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偉
(安徽農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合肥230036)
舍爾和戴維森語義觀之比較
劉 偉
(安徽農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安徽 合肥230036)
舍爾和戴維森對常規(guī)語言和隱喻語言的釋義理論有所不同。舍爾繼承和發(fā)展了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強調經(jīng)驗知識(語言的和世界的)在常規(guī)語言釋義中的關鍵作用;而戴維森則持相反的觀點,認為是先驗的逆推(abduction)知識和能力使得我們能理解各種語用涵義。對隱喻語言,舍爾和戴維森均批評了幾種頗為流行的觀點,如相似理論、相互作用理論等,相比較而言,舍爾則提出了隱喻八原理,對隱喻釋義和隱喻教學提出了新的洞見。
言語行為;逆推釋義;隱喻語言
約翰·舍爾和唐納德·戴維森均是二十世紀下半葉以來世界知名的美國本土語言哲學家。約翰·舍爾著述豐厚,在語言哲學、心智哲學和社會哲學領域頗有建樹,其早期的主要成就是繼承和發(fā)展了言語行為理論,這一點為中國學者熟知。唐納德·戴維森也是現(xiàn)代分析哲學中頗具影響力的人物,在語言哲學、行動哲學、心靈哲學、認識論、形而上學以及合理性理論方面貢獻良多,其理論體系構建時間久遠,研究命題多樣,著作雅致緊湊、互相映襯,體現(xiàn)了罕見的一致性。兩位大師沒有師承或研究系譜之直接聯(lián)系,在語言哲學命題上特別是常規(guī)語言釋義和隱喻交流機制研究上,均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和洞見,對語言學和語言哲學的發(fā)展無疑是令人稱道和敬佩的,不過他們的諸多觀點呈現(xiàn)了較大的相異性。
語言哲學家研究的中心問題始終是我們應該具備哪些知識,以何種正確的方式理解他人的話語,換句話說就是語言是如何被理解的。奧斯汀和舍爾的言語行為理論為我們提供了初步的答案,那就是:如果要想正確地釋義,交流雙方必須共有規(guī)約性的、有關正確使用該種語言的編碼知識。在《什么是言語行為?》一書中,舍爾說:“當某人說了一句話,他表達的意思不僅僅偶然地和該話語所對應的語句之意義相聯(lián)系”,[1](P259)換言之,話語意思和語句意義是介于規(guī)約和意圖層面的必然聯(lián)系,并在言語行為中不同言后功能中實現(xiàn),需要注意的是言后功能是語言運用中被編了碼的約定,有規(guī)律可循。因此,舍爾認為這些言后功能獲得了構成性規(guī)則的身份,也就是這些規(guī)則“組成一個邏輯上因這些規(guī)則而存在的活動。”所以,舍爾的言語行為理論最核心的地方就是意義的描述構建在每一種言語行為之言后功能的滿足條件即交流雙方的共有知識之上?!拔覀円磉_的意思就是我們所說的話語之功能,意義不僅僅是一種意向,還是一種規(guī)約?!保?](P256)
然而戴維森的釋義觀點卻大相徑庭,他認為一些關于理解語言的觀點應該得到修正,特別是那種涉及“人們學習并應用清晰明確的共有語言結構理論必須放棄,”[2](P446)我們要關心的是在多大程度上語言規(guī)約如何參與語言交際,從而獲得詞語在話語語境中表達意義的深層次理解。戴維森懷疑對語言的理解一定需要“首要意義”概念,這種概念在話語意義中具有系統(tǒng)性關系,認為首要意義是雙方共有的,并受后天學習得來的規(guī)則或約定約束。[2](P436)他否認我們共享話語言后功能知識即“語言知識”,聲稱共享的只不過是“釋義者和說話者對說話者之詞語的理解”而已。[2](P438)在戴維森看來,如果聽話者要理解說話者,聽者必須具備的知識或能力應該是先于語言知識的那種能力,即構建有關說話者意圖的可信理論。戴維森甚至給出了一個極具挑釁性的論斷:“從交際成功的程度來看,釋義者和說話者并非共享語言,即由雙方事前已經(jīng)知道的規(guī)則或者規(guī)約所約束的語言,而他們所共享的東西不是通過學習獲得的。”[2](P445)
