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天珍 張俊民
內容摘要:近期連續(xù)發(fā)表的幾篇研究敦煌漢簡的文章,對于認識漢代的敦煌提出了很多有益的看法。不過,其中存在的問題也比較多,有必要加以糾正或提出商榷,如“徒民”并非“徙民”,二者是有特定含義的;囚徒在服役期滿或赦免后室可以回歸故里的而非相反;一棵樹烽燧出土的“偵候符信”是晉代的封檢;另外“浮屠簡”的釋文需重新解讀。
關鍵詞:漢代;敦煌;簡牘文書
中圖分類號:K877.4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106(2012)02-0118-07
《敦煌研究》2010年第3、4、5期,先后發(fā)表4篇研究和介紹與敦煌漢簡有關的文章。第3期楊芳《漢簡所見漢代河西邊郡人口來源考》(簡稱《來源》)、李巖云《敦煌漢簡相關問題補遺》(簡稱《補遺》),第4期楊俊《敦煌一棵樹漢代烽燧遺址出土的簡牘》(簡稱《簡牘》),第5期李永平《敦煌懸泉置遺址F13出土部分簡牘文書性質及反映的東漢早期歷史》(簡稱《歷史》)。讀后,首先感覺到《敦煌研究》每期都有漢簡研究的文章應該是慶幸的事,本來敦煌漢簡與敦煌學的關系就不一般[1]。但是,考慮到漢簡和簡牘文章一般比較難發(fā)表,因為其中有一點點比較專的感覺,一般人難以分辨和處理,主要是不好歸類,再就是一些獨特用字、用詞也是不好處理的。不然怎么能會有“簡牘學”、“簡帛學”或“簡牘文書學”等術語呢?拜讀幾篇大作之后,特別有點不吐不快的感覺?,F(xiàn)將它們存在的問題和筆者對這些問題的疑問提出來,求教于方家。
一
《來源》一文主要論述河西邊郡的人口來源與構成,在檢討移民實邊與刑徒時,感覺沒有很好地忠實于簡牘文字的原文,給人一種有依靠傳統(tǒng)文獻,硬硬地將簡牘中出現(xiàn)的“徒民”理解為“徙民”,以附會史書“移民實邊”之“徙民”的感覺。作者原文有:
連云港東海縣尹灣漢墓出土的簡牘《東??だ魡T考績簿》中有“平曲丞胡毋欽七月七日送徒民敦煌”的記錄……文中之“徒”應為“徙”,因為后接“民”字,在漢代文獻中“徙民”是習慣用法,且敦煌又是西漢徙民之所。河西漢簡中也有徙民的記載: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朔乙巳,氐池長延壽移過所,遣傳舍佐曹就為詔送徒民敦煌郡,乘軺車一乘,馬一匹,當舍傳舍,從者如律令。/掾長,令史臨,佐光。四月己亥過,西。
這里面不難看出有一個“徒民”與“徙民”的爭議。作者囿于史書文獻的習慣用法,將簡牘中兩處“徒民”都硬更改為“徙民”,以滿足敦煌郡人口來源“移民實邊”。這里姑且不論“移民實邊”是不是就是“徙民”,我們只看將“徒民”改為“徙民”是不是合適。
從二字的寫法來看,“徒”與“徙”的差異不大,關鍵的差異在右側的上部,一個是“土”,一個是“止”??梢赃@樣說,不是十分清楚的簡牘上二字的差異是很難區(qū)分的。但是總不能因為很難區(qū)分或容易混淆就直接將“徒”改為“徙”吧。
正是因為容易混淆,一下子很難確定,是不是真的將二字混淆了呢?查懸泉漢簡,確實有兩字或兩詞并存的情況,“徒民”四見,“徙民”三見,分別是:
