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三搏

張力平

1966年“文革”開始時，我在保定市河北小學（六年制）上五年級。學校一停課就是三年。1970年學校復課了，我卻辭別父母南行四千多里到四川當了兵。1975年我復員后成了工人階級的一員，直到1979年。

“1/2+1/2=？”的起步

1978年春，寒風雖然料峭，卻掩不住冰雪開始消融的暖意。這天是星期日，上午，我的小學同窗好友明華、增軍、賈平、寶生、惠英應邀來到我家，為明華成功參加高考（后被醫(yī)科大學錄?。┬【?。這是“文革”后第一次公開面向社會的高考，它給人們釋放了春的信息，更給予了有志青年夢寐以求的大學圓夢之路。來之不易！高考和明華自然成了聊天的主題和中心。從報考一直到考試科目、考題、怎樣答題等等，我們向明華問了許多問題——但我依然覺得不夠解渴，直到明華趣談到高考的政治試題“巴黎公社失敗的經(jīng)驗教訓是什么？”有的考生竟然答成了“因為沒有農(nóng)業(yè)學大寨——”時，我們幾個都不禁哄然大笑起來，笑聲中自己心中還頗有些得意：就這還考大學？此時，我身邊的女同學惠英突然冷冷地笑了起來說，你們知道恥笑人家不懂政治，那你們知不知道“1/2加1/2等于多少？”。我和寶生當時未加思索就異口同聲地大聲回答：“1/2加1/2等于2/4?！惫萦?、明華同時笑了起來。片刻，惠英止住了笑說，你們連“半個加半個等于1個”都不知道，還笑人家不懂政治，真是五十步笑百步，烏鴉落在豬身上——不知自己黑！

人散堂空小院靜，月色朦朧照獨影。這一晚，我徹夜未眠，獨自一人在暗夜中徘徊，耳中總是鳴響起惠英那“半個加半個等于1個都不知道，還笑人——”的聲音，這真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觸及靈魂。當時，我真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個縫鉆進去。又猶如在我平靜的心湖投入了一粒石子，蕩起了無數(shù)漣漪，勾起了我隱藏在心底已久的大學夢——。古人說：知恥者近乎勇。正是這個不眠之夜，使我浮想聯(lián)翩，下定了決心要考大學，把“文革”耽誤的時間奪回來！人生能有幾次搏？

考大學的決心雖然下了，但在那個高考猶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月，以自己當時小學五年級的文化底子考大學，勢比登天，根本沒有可能。知道我的想法后，人們也議論紛紛，寶生勸我說，知道你要強，但明華上了初中、高中，就憑你小學五年級的底子考大學，簡直是白日做夢，算了吧。而我的父母及惠英、明華等更多的人則鼓勵我說，考吧，有志者事竟成！聽了這些議論后我靜下心認真地思索起來，以自己的文化底子，如果考理工科，數(shù)學從“1/2+1/2=？”開始學起，物理和化學從零起步，至少要三年五載以后才有可能（當時規(guī)定參加高考一般不能超過25周歲），這條路太漫長了，行不通！而文科考政治、語文、歷史、地理、數(shù)學，憑我的經(jīng)歷和努力，前四科也許可以成為我的強項，只是數(shù)學拖后腿，但拼命一搏，尚有可能。只能如此了！此時離1978年的高考只有三個半月，時不我待！

我的行動得到了幾乎所有人的支持。我到單位去找廠黨委梁書記請假，明知很難，甚至做了辭職的準備，但沒有想到在一番苦爭后竟得到了梁書記的首肯，“破例給你三個月假，給全廠青年做個榜樣”。惠英、明華等人幫我找來高考復習資料。父親說，今后這三個月，家里除了看“新聞聯(lián)播”就不開電視了（那時電視很少，鄰居們都去我家看）；母親說，每天子夜時我給你加一餐……領導的支持、朋友的幫助、親人的期盼關愛，更使我增加了無窮的力量，我決心通過發(fā)奮讀書，架一條由現(xiàn)實通往夢想的彩虹，哪怕千難萬險，我也義無反顧。