按照戴維森的觀點,通常情況下,釋義者在釋義的過程中把“先驗理論”轉換成“臨時理論”,交際雙方在釋義結束時所共享的就是臨時理論,而事前共享的則是先驗理論。[2](P445)釋義就是調整假設理論的過程,每一個背離常規(guī)的語言使用存在于臨時假設中,這種臨時假設體現(xiàn)了那個特定場景里詞語意義的特征?!搬屃x者必須更改他的理論,對新的名詞做出新的假設,改變對熟知謂詞的解釋,在新的語言證據(jù)面前,修正特定話語的釋義”。[2](P441)所以,釋義的過程不僅僅是對規(guī)約和規(guī)則的應用,而是對說話者意圖和可能的話語意義適用假設的推導過程,“當釋義者和說話者的臨時假設理論重合時,交際結果就無限接近理解上的一致。”[2](P442)
既然臨時假設理論是一種經(jīng)驗性現(xiàn)象,總體上它不可能和作為先驗性的釋義者語言能力相一致。所以,理解過程的關鍵是雙方共享能夠創(chuàng)造合理假設的能力,即“逆推能力”。[3](P119)皮爾斯認為解釋、釋義過程就是有條不紊的論證過程,思維和論證有賴于推理,目的是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找到習性和建立信念。而信念的確立始于模糊,只有在解釋、釋義過程中它逐步變得精確、全面、綜合,這個過程實際上就是思維。通過這種方式人們形成判斷,并利用推導修改判斷。這里先行判斷叫前提,隨之而來的判斷為結論。在這個模式里,既然逆推形成解釋性假設,并以此尋求合理的前提,因此它就是釋義(解釋)的第一階段(隨之而來才有可能是歸納和演繹),[4](P171)逆推所期待的是“最佳解釋”,它導致具有動態(tài)性質的信念之確定。
無論在日常生活還是在科學研究中,人們運用逆推重構事件的原因和意圖,創(chuàng)建理論,它是唯一一種提供新觀點的論證方法。這就是說,逆推是不折不扣的推理或者理論創(chuàng)造,只不過戴維森是在釋義的觀念中給予它足夠的重視。逆推的任務就是確定某個“非標準性事件”——令人吃驚的事實——的特征,其邏輯表達式是:
觀察一個讓人吃驚的事實C;
如果A是真,那么C就會是事實,
所以,有理由懷疑 A 是否為真。[4](P189)
這種從結果到前提的逆向推理關鍵是我們把讓人驚訝的事實或滑稽的話語看作是一個未知原因的結果,和我們必須考慮的未知前提的結論,目的是理解真正的意義所在。所以,逆向論證通過選擇或者創(chuàng)新力求發(fā)現(xiàn)原因或者規(guī)則,從這個意義上說,逆推是依賴語境進行語碼選擇過程,正因為如此,逆推和釋義相關。不過,皮爾斯的邏輯表達式結尾似乎還可以加上一條:對A的確定是因為通過一致原則和相關原則否決了B造成C的事實。另外,話語的背景預設在推理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因為從B到A的推理選擇是基于語用的合理原則做出的取舍,而A在眾多的可選項中凸顯出來是思維中經(jīng)濟原則使然。[3](P121-125)
總之,戴維森所描述的理解和釋義過程是從先驗理論到臨時理論的最省原則下的轉變;這種轉變不是利用傳統(tǒng)的語碼而是利用推理推衍出最佳的解釋,即逆推;逆推和理論轉換的首要考慮就是經(jīng)濟原則。
對于隱喻,舍爾基本認同傳統(tǒng)隱喻研究的方法即用“是”和“像”區(qū)分明喻和隱喻,不過不同意明喻是說明了的隱喻。[5](P324)他認為隱喻釋義要解決的問題是說者意義和語句或者語詞意義如何分離的,也就是“表述意義”和字面意義是如何背離的;從聽話者的角度看,隱喻就是要說明聽者是如何從語句意義得出說者的表述意義的,而從說者的角度看,隱喻就是要弄清說者如何能意謂與字面意義相背離的東西。[6](P805-806)舍爾認為對語句字面意義的闡釋是弄清隱喻意義的開始,這在過去的理論中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他列舉了一組斷言句,有些包含時態(tài)、地點等指示成分,有些則沒有,在他看來,包含指示成分(indexical elements)的語句的真假值只是字面意義的一部分,其余意義是依賴于語境因素的,即依賴于那些未明確實現(xiàn)在語句語義結構中的假定構成的背景,另外,相似概念在字面表述中十分重要,因為所有謂詞(predicate)的字面意義,通過一組真值條件,確定了衡量對象之間相似的標準。這種情況說明了字面表述的幾個特征:語句字面意義和說者表述意義相同;語句的字面意義只相對于一組不是語句語義內容之組成部分的背景假定來說才確定一組真值條件;相似概念對任何字面斷定的闡釋其基本的作用。[6](P809)而當字面意義和表述意義不一致時,情況就顯得復雜起來,也就是當說者說S是P時意謂的是S是R,隱喻的釋義會變得相對困難。
