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晶
(河南理工大學文法學院,河南 焦作 454000)
在印度神話中,伐樓那(Varuna)并非吠陀時代的主神,而是史前之神,但他仍然可以算作最偉大的提妲神(Devatas)之一?!斗屯印穼⒋松袷珍涍M來并對其加以頌揚。在吠陀頌詩中,贊美他的頌歌只有少數(shù)。①但不可否認的是,對伐樓那的贊頌中充滿了強有力的字眼?!罢麄€吠陀文學中還沒有哪一首頌詩以如此有氣魄的字眼來形容全知的神”②[1]。這個神起源甚早,從語源學上來講,“Varuna這個詞很可能與希臘詞ouranos(天空,在希臘神話中是天父烏拉諾斯,代表著宇宙之神宙斯的祖先)是一樣的,盡管在語音上很難確定他們是同一的”[2]。二者“都是衍生于同一個詞根,意思為‘守護、包容’(to cover)”。③
伐樓那通常被描繪為一個白人男子穿戴著金光閃閃的盔甲和斗篷,手持以蛇制成的繩和套索(pasa),他的坐騎為一海獸(makara)。④伐樓那具有諸神所擁有的屬性和特征。天是他的座處,火神阿耆尼是他面孔(《梨俱吠陀》,Ⅶ,88,2——以下引用吠陀詩節(jié)未標明者,均指《梨俱吠陀》),太陽神蘇利耶是他的眼睛 (Ⅵ,51,1),風神伐由是他的呼吸 (Ⅶ, 87,2),日和月是他的衣裳(I,50,6),星辰是他的使者。“如果將所有在其他諸神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尊貴和威嚴合為一體,那就是伐樓那?!盵3]他居住在天國中有千柱千門的金殿里,他的許多密探圍坐在他的身邊(I,25,13),因此有“一千只眼”之稱。他有著極為犀利的視覺,能知船的航道,鳥的翔道,甚至可以洞悉人心的隱情。宇宙間沒有任何事物能脫離他的掌控?!胺悄堑谋举|(zhì)特性是神秘莫測的”(R.N.Dandekar)[4]。他內(nèi)在的魔力超越了人們的想象。伐樓那的名號有很多。他被視為“宇宙大王”、“宇宙秩序的維護者”、“雨的攜帶者”、“誠信之神”、“水神”或“海岸之神”、“世界西方統(tǒng)治者”、“護世天神”,他還曾與閻摩共有同一個名號——死神。
吠陀所展示給我們的伐樓那的形象有四種:(一)作為宇宙統(tǒng)治者和天神;(二)作為宇宙之法(Rta)的掌控者;(三)作為司掌水(Apah)之神;(四)作為司掌摩耶(Maya)之神。自伐樓那神出現(xiàn)之時起,他的職能和地位在逐漸發(fā)生著變化,總體來說,是不斷下降的。他的神格逐漸被轉(zhuǎn)移到其他神的身上,他只是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nèi)保持著他崇高的地位??梢哉f其地位最顯赫時期是在雅利安人進入印度以前,即遠古信仰時期。這時他是作為宇宙的創(chuàng)造者和自然秩序的維護者而存在,雅利安人又將其納入到吠陀的萬神殿之中。吠陀時代前期,諸神已有座次之分,伐樓那作為宇宙秩序的創(chuàng)造和維護者又被加入了道德的內(nèi)容,此時他仍然比大多數(shù)顯赫的雅利安諸神更加受到尊崇,并與眾神之王因陀羅比肩。