苦讀開始了！按照我的高考學習計劃，每天我要學習18甚至20小時，所學內(nèi)容對我來說幾乎都是新知識，沒有捷徑可走。這是一場意志力、體力和智力的較量，也是生命中令我難以忘懷的一段時光。每日書卷、臺燈相伴，從清晨到深夜，伏案疾書，如饑似渴，反復閱讀，認真思索。高考前一個多月我拉肚子——醫(yī)生診斷，是精神緊張引起的神經(jīng)性腹瀉，要我多加休息。后來，為全力迎接高考，我索性病也不看了，因為，要想精神不緊張，只能停下緊張的學習。高考迫在眉睫，時間就是成績，進度就是分數(shù)，學習時間和計劃絕不可壓縮！那段時間，仿佛世界都停止了——沒有了晝夜之分；大腦加速了——不分白天的學習和黑夜的夢想；身體消瘦了——由原來的70公斤一度減到55公斤。而我的知識在苦學中快速地積累著，每天都在發(fā)生著新的變化——由點到面，由量到質(zhì)，由分散到融合，由原子向原子核的核聚變……

三個月恍然而去，高考的日子終于到了。我懷著一顆激動和忐忑的心進入考場，感覺一切是那么神圣、莊嚴。當考卷發(fā)到我手中時，我迅速瀏覽了一下考題，接著就心無旁騖地答了下去……語文、政治、歷史、地理、數(shù)學五場考試終于結束了。那天中午，我離開了考場，回到家中，人就像散了架，吃了午飯倒頭便睡，一覺醒來已是次日中午了！

高考之后是漫漫的等待，冥冥之中似乎上天自有安排。高考成績出來了，我的考試總成績?yōu)?98.5分，離初選線僅差1.5分。僅僅一步之差，令人惋惜、沮喪！我靜下心來認真總結了考試中的不足和失誤。例如，語文考試是第一場，因經(jīng)驗不足，最后的25分作文題，我先答在了草稿上，當監(jiān)考老師提示考試只剩五分鐘時，我才倉促地往試卷上謄寫，結果沒有做完，僅這就至少少得10分，還有其他原因造成的不該丟分的卻丟了分……這樣一想、一算，涼了的心竟又熱了起來。三個月就取得了這樣的成績，心血沒有白熬，所有的付出都值得！我決定，明年高考見！

意外停滯的三十分鐘

1978年高考的牛刀初試，增添了我的自信心，結合實際，我重新制訂了1979年的高考復習計劃，重點從全面學習新課轉(zhuǎn)入了鞏固成果、重點學習、多看多做題的新階段。這一年，我沒請假，卻學得很從容、很扎實，知識也仿佛如涓涓的小溪匯入浩蕩的江河流向大?！@可能就是事緩則圓的道理吧！

1979年夏，高考如期而至。我信心百倍地進入了考場。第一場語文，我感覺考得不錯；第二場考的是政治，我想，這是我的強項，沒問題。試卷發(fā)了下來，為了節(jié)約時間，我只掃了正面一眼就按順序答了下去，當開考約20分鐘答到背面（第二頁）時，我的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空白，居然沒有試題！是不是自己太緊張？我開始懷疑我的眼睛，揉了揉，又用眼睛盯著右手，伸出左手觸摸、一個一個數(shù)著右手的五個手指，當確定不是自己的原因后，我向監(jiān)考人員舉手示意，把漏印的試卷交給他們看，考場上四位監(jiān)考人員很快判定了是考卷漏印，對我說：此事馬上向上級匯報，爭取再補發(fā)一份考卷。此時，我伸出左手看著手表的時間對監(jiān)考人員鎮(zhèn)定地說，請您記錄下現(xiàn)在的時間和情況，試卷補發(fā)之后，我要求順延答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