1.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朔乙巳氐池長延壽移過所遣傳舍佐曹就為詔送徒民敦煌郡乘軺車一乘馬一匹當舍傳舍
從者如律令/掾長令史臨佐光·四月己亥過西(ⅠT0210①:63{1})
2.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朔戊子張掖長史威行大守事千人憲謂過所遣氐池丞受詔送徒民敦煌郡當舍傳舍從者如
律令/掾章守屬慶助府令史臨佐循豐·四月己亥過西癸酉東(ⅠT0210①:86)
3.徒民從者一人凡二人人再食食三升(ⅡT0111②:68)
4.前移書驗問慶辭倉嗇夫陳駿告慶曰長并教徒民楊君魚病之敦煌治病寄錢并寺舍舍外今屬廷掾孟章付駿置庫中
后君魚稍使子男不審名字取錢并使駿付錢至四月中君魚亡并與章鄉(xiāng)嗇夫王彭俱逐君魚并告駿以君魚余錢付(ⅡT0315②:1)
5.□□□年□月庚戌朔□□敦煌大守千秋守部千人章行長史事守部候修仁行丞事謂縣遣□
□□□光陳廣徙民田當□當舍傳舍從者從者如律令二月丙午西(ⅡT0213③:121)
6.入東記一敦煌長史詣廣至守長博便□徙民李□思元始五年四月丁酉日蚤桑榆時縣泉佐賞受遮要奴李通·實時遣狗奴行(ⅡT0214①:27)
7.□□送徙民從者一人凡二人往來積廿四食(ⅡT0214②:375)
筆者抽空仔細審視了這幾枚簡牘的實物,確實存在所謂簡牘品相問題,個別字不清楚,或者說肉眼很難辨識。簡1“徒民”比較清楚,簡2“徒”字模糊(圖版43右)。但是從簡1、簡2的時間來看,二者可以說是一回事。簡2是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朔戊子(一日),張掖郡簽發(fā)的傳文書,派氐池縣丞送“徒民”到敦煌郡;簡1是建始二年三月戊子朔乙巳(18日),是氐池縣簽發(fā)的傳文書,氐池縣派傳舍丞曹就送“徒民”到敦煌郡。他們經(jīng)過懸泉置的時間一樣的,都是“四月己亥過西”,即這兩批護送氐池縣“徒民”的隊伍走到了一起,在同一天從懸泉置經(jīng)過再往西去。與其說走到一起,倒不如說本來就是一回事。不過建始二年四月是戊午朔,當月沒有“己亥”日,而簡上又確實寫的是“己亥”。漢代人也有書寫錯誤的可能,筆者懷疑“己亥”可能是“己巳”。即氐池縣的這批人,依照簡1是在三月十八日出發(fā)(傳文書的簽發(fā)時間權作出發(fā)時間),到四月十二日才從懸泉置經(jīng)過再往西去,返回時經(jīng)過懸泉置的時間是“癸酉”四月十六日。
簡3不清楚。簡4的“徒民”二字比較清楚,確為“徒民”。簡5肉眼已經(jīng)不可辨識,從簡牘形制來看屬于傳文書。簡6、簡7這一字右上部的筆畫是分開的,明顯是“徙”字(圖版43右)。
這里我們再看作者否定的尹灣漢墓簡牘“送徒民敦煌”問題?!八屯矫穸鼗汀弊鳛槔魡T考績的一種形式,記錄在尹灣漢墓的考績簿中,位于第二欄的右邊第三行。原圖版效果不是十分好,不過應該是“徒民”不會有問題(圖版43右之“尹灣”)的。
此外,在《簡牘帛書大字典》中專門收錄有這兩個字的寫法[2],我們不妨對比一下,看一看這兩個字在居延漢簡中的具體寫法(圖版43中)。
對比二字,容易區(qū)別的是“徙”字右上部多數(shù)是兩點,而“徒”字則是一橫。總之,“徒”與“徙”區(qū)別雖不大,但仍是可以區(qū)分的。簡牘釋文有沒有問題可以探討、商榷,總不能簡單地按照史書“徙民”一詞就更改簡牘“徒民”的吧。
