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志成
無論是在大自然暴力面前的軟弱,還是在大自然有序存在時對其施加人為暴力,都是愚昧。
將大自然稱之為“天”,視為圣物,看成人的恩人、朋友,并形成了“天人合一”哲學,這是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單是中國古代寫出的山水詩、草木詩、田園詩,以及詠物詩,其數(shù)量之多是世界罕有的,這是中國文化的優(yōu)點。但在很多時候,大自然沒有那么溫柔,它常常是一種暴力,足可以奪取十萬、百萬、千萬人的生命。像這樣的自然暴力,近年來有加劇趨勢,值得關注。偏偏古今中國對自然暴力的認識水平和應對態(tài)度不甚理想,極需提高和匡正。
中國古代把大自然泛稱為“天”,因此也把種種自然現(xiàn)象和自然規(guī)律名之為天象、天候或天道、天數(shù)等等。由于古代中國是農(nóng)業(yè)國,尊重的是農(nóng)業(yè)文明,對“天”的依賴度極大,于是就本能地信奉“天人合一”哲學。
大自然無疑是地球上(甚而宇宙中)一切非生物和生物的第一產(chǎn)房,第一溫床,第一襁褓。但是大自然畢竟不是人類的慈母,而在太多太多的時候大自然的暴力現(xiàn)象、暴力傾向是占主體的,億萬年都如此。即使在人類史進化為文明史之后,大自然的暴力也依然肆虐。水災、雷災、旱災、風災、火災、蟲災,以及火山、地震、海嘯、瘟疫、饑荒等等,史書上的記載加在一起也近于天文數(shù)字。
對大自然恩情的否定,固然是一種愚氓之舉。但是對自然暴力閉目不見,掩耳不聞,只會逃遁,或?qū)ψ匀槐┝σ晃段分?、跪之、拜之如神,而人自己甘當躲在洞穴中的蟲蟻,這也是一種無智、無為。
大自然的存在和活動雖然是有規(guī)律和秩序的,但規(guī)律和秩序卻是相對的而不是絕對的,野性因素很多,否則也就不叫自然了。人要對付和削減自然暴力,最有效的工具和手段就是科學,而不能靠迷信,不能靠盲動,更不能靠單一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等口號。
人類的文明史已有幾千年了,其中最用力研究的是人間暴力,包括邪惡暴力和正義暴力(如“革命暴力”),而用于研究自然暴力上的興趣和精力則顯得太少。舉例說,人為了應對戰(zhàn)爭,能夠研制出核武器;人為了統(tǒng)治人,已經(jīng)弄出了很精密的刑律。但對待自然暴力,至今還沒有具備極為可信的預知能力、預測能力、預警能力、預防能力。好多時候,還需要靠天災到來時的被迫應對,和事后的被動補救。
在研究大自然一般規(guī)律,特別是對大自然資源進行開發(fā)的事上,古今中外都不乏重大成就,也涌現(xiàn)了一代代、一批批的杰出人物。但是專門以關注自然暴力、研究自然暴力、克服自然暴力為主業(yè)的人并不太多,這里頭就有個利益驅(qū)動問題。比如說一個人或一個團體、一種活動,對其價值的評估往往首先關注能給人帶來多少物質(zhì)利益,尤其是直接利益。而對自然暴力進行預測、預警(尤其是遙測、遙警)的人和事,往往不能一下子就受到特殊的肯定,于是人們的興趣和精力也就少些。實際上這是社會文明的一種滯后,也是一種責任心淡薄的表現(xiàn)。
順便說,在自然暴力平息或削減的時候,人往往又習慣于向大自然施加暴力,如濫伐濫砍、濫挖濫采、濫奪濫搶的事也不在少數(shù)。
無論是在大自然暴力面前的軟弱,還是在大自然有序存在時對其施加人為暴力,都是愚昧。
大自然本身不具有任何文明屬性,而文明只是人才具有的屬性。包括大自然中的任何美感,也是人的發(fā)現(xiàn)和人的感覺。什么是文明?其一便是對自然暴力的馴化。關鍵是這種馴化必須是文明的,必須是科學的。這其中,就包括人必須克服兩種暴力傾向,即:克服人將暴力手段強加給大自然的傾向,克服人將暴力施加給人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