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鮑照于魏晉南北朝乃至整個中國文學史之地位都不可忽略,而作為系統(tǒng)文論之作,《文心雕龍》全書卻未曾對鮑照提及一言半句,令人不解。細察之,劉勰立書原則、明遠本身文風、時代之審美取向等因素皆與此相關。
關鍵詞:《文心雕龍》; 鮑照
《文心雕龍》(以下言為《文心》)里言及作家者大致集中于《才略》、《時序》等篇?!恫怕浴吩啤八未莶?,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言論作家直至晉代為止。然兩篇論述形成了矛盾:《才略》篇論九代之文,論述歷代重要作家,始于虞,止于晉;《時序》篇書寫文學發(fā)展歷程,其中亦穿插著對作家之評論,范圍卻是從堯時之野老至齊統(tǒng)治者。此矛盾之最好解釋為:劉勰對宋代及其以后之作家鮮少提及,《文心》中只出現(xiàn)了謝靈運、顏延之、范曄等人,且不如前代作家,但對與顏謝并肩之鮑照只字未提,卻亦有些出人意外。這大致可以從劉勰立書原則、明遠本身文風、時代之審美取向等因素加以分析。
鮑照出生于寒門。南朝自劉裕起吸取東晉統(tǒng)治之教訓,對世家大族有意識貶抑,開寒門,給寒士以擢升機會,然寒門并非一朝一夕間即能崛起,史載宋文帝時寒士徐爰見寵于上,文帝命王球等大家中人與徐爰相知,王球以士庶有別予以拒絕,則知門閥制度仍余烈甚重。鮑照《解褐謝侍郎表》、《拜侍郎上疏》、《謝秣陵令表》、《謝解禁止表》中言及出生時,曰“臣孤門賤生”、“臣北洲衰淪,身地孤賤”、“臣負鍤下農,執(zhí)羈末皂”、“臣自惟孤賤,盜幸榮極”等,皆言及出生之卑微。如此環(huán)境下,鮑照自然不能得到有識之士賞識?!段男牡颀垺非皩︴U照之評價有《宋書》本傳,然附于《臨川王烈武王道規(guī)傳》后,可見時人對明遠評價不高。沈約于《宋書》中對謝靈運、顏延之記載頗為詳細,對鮑照只能算得上稍微帶過。鐘嶸《詩品》言鮑照“才微人秀,故取湮當代”。后世對一個文人之接受總有一個過程,“元嘉三大家”并非出自南朝宋,而是后人在剝除了家世、官階等各種條件后之總結結果,在宋世則不是如此。沈約為當時文壇領袖,其看法必然會影響到時人,劉勰對鮑照未有錄入,亦屬正常。此為《文心》不言鮑照原因之一。
從時代看,鮑照亦不會見于當時。史書在為文人立傳時往往重視那些博覽群書、無所不覽者,文人不完全以文學創(chuàng)作名世,如謝靈運曾編纂《四部目錄》,劉孝綽助蕭統(tǒng)編纂過《文選》,沈約為文壇泰斗,亦嘗編撰《宋書》、《晉書》、《齊紀》等史書,可見時人對文人之評價標涉及多處,不是僅以其文學成就為準的。而鮑照出身不及劉孝綽諸人,家業(yè)不厚,家庭教育亦不及諸人。又《宋書》、《南史》在書寫鮑照時并無其有除文學創(chuàng)作以外有其他作為之記錄,若以文人分等級,鮑照絕非處于上層。鮑照詩歌中最有特色者乃是擬樂府及仿民歌之作,特點為“俗”。同時之謝靈運以山水詩聞名,顏延之之文風更是雕繪滿眼,二者文學技巧在某種意義上高于鮑照,鮑照之險俗之于為當時所重者之典雅,自不為人所重。在體裁上,鮑照雖眾體皆備,然其擅長及為后人所知者乃是七言,而當時文壇以五言詩為主,鐘嶸《詩品》即言五言詩為最有滋味者,而在劉勰,則認為四言為正體,對于七言,有“雜出于《詩》、《騷》”之言,而其時發(fā)展勢頭迅猛之五言,在劉勰看來都為流調,則七言之地位可想而知。以在劉勰之后之鐘嶸都未認識到七言之優(yōu)點,況《文心》又在《詩品》前。就文學傳統(tǒng)而言,中國文學傳統(tǒng),歷來以詩歌為正宗,即使在文學史上大放光彩之宋詞亦被稱為詩余,故對文人之評價一向看重其詩歌。鮑照詩歌從表達方式上看,敘事詩占有頗大分量。南朝乃至整個中國文學史上一直以抒情為傳統(tǒng),從《詩品》所錄絕大多數為抒情詩則可知此為主流視角。