二
《來源》的第二個問題就是犯人是不是可以回歸故里的。好像作者有意回避犯人在刑滿釋放或獲赦可以回家的。原文是:
刑徒在獲釋或被赦免后,即可稱為自由民,但一般要留居邊郡,不得內返。
這可能是受了《漢書·地理志》的影響。作者三處征引這段文字以說明犯人留邊,罪犯是人口的來源之一。其文是:“民或以關東下貧,或以報怨過當,或以悖逆亡道,家屬徙焉?!?/p>
這里姑且不論家屬來了多少,只論來到邊郡的刑徒在獲釋與獲赦后能不能回去的問題。上引文,一般是“不得內返”的。但是,懸泉漢簡中卻有可以回去的事例,即可歸故郡。如果能歸故郡,不知道能留到邊郡的這類人還有多少。如懸泉漢簡記:
8.神爵四年五月甲子朔壬申縣泉置嗇夫弘敢言之廷司寇大男
馮奉世故魏郡內黃共里會二月丙辰赦令免為庶人當歸故縣□使(T0309③:149)
9.神爵四年五月甲子朔辛巳縣泉置嗇夫弘移冥安司空大男馬(ⅠT0309③:198)
10.奉世故魏郡內黃共里會二月丙辰赦令免為庶人當(ⅠT0309③:185)
11.處故郡縣書到為傳遣如律令(ⅠT0309③:195)
以上四簡,前一簡與后三簡分屬兩個內容比較相似的文書,由于簡牘文字不是十分完整,從中可以看到明顯的差異,其意思應該是一個,即司寇大男馮奉世曾在懸泉置勞作,因被二月丙辰赦免應該回歸故郡縣,懸泉置發(fā)傳文書讓其歸家[3]??梢曰丶业氖吕€有:
12.主莫∨種里李宗凡五人罷歸縣次續(xù)食用□所當?shù)萌缏闪睿á騎0112①:29)
13.候丞博移過所應募士長安棘里王豐事已罷歸家
□苛留如律令米斗八升(ⅠT0405④A:12)
14.卌七年十二月丙子朔辛卯廣陵宮司空長前丞□敢告
土主廣陵石里男子王奉世有獄事事已復故郡鄉(xiāng)里遣自致移□穴卌八年獄計□書從事如律令散·(1060+1061[4])
15.河平四年二月甲申朔丙午倉嗇夫望敢言之故魏郡原城陽宜里王禁自言二年戎屬居延犯法論會五月甲子赦
令免為庶人今愿歸故縣謹案律曰徒事已毋□留屯官各封偃檢縣次續(xù)食給法所當?shù)弥]移過所津關毋苛留止原城收事敢言之
二月丙午居令博移過所如律令掾宣嗇夫望佐忠(73E.J.T3:55{1})
16.永光四年六月己酉朔癸丑倉嗇夫勃敢言之徒茭穎川郡陽翟宜昌里陳犬永光三年十二月中坐傷人論鬼新會
三月乙丑赦令免罪復作以詔書贖免為庶人歸故縣謁移過所河津關毋苛留止縣次贖食(73E.J.T37:526)
17.元延二年四月壬辰朔丙辰守令史長敢言之表是安樂里男子左鳳自言為卅井塞尉犯法
論事已愿以令取致歸故縣名爵如牒謁移卅井縣索肩水金關出入如律令(73E.J.T37:529)
18.建平四年正月丁未朔庚申西鄉(xiāng)守嗇夫武以私印行事昭武男子孫憲詣鄉(xiāng)自言愿以律取致籍歸故縣謹案
憲毋官獄征事當?shù)靡月扇≈录h如牒唯廷謁移卅井縣索肩水金關出入如律令敢言之三月辛酉北嗇夫豐出(73E.J.T37:530)
以上事例所及人員并不多,但是從“當歸故郡”、“罷歸”和“歸故縣”可知,這些人是可以回去的,并且有制度作保證。政府不僅要給回家的人簽發(fā)傳文書(通行證),而且沿途還要為這些人提供飲食住宿服務。值得說明的是簡14的時代屬于漢宣帝時期,并且它的文書性質嚴格地來說是專門為死者寫的通行證,即便是這樣也反映出了現(xiàn)實生活的一個方面。
三
