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笑寒
(沈陽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學院,沈陽 110136)
彼得·凱里是澳大利亞當代文壇頗具影響力的著名作家之一。他的作品生動地描述了現(xiàn)代生活,在寫作手法上融合現(xiàn)實主義、超現(xiàn)實主義、怪誕及幽默等因素于一體,作品內(nèi)容從多方面反映了人與社會的問題。1974年,彼得·凱里發(fā)表了短篇小說集《歷史上的胖子》,使其躋身成為澳大利亞當代文學史上重要作家之一。1988年,長篇小說《奧斯卡和露辛達》的發(fā)表引起了文學界的強烈反響,獲得了當年的布克獎。本文旨在于后殖民主義語境下結(jié)合人性異化論的觀點探討《奧斯卡和露辛達》中奧斯卡成為了宗教與現(xiàn)實異化的產(chǎn)物,奧斯卡成為了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被異化者:宗教的犧牲者和文化的入侵者。
小說《奧斯卡和露辛達》講述了在19世紀的英國和澳大利亞背景下,一對相愛的青年男女由于現(xiàn)實和性格的原因未能終成眷屬的凄美愛情故事。出生在英國德文郡的奧斯卡在狂熱信仰宗教的父親影響下度過了壓抑的童年,長大以后去牛津大學學習神學。一次偶然的機會,奧斯卡在同學沃德萊·菲什的引誘下染上了賭博嗜好,自幼受宗教教規(guī)嚴格約束的他因此產(chǎn)生了深深的罪孽感,于是決定將自己流放到原始廣袤的澳大利亞去懺悔。奧斯卡在乘船去往澳大利亞的途中邂逅了剛剛繼承了豐厚遺產(chǎn)的澳大利亞女孩露辛達,她也迷戀賭博。兩個都有賭博嗜好的人相遇之后逐漸相愛。癡情于奧斯卡的露辛達有意將財產(chǎn)贈予他,便與奧斯卡打賭,建造一座玻璃教堂由奧斯卡負責運送給哈西特牧師,并請?zhí)诫U隊長杰弗里斯護送其安全抵達目的地,如果奧斯卡能將玻璃教堂順利送達,他將獲得露辛達的全部財產(chǎn)。不料,生性殘暴的杰弗里斯在護送途中殘殺了土著人,奧斯卡在悲憤中不得不殺掉了杰弗里斯。身心俱疲的奧斯卡受到當?shù)毓褘D米里亞姆引誘,與之發(fā)生關(guān)系后不得不和她結(jié)婚。清醒之后的奧斯卡發(fā)現(xiàn)自己鑄成了大錯,于是來到了玻璃教堂懺悔,不幸的是玻璃教堂由于破損而墜入河底,奧斯卡則溺水身亡。露辛達因為打賭失敗而失去了所有財產(chǎn),而與奧斯卡結(jié)婚的寡婦米里亞姆則獲得了露辛達的全部財產(chǎn)。彼得·凱里通過講述奧斯卡和露辛達的愛情故事,給讀者重建了一個帝國統(tǒng)治下的真實澳大利亞的社會圖景,展現(xiàn)了人們在異化力量下生存的彷徨和無助。
哲學家們對于異化的概念已形成了共識,即:“異化是指在異己力量的作用下,人類整體或個體喪失了自我和本質(zhì),喪失了主體性,喪失了精神自由,喪失了個性,人變成了非人,人格趨于分裂。”[1]人性的異化在文學作品中有諸多表現(xiàn)形式:人的機器化、物化、獸化、甚至奴化等。奧斯卡的人性異化表現(xiàn)在:對于自身而言,其異化為宗教的犧牲者;對于“他者”是個文化的入侵者。
奧斯卡的性格導致其悲劇的發(fā)生,他的性格被宗教意識形態(tài)完全異化:他無法展現(xiàn)自己真實的人性,個人的存在不能靠自身的力量,而成為了自己無法掌控而被迫受外力控制的“機器”。在《奧斯卡和露辛達》中,宗教無形的異化力量桎梏著奧斯卡的思想,他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習慣地接受宗教的制約,喪失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和潛在的動力。宗教異化是指:“作為人道主義概念的宗教異化,指人們按照神靈意志而非按照自己意志進行的行為,是自己所進行的不是服從自己意志的、屬于自己的行為,而是服從神靈意志的、屬于神靈的行為?!保?]奧斯卡深刻的宗教思想源自于其特殊的家庭背景,即奧斯卡的父親西奧菲勒斯是一位狂熱的福音派宗教分子,“他是個憑感覺生活的人,狂熱地相信他會進天堂,認為天堂之樂勝過任何人間樂事?!