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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砂壺

      2012-05-08 05:23:44張恒
      短篇小說(原創(chuàng)版) 2012年9期
      關(guān)鍵詞:茶垢二爺三寶

      張恒

      根二爺照例是這個(gè)時(shí)候開門。三寶牽著牛吃遍了塘頭埂的露水草,剛好把它拴在皂角樹下。太陽也剛好照到門檻,根二爺打開門就能瞅一瞅太陽圓不圓。然后,應(yīng)著三寶“二爺早!”的招呼聲:“早個(gè)屁,龜孫子!”

      三寶撇著個(gè)嘴去上學(xué),根二爺這邊就燒水。洗漱完畢,水正好燒開。拿起紫砂壺,泡茶。根二爺定是要先喝一壺茶的,才肯吃早飯。

      這時(shí)候門前依舊沒什么人。根二爺?shù)男〉瓴淮螅m在路邊,但貨架上沒什么貨,不是應(yīng)急的東西人家不到他店里買。所以,根二爺顯得清閑。于是,正好能躺在門口的竹椅子上喝茶看風(fēng)景。

      其實(shí),也沒什么風(fēng)景。除了三寶的牛,和漸升漸高的太陽,余下的,就是那些山溝溝,老村莊老房子,看熟了的。不過,熟悉的東西看著才舒服,不扎眼,不操神,正好合了自己心境。許多年了,根二爺就是這么看過來的。

      三寶媽過來拿瓶醬油,說:“沒零錢呢。”根二爺眉也不皺:“沒就沒唄,啥時(shí)有啥時(shí)給?!?/p>

      牛奶奶孫子要吃糖豆,牛奶奶不讓,根二爺就遞過去,說:“吃吧,二爺送你?!迸D棠锑凉终f:“每次都這樣,都白吃不給錢,看你日子咋過!”

      根二爺?shù)娜兆哟_實(shí)不富裕,這個(gè)小店也僅僅是糊他那張嘴,保個(gè)粗茶淡飯的。不過,根二爺人緣好,大人小孩都喜歡和他鬧,他就圖這份清閑,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就像他那紫砂壺里的水,有滋沒味的。

      三寶放學(xué)回來,口渴,端起躺椅邊的紫砂壺就喝,咕噥咕噥幾大口。根二爺說:“慢點(diǎn),別把我的紫砂壺都喝到肚子里了。”

      三寶一只手拿著茶壺嘴,一只手抹嘴角,說:“這破茶壺,送我都不要……”

      “我要!”旁邊有個(gè)人搭話了。這是個(gè)戴鴨舌帽的陌生人,剛來小店買礦泉水,這會(huì)兒他瞅著三寶手里的紫砂壺目不轉(zhuǎn)睛,怪怪的,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

      他對(duì)根二爺說:“這紫砂壺是您的?”

      根二爺說:“是的?!?/p>

      “我看看,可以嗎?”

      “茶壺有什么好看的,想看就看唄?!?/p>

      那人從三寶手里拿過紫砂壺就看起來。左一擺弄,右一折騰,還打開茶壺嘴往里瞧瞧。嘴里嘟囔著:“是的,應(yīng)該是的……”

      三寶不懂,根二爺也不懂,這人到底在嘟囔什么?

      那人對(duì)根二爺說:“您這紫砂壺很像是清代制壺名家戴振公的風(fēng)格。我能不能把壺里的茶垢打去?”

      戴振公是什么人?根二爺不曉得。這紫砂壺怎么會(huì)和戴振公有瓜葛呢?自己可是捧在手里喝了一輩子茶水的。不僅他捧了一輩子,興許他的上輩也捧了一輩子呢!

      在根二爺?shù)哪S下那人就把紫砂壺里的一塊茶垢磨去了,是在茶壺嘴邊。那人把磨去的那一塊對(duì)著亮光一照,看到一記印章,激動(dòng)地說:“是的,真是戴振公的!”那樣子,很是驚喜不已。

      那人問根二爺:“您這紫砂壺怎么來的?”

      根二爺說:“祖?zhèn)鞯??!?/p>

      那人問,“您祖上是做什么的?”