到了吠陀時代后期,尤其是《阿闥婆吠陀》之后,因陀羅取代他而為天王。伐樓那成為主宰水之神,或海神。敘事詩時期,他又被稱為“護世者”,作為西方守護者與因陀羅、閻摩、俱毗羅并稱為“四方護世天王”,分別統(tǒng)治世界的東南西北四方。最終,隨著濕婆和毗濕奴地位的逐漸顯赫,伐樓那逐漸失去了其在吠陀教萬神殿中的光彩。在印度教神殿中,伐樓那只保留了其“西方統(tǒng)治者”的稱號,仍有地界之海受其統(tǒng)治。佛教產(chǎn)生前后,他只剩下一部分制海權(quán),成為西方大海中海王國之神。從“宇宙天王”到“西方護世天王”再到地界海洋之神,雖然伐樓那的天王地位在逐漸喪失,但是他并未被雅利安人拋棄,在印度神殿之中,他一直擁有著一席之地。
伐樓那穩(wěn)坐“天王”的寶座是在雅利安人進入印度前后,即原始信仰后期和吠陀時代前期。那時,他被稱為“最偉大、最高貴的伐樓那”(I,164,46)?!独婢惴屯印分羞@樣刻畫伐樓那:“高貴的伐樓那有帝王之風,代表著純粹的神力。雄踞于天空,掌管光明,臨空灑下一束束光普照大地,這些光聚集在我們的身上,成為生命之源。帝王伐樓那!”(Ⅰ,24,6)
有力量、有權(quán)威、有德識方可稱王。伐樓那無疑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天王。伐樓那的天王地位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伐樓那具有強大的力量。他也被稱為摩衍(Mayin),即掌控摩耶之人。摩耶代表了神秘的和不可思議的創(chuàng)造力,是一種能臻于極致的力量。英國文學家麥克唐納(Macdonell)指出,摩耶極為類似于英語的“技藝”(craft),舊時的意義是,神秘莫測的力量,具有魔力并嫻于技巧。[5]吠陀說,“我贊美伐摟那的偉大摩耶,如此強大……沒有人能超越他的摩耶”。(Ⅴ,85,56)伐樓那通過摩耶掌管法,世界因而變得有序,宇宙成其為宇宙而非渾沌。每一個人、生物與非生物存在于一種既定的關(guān)系之中,并與整個宇宙運動相和諧,所有的責任和義務在不同意義上致使了世界秩序的實現(xiàn)。
伐樓那的創(chuàng)造活動在如下詩節(jié)里可以體現(xiàn)出來:
他的威力使代代聰慧,他使兩界牢固,他使蒼穹高懸,他揮手使星體離去,并覆蓋大地。(Ⅶ,86,1)[6]
伐樓那為太陽開辟出道路,使河流匯涌成洋,為每一個燦爛的日子制定出強大的軌道,指揮它們就如同賽馬者駕馭他的馬匹;
你的呼吸是風,在半空中回響,如同一頭野獸在草原攻向他的獵物,在這兩界之中,崇高而偉大的伐樓那神啊,無處不是你喜愛的居所。(Ⅶ,87,1-2)
在無所依著的空間,圣潔的伐樓那神啊,維持著巨樹自根至頂端的筆挺,根植于高高的上空,它光線向下流瀉,這些光芒灑落我們中間。
在太陽每天經(jīng)過的地方,一條寬闊的道路為其所創(chuàng),伐樓那神賦之以足使其可以隨處停留。
星星在夜空中閃現(xiàn),——置身于高高的天宇,白晝之時它們將何處藏身?