劉勰思想復雜,然其寫作《文心》時期則定是儒家思想占據主要位置:《文心》“原道”、“征圣”、“宗經”之篇名,《程器》篇曰君子藏器以俟時之觀點,《序志》篇云己嘗夢見孔丘之事等皆表明彥和之儒家傾向?!读簳繁緜鞲d其書成后以計謀得沈約之見賞,更可見其對于功名之渴求。蔣凡《中國文學評論教程》言《文心》只是劉勰入仕前小試牛刀不無道理。既然如此,劉勰在寫作此書時必定要顧忌到統(tǒng)治階層之審美。魏晉時代起為文學自覺時期,看似文學以自由發(fā)展,其實不然:其一,雖南朝玄學大興、佛理甚重,然經學仍占據重要位置,如齊武帝時大力提倡入學,以至達到家家學禮教,人人讀儒書之效應;其二,那些能提出真知灼見、文學改革建議者,多為上層人物,因其地位之高,反而能無所顧忌游于文學領域,而普通人正好相反。劉勰要取悅上層人物,定不敢貿然行事,鮑照作品很大一部分內容為懷才不遇及對現(xiàn)實不滿,鋒芒畢露,劉勰不會將鮑照冒險寫入書內。再者,儒家在文學理論方面,自孔子起就以中和為美,孔子評《詩經》云其“樂而不淫,哀而不怨”,稱《詩》為無邪之作,《禮記》言溫柔敦厚為詩教,《易》中有一陰一陽之謂道,《荀子·樂論》以“樂中和”為美,劉勰作《文心》時明顯儒家思想占主導,儒家文論當然在潛意識占據彥和文論思想之主要成分。封建社會,權力中心人員對臣子之接受范圍有底線可言,如宋文帝對謝靈運之態(tài)度,文帝始終以文士對待謝客,并不與其談論國家政事,而當謝客表達出政治欲望后,屢遭貶斥直至最后身首異處。又如張華一直為統(tǒng)治者器重,但當其逆齊武帝之意,屬意齊王攸替代太子繼位時,立刻遭致貶謫。文人做好本分或為在上者所賞,否則則會觸犯君顏。鮑照為中書舍人時,因怕惹怒武帝,故意寫出粗鄙之作即是明證。文士在以詩文諷刺在上者時要“主文而譎諫”,“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超過這個界限則不為統(tǒng)治者接受。鮑照詩文中不僅沒有溫柔敦厚之風,反而有發(fā)奮抒情之意,完全突破了儒家中和傳統(tǒng)。劉勰固守儒家正統(tǒng)文論,對鮑照文風不會有很高評價,不將其納入書中亦為正常。另,劉勰所處時代改朝換代為常事,更換君王更是頻繁,劉勰生活之南朝宋、齊時期,兩朝皆發(fā)生了陷入因為權力而父子兄弟殘殺之慘劇,君主自然死亡者很少,大多死于非命,君主如此,在下者更無法幸免。再者,皇室內部爭斗牽連甚廣,謝靈運、顏延之、范曄、謝朓、張華等人皆被牽扯過內部爭斗而遭到外放。在這樣險境中,有眼力之人皆會如履薄冰謹小慎微,像劉勰這種有見識急于入仕者只能拘于正統(tǒng)規(guī)范之條條框框,對脫離于范圍者有意進行回避。文論家蓋多貴遠賤近,一方面為傳統(tǒng),另一方面,遠者已有前人論及,再加以論述不會有紕漏犯上之憂,故論及當代時多小心翼翼。文論家在論及宋世時,顏謝二人無論如何都不能繞過,故劉勰在論及宋世時,亦言及了二者。但其雖對謝靈運、顏延之等人提及,卻未能像對前代文人一樣詳細論述。顏謝尚如此,何論明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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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彭飛龍(1988-),男,漢族,河南洛陽人,溫州大學人文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專業(yè)方向:中國古代文學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