      “賣窯貨的?!备敱静幌牖卮?,但一脫口還是說了。他最煩別人問他祖上的事。他拿過紫砂壺,沒好氣地說,“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態(tài)度極其的好,湊到根二爺面前,恭敬地說:“我想買這把紫砂壺?!?/p>

      買紫砂壺?根二爺納悶。“你不是買礦泉水嗎?紫砂壺又不能解渴。”

      “我就買這紫砂壺?!蹦侨苏f,“您開個(gè)價(jià)吧?”

      還真要買?根二爺可沒這個(gè)思想準(zhǔn)備。他一會(huì)兒看看紫砂壺,一會(huì)兒看看那個(gè)人,又扭頭看看三寶,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那人見根二爺不說話,以為是叫他先開價(jià),于是就說:“十萬,怎么樣?”

      十萬?把個(gè)三寶驚得張開了嘴。根二爺也是一驚,只是不驚在嘴上,而是驚在心里。他下意識(shí)地看了看手上的紫砂壺,忽然覺得沉了許多,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指,生怕掉到地上砸碎了。

      那人還在催著問:“老大爺,說話呀,是賣還是不賣?”

      “不賣!”根二爺忽然肯定地回道。

      “不賣?是不是嫌少?”

      “不賣就是不賣,出再多的錢也不賣,你走路吧?!?/p>

      那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根二爺這邊還是愣愣的擰緊著神經(jīng)。三寶不曉得根二爺為什么不賣,那多的錢。根二爺其實(shí)也搞不清自己為什么不賣,還真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

      這個(gè)下午,根二爺忽然有了心思,總是瞅著那把跟了他一輩子的紫砂壺。雖還是那么黑黝黝的,但卻忽然有了一絲陌生感。小店里也忽然多了些人,不是來買東西的,而是來看紫砂壺的。根二爺覺得少了往日的清靜。這個(gè)晚上,根二爺?shù)谝淮问吡耍@個(gè)和自己相伴了六十年的紫砂壺,自己沒把它當(dāng)回事,忽然有人給了十萬元的身價(jià),這很讓他轉(zhuǎn)不過神來。十萬,那可是一筆大錢??!自己這一輩子都沒有掙過這么多錢?;蛟S還不止……

      第二天,牛奶奶的孫子又要吃糖豆,牛奶奶說:“吃吧,二爺會(huì)送呢。”說著,就抱著孫子過來了。

      根二爺眉頭一皺,心想,我今兒個(gè)可沒講送的。再說,就是送也是我自己講出來啊。你這般說,好像我是大財(cái)主似的。

      三寶散學(xué)回來,又要端起躺椅邊的紫砂壺喝水,根二爺下意識(shí)地手一攔,搶先拿在手里舍不得放。恰巧三寶媽看到了,就說:“喲,根二爺成財(cái)神爺連水都不讓喝了。三寶,回家去!”根二爺一臉愕然。

      根二爺忽然覺得一切都變了。周圍的人變了,變得好像才認(rèn)識(shí)似的。這么多年自己一個(gè)人過日子從未有過現(xiàn)在這么孤寂。自己也好像變了,白天不想看風(fēng)景,晚上總想許多事情,白天和晚上都有些提心吊膽的。想什么呢?怕什么呢?自己不就這一間小店嗎?哦,怕都是這把紫砂壺鬧的吧?

      那個(gè)戴鴨舌帽的人又來了,而且?guī)矶f。他依舊很誠懇,說:“老大爺,這下您該脫手了吧!”

      根二爺沒說多話,只用自己憔悴的眼神看了看那人懇求的眼光,以及手中黑黝黝的紫砂壺。然后喊來前前后后和左鄰右舍的人,當(dāng)著大家伙的面,拿起一把鐵錘,朝著紫砂壺就砸下去……

      今年春節(jié)三寶開著寶馬車回去,根二爺依舊在開小店。三寶老婆問:“這老大爺怕有八十歲了吧?”

      三寶說:“看不出來吧,告訴你,九十三了……”

      責(zé)任編輯/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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