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丕
(第三軍醫(yī)大學 外語教研室,重慶 400038)
“詩,譯之所失也”。美國詩人羅伯特·L·弗洛斯特(Robert Frost)的這句感嘆成為詩歌翻譯長期以來的困惑與苦惱,也是翻譯界視詩歌翻譯為畏途的真實寫照。詩歌濃縮了一個民族語言文化的精華,含有鮮明的語言、文化特征。蘇珊·巴斯奈特在其大量的詩歌翻譯實踐基礎上,經(jīng)過對各種詩歌翻譯理論的全面梳理和認真分析,將詩歌翻譯置于自己一貫堅持的文化翻譯觀視閾下,闡明了詩歌可譯的觀點,提出了著名的詩歌翻譯“種子移植”理論。她的詩歌翻譯觀不僅對詩歌翻譯實踐有著重大的指導意義,而且給全球文化語境下的詩歌翻譯理論注入了新鮮血液,為譯者提供了明確的翻譯詩歌的方法,為詩歌翻譯指明了方向。
“詩者,譯之所失也;恰譯之所得也”。蘇珊·巴斯奈特一直堅持“詩歌可譯”的觀點。早在1980年的《翻譯研究》專著中,巴斯奈特就針對詩歌翻譯中出現(xiàn)的種種問題和困惑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她認為,單從翻譯的歷史來看,人們對于詩歌翻譯的探討和花在詩歌翻譯問題上的時間遠遠超過其他文學體裁。然而,詩歌翻譯的研究始終停留在經(jīng)驗之談或孤立文本的討論之上,從非經(jīng)驗主義(non-empirical)的角度來探討詩歌翻譯,即對方法論問題(methodological Problems)的研究少之又少。絕大多數(shù)觀點或理論要么建立在對某一作品的不同譯文的評價基礎之上,要么就是翻譯中遇到的某些實際問題的經(jīng)驗介紹,而對于詩歌翻譯的一些重大問題,譬如詩歌的可譯性、詩歌翻譯標準、詩歌翻譯策略、形式與意義等根本問題缺乏總體性的理論范式研究。巴斯奈特認為詩歌不應屬于某種特定的語言或文化?!拔覀冊趺茨苷f荷馬只屬于希臘,莎士比亞只屬于英國,何況莎士比亞的價值最初是在德國被認定的?!盵1]既然詩歌不是某種特定文化的財產(chǎn),譯者就有權利對其進行翻譯,使文本超越語言的界限,從而成為屬于全人類的文化財富。
1998年巴斯奈特與勒菲弗爾合作出版了《文化建構——文學翻譯論集》一書,巴斯奈特在《種子移植:詩歌與翻譯》一文中再次地闡述了自己對于詩歌翻譯的深刻理解。論文開篇,她就旗幟鮮明地批判了詩歌不可譯的觀點。對于弗洛斯特那句著名論斷“詩,譯之所失也”(Poetry is what gets lost in translation),巴斯奈特認為它所暗含的詩歌不可觸及、不可傳譯的觀點是極其不理智的。英國浪漫主義詩人雪萊(P.B. Shelley)在其《詩辯》(The Defense of Poesy)中曾這樣說道:“把某個詩人的作品譯為另一種語言,借此來發(fā)現(xiàn)詩人的創(chuàng)造性,這就像把一朵紫羅蘭放入坩堝去,希冀借此發(fā)現(xiàn)其花色與花香的構造原理,兩者皆非明智之舉。紫羅蘭必須再次萌生于種子,否則開不出鮮花——這是巴別塔之咒的負累”[1]58。這段話常被人用來支持詩歌不可譯的觀點。然而,巴斯奈特卻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解讀了雪萊這段話,得出了相反的結論。她認為:盡管詩歌不能從一種語言直接轉換成另一種語言,但是卻可以移植。種子可以置于新的土壤,新的植物可以再生。譯者的任務就是確定在什么地方放入什么樣的種子并著手種子移植工作。這種全新的解讀既表明了巴斯奈特關于“詩歌可譯”的這一觀點,也反映了她與眾不同的詩歌翻譯理論——“種子移植論”。
巴斯奈特對許多很有代表性的詩歌翻譯理論或策略研究進行過客觀的分析,提出了自己的獨特見解。勒菲弗爾在《詩歌翻譯:七種策略及方案》中列舉了詩歌翻譯的七種策略:音譯法(Phonemic Translation), 直譯法(Literal Translation),音步譯法(Metrical Translation),散文譯法(Prose Translation),韻體譯法(Rhyme Translation),無韻體譯法(Blank Verse Translation),詮釋法(Interpretation),包括“改寫”(version)和“擬作”(imitation)。巴斯奈特認為勒菲弗爾歸納的這些翻譯策略恰恰反映出詩歌翻譯方法中常常出現(xiàn)的一類錯誤:即譯者過于強調(diào)詩歌的某一個或幾個元素,而忽視了詩歌的整體性。換句話說,在建立一套詩歌翻譯的方法論標準時,部分代替了整體,造成一葉障目,沒有把詩歌當做一個有機結構(organic structure),從而導致詩歌翻譯的明顯失衡。
