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大·斯蒂勒
早為人們熟知的是,井噴般的急遽經濟發(fā)展會加劇社會不均,中國和印度就是最近的兩個例子。問題在于,緩慢的經濟發(fā)展和逐步增加的社會不均,這是發(fā)展國家經濟體在當下兩個最顯著的特征,它們之間是否也存在聯(lián)系?
在最近一項研究中提出這個有趣假設的,是來自巴黎經濟學院的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克提(Thomas Piketty),近年來他就社會不均問題作了一系列重要研究。
得益于法國政府行事的精準作風,皮克提得以重建過去將近兩個世紀以來整個法國的國民收入數據。從1820年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以前—某種程度上相當于舊制度的體現(xiàn)—這個時期的經濟體有兩大特征:增長緩慢,年增長率只有1%左右;繼承財富的占比特別大,占GDP總量的20%~25%。
皮克提認為,低增長和繼承之間的關系并非偶然。繼承財富的收益每年有2%~3%,而新投資收益只有1%。社會流動性因此被極大限制,社會分層也得到了鼓勵。
這種情況在一戰(zhàn)后得到了改變,經濟開始提速—二戰(zhàn)后更是如火如荼。1945年后的大發(fā)展時期,法國經濟年增長率高達5%,而繼承財富比例下滑至僅占全國GDP的5%,經濟被帶入一個流動性和均等程度相對較好的階段。然而,在過去20年的低增長期間,繼承財富的比例又再次躍升,占法國經濟的12%。
這樣的模式應該引起關注。在歐元區(qū),過去10年年均GDP增速約為1%;而美國的年均增長率從1870年到1973年之間的4%,跌到1973年迄今的2%。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約瑟夫·斯蒂格利茨(Joseph Stiglitz)也認為低增長和社會不均存在相互關聯(lián),但在他看來,它們之間的因果關系應該是相反的。在最近一個訪談中,斯蒂格利茨說,“我認為是社會不均引起了低增長?!痹谛聲恫黄降鹊拇鷥r》(The Price of Inequality)中,他寫道:“價格塑造了市場,其塑造市場的方式是通過犧牲他人的代價來讓最頂層的人獲益?!蓖ㄟ^尋租行為,一個社會根深蒂固的精英階層把資源分配給自己,剝奪和壓抑他人所能得到的機會,這必定導致市場競爭的減小和增長放緩。
皮克提的研究可以支持這個論點:法國經濟在一戰(zhàn)后開始起飛,二戰(zhàn)后再度繁榮,而這兩個階段都是法國政治體制實施開放并進行積極改革的時期。
不過,普林斯頓大學經濟學家?guī)煲辽從取齑臓柲房疲↖lyana Kuziemko)指出,也有證據顯示低增長會增加社會不均。公共輿論方面的數據和實驗研究顯示:在經濟困難時期,人們(或至少是美國人)對收入再分配的接受程度會減小。比如在最近的經濟衰退中,盡管所有的公共輿論—以及證據—都表明,收入最高的1%的人在過去幾年間攫取了增長的絕大部分利益,但蓋洛普投票顯示,美國人對減少社會不公的支持率仍然從68%下跌到57%。
有意思的是,艱難時期確實可能會引發(fā)經濟體中那些利益損失者的“絕地反擊”心態(tài)。實驗經濟學家已經發(fā)現(xiàn),如果人們在玩分配游戲時處在倒數第二的位置,那么他們會變得小器得多。他們會更愿意把錢分給凌駕他們之上的人,而不是幫助那些底層的人來追趕自己。
這個發(fā)現(xiàn)與哈佛大學的本杰明·弗里德曼的研究吻合。弗里德曼在他的著作《經濟增長的道德后果》(The Moral Consequences of Growth)中寫道:“經濟增長往往會帶來更多的機會和對多樣性的寬容,促進更大的社會流動性、對公平的承諾,和對民主的奉獻精神?!蓖瑯?,經濟不增長會滋生對異族的憎恨、不寬容,和對貧窮者的消極態(tài)度。美國和歐洲在過去數十年的歷史可作這個論點的證明。最后,弗里德曼總結說,“倒數第30的人不顧一切讓自己不要滑落到倒數第20甚至是倒數第10的隊列中去?!?/p>
這樣看來,低增長/嚴重不均的經濟可能形成了自我循環(huán)。不過,無論是斯蒂格利茨還是皮克提都不認為這是必然結局。斯蒂格利茨說,“比如斯堪的納維亞國家(包括丹麥、挪威和瑞典)就擁有世界上最高的平等程度,同時也是增長最快的發(fā)達經濟體之一。同時看看日本的例子,在約20年時間中經歷著通貨緊縮,卻一直維持著相當程度的社會平等和生活水準。”
皮克提認為關鍵在于在較低增長時期如何進行心理上的調適?!拔覀兛赡苄枰邮芤粋€現(xiàn)實,即二戰(zhàn)后4%或5%的增長率是歷史的例外,在考慮到人口增長以后,1%的增長率是更接近正常水平的。”
實際上,皮克提認為我們“對增長的迷戀”僅僅是“為在健康、教育或收入再分配上無所作為而找的一個籍口”。這種迷戀在當今擁有深廣的市場。他寫道:“我們已經忘記,幾個世紀以來,增長曾幾乎為零。一個百分比的實際增長意味著,每隔30到35年,你們國家的經濟總量就要翻一番。”
因此,皮克提認為我們“可以樂觀一點”。但他提出,繼承財富占GDP的比例會成為一個重要指標,表明一個經濟體的增長速度是否足夠保持更大的社會流動性和減少不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