《補遺》里面有出入關刾,作者對“陽朔四年吏妻出入關刾”簡牘的理解可以說是完全錯誤的。
這一簡牘有尺寸與圖版,從作者的介紹來看,質地松木,長9.2、寬3.4cm。上端為圓形,圓頭部分有網(wǎng)格紋,中間有一孔。作者的介紹與釋文沒有問題,只是對它的用途和性質理解有誤。原文作:
“據(jù)文書形式看,此物應為“符合”以從事之物,還當有另一半。據(jù)漢代邊塞地區(qū)的習慣,左券應居官,保存在簽發(fā)這一憑證的官府。此物出土于玉門都尉府附近,可能是玉門都尉府簽發(fā)的,應為左券?!胰瘧扑偷接耖T關后,交由吏妻保管,他們出入玉門關時,與在此處的左券合符,就可以出入關門。”
根據(jù)作者的介紹與所附圖版,我們再來看這枚簡牘的屬性與用途。本簡屬于簡牘形制的楬,即物品標簽[5]。這種物品一般短而寬薄,多用松木制作,使用過程中或使用后殘破就是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情形。短而寬薄的楬在干燥的環(huán)境中,會一裂為二、為三的。作為物品的標簽,一般都會有穿孔的。文字多兩面書寫,兩面的文字字數(shù)與內容可能是一樣的,也可以有差異。既然兩面內容一樣,至于究竟是左殘或右殘也就很難判斷了(現(xiàn)在一般以存在完整年號的這一面為正面)??偟膩碚f,本簡只是“吏妻出入關刾”文書的一個標簽而已,并不具有“合符”的功能。按照簡牘學釋文的格式應為:
■陽朔四年吏妻
出入關刾(Ⅱ98DXT1②:34A)
■陽朔四年吏妻
出入關刾(Ⅱ98DXT1②:34B)
這類東西的AB兩面文字可以是相同的,也可以不一樣。在居延舊簡中常見,前后AB兩面文字相同的如:29·3[6]、46·17、84·20、126·26、166·6、166·7、193·1、214·22、217·2,前后AB兩面文字不同的如:82·18、84·6、126·42。此類簡牘太多,僅舉《居延新簡》圖版為例[7]:
圖版上左側是一個一般殘缺的楬,編號E.P.T50:198,如果我們以有年號的一面作為正面,則本簡為左殘?,F(xiàn)在見到A面正是左殘。而完整的應與上部右側的E.P.T50:198楬類似,正反兩面文字一樣,如果它殘缺一部分就會像我們見到的“吏妻出入關刾”一樣。
“刾”,或作“刺”,在漢代有“名刺”與“事刺”之別[5]406--414。名刺簡言之就是類似現(xiàn)在的名片,事刺是在交接過程中形成的一種特殊文書。本簡就是屬于后者事刺文書的標簽楬?!袄羝蕹鋈腙P刾”就是有關吏妻出入玉門關的實時記錄文書,其中包含人數(shù)、年齡、車輛、馬牛及各種隨身物品等。為了更好地理解事刺類文書,不妨以糧食出入刺與郵書刺來作說明。
糧食出入刺是在糧食交接過程中使用的文書,其中除有糧食種類、數(shù)量、時間、地點和經(jīng)手人(身份、姓名)等外一般,還要在簡牘側面刻齒。如懸泉漢簡中出土的此類刺書有:
19.入穬麥小石一石五斗甘露元年十月戊寅遮要御孫定國……(右齒)A
出穬麥小一石五斗甘露元年十月戊寅縣泉廄嗇夫弘付遮要御孫定國B(ⅡT0115④:41AB)
20.出粟三石建始五年正月庚申縣泉廄佐霸付敦煌廄佐宋昌以食迎都護柱馬(左齒)(ⅠT0110②:34)
21.入穬麥大石廿五石永光二年十一月戊子朔丙辰縣泉嗇夫奉光受奉常里孫蓋眾(ⅡT0111③:10)
22.入東書一封敦煌大守上陽朔二年七月壬午夜食時臨泉驛騎薛福受平望驛騎石眾A