在討論霍爾姆斯的詩歌翻譯理論時,巴斯奈特進一步討論了“有機形式”翻譯的策略。霍爾姆斯在《詩歌形式與詩歌形式的翻譯》一文中提出了四種詩歌翻譯策略,即“詩體歸化”(mimetic form)、“詩體對等轉換” (analogical form)、“自由詩體”(content-derivative)或者“有機詩體” (organic form)以及“變異詩體” (deviant or extraneous form)?!霸婓w歸化”旨在盡力保留原作的形式,即譯者試圖在翻譯過程中將原作形式呈現(xiàn)給譯語讀者。對此,霍爾姆斯認為,詩歌形式與詩歌本身的語言無法分割,離開了自己所屬的語言,詩歌形式就無法存在。據(jù)此,他認為譯者無法保留原作的形式,詩歌形式也永遠不可能完全一致。“詩體對等轉換”涉及詩歌形式的轉換,即譯者首先弄清原作形式的功能,然后在譯語中找到與之功能對等的形式進行翻譯,以期達到原作同樣的效果?!白杂稍婓w”(content-derivative)或者“有機詩體” (organic form)策略是指譯者在獲取原作語義內(nèi)容的基礎上,可以自行創(chuàng)造特定的譯文形式。最后一種策略稱為“變異詩體”,它允許譯作以既不同于原文內(nèi)容又不同于原文形式的新面貌出現(xiàn)。巴斯奈特認為,霍爾姆斯的第三和第四種翻譯策略可以統(tǒng)稱為“有機形式”。她指出“有機形式”是20世紀較為普遍的詩歌翻譯處理方式,即依據(jù)源文本的語義,靈活處理譯本的形式。
按照霍爾姆斯的解釋,“詩體歸化”和“詩體對等轉換”其本質(zhì)都是一樣的:即譯者選擇一種詩歌形式,將原作的思想、意象、韻律等內(nèi)容放入其中,這是一種機械的二元式的處理方式。但“有機形式”卻截然不同,譯者將原作的形式和內(nèi)容視為一個有機整體,在充分閱讀和理解原作“靈魂”的基礎上,將譯作進行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從而讓一種新的內(nèi)在形式從文本自身中產(chǎn)生出來,譯作往往是原作詩歌的整體體現(xiàn),這是對詩歌整體的、有機的處理。
從霍爾姆斯的“有機形式”追溯到雪萊關于詩歌翻譯的著名論斷,我們可以看到,巴斯奈特的“種子移植論”其實是在受到雪萊“種子說”和霍爾姆斯“有機形式論”的啟發(fā)之后提出的一種新的詩歌翻譯理論。首先,她抓住了“詩不可譯”這一謬誤的癥結所在:詩歌具有形式與內(nèi)容密不可分的本質(zhì)屬性,而詩歌一旦離開承載它的語言將不復存在,因此試圖通過保留詩歌形式以實現(xiàn)詩歌翻譯的傳統(tǒng)做法注定會失敗。其次,巴斯奈特指出,我們應當把詩歌視為一個有機生命體(organic form),詩歌的形式與內(nèi)容高度融合,不僅原作如此,譯作也應達到形式與內(nèi)容的渾然天成,形成一個富有活力的有機體,而不是僅有外殼沒有靈魂的毫無生氣的軀體,所謂“譯詩為詩”即是此意。最后,巴斯奈特把詩歌翻譯過程比作種子移植,認為譯者應通過對原作的認真閱讀,尋找詩歌中所蘊含的獨特的“種子”—— 既能體現(xiàn)原作的靈魂或精髓,又能在譯語文化語境中產(chǎn)生“開花結果”作用的詩歌元素,然后通過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包括形式乃至內(nèi)容上的變化、創(chuàng)新)將“種子”移植到譯語文化中去,在新的土壤里長出新植物(形成一種新的詩歌形式),從而促進詩歌的豐富和發(fā)展。這就是巴斯奈特關于詩歌翻譯的“種子移植”理論。