伐樓那神的準則不可褻瀆和違反,整個夜晚,月亮的清輝布滿整個夜空。(Ⅰ,24,7-8,10)
伐樓那的創(chuàng)造力尤其體現(xiàn)于天界之中,他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事物的創(chuàng)造者。他是神圣的辟道者,為河流,白晝和太陽開辟軌道,并為星星和月亮安置了處所,日月星辰的出沒都在其掌控之中,遵循著他的規(guī)則。他的統(tǒng)治力量會讓人聰慧。宇宙的秩序在他作為創(chuàng)造者的巨大威力之下得以確立,這為他贏得了統(tǒng)治地位,他是“一切的王”(Ⅶ,87,6);“整個世界的王”(Ⅴ,85,3);“宇宙統(tǒng)治者”,并被認為這些頭銜都非他莫屬。王者地位就這樣得以奠定,伐樓那在他的天宮之中穩(wěn)居王位,為支配整個世界而全副武裝。(Ⅰ,25,10)
伐樓那的君王屬性非常獨特和明顯。他的王權(quán)包括物理和道德兩個層面。起初,早期雅利安人為高深莫測自然秩序所困惑,比如,天體,疾風,流水及季節(jié)的循環(huán)交替,這一切是如何運轉(zhuǎn)的?霍爾派克認為:“印—歐人……把宇宙秩序置于他們的世界觀的中心位置……認為秩序要有一種行動的力量來維護”⑤這種力量就是法或權(quán)威。自然和生命的蛻變和發(fā)展過程中,始終存在著一個不變的原則——法(rta)。這是一種使宇宙能夠依照時間和其應當有的狀態(tài)運轉(zhuǎn)的能量。rta字面意思是 “事物的自然進程”,也是“慣例、神圣法則、信仰、神圣真理”。它扮演者一個全能的角色,體現(xiàn)了自然的秩序及一貫遵循的軌道。很快它超越了被動認知的角色變得更為強大,指向一個即積極實施秩序,不僅自然原則,而且所有神祗都必須服從于它,它變成了公正與正直之法,不可變通,但絕對公正無私。它從物理的,發(fā)展為道德的。
阿底提將水散布,
河流遵從伐樓那的神圣法則;(物理法則)
它們流淌不息從不踟躕,
如同鳥兒在天空中快速飛翔,
如同通過協(xié)約將我從罪惡中解脫;
愿我記起,伐樓那,你給予的法則。(道德法則)(Ⅱ,28,4-5)
伐樓那就是法的掌管者?!胺ǜ拍钍枪糯W人的權(quán)威概念的一部分,它有兩個方面,分別由密陀羅(M itra)神和伐樓那神體現(xiàn)。伐樓那是造物之神,宇宙力量的操縱者,人間和神界之間的正確的儀禮關(guān)系的維護者和道德秩序的總守護者;它的威嚴和恐怖特征具有非理性和魔力的性質(zhì)”⑥這里提出了權(quán)威的兩個方面,法與威懾力。伐樓那的威懾力來自他暴怒和懲罰。伐樓那也能體現(xiàn)樓陀羅(濕婆)毀滅之神的一面,他的憤怒同樣使人們感到恐懼,人們不僅祈禱免于樓陀羅的憤怒,也同樣祈禱免于伐樓那的憤怒。
你管轄的范圍,啊,伐樓那,
你的力量和憤怒,
就連那些飛快的鳥也趕不上,
莫說流動不息的河流,
連(山)也阻擋不了他的狂怒。(I,24,6)
哦,火神(阿耆尼),知伐樓那者,請從我們這里帶走此神的憤怒。(Ⅳ,1,4)
日復一日,我們違反你的任何法則,伐樓那神,
讓我們不要象垂死的獵物,當你不悅時令你暴怒,被憤怒的你摧毀。
爭取你的慈悲,伐樓那,通過頌歌我們親近你的心,如同馬匹和他的御者緊密相連。(VIII, 47,1-3)
伐樓那的憤怒是由于人們對法的違背,憤怒的結(jié)果便是做惡之人受到懲罰,這正是威懾力得以形成的原因。這兩個方面結(jié)合,使得伐樓那的權(quán)威在人們心中根深蒂固。
伐樓那的統(tǒng)治手段是恩威并施。人類的一切行為盡在其掌握之中,他是公平公正的裁決者,他手中的套索是他行刑的武器,象征著任何奸佞卑劣為惡之人必然難逃其咎責,此謂其威;反之,善良誠實為善之人將受其庇佑,同時對于有悔改之意的過失者,伐樓那有著寬恕罪惡的寬仁之心,此謂其恩。這種統(tǒng)治政策不僅使他的權(quán)威得以鞏固,也使他因此享有了“公正”之名,從而獲得了尊重和榮耀。
神王伐樓那監(jiān)視兩界內(nèi)之一切,以及兩界外之一切。人們的轉(zhuǎn)瞬顧盼均為他所關(guān)注,一切了如指掌,猶如觀骨牌上之點。
你的繩索,哦,伐樓那,為七之七倍,三分之而閃爍耀目。它們捆縛一切謊言者!誠實可信者則逍遙自在!