保?]奧斯卡自幼就深受其父影響,導致日后異化性格的形成,“他對他父親的觀點從沒產(chǎn)生過懷疑。他明白他的靈魂已經(jīng)被確保安然無恙?!薄八麄儌z讀《圣經(jīng)》時就仿佛在讀一份嚴謹?shù)淖匀豢茖W家所寫的報告。如果《圣經(jīng)》說畜生有四張臉,或者人有獅子般的牙齒,他們都信以為真?!保?]在這里,宗教的信奉者們盲目篤信《圣經(jīng)》的一切,完全喪失了人思考的能力和主觀能動性。奧斯卡的父親西奧菲勒斯認為圣誕布丁是“撒旦的果子”,當他發(fā)現(xiàn)奧斯卡偷吃布丁就仿佛他中了毒似的,強迫他喝鹽水吐出來。奧斯卡從父親的表現(xiàn)中堅信自己偷吃布丁是罪惡的行為,于是試圖進行自我救贖,他聽從了上帝的指示:用投石問命的方法選擇了圣公會的斯特拉頓牧師作為通往坎坷的拯救之路的向?qū)В谏系鄣恼賳鞠码x開深愛的父親,來到了斯特拉頓牧師身邊。長大之后的奧斯卡前往牛津大學去讀神學,在同學眼中的奧斯卡是個性格怪異的人,“可憐的小要飯”,“怪人博德”。他的同學沃德萊·菲什使奧斯卡第一次了解了賭博這件事,自此他沉迷于其中不能自拔。奧斯卡認為是上帝派來了使者沃德萊·菲什,賭博即是上帝賜予他脫離貧困的機會。然而,內(nèi)心深處賭博所帶來的狂熱騷動和不安使他產(chǎn)生了深重的罪孽感,因為賭博完全違背了他篤信的宗教道義,于是他決定將自己流放到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去懺悔自己的罪過。
奧斯卡的戀愛觀也體現(xiàn)了他的性格被宗教異化的痕跡。宗教強調(diào)對于人性的約束,尤其是對情欲的壓抑。奧斯卡愛上了露辛達,但卻誤以為露辛達愛的是哈西特牧師,奧斯卡怯于表達內(nèi)心熾熱的愛情,努力在露辛達面前不露出自己絕望的情緒,可他的內(nèi)心卻非常地痛苦。奧斯卡克制自己的情欲,“欲望是一只蟲,一只甲蟲,一只蛀蟲。”“他試圖大口大口地喝著水箱里的清水,用神圣的經(jīng)書,用對地獄的思考將它淹死。”[3]奧斯卡的性格和戀愛觀就是在宗教的約束下形成的,而內(nèi)心深處的人之本性及活力卻消失殆盡。
奧斯卡作為一個宗教犧牲者的同時又是在后殖民主義語境下所描述的“他者”的入侵者。奧斯卡懷著對宗教的虔誠來到了澳大利亞廣袤的土地傳教,象征著英國文化的入侵。在帝國的文本中,白人開始拓殖之前的澳大利亞是荒無人煙的地域,而澳大利亞的歷史也只是大英帝國歷史的續(xù)篇。正如布萊登所說,“澳大利亞的歷史開始于庫克船長‘發(fā)現(xiàn)’新大陸。澳大利亞歷史是大英帝國輝煌歷史的一頁篇章,是呈獻給探險者的禮物。”[4]英國把世界上最遙遠的地方奪來來積聚自己的財富以增強國力。在帝國的文本中,殖民地的人民都是被殖民的“他者”:“它指主導性主體以外的一個不熟悉的對立面或否定因素,因為它的存在,主體的權(quán)威才得以確定?!保?]彼得·凱里在《奧斯卡和露辛達》中所描繪的澳大利亞,正是十九世紀在帝國主義轟鳴作響的工業(yè)機器聲中被入侵的原始廣袤土地,他揭示了在帝國文本掩蓋下的忽隱忽現(xiàn)的“他者”真實的存在,帝國主義通過宗教去樹立其在殖民地的權(quán)威,奧斯卡所代表的宗教權(quán)威在其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成為了帝國主義入侵殖民地的工具。試看當時的澳大利亞,“悉尼是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方。他眼都看斜了。粗曠的風景里,福音派教堂如同在打蠟地板上的一張張報紙,比比皆是。他們游移不定,和地下的東西沒有任何的聯(lián)系。”[3]原始的土地上無處不在地打下了帝國宗教的烙印,而奧斯卡正是傳播英國宗教的一員。