巴斯奈特堅定地支持“詩歌可譯”這一觀點,同時提出了“種子移植”的詩歌翻譯理論或策略。那么,什么是“種子移植”?詩歌翻譯中的“種子”又該怎么確定?種子確定后,又該如何把它植入到譯語文化中呢?巴斯奈特并沒有給自己的“種子移植”論下過明確的定義,但是通過她對詩歌翻譯理論和策略的品評,我們可以看到這一翻譯思想的大致輪廓。
究竟什么是詩歌翻譯中可以移植的“種子”呢?巴斯奈特也沒有給出直接答案。有學者認為,“種子的確認工作必須同時從兩個方面來進行:一是對原作不厭其煩的反復閱讀與研究;一是對目標語文化需要(包括個人需要)的敏銳捕捉”。[2]我們基本上贊同這種說法,但認為還不夠完整。無論是在《翻譯研究》還是在《文化構建——文學翻譯論集》中關于詩歌翻譯的專章論述里,我們可以從字里行間找到這樣幾個關鍵詞:“function/role(功能)”,“pleasure/playfulness(樂趣)”, “target language/target system(目的語或譯語)”。
首先,巴斯奈特強調(diào)了詩歌翻譯應該重視目的語文化的需要,即譯者在選擇詩歌翻譯策略或方法時應當充分考慮該文本在譯語文化語境中所產(chǎn)生的作用或功能。她借用龐德的話說,譯者具有雙重責任,他不僅需要認真閱讀原文文本,了解原文的形式特征、文學背景以及它在原語文化語境中的作用和地位,同時他還必須把該文本在目的語文化系統(tǒng)中可能產(chǎn)生的作用或功能充分考慮進去。[1]64
其次,巴斯奈特指出了詩歌翻譯中往往容易被人們忽視的一個重要因素:詩歌可以怡情,詩歌能帶給人們愉悅的精神享受。她指出,長久以來,翻譯家們一直與詩歌的形式結構、詩歌在原語語境中的功能、目的語對原作的解讀等問題“較勁”,卻忘記了詩歌的“宜人”“神漾”和“賞玩”特征。對于作者和讀者而言,詩歌帶來的樂趣既有智力上的也有情感上的。詩歌猶如一個神奇的讀本,可以產(chǎn)生綿綿不斷的全新的闡釋和解讀,給人一種神奇和愉悅的感覺。如果譯者把詩歌都看作是一個個固定的死板的文本,用循規(guī)蹈矩的方法去套譯,那么這種愉悅感將很快消失。[1]65
綜上所述,巴斯奈特眼中的“種子”至少包括兩個基本條件:一是 “益智”功能。該種子無論在形式上(結構、句法、韻律等語言結構特征)還是內(nèi)容上(意象、思想、情感等語用功能特征)必須是目的語(譯語)文化中所缺少的又需要的,是能夠給目的語詩歌帶來啟迪和發(fā)展,能夠豐富和繁榮譯語文化的元素,用巴斯奈特的話來說,就是能“在目的語文化系統(tǒng)中孕育出新的植物并開花結果”。二是 “怡情”作用。該種子應該具有詩歌所能帶給人們的獨特的賞心悅目、心神蕩漾、嘖嘖稱奇等愉悅感受。
在確認了“種子”之后,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將挑選的種子植入譯語文本中。巴斯奈特首先對奧克塔維奧·帕斯(Octavio Paz)的觀點進行了分析,帕斯曾就詩歌作者和譯者所承擔的任務進行了區(qū)分: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過程中一直沉浸在語言的組織和詞匯的推敲中,一旦把選好的詞融合在一起,一首詩就形成了,且具有無可替代和更改的特征。譯者的出發(fā)點不是詩人推敲詞句的階段,而是已經(jīng)成型的最終作品。他的翻譯過程正好與詩人相反,不是把動態(tài)的詞句構建成不變的文本,而是拆散(dismantle)原詩的語言材料,使這些符號進入新的流動狀態(tài),然后重回一種新的語言狀態(tài)。簡言之,帕斯認為譯者應從原作出發(fā),首先“拆散”原作,然后在目標語中將這些語言符號和編碼進行“重組”(reassemble)。因此,譯者的任務就是編寫與原作詩體對等的譯語文本,譯者首先是讀者,然后才是作者。詩歌翻譯過程就是使原作以另外一首詩的形式存在于譯語中,不是對原詩進行復制,而是創(chuàng)造相似的詩歌。[1]66
巴斯奈特認為帕斯的觀點為我們?nèi)绾慰创姼璺g過程提供了一種有益的方法,打開了我們的思路。其思想與瓦爾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的理論類似:詩歌翻譯為原作提供了再生的機會,使之繼續(xù)沿存甚至復活。這種理論帶有解脫性,使得人們擺脫了“翻譯是否比原作低人一等”這一問題的困擾,譯者的角色也發(fā)生了轉變,其任務僅需閱讀原作再加以重寫就可以了。