這種情況下,無論怎樣小心謹慎地釋義,釋義句語義和隱喻的語義總有些出入,但是釋義或者類似于它的東西必須接近說者所意謂的,因為在每一種情況中僅當相對應的用于釋義語句的斷言是真的,說者的隱喻斷言才是真的。當語句意義和表述意義一致的情況下,聽者理解表述意義只需要有關語言規(guī)則的知識,對表述條件的認識和一組共有的背景假定知識,除此之外,別無它者;而在理解隱喻表述時,斷言的真值條件不是由語句及其謂詞的真值決定,聽者需要上述知識之外的更多知識,在舍爾看來,聽者“必須有某些其他的原則,或某些其他的事實知識,或某些原則和知識的結合?!保?](P812)
舍爾批判了自亞里士多德以來的兩種隱喻理論:比較理論和語義相互作用理論,前者聲稱隱喻涉及兩個或更多對象之間的比較或相似,后者認為隱喻涉及言語的對立或兩種語義內容之間的相互作用,即被隱喻地使用的表達式語義內容和字面上下文的語義內容的相互作用,雖然舍爾承認這兩種理論確實含有一些真知灼見,但它們犯了一些常見的錯誤。
舍爾在指出這兩種理論的五六處錯誤之后,他提出了給定P如何計算R的原理,也就是說出P能以隱喻特有的方式使人想起R的意義。[6](P832-837)第一種原理是:P事物根據(jù)定義是R,換言之,如果隱喻起作用,R是P的一個突出的限定特征。如,薩姆(S)是一個巨人(P)→薩姆是大的(R),這里R是P的一個最主要特征。第二種原理指P事物偶然地是R,同樣地如果隱喻起作用,性質R應該是事物P的一個突出或熟知的特性。如,薩姆(S)是頭豬(P)→薩姆是污穢、貪吃、不整潔的(R)。第三種原理指P事物常常被說成是或者被相信是R,即使真實情況未必如此。如,理查德(S)是一只大猩猩(P)→理查德是難馴服的、脾氣不好的、愛用暴力的(R),對大猩猩約定俗成的理解讓人不得不做出這樣隱喻的理解,實際上,大猩猩是害羞的、膽怯的和敏感的動物。原理四是P事物不是R,它們既不像R事物,也不被相信是R,但是由于文化或者自然的決定作用,通過某種聯(lián)系使得說出P讓人想起R。如,薩麗(S)是一大塊冰(P);我的情緒(S)很黑(P);瑪麗(S)是甜的(P);約翰(S)是苦的(P);當我們等飛機的時候,時間緩慢地爬行/慢慢地過去/拖延下去/快速前進/飛速流逝(P)。這里大塊冰隱喻缺乏感情(R),很黑隱喻生氣和沮喪(R),甜的隱喻文雅、和藹、外貌悅人(R),苦的隱喻愛生怨恨(R),慢慢爬行等隱喻時間不同程度的延續(xù)(R)。第五種原理認為P不像R,也不被相信為像R,然而P的狀態(tài)與R的狀態(tài)相似。如你(S)已經(jīng)成為一位貴族(P),這里說者并不意謂“你”已經(jīng)像一個貴族,但是“他”的新地位或狀態(tài)卻像一個貴族的地位和狀態(tài)。第六種原理指,在有些情況下,P和R在意義上是相同或相似的,但是其中一個通常是P在運用上受限,在字面上不適合于S。如,蛋奶酥腐壞了(P/R),國會腐壞了(P/R),他的大腦腐壞了(P/R),這里腐壞在字面上僅僅適用于雞蛋。原理七是關于“關系隱喻”的,聽者不是要從“S是P”推衍到“S是R”,而是從“SP之關系S’”進到“SR之關系S’”。如語句“船耕大海,華盛頓是美國之父”等,這里船和大海的關系S’和犁與田地的關系S’是一樣的,華盛頓和美國的關系S’和父親與子女的關系S’是一樣的。最后一種原理涉及到提喻和轉喻,即當人們言“S是P”時,意謂“S是R”,這里P和R的關系是整體和部分、包含與被包含甚至是衣服與穿戴者的關系,隱喻釋義是通過一定的聯(lián)想達到的。當然,舍爾聲明也許還有第九種原理,即不通過聯(lián)想,當人們說S是P時,意謂著S是R,但那是相互作用理論家的話題,不過,相互作用理論還沒有給出十分有說服力的例子。
戴維森對隱喻也有自己獨特的洞見,他雖然同意隱喻不同于通常的話語,但認為隱喻并沒有使用超出后者所依賴的手段。在他看來,很多人,甚至包括許多知名的學者如亞里斯多德、理查茲、斯金納、萊可夫等,都持有一個錯誤的看法,那就是相信隱喻除了字面涵義或意義之外還有另外的意義,其實不然。[6](P844)所以戴維森不贊同去說明隱喻是如何取得驚人效果的,隱喻的意義完全依賴于詞語的通常意義。另外,有些學者認為隱喻有感情色彩,會造成表達混亂,因而不適用于嚴肅的、科學的和哲學上的談話,這種觀點也是戴維森所否定的。他覺得隱喻不但在文學中,而且在科學、哲學和法學中都應該是合法的表達手段,它甚至可以用在祈禱儀式和推銷事務中。[6](P845)
