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造性叛逆”(Creative Treason)這一術語是1961年法國文學社會學家埃斯卡皮(Robert Escarpit)在其著作《文學社會學》中首次提出的。埃斯卡皮指出：“翻譯總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叛逆?！本妥g者而言，恐怕誰也不愿承擔“反逆”或“叛逆”的罪名。因為“翻譯者即反逆者”、“翻譯即叛逆”這些說法往往被認為是翻譯學的悖論。究其根本，我們可以將它放置到翻譯的“忠實性”原則進行討論。忠實性原則自古以來被中西方翻譯家一致認為是翻譯的首要原則。那么究竟何為“忠實”？如何才能做到真正的“忠實”？我們從一些電影片名的翻譯中來略窺一二。

隨著世界政治、經(jīng)濟、文化交往的日益密切，人們了解外部世界，了解異域文化和價值的渴求越來越高。電影，這一大眾媒體便成為傳播文化、促進思想交流的重要手段。近幾十年來，我國已經(jīng)引進了大量國外優(yōu)秀的電影作品，而翻譯這些電影片名也頗費周折。因為電影實際上是一件特殊的文化產(chǎn)品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商品。一件商品是否暢銷，除了其本身質量的優(yōu)劣外，還得看它的商標名是否對大眾有吸引力，是否能為大眾所接受。而電影的片名就有如商品的商標名。可見，一部成功的西方電影引進到中國市場，想要在中國觀眾中引起強烈的反響，其片名的翻譯尤為重要。

由于東西方文化的差異以及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審美情趣等方面的不同，中西方電影片名的給定也有著很大的差別。一般說來，西方電影的片名大多平鋪直敘、簡單直白。這與英語語言所具有的客觀性特征以及西方人的思維習慣是密切相關的。他們通常將電影中主人公的名字或電影所發(fā)生的背景、地點、名稱作為影片的片名。相比而言，中國影片的片名大多是對影片整個故事情節(jié)的高度概括，講究語言的精練和美感，喜歡采用古詩詞典故或聽起來鏗鏘有力的四字成語作為片名。這也是與中文富于描繪性的特征以及人們的審美情趣等相關聯(lián)的。在翻譯西方影片的片名時，譯者不得不考慮這些因素而創(chuàng)造性地采取一些看似有悖于原片名的做法。

20世紀40年代的經(jīng)典影片Waterloo Bridge的片名翻譯，按字面意思我們可以直譯為《滑鐵盧橋》。然而這種譯法很容易讓任何一個學過西方歷史的中國人聯(lián)想到拿破侖，那是他被威靈頓打敗的地方。因此，中國觀眾會誤以為這是一部講拿破侖軍事戰(zhàn)爭失利經(jīng)過的影片。稍加探究我們會發(fā)現(xiàn)，此滑鐵盧非彼“滑鐵盧”。與拿破侖有關的“滑鐵盧”象征著失敗，其地理位置處在比利時的布魯塞爾附近。影片中的滑鐵盧橋在倫敦，是男女主人公初次相遇，也是女主人公最終喪生的地方?？梢?，這并非一部戰(zhàn)爭片，而是一部催人淚下，讓人蕩氣回腸的凄美愛情片。當時，國內的發(fā)行商對該影片非常重視，片名的翻譯也是權衡再三。編譯組后來在全國范圍內征集譯文。據(jù)說，一位女士寄去了“魂斷藍橋”的譯名，編譯組成員眼前一亮。此譯借用了中國民間“藍橋相會”的典故，表明這是一部與愛情有關的影片；“魂斷”二字又非常貼切地揭示了影片讓人肝腸寸斷的悲劇內涵，從而讓中國觀眾僅從片名就能體會到這部經(jīng)典愛情之作的凄美基調。無可爭議，片名最終確定為《魂斷藍橋》，這也不愧是片名翻譯史上的佳譯。試想，如果譯者不能跳出原片名的限制，深刻把握整部影片的情節(jié)和內容，照顧中國觀眾的審美和接受心理，大膽地作出“創(chuàng)造性叛逆”，而是亦步亦趨地按原文行事，何來佳譯之談！

此外，中西方宗教文化的不同也是在電影片名翻譯中不得不考慮的又一個重要因素。如美國有一部極具宗教色彩，反映圣經(jīng)中七宗罪過的影片，片名為Seven。因為在西方社會，數(shù)字“7”對人們來說本身就有著特殊的意義，具有規(guī)范人們的道德行為和宗教禮儀的文化內涵，用此作片名，人們很容易聯(lián)想到影片所要講述的內容?？墒牵瑢χ袊^眾來講，幾乎都不具備這一宗教背景，自然也不會有相關的聯(lián)想，若直譯為“七”，便會讓人不知所云。即便看完影片，對其所要闡述的宗教內涵恐怕也不會有深刻的理解。于是，譯者用看似有悖于原名的翻譯方法大膽地作出了“創(chuàng)造性叛逆”，將影片的宗教內涵直接在片名中反映出來，譯為《七宗罪》。這樣中國觀眾對影片的類型有一個大致的認識，可能會產(chǎn)生探尋哪“七宗罪”的觀看欲望，從而了解到西方的宗教文化。