因此,巴斯奈特認為“種子移植”的第一步就是對原作的解讀或者闡釋。首先,譯者必須對原詩及作者進行精心選擇,向之“移情”(empathy),建立起親密的“情感紐(sympathetic bond)。如此一來,譯者與作者才能在一種神秘而又興奮的過程中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3]其次,解讀原文。“要翻譯好詩歌,首先要智讀(intelligent reading)詩歌原文,即用一種細致的解碼過程,充分考慮文本特征及非文本因素。如果我們對一首詩還未及仔細審視并認真閱讀,如果我們對什么是詩歌的‘精神’還不得而知就開始擔心詩歌‘精神’的翻譯,我們必然走入死胡同”,[1]60“譯者首先在原語語境中(對原文)進行閱讀,然后通過進一步的解碼將原語文本翻譯到目標語中去。在這一過程中,他所做的工作絲毫不比原語文本的讀者少,相反,他所做的要多得多,因為他是在不止一套系統(tǒng)中接近原文。因此,如果認為譯者的職責僅僅是翻譯而不是闡釋,將這兩者隔離開來,這種看法是愚蠢而可笑的。語際翻譯注定要反映譯者自己對原語文本的創(chuàng)造性闡釋 (creative interpretation)”[4]。巴斯奈特借用龐德的話表明:譯者的首要任務是成為讀者。譯者具有雙重責任,他不僅需要認真閱讀原文文本,了解原文的形式特征、文學背景以及它在原語文化語境中的作用和地位,同時他還必須把該文本在目的語文化系統(tǒng)中可能產(chǎn)生的作用或功能充分考慮進去。
解碼之后就是重組。在對原作進行充分解讀之后,譯者又該如何進行翻譯呢?如何才能做到在翻譯之后仍然能保持原作的生命力,使得譯文形式與內(nèi)容還能融為一體,不著任何人為分割的痕跡呢?巴斯奈特通過比較英國詩人華埃特(Wyatt)的譯作和意大利詩人彼特拉克(Petrarch)的原作來闡述了“種子移植”理論下的翻譯方法。《誰愿打獵》是彼特拉克《歌集》中的第190首詩歌,這是一首十四行詩。
Una eandida cerva sopra l’etha
Verde m’apparve,con duo eorna d’oro,
fra due riviere,all’ornbra d’un alloro,
Levando’l sole,a la stagione acerba.
Era sua vista sì doleesuPetha,
Ch’i lasciai per seguirila ogni lavoro,
Come l’avaro,ch’n cercar tesoro,
Con diletto l’affanno disacerba.
‘Nessun mi tocchi -al bel collo d’intorno
Seritto avea di diamanti di topazi-
Libera farni al mio cesare parve’.
Et era’l sol gia volto al mezzo giorno;
gli occhi miei stanchi di mirar non sazi,
quand’io caddi ne l’acqua,et ella sparve. (Petrarch)
Who so list to hounte I know where is an hynde;
But as for me,helas,I may no more:
The vayne travaill hath weried meso sore,
I am of them that farthest cometh behinde;
Yet may I by no meanes my weried mynde
Drawe from the Diere: but as she fleeth afore
Faynting I folowe:I leve of therefore,
Sithens in a nett I seke to hold the wynde.