壬午夜食時(右齒半字)(BⅥT1222②:3AB)
23.出合檄一楊記一皆詣原掾治所建平三年五月辛酉日下夕時縣泉御張宮付魚離置佐郭鳳A
下夕(左齒半字)(BⅡT0113②:34AB)
出入關刾類文書,金關漢簡中比較多,如:
24.居延令溫君兄子祿福嘉平里溫音年十三十二月庚午南嗇夫豐入
馬一匹騧牡齒七歲高五尺七寸半(73E.J.T37:785)
25.居延守左尉李鳳軺車一乘馬一匹骍牡齒九歲十二月□□出
(□□月□□入)(73E.J.T37:961)
26.長安假陽里閻月年十一閻放隨致北出孫昌隨致北出三月己巳南嗇夫入虜亭長出五月壬申北虜亭長當出(502·2)
27.敦煌效谷宜王里瓊陽年廿八軺車一乘馬一匹閏月丙午南入(505·12)
為了保存上述文書,在一定時間后,將這些性質相同的文書編聯(lián)在一起,形成冊書卷起來存放,而我們看到的楬就是這類冊書存儲時顯露的標簽而已。
四
《補遺》中收錄了幾枚小方盤遺址出土的簡牘,其中有兩枚類似封檢的簡牘:Ⅱ98DXT1②:17、Ⅱ98DXT1②:20。關于前簡《補遺》作:
“簡Ⅱ98DXT1②:17,松木制作,長14.6cm,寬2.3cm,方框簡文暫存疑,右邊殘缺。其下部似有封泥印槽,但痕跡很模糊,其形制為人們常說的“尺牘”。為玉門都尉府郵件,當為玉門都尉府發(fā)出的通知各亭之文書,在規(guī)定了郵書的傳遞路線之后,還注明了郵書的時間?!?/p>
上引作者的文字,主要是在說明原來簡牘的形制與質地。而實際上,前些時日曾去過敦煌博物館的先生就會發(fā)現(xiàn),這枚簡牘原來是在展廳的展柜中(現(xiàn)在不知道是不是仍在),筆者亦曾親見。由于敦煌方面的先生未先發(fā)表這些資料,不好做介紹。這里借助《補遺》的介紹,來略作發(fā)揮。首先本簡的釋文可以作:
玉門都尉府以亭行 ■
三月乙丑東門卒夏以來(Ⅱ98DXT1②:17)
從圖版和原介紹可知,本簡長14.6cm,約相當于漢代的六寸,與尺牘還有一定的差距或者說相當大的差距?!坝耖T”之“玉”漢簡上多作“王”字?!耙酝ば小笔菨h代的文書傳遞方式?!啊觥笔枪P者根據(jù)圖版與介紹加上去的,即原來可能有封泥匣?!叭乱页髺|門卒夏以來”為小字,是當時收到文書時的記錄文字,說明原來封檢緘封的文書是何時、何人送來的。從其文字與用途來看,它在漢代的簡牘學分類中屬于封檢。而按照已有的簡牘學慣例,類似此類封檢出土的地方就應該與封檢上文字標注的地名或單位相符,出土這枚簡牘的地點就應該是漢代的玉門都尉府所在地,也就是說出土這枚簡牘的小方盤實際上就是漢代的玉門都尉府的所在地。這是本條簡牘的價值所在。
類似的簡牘甚多,如居延舊簡14·3(肩水候)、20·1(肩水候官)、28·2(甲渠候官)、30·17(甲渠候官)等。居延新簡類似者如圖版43左側。
當然,通過此類方法,我們還確定了很多類似漢代懸泉置、金關和甲渠候官等眾多遺址的地理位置。這一方法,對于開展古今地名對照與歷史地理研究是非常重要的。
后簡Ⅱ98DXT1②:20,長23.3cm,寬0.9cm,厚0.3cm,質地不明,類紅柳。其上的文字比較獨特,根據(jù)獨特的文字書寫格式,筆者認為這是一條習字簡[8],即當時某人練習寫字時隨手書寫的文字。釋文可作“玉門都尉府 陽 玉門廷高亭高望候長”。正是因為這是一條習字簡,對其做過多的文字釋讀或分析意思不會太大。如圖版43左側的E.P.T51:128,下部重復出現(xiàn)的“甲渠候”三字就是習字。當然其中之所以出現(xiàn)“玉門都尉府”也絕非偶然,因為它的出土地就是漢代的玉門都尉府所在地。