那么應該如何對隱喻進行釋義呢?戴維森沒有像舍爾一樣直接給出自己的答案,而是回避這個問題的要害,他說:“任何關于隱喻意義或隱喻真理的理論都無法幫助說明隱喻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6](P862)不過戴維森倒是和舍爾一樣批評了一些流行的隱喻理論,比如把隱喻看作是省略了的明喻或者隱喻的比喻意義等同于一個明喻的字面意義理論等。他說這兩種理論都使得隱喻的隱含意義變得太明顯了,太便于理解了,而隱喻經(jīng)常是難于被解釋的,因此人們常說隱喻是不能被解釋的,這是其一;另外,如果認為隱喻是省略的明喻,人們通常會被引誘去尋找本體和喻體之間可能的相似性,因為在明喻里的確是可以看到兩個不同事物(舍爾理論里的P和R)的相似性的,而這往往是徒勞的。戴維森引用了T.S.艾略特詩歌“河馬”中的幾節(jié)用來佐證:
那只肩背寬厚的河馬
把肚皮貼在泥淖上休息;
雖然他顯得堅不可摧,
卻也僅僅是血肉之軀。
血肉之軀可又弱又脆,
經(jīng)受不起神經(jīng)上的震蕩;
而真正的教會永不傾頹,
因為它建筑在巖石之上。
為了把物質的目的達到,
河馬無力的腳步也許偏離,
而真正的教會從不需要
動一動來收進它的紅利。
河馬永遠也不能夠
吃到芒果樹上的芒果,
但是自海外的梨子和石榴
使教會生機勃勃、精神振作。
這里教堂和河馬的比較并非來自它們之間的相似性,它們之間也沒有任何的相似性,然而這幾節(jié)詩歌的確暗示了許多超出詩中詞語字面意義的東西,但是“暗示并不是意義”。[6](P858-859)所以,戴維森進而認為:區(qū)別隱喻的東西并不是意義而是使用——就此而論,隱喻像是論斷、暗示、說謊、允諾或批評。隱喻說出來的緊緊是表面看起來所標明的東西,它顯然是假的或者荒謬的真理,這種很明白的真或假無需釋義,因為它的意義是按照所論及的語詞的字面意義給出的。
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戴維森對隱喻的解釋建立在他對一般語言的理解理論之上,也就是側重于語言和事實(世界)的分別。[5](P326)
通過上文對舍爾和戴維森在常規(guī)語言及隱喻語言理解的考察,我們看出他們的理論和闡釋的確是新穎和富有啟發(fā)的。舍爾的言語行為理論和戴維森的逆推釋義盡管相反,我們不妨把它們的觀點看成互補的理論,而不必像斯珀伯和威爾遜那樣認為言語行為理論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雖然戴維森對隱喻只做出了對歷史隱喻理論的批評,他的觀察加深并豐富了我們對隱喻現(xiàn)象的認識,而舍爾的隱喻八原理,也許還不夠完美,卻對隱喻釋義和隱喻教學提供了切實可行的操作手冊,讓后學受益非淺。
[1]Searle,John.“What is a Speech Act?”InPragmatics.AReader.Ed.by Steven Davi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
[2]Davidson,D.“A Nice Derangement of Epitaphs”,In R.Grandy and R.Warner (eds.),PhilosophicalGroundsofRationality.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
[3]Wirth,U.“Abductive Reasoning in Peirce’s and Davidson’s Account of Interpretation”.Transactions of the Charles S.Peirce Society,1999.
[4]Peirce,C.1931-1958CollectedPapers,8Vols.Ed.by Arthur W.Burks.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8.
[5]陳嘉映.語言哲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6]〔美〕A.P.馬蒂尼奇.語言哲學[M].牟博,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8.
劉偉(1980-),男,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安徽農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應用語言學、英語教學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