Who list her hount I put him out of dowte,
As well as I may spend his tyme in vain:
And graven with Diamonds in letters plain
There is written her faier neck rounde abowte:
‘Noli me tangere for Caesar’s I arne,
And wylde for to hold though I seme tame’. (Wyatt)
巴斯奈特認為彼特拉克原作經(jīng)過華埃特翻譯之后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完全是一首新詩,但華埃特的譯作是對彼特拉克原作的成功移植。譯作與原作之間存在很多明顯的不同,其重點和語氣差別甚大。兩相比較,彼特拉克的原作更加優(yōu)雅,韻律整齊,結構緊湊,華埃特的譯作則凸現(xiàn)了最后兩行,增加了無限的想象空間。除此之外,兩詩之間還有很多不同。在此,我們不妨借用羅承麗在她的博士論文中對此的精彩分析來看看譯作與原作的差別及其原因。
在譯作中,大寫的“I”的頻繁使用,突顯了說話主體的重要性;彼詩的開篇是一頭小鹿出現(xiàn)在說話者面前,華譯的開篇是獵人對獵人的忠告;彼詩的小鹿若隱若現(xiàn),華譯的小鹿卻有血有肉;彼詩語氣平和,而華譯卻透著不安,甚至憤怒。而整首詩最后6行的差異顯得意味深長。兩首詩中的小鹿都帶有一個項圈,彼詩的小鹿項圈上寫著:主人愷撒擁有小鹿得以自由的權力,而華譯中,小鹿的項圈上刻著幾個拉丁文字,警告人們在她溫順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狂野的心。譯詩與原詩何以會有如此的不同呢?這當然與兩位詩人生活的歷史文化背景不無關系,與詩人們個人的特別需要也不無關系。……這首彼特拉克的詩原本是描述年輕人追求愛情的,但在華埃特的譯詩中,卻讓人分明感到亨利八世王朝中的氣息。華埃特用愛情的事件影射政治,這是英國十四行詩才有的東西。[2]
經(jīng)過這么一番變化,華埃特的譯詩還能稱得上是彼特拉克原作的翻譯嗎?巴斯奈特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她認為,正是華埃特的譯詩“讓我們看到了譯者是如何在智讀原詩和對原詩進行重組后創(chuàng)造出了一種新鮮而又充滿活力的東西?!?。[1]69從詩歌的形式上來看,華埃特保留了原詩的基本形式,同時為目的語引入了一種新的詩歌形式,盡管是一個小小的變化,卻使原作這種形式在目的語中獲得了無限的重生機會,西尼、斯賓塞、莎士比亞等人非常青睞這種詩體就是明證。從詩歌的內(nèi)容上分析,譯作保留了白鹿的形象,但改變了女人與情人的關系,視角變了,詩歌的基調(diào)也隨之變化。但這種詩歌意義的變化卻是譯者所處的文化所需和時代所需,因此使得原作在譯語語境得到更為廣泛的接受。
由此可見,我們可以用一個詞來概括巴斯奈特的詩歌翻譯“種子移植”方法:變通(alternation or creation)。詩歌翻譯無論是在語言形式還是在意境創(chuàng)造上都有其特殊性,同時形式與內(nèi)容高度融合、不可分割,因此,譯者唯有在充分領悟和參透原作的基礎上,結合譯語文化語境的實際情況和切實需求,對原作進行創(chuàng)造性闡釋和重組,才能在保持原作鮮活的生命力的同時,將詩歌“新種子”移植到譯語土壤中,讓它生根、成長、開花、結果,從而促進目的語詩歌乃至文化的豐富與發(fā)展。
巴斯奈特的“種子移植論”拋開傳統(tǒng)翻譯理論關于詩歌形式與內(nèi)容的無謂之爭,緊緊抓住詩歌翻譯的核心——“詩歌靈魂”這顆種子,強調(diào)了詩歌翻譯應該重視目的語文化的需要,倡導譯者進行富有變化和創(chuàng)造性的翻譯。詩歌翻譯中的變化與創(chuàng)造是一種翻譯之“得”,而絕非什么翻譯之“失”。這對譯界,尤其是詩歌翻譯界長期只糾纏于翻譯之“失”顯然有糾偏之功。[2]94遺憾的是,巴斯奈特沒有在理論研究上對“種子移植論”做進一步的深入挖掘,理論建構缺乏哲學指引和系統(tǒng)闡述,難以形成一定的理論體系,對翻譯學科應有的價值和貢獻還沒有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此外,“種子移植論”的內(nèi)涵界定過于散亂和寬泛,關鍵術語如“種子”“移植”等沒有嚴格明確的定義,僅散見于一些譯作比較或評論分析之中,很難對翻譯實踐尤其是詩歌翻譯進行有效的直接指導,難怪有論者批評巴斯奈特仍然“沒有擺脫傳統(tǒng)的評點式、隨感式和印象式的翻譯批評方法”。[5]
“種子移植”僅是巴斯奈特通過自己的觀察和研究提出的一種思路或者策略,以期帶給人們希望,指引一個方向,誠如她自己所言“旨在拋出一些問題,引起大家思考,而不是故作高深地給出某種定義或確切答案。”[6]盡管巴斯奈特的“種子移植論”還存在一些缺憾,但巴斯奈特獨特的研究視角和寬廣的學術視野,對于一直處于困境和迷茫中的詩歌翻譯仍然猶如一泓清泉,給譯學研究注入了活力。尤其在文化交流日益頻繁的時代, 巴斯奈特的“種子移植論”對于全球文化背景下的翻譯研究有著一定的方向性指導意義,有助于促進詩歌翻譯的理論探索和世界文化的多樣性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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