五
《簡牘》詳細介紹了敦煌博物館館藏的一枚簡牘:
“封檢(簡——原字誤)系胡楊木質,長44.3cm,寬6cm,厚2.2cm。正面為豎長方形,上部中間挖有供纏繩打封泥用的凹槽,凹槽略呈方形,外長、寬6.1×5.5cm,內長、寬3.2×2.5cm。凹槽上面正面豎書三行,下端并排豎書五行,上端字體較大,下端字體稍小,字跡清楚?!辈⑶腋接斜容^清晰的圖版。但是其中的一些看法,筆者不敢茍同。首先是釋文,問題比較多。釋文作:
領報龍勒今印至煎都南曲偵侯苻信今遣將張鮮民呂埋子至煎都南曲將張廖民趙靖至且會五口諸水泉要道南北口所過之處鮮等當兼道速行若有蹤跡入出使之靡速還白消息若無蹤跡取前付信以所赍苻明口對口貍論熒白消息還會月廿八日廖還會月廿七日明如節(jié)度奉行元康三年三月廿三日子時趙塞曹
根據(jù)圖版,釋文應作:
領護龍勒令印 今遣將張鮮民呂埋子至煎都南曲將張廖民趙靖至且會五亭諸
至煎都南曲偵 ■水泉要道南北■{1}所過之處鮮等當兼道速行若有蹤跡入出便白
候符信靡速還白消息若無蹤跡取前符信以所赍符明作封表貍詣營
白消息還會月廿八日廖還會月廿七日明如節(jié)度奉行
元康三年三月廿三日子時起塞曹
從文書格式來分析,本簡應該曾如自名是“偵候符信”。“符信”是名稱,“偵候”是符信的具體內容。其上雖然有封泥匣或保存完好的封泥,但是我們也不能稱其為“封檢”。簡牘學對“封檢”的界定,其用途類似現(xiàn)在的信封,不管封泥匣保存是否完好,也不管簡牘本身是否完整,都可以稱為“封檢”。而有些文書為了表明它的來源,也可以出有泥匣。
從釋文來看,“■”表示原來的封泥匣。封泥匣以上的部分是文書的起草單位與文書名稱。本文書以“領護龍勒令”發(fā)出,可以看作是龍勒縣發(fā)出的文書,“煎都南曲”是偵候符信的適用地域。文書名是“偵候符信”。封泥上的印章是發(fā)文單位的印章,現(xiàn)不明。封泥匣后面的文字是具體的文書內容。從文書內容來看,是幾個人被派發(fā)到一些地方,這些人非常急需,行程甚緊,必須“兼道速行”。之所以用“將”與“民”區(qū)分這四個有名字的人,是為了區(qū)分他們的身份。四人分兩批次,張鮮、呂埋子二人去煎都南曲,張廖、趙靖二人去且會五亭。由于他們需要“兼道速行”,龍勒縣在派出這些人后,又專門發(fā)出“偵候符信”,要求沿途或這些人勢必要經(jīng)過的地方,注意觀察這些人行蹤。符信上還專門規(guī)定,看到他們走得快應該如何、看到這些人如何、看不到又當如何等?!皬埩巍睉撛诙呷栈貋怼!懊魅绻?jié)度,奉行”,是當時的行政用語,如漢簡中常見的“以律令從事”。
“元康三年三月廿三日子時起塞曹”,是“符信”發(fā)出的具體時間與發(fā)文單位。其中的“元康三年”應該是晉惠帝的元康三年(293),而不是《簡牘》所言漢宣帝的元康三年(前63)。判斷的依據(jù)主要是:一是簡牘上面的文字,與標準的漢代文字特別是西漢的文字有很大的差異,漢宣帝時期的文字一般都是標準的隸書?,F(xiàn)在所見簡牘文字,與后期的寫經(jīng)體倒很像類。是“七”字的寫法,西漢中期的“七”都是一長橫短豎,橫的下面并沒有明顯的彎勾,彎勾出現(xiàn)是在東漢時代。因此,筆者認為,這一條簡牘的時代應該屬于晉代,它所代表或反映的事實應該是晉惠帝時期敦煌地區(qū)的某一事件。既然是晉代簡牘,我們就應該把它放到敦煌地區(qū)晉代的時間段去考察??梢钥闯霎敃r邊塞管理過程中,在調派某人戍邊的同時,還要特別發(fā)文,要求沿途監(jiān)督或觀察這些人的行程。