可見，我們所說的“信”、“忠實”，是指譯者不僅是要忠實于作者，也要忠實于讀者，考慮目標語的接受者和接受環(huán)境，這就需要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我們可以將“創(chuàng)造性叛逆”拆分為“創(chuàng)造性”和“叛逆” 兩部分。創(chuàng)造性體現(xiàn)了譯者的主觀能動性，涉及到譯者的主體地位。楊武能先生認為文學翻譯的主體是作者、譯者和讀者，其中，譯者處于中心樞紐的地位，發(fā)揮著最為積極的作用。因此，電影作為一種特殊的文化藝術形式，其翻譯的主體當然也應是作者、譯者和目標語接受者（或者說受眾）。既然譯者處于中心的地位，承擔著對作者和目標語接受者雙方的責任，那么他便不得不兼顧原語和譯入語文化，考慮受眾以及接受環(huán)境，發(fā)揮自己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而不能簡單地停留在字面的語言轉換層面。

正如埃斯卡皮當年在討論文學翻譯中的創(chuàng)造性和叛逆問題時指出：“如果愿意承認翻譯始終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叛逆，那么，那個使人大為惱火的翻譯問題也許就可以解決了。說翻譯是叛逆，那是因為它把作品放到了一個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參考系，即語言參考系中；說翻譯是創(chuàng)作性的，那是因為它賦予了作品一個嶄新的面貌，使之有可能與更廣泛的讀者進行新的文學交流，還因為它使作品日益充實，使作品不僅得以繼續(xù)存在，而且有了第二次生命?！焙髞恚S著翻譯研究譯介學的提出，“創(chuàng)造性叛逆”被納入譯介學的研究范疇。

如果說“忠實”與“叛逆”一直是翻譯的兩個極端，那么“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提出恰是為翻譯的兩極尋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契合點?！爸覍崱痹趯嵺`中常常令譯者顧此失彼，而“叛逆”在理智上又往往讓譯者難以接受。翻譯，作為人類一項特殊的實踐活動，有著與生俱來的客觀局限性。根據(jù)這些局限提供給譯者的空間，對原文語言的“背叛”在新的文化語境和接受空間里以另一種語言使原文的意義獲得再生，以看似不忠來達到另一層次的忠實，這就是“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手段。

可見，前文所提到的一些成功的西方電影片名的翻譯正是在“創(chuàng)造性叛逆”這一理論的支撐下譯者做出的積極的、創(chuàng)造性的“叛逆”活動。這一看似與“忠實”完全相對的“叛逆”是以譯者對影片的高度把握以及兼顧受眾和接受環(huán)境的創(chuàng)造性為前提的。沒有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只可能是一潭死水，所謂的文化傳播、文化交流也時不時會陷于尷尬為難的境地。如果說“翻譯者即反逆者”或“翻譯即叛逆”的說法在視覺上和心理上難免會造成譯者的“天馬行空”、“反其道而行之”，引起“不忠”的嫌疑，那么“創(chuàng)造性叛逆”卻是能夠為大眾所接受的、可行的和必要的。

當然，翻譯本身是一項極其復雜的活動。電影片名翻譯的優(yōu)劣好壞也是見仁見智。好的譯名能將看似對立的兩面統(tǒng)一起來，讓“叛逆”最終為忠誠服務。如影片F(xiàn)irst Blood的漢譯《第一滴血》盡管已為很多人所熟悉和接受，但隨著人們對西方文化更深入的了解，對此翻譯也產(chǎn)生了質疑，因為“the first blood”實際上是一句英語習語，有“首戰(zhàn)告捷”的意思，譯為《第一滴血》顯然是譯者缺少對英語文化的深層了解，從而導致停留在語言文字表層的貌似“忠實”的翻譯。而另一些英文影片名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卻毫無爭議地為人們所樂于接受，如早期的經(jīng)典影片Gone With The Wind譯為《亂世佳人》，兒童劇Home Alone譯為《小鬼當家》，Catch Me If You Can譯為《逍遙法外》等。

綜上所述，“創(chuàng)造性叛逆”無論是在理論上還是在翻譯實踐中都是可行的也是必要的，但這也并不是說譯者因此就可以違背翻譯的忠實性原則，“天馬行空”地隨意發(fā)揮。比如說，一些影片的發(fā)行商在票房收入的驅使下，一味地為了吸引觀眾的眼球而對影片名的翻譯采取一些不切實際的做法，虛張聲勢，大肆渲染，這也是不可取的，是經(jīng)不起大眾評判的。例如，大家所熟悉的影片Tristan﹠Isolde，中文譯名為《王者之心》。筆者初看時，為尋找誰是影片中真正的“王者”而煞費苦心。后查資料才得知《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是在西方流傳了近1000年的古老傳說，是與《羅密歐和朱麗葉》齊名的愛情經(jīng)典。片名譯為《王者之心》，固然更能吸引中國觀眾的注意，卻沒有起到介紹西方文化的作用，也容易給人造成費解，不如忠實于原名直接音譯，只需對故事背景稍加宣傳即可?？傊?，無論是譯者的“創(chuàng)造性”也好，“叛逆”也罷，都有一個“度”的問題。古人云：“過猶不及”，凡事都講求一個度，翻譯實踐也不例外。我們所說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度”，便是不脫離原文本的精神要義?！皠?chuàng)造性叛逆”也是譯者在充分尊重原作者的前提下，為更好地服務于讀者和受眾，達到促進文化交流和溝通的目的所作出的不懈努力。

[1]胡東平，魏娟. 翻譯“創(chuàng)造性叛逆”：一種深度忠實. 湖南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第Ⅱ卷第一期

[2]曹麗娟. 翻譯的創(chuàng)造性,《翻譯與跨文化交流：轉向與拓展》.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3]許鈞.《翻譯概論》.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

[4]張旭.《跨越邊界：從比較文學到翻譯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