你以成百的繩索縛之,伐樓那!謊言者勢必難逃公道!卑劣者則粉身碎骨,猶如無箍之桶?。ā栋㈥Y婆吠陀》Ⅳ.16)[6](P65)
伐樓那制造疾病作為對罪惡提醒和懲罰。他以使惡人得病的方式提醒人們?nèi)魏尾环稀胺ā钡男袨槎伎赡墚a(chǎn)生罪惡。比如,在一些祭司的家中,某些人被疾病所牽制,甚至還有生命危險??墒牵M管伐樓那為此“非常的生氣”(VII,86,3),病人還不知道自己罪惡的來源在哪兒,正如這個罪惡者所說:
這不是我想做的,伐樓那,
酗酒、生氣、賭博、缺乏思考,可能導致疾病的發(fā)生;
前輩的惡習使年青人誤入歧途,
做邪惡的夢也會產(chǎn)生疾病。[7](VII,86,6)
在《梨俱吠陀》中也有獲得寬恕的方法,比如說發(fā)現(xiàn)自己“隱藏的過錯”(VII,86,3),承認罪過(VII,86,6),祈禱得到寬恕(VII,86,5),祭祀和唱頌歌等。
給你獻上贊歌,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者伐樓那,
希望可以取悅你的心。(VII,86,8)[7](P129)
高貴而純潔的伐樓那,
如果由于意志薄弱我做了違背法的事情,
請仍然賜予我幸福,財富,賜予我快樂?!保╒II,86,8)
哦,伐樓那,無論我們違反了什么天界的秩序,
我們只是人,無論我們由于輕率觸犯了你的任何法律,
哦神哪,請不要因此而傷害我們。(VII,89,5)
這首頌歌通常在獻祭的過程中唱出,人們通過贊頌希望平息伐樓那的憤怒,從而獲得寬恕。從對伐樓那的頌詩中,我們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是一個寬厚仁慈的神。他的信奉者盡管十分清楚自己違背了法,仍然尋求伐樓那的恩惠,佑助和寬恕。伐摟那擁有摧毀犯罪者的武器,(Ⅰ,41,8),同時也擁有千種救助之策。
千百種救助
神恩如此深厚,哦,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者
將破壞驅(qū)之千里之外。
并將我們從各種罪惡中解脫出來。
吠陀中說,即便是熱忱的虔信者,伐樓那也不會原諒他的罪。但是當此神欣悅之時,他會將護佑和幸福賜予他的崇信者。他賜予護佑(Ⅱ.28.3,Ⅶ.38.6,Ⅶ. 42.2),驅(qū)逐恐懼(Ⅱ.28.6,10),并將人們從偷竊者、貪婪者和不祥之夢中解救出來(Ⅱ.28.10)??梢姡悄请m然傳播疾病,但是他也持有治病的解藥,一如他具有清除罪惡的本事。他同時給與人類和平,繁榮,寬恕與健康。
因陀羅和伐樓那是雅利安人從遠古就崇拜的神,他們同為“統(tǒng)攝一切者”。在吠陀的很多頌詩中,被稱作宇宙的兩大統(tǒng)治者。(Ⅰ,17,1)他們?yōu)楹恿鏖_辟渠道,并促使太陽在天空中運行。(Ⅶ,82,3)他們是惡龍“弗栗多”的征服者。(Ⅵ,82,2),在戰(zhàn)爭中,他們常常被祈求施以援助 (Ⅳ,41,11)并為勝利加冕(Ⅰ,17,7)。他們釋放神力與邪惡斗爭,(Ⅳ,41,4)并且惠施護佑、繁榮,(Ⅰ,17,7-8)名譽、財富和萬千戰(zhàn)馬(Ⅳ,41,2,10;Ⅵ,68,8)。他們被稱為飲蘇摩酒者,他們驅(qū)車來到祭壇,并沉浸于享用祭品的歡喜。(Ⅵ,61,10,11)在一些頌詩中,也羅列出了他們之間的一些不同特征:一個征服了野蠻的敵人,另一個則以少數(shù)逐退了多數(shù)(Ⅶ,82,5);一個在戰(zhàn)場上嗜殺敵人,另一個則總是維護他的法令,并區(qū)別對待善惡。(Ⅶ,83,9)很明顯,因陀羅和伐樓那所從事的既有共同的活動,也有不同的活動。除此之外,在這些頌詩中,關(guān)于因陀羅和伐樓那的關(guān)系,還有第三個要素十分顯而易見。因陀羅和伐樓那是同一。比如,因陀羅宣稱:“我是因陀羅,我是伐摟那,我是偉大的這兩者?!保á?,4,42,2-3)