六
《歷史》一文,涉及到“浮屠簡”,即懸泉漢簡中的有“小浮屠里”名字的簡。本簡出土在一個比較獨特的空間內,“F13C”是指懸泉置遺址房屋13內的廁所。本簡最先因懸泉置遺址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而被注意,其中的“浮屠”具有明顯的佛教特征。不過在介紹給大家的時候,就出現(xiàn)了分歧。分歧不僅表現(xiàn)在簡牘的釋文,還表現(xiàn)在對文字的理解[9]。首先可以肯定“小浮屠里”,自然是與佛教有關的名稱。對釋文與文字的理解筆者不敢茍同,作為從頭到尾參與懸泉漢簡整理的一員很想發(fā)表一下自己的意見。
釋文應該是:
少酒薄樂弟子譚堂再拜請會月十三日小浮屠里七門西入(91DXF13C②:30)
《歷史》一文將釋文作“西(百)入(人)”,還有人懷疑二字是“戶人”。這兩個字雖然在簡牘的最下面,可是如果不清楚這兩個字的本來面目就會影響對整個文義的理解。這兩個字實際上就是“西入”,而不是其它什么字。
“西入”是代表家門的方向,類似今天上樓的某單元某層樓的左手或右手?!拔魅搿笨梢岳斫鉃槟媳崩锵锏奈鱾燃议T。這與漢代鄉(xiāng)里的結構布局是密不可分的[10]。居延漢簡有:
28.賣雒皁復袍縣絮壯一領直若干千觻得
東西南北入任者某縣某里王丙舍在某里(E.P.T56:208)
29.戍卒東郡聊成孔里孔定(以上為第1欄)
貰賣劍一直八百觻得長杜里郭榫所舍里中東家南入任者同里杜長完前上(以上為第2欄)(E.P.T51:84)
30.終古隧卒東郡臨邑高平里召勝字游翁貰賣九稯曲布三匹匹三百卅三凡直千觻得富里張公子所舍在里中二門東入任者同里徐廣君(282·5)
31.驚虜隧卒東郡臨邑呂里王廣
卷上字次君貰賣八稯布一匹直二百九十觻得定安里隨方子惠所舍在上中門第二里三門東入任者閻少季薛少卿(287·13)
以上四簡,二簡屬于居延新簡,二簡屬于居延舊簡,文書格式與內容屬于漢代的貰買衣財物爰書類文書[11]。其中簡28為貰買衣財物爰書的格式文書簡,后三簡為實際使用的貰買衣財物爰書,其格式即文書的書寫樣式是一樣的。因為簡28是格式簡,其中我們可以看到有“東西南北入”字樣,而在實際文書中就只有“南入”、“北入”、“西入”和“東入”,而不可能讓人原地轉圈。這類文書資料不是十分完整,又受到漢代里結構的制約,“西入”者尚未見,也許與簡30、簡31正好對門的話就應該是“西入”了。
“少酒薄樂”四字,筆者認為這樣理解更為合理。類似“小酒小曲”或“粗茶淡飯”之意,是“譚堂”的謙辭。譚堂備下不成敬意的“薄酒小曲”,以弟子的身份邀請某人到他家中坐一坐,他家的位置在“小浮屠里七門西入”(若由北往南數(shù)即右手第七個門)。整條簡文可以看作類似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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