當奧斯卡運送玻璃教堂來到土著人居住的村落的時候,將基督教傳播給土著人,“年輕人就是在這些宿營地里聽說了基督。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他們被告知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保?]這些納庫人看到白人在車上放著箱子,在運送這些箱子的時候小心翼翼,便以為箱子里裝的是很神圣的東西,很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澳阒浪麄兛匆姷氖鞘裁磫?玻璃。在這以前他們還從沒見過玻璃?!薄八麄儼l(fā)現(xiàn)玻璃很鋒利。這是他們注意到的第一點——玻璃能切割,能割破樹,能割傷部落人的皮膚?!保?]玻璃的出現(xiàn)給土著人帶來了巨大的恐懼,這種恐懼果然應(yīng)驗,接著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槍殺。野心勃勃的邪惡化身杰弗里斯屠殺了大批的土著人,入侵和屠殺勾勒出一幅帝國遠征拓殖的畫卷?!按笥⒌蹏倪h征英雄、后成為好望角殖民地總督的哈里·史密斯爵士曾經(jīng)說過‘向野蠻人開戰(zhàn)不能按照既定的規(guī)則,必須按照常識行事才行?!@里所謂的常識,其實往往就是對土著居民生活的蔑視、冷漠和暴力。”[5]奧斯卡終于意識到,在這場屠殺中,他是個同謀,是個幫兇。那些被殺戮的黑色尸體、血腥的味道,使他產(chǎn)生了深深的罪惡感,此時的奧斯卡已經(jīng)被異化成為了帝國入侵殖民地的機器,盡管在屠殺發(fā)生時他并沒意識到這一點。終于奧斯卡舉著被仇恨磨得錚亮的斧子結(jié)束了杰弗里斯先生的性命,奧斯卡以這種方式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祈求得到寬恕。奧斯卡終于意識到,他所篤信的宗教是他所有不幸的根源。
文學作品中的異化現(xiàn)象一直是學者們多年來熱衷研究的主題,“異化作為人類發(fā)展進程中普遍存在的生存狀態(tài),具有特殊的審美意義,因為它無處不在,就為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6]異化現(xiàn)象的普遍存在使其研究在文學評論中具有重要的意義。從人性異化的角度解析《奧斯卡和露辛達》給讀者呈現(xiàn)出一個理解作品的全新視角,也對奧斯卡的悲劇根源有更深刻的認識。奧斯卡的悲劇是其人性嚴重被異化的結(jié)果,個人意志屈從于異化力量,人無法實現(xiàn)個人潛能,無法遵循個人意愿,像機器一樣毫無生氣地生活。就像馬克·吐溫在《什么叫做人》所寫:“人不過是一架比機床更復雜的機器而已,而且仍然要服從一切機器法則。人的大腦是自動化的,它不能支配自己,它的主人也不能支配它。”[7]彼得·凱里在這部作品中不僅給我們塑造了一個生動鮮活的悲劇人物,引發(fā)了讀者對于人性及人性異化的深刻思考,而且對19世紀殖民統(tǒng)治下的澳大利亞進行了真實的再現(xiàn),被評論家稱為“是彼得獻給這個國家的反英兩百周年紀念的禮物”[8],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
[1]王衛(wèi)強.《覺醒》小說中的“異化”現(xiàn)象解讀[J].外語與外語教學,2012(3):93-96.
[2]王海明,孫英.宗教異化論[J].江南社會學院學報,2000,2(1):25 -28.
[3]彼得·凱里.《奧斯卡和露辛達》[M].曲衛(wèi)國,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8.
[4]彭青龍.“寫回”帝國中心[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05.
[5]艾勒克·博默埃.殖民與后殖民文學[M].盛寧,韓敏中,譯.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
[6]楊明貴.異化、審美及異化背景下的審美拯救[J].河北理工大學學報,2011(6):178-192.
[7]王諾.外國文學——人學蘊涵的發(fā)掘與尋思[M].北京:科學出版社,1998.
[8]彭青龍.寫回帝國中心,建構(gòu)文化身份的彼得·凱里[J].當代外國文學,2005(2):109 -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