從哲學層面上來講,整個宇宙都是至高實在的幻化。這種幻化包括兩種存在。我與非我。因陀羅代表了本性(我),伐樓那則代表自性(非我)或物質(zhì)實體。因陀羅表示為現(xiàn)實的陽性方面,而伐樓那則代表了同一現(xiàn)實的陰性方面。因此,伐樓那所顯示的對最高實在的幻化與最高實在的真實本質(zhì)相反,從這一方面來說,他被隱喻地稱為黑夜。因此在吠陀中,伐樓那被描述為宇宙、自性的首席之神。而因陀羅被描述為本性之神。因陀羅與伐樓那盡管在本質(zhì)上截然相反,但在宇宙中他們協(xié)調(diào)一致地工作。因此在吠陀本集中,他們的名字常被連在一起,稱為因陀羅-伐樓那,共同履行宇宙職能。與此同時,因陀羅和伐樓那是可被視為同一,因為他們是同一實在的顯示。
在吠陀時代后期,因陀羅開始驅(qū)逐伐樓那,并最終撼動了伐樓那的天王地位。伐樓那這一遠古信仰的最高神,在地位上開始從屬于他。從下面的詩節(jié)中我們可以看到因陀羅與伐樓那的地位之爭。
我是高貴的統(tǒng)治者,這是我的王國,
我是所有的不朽,我主宰一切的生命;
伐樓那的意志,眾神服從和遵行,
對人們,我的權(quán)威無上。
我是伐樓那神,
我擁有天界原初的力量;
伐樓那,我是因陀羅,
憑藉你的力量,兩界寬廣,深邃而美麗。即使特尤斯,
知曉一切存在進入并相融合。
我使一切水流動,
并使天空在秩序的基座之上穩(wěn)固;
以法為憑依,阿底提之子,
法的監(jiān)視者以三折之尺測定天地界限。
英雄及高貴的馬匹,為戰(zhàn)爭而欣然,精挑細選的勇士,召喚我去戰(zhàn)斗;
我是因陀羅,慷慨者,激起戰(zhàn)爭,
我揚起沙塵,極富活力。
我所做的一切,
是天神特有的征服力量;
沒有人能阻礙我這無可抗拒者,贊美和蘇摩酒令我愉悅,
兩界都對我敬畏。
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這些事跡:
你將這一切告訴伐樓那,偉大的統(tǒng)攝者,殺死弗栗多;斧劈森林般的城堡;
又掘開了許許多多河流;
讓我們擁有許多因富足而帶來喜悅,
享受祭品之神和牧場之牛,
母牛產(chǎn)出豐富的牛乳
哦,因陀羅,每日的賜予⑦(Ⅳ,42,1-7,10)
伐樓那和因陀羅,都在宣揚自己的功績。因陀羅,“慷慨者”首先肯定和贊揚了伐樓那的力量。接著在5和6節(jié)中對伐樓那作出回應,他夸耀自己的體力,在戰(zhàn)爭中迸射出的激情和他所具有的超人的旺盛活力。對于這個尚武之神來說,強權(quán)就是公理。他是戰(zhàn)神,詩節(jié)7可以視為因陀羅對伐樓那權(quán)威的挑戰(zhàn),而且他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此后,因陀羅取得完全的統(tǒng)治地位,又被尊為世界大王,伐樓那逐漸趨于沉寂。但這并不代表伐樓那的天王地位從此不復存在,或在印度的萬神殿中消失。
伐樓那的天王地位被因陀羅所取代,我們可以從三個角度來看:
