建的起點是從社會底層困苦人民的身份地位出發(fā),體現(xiàn)了人文主義關懷精神。
[1]布克哈特.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M].何新,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2]歐文·白璧德.盧梭與浪漫主義[M].孫宜學,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3]熊權,陳娟.從“張賢平現(xiàn)象”論左翼文學的初期發(fā)展[J].云夢學刊,2011,(5).
[4]凌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