(一)現(xiàn)實生活之需。“吠陀教的信仰基礎(chǔ)非常簡單:現(xiàn)實生活。其信仰的第一動力是現(xiàn)實生活之需”[8]雅利安人進入印度后,隨著生產(chǎn)生活和認知水平的發(fā)展,在長達數(shù)千年之久的游牧、游耕生活之后,雅利安人所關(guān)注的焦點逐漸從廣袤的自然宇宙的秩序轉(zhuǎn)向現(xiàn)實的生活之中的求生存,求發(fā)展。他們與土著居民經(jīng)歷著沖突和融合的復雜發(fā)展,意識到生產(chǎn)和生活過程由于充滿了嚴酷的生存競爭。人們從贊嘆諸神的創(chuàng)造和威力轉(zhuǎn)而祈求諸神對于他們現(xiàn)實生活的幫助。伐樓那更多地代表了宗教外在的,或正式的法則,因陀羅、阿耆尼諸神內(nèi)在之神,可以代表他們現(xiàn)實的愿望,因而受到他們的喜愛與倍加尊崇。
吠陀時代屬于氏族—部落時期,不僅雅利安人和土著居民征戰(zhàn)不休,部落和部落之間也不斷出現(xiàn)以爭奪財富和領(lǐng)導權(quán)為目的的戰(zhàn)爭。雅利安人開始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部落、家庭的利益和發(fā)展之中。在各部落都無一例外崇拜一位保護神。因陀羅從最初保護農(nóng)業(yè)的雷雨神,后變成一個這樣的一個強大的氏族部落保護神和領(lǐng)袖?!霸诂F(xiàn)實生活中,部落領(lǐng)袖左右一切,他決定著衣食住行,管財產(chǎn)分配,管居留遷徙,他宣布對外戰(zhàn)爭領(lǐng)兵征戰(zhàn),他對外媾和收兵回營。總之,關(guān)系到整個部落利益的事情都由他來決定。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從實際出發(fā),唯部落領(lǐng)袖之命是從,對他敬若神明,并把他奉為最重要最偉大的神靈?!盵8]如果說在伐樓那身上體現(xiàn)出的是王者的特征,則因陀羅更象一個霸者。他好戰(zhàn),勇猛,精力旺盛,具有崇尚競爭取勝的自發(fā)意識。他的這種個性內(nèi)涵也決定了他即便不成為最高神,至少也是國家神。而他的信仰者和贊美者也試圖將其拔高到伐樓那之上。這個過程在吠陀后期終結(jié),并可見于梵書及同一時期的其它著作中。因陀羅變成了印度天國中的主神,并且在雅利安人所共有的三大主神體系中也保持一席之位。伐樓那隱沒于黑暗之中,因陀羅,這個典型的印度的民族神,盤踞了他的領(lǐng)地。
(二)吠陀時代宗教的特性。麥克思·繆勒(Max Muller)稱之為“單一神教”??娎諏⑦@種宗教定義為“對主神的輪換信仰”[9]。伐樓那在人們心中是最古老而又偉大的神,在雅利安人遠古的神話中,伐樓那并沒有相應的神話情節(jié),他是一個抽象之神,居住在倫理的、精神的國度里,從不受外在物質(zhì)的影響,盡管如此,他又是存在的、真實的 “自在自存者”(Ⅱ,28,1)。伐樓那有責任建立理法,他指導和運用法則來維持所有人類關(guān)系的秩序。伐樓那是調(diào)整物質(zhì)實體的宇宙力量的控制者,他分開天和地,他控制著水的流向,因為他有控制宇宙機能的套索。這個套索維持著宇宙系統(tǒng)的良好發(fā)展。也就是說,伐樓那是至高無上的、神秘的、全知全能的,通過幻力,他控制著所有的宇宙秩序,小至沙塵砂礫、大至天體、星群。而“密陀羅是具體表現(xiàn)的保護人,他是伐樓那的執(zhí)法者,在某種程度上說,密陀羅是伐樓那這個抽象實體的具象表現(xiàn)?!盵10]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因陀羅只是重建了伐樓那的統(tǒng)治秩序,伐樓那作為抽象神,離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漸去漸遠,他的種種特質(zhì)逐漸被轉(zhuǎn)移到其他神的身上。這些神都可視為他的具象表現(xiàn)。在因陀羅身上得到更集中的體現(xiàn)而已。吠陀詩人除了贊頌伐樓那的功績,還常把他與其他神并加贊頌,比如,雅利安人將伐樓那、阿耆尼和因陀羅等并奉為救世助人之神;犯了過錯并向阿耆尼、伐樓那、密多羅、阿底多祈求寬宥??梢姡T神具有和伐樓那同樣的某一職能,伐樓那神的屬性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諸神身上。到了《阿闥婆吠陀》時期,某一神祗甚至被宣稱為和其他神是同樣的?!鞍㈥饶嵩邳S昏變成伐樓那,在早晨升起時又變成密陀羅,當他經(jīng)過蒼天時變?yōu)樯尘S德麗,當他走到中天溫暖蒼天時又變成了因陀羅?!盵9](P203)眾神分享了伐樓那的抽象屬性,連伐樓那本身也具象化了。人們在贊頌給予其現(xiàn)實幫助的眾神的同時,曾創(chuàng)造并維持了宇宙秩序的天王伐樓那并未被遺忘,只是在這些具象神中,因陀羅占居了顯赫地位。
(三)歷史的賦予。在伐樓那消失的同時,遠古的人類,以及因陀羅被賦予了新的特征。視其內(nèi)在方面,這種雅利安宗教觀念的修正包含了日益削弱信仰中的超驗及神秘的一面的傾向。直到最原初的、最高和最神圣的神,變成毫無意義的自然神。伐樓那變成了海洋之神,這種降格的進程在所難免。
“當學者們告訴我們因陀羅創(chuàng)造于后來的,異于舊的天神帝奧斯及伐樓那的時代,是從印度自身的土壤中滋生出來的時候,他們無疑僅僅將其論斷建立在環(huán)境的因素之上。在梨俱吠陀中,有關(guān)于這個暴戾的風暴之神和戰(zhàn)神取代了十大阿修羅的大量的依據(jù)。并且新舊信仰的剝離是和平的,并未給人們帶來痛苦的紛爭。直到舊的信仰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在人們的靈魂深處消失?!盵11]
除了被描述為白種人(I,25,13)之外,伐樓那的雅利安特征還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他展示了雅利安人的生存環(huán)境,即生存于廣袤的草原,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以天為床,地為鋪蓋。
環(huán)宇遍現(xiàn),無處不在;(Ⅷ,41,7)[12]
天與地為其所屬,晝和夜為其衣裳。(Ⅰ,50,6)[6](P700)
在夜晚將燃起火焰,驅(qū)趕野獸,也驅(qū)趕黑夜和恐懼。
且說,我來到他的面前,我把婆樓那的面認為是阿耆尼的,因為他——也是黑暗之王——可以在天國帶來光,使我見到光的美麗!(Ⅴ,88,2)[13]
歌唱你的贊美有如日以繼夜在諸晨蒞臨之時之火使牛群豐饒。(Ⅱ,28,2)[13](P8)
天與地相接,置身草原的雅利安人不辨其分野,訴諸伐樓那神將天地隔開。夏日炎炎,雨隨云至,可使牧草豐茂,牲畜旺盛。
當祈求者目睹你以金翼飛行于蒼穹,知道伐樓那的使者來臨,將雨水帶入閻摩的境域。[6](P438)
他們與當?shù)氐耐林l(fā)生沖突,祈求伐樓那神的保護,將這些敵人驅(qū)散。
讓我們不被放逐而離開光明,分散那些恨我們的人們,使我們得以生存。(Ⅱ,28,7)[13](P8)(二)他體現(xiàn)了雅利安人的生存方式,即以游牧為主,伐樓那亦被視為“牧主”。
婆樓那神,⑧我等主人,猶如牧主,放牧牧場。(Ⅷ,41,4)[12](P16-17)
他賜給人們牧畜,而牧畜就是財富的象征。
他帶給我們那“牡牛”,那高尚的,那神圣的,裝載著成千的珍寶。(Ⅴ,88,1)[13]
(三)他代表雅利安人的創(chuàng)造活動。這分為兩個方面:生產(chǎn)方面和藝術(shù)方面。生產(chǎn)方面,雅利安人開辟新的土地,尋找新的居所。
最勝之神,創(chuàng)立四維,現(xiàn)身大地,從事測量。(Ⅷ,41,2)
在藝術(shù)方面,雅利安人仰天放歌,贊頌諸神為他們驅(qū)走黑暗,帶來光明:
婆樓那把梵西斯泰放置在船里,輕易地用他的法力把他變成一位律西。當白晝放光,那圣人把他變?yōu)橐粋€歌者,而諸天寬闊,眾晨延長。(Ⅴ,88,4)[13](P10-11)這也便是古老的吠陀頌歌。
綜上所述,在吠陀經(jīng)典中,伐樓那神頌詩在數(shù)量上雖不在多數(shù),但在雅利安人的意識和實際生活中,伐樓那神無疑是一個強大、威名顯赫、且能夠給他們帶來福佑的天王。在吠陀時代晚期,伐樓那的天王地位雖逐漸旁落,但在印度教的萬神殿中,伐樓那神的光彩仍長盛不衰。
注:
① 在《梨俱吠陀》中,只有十首頌詩專門贊頌伐樓那:Ⅰ.24-25,Ⅱ.28,Ⅴ.85,Ⅶ.86-89,Ⅷ.41-42。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頌歌將伐樓那作為對偶神贊頌。如贊頌密陀羅-伐樓那(M itr6-varu4a)的有23頌,贊頌因陀羅-伐樓那 (Indra-Varu4a)的有9頌。
②Roth教授在評價《阿闥婆吠陀》Ⅳ,16時如是評論。
③見 http://www.indopedia.org/Varuna.htm l.
④“Hinduism,Hindu gods and goddesses”.http://www.siamesedream.com/reference/varuna.htm l.
⑤ Benveniste,E..Indo-European Language and Society.Trans. E.Palmer.Frolida:University of M iam i Press,167.轉(zhuǎn)引自龐卓恒的中西古文明比較一文,見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1年第4期。
⑥ Gimbutas,M..Proto-Indo-European culture:the Kurgan cul-ture during the fifth,fourth,and third m illenniaB.C.,in Indo-European and Indo -Europeans, eds.G..Cardona,H.M. Hoenigswald,and A.Senn,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1970. 161,168.轉(zhuǎn)引自龐卓恒的中西古文明比較一文,見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1年第4期。
⑦ Griffith.Gods,Goddesses and Supernatural Beings.The Hymns of the Rigveda (II).Benares,1890.163-165.http:// alexm.here.ru/m irrors/www.enteract.com/jwalz/Eliade/023. htm l.
⑧伐樓那的另一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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