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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者”的想象
      ——解讀《巴黎茶花女遺事》對“西方”和“婦女”的構想

      2012-12-18 05:19:17
      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2年7期
      關鍵詞:遺事茶花女林紓

      陳 瑜

      (華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廣東廣州 510631)

      “他者”的想象
      ——解讀《巴黎茶花女遺事》對“西方”和“婦女”的構想

      陳 瑜

      (華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廣東廣州 510631)

      杜贊奇認為,民族“自我”大多都是相對“他者”而定義的。在晚清文人志士的自我認同和民族想象中,“西方”和“婦女”是他們指稱的最多的“潛在的他者”。林紓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對“西方”和“婦女”所展開的想象,不僅展現(xiàn)了作者書寫異域文化的策略,也可讓我們從中一窺晚清知識分子在倡導民族革新的過程中,如何通過“他者”來認知“自身”。

      民族想象;他者;自我;西方;婦女

      漢學家杜贊奇(Prasenjit Duara)認為:“民族主義一般被看作一個社會中壓倒其他一切認同,諸如宗教的、種族的、語言的、階級的、性別的、甚至歷史之類的認同,并把這些差異融會到一個更大的認同之中。然而,即便此種融會一時一地取得成功,但不同的自我意識群體對民族的構想和表達仍大異其趣?!保?]8他提出:“民族觀的多樣性以及政治認同的變動不定性使我們最好把民族主義看做相對性的身份?!鳛槌蓡T之間的關系,民族‘自我’在任何時候都是相對于‘他者’而定義的。民族自我還根據(jù)對立面的性質和規(guī)模而包含各種更小的‘他者’——歷史上曾經(jīng)互相達成過不穩(wěn)定的和解的他者和潛在的、正在建構其差異的他者。最值得我們注意的正是這些潛在的他者,因為他們向我們展示出創(chuàng)造民族的原則——志愿作為一個民族而存在,有意突顯自己的差異并掩蓋把它與社會學意義上的近親聯(lián)系起來的文化紐帶?!保?]14

      中國的近代民族主義運動起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這場運動的主導者是男性知識分子,正如杜贊奇所說,這些知識分子所理解的民族“自我”大多都是相對“他者”而定義的。在他們言論中,充滿了“他者”和“自我”的二元對立表述。而被指稱得最多的“潛在的他者”有兩個,一個是“西方”,一個是婦女。中國民族意識啟蒙初期,“西方”對中國人來說,是一個意義豐富的符號,它既是進步、文明的代表,是中國人欲求的對象;它又帶著無法革除的異族色彩,被人抵御和排斥。中國民族主義運動的主宰者是男性知識分子,“婦女”,在男性知識分子的眼中,同樣具有雙重面向。就歷史脈絡而言,從晚清到五四,傳統(tǒng)婦女既被當作異類的他者,排斥在“新”民族之外;同時又被當成“國民之母”,成為民族振興的重要力量?!拔鞣健焙汀皨D女”就這樣在“民族”的“內”和“外”之間擺蕩,左右著中國人(主要是男性知識分子)的自我認同和民族想象。為此,我感興趣的是,這些男性知識分子在倡導民族革新的過程中,是如何操縱“西方”和“婦女”這兩個元素,并利用了怎樣的語言和修辭方式來建立對此二者的想象?

      要探討上述問題,晚清文人林紓翻譯的《巴黎茶花女遺事》極富研究意義。它是中國近代本土知識分子翻譯的最具影響力的外文小說之一。在這部小說身上,集結了“西方”、“婦女”兩種顯而易見的元素,而且該作品得到了當時大部分讀者的認同,并成為了中國本土作家學習模仿的對象。此作品的翻譯不僅展現(xiàn)了作者對異域文化的頗具成效再現(xiàn)策略,同時也能讓我們從中一窺晚清時期“異域文本”是如何融入本土主體對自身文化的認同和建構中。

      《巴黎茶花女遺事》的原著為法國作家小仲馬(Alexandre Dumas(fils)1824-1895)出版于1848年的La Dame aux Camélia。小說講述了一個悲情浪漫故事。巴黎名妓馬克(以下人物均按林紓作品中的譯名),別名“茶花女”,愛上了資產(chǎn)階級青年亞猛,馬克為了表示對愛情的忠貞,拒絕了其他情人的供養(yǎng),希望放棄一切與亞猛廝守。亞猛的父親得知后,橫加阻撓,勸說馬克為了亞猛的前程和亞猛妹妹的婚約著想,犧牲自己,結束這段感情。馬克接受了亞猛父親的請求,制造了變心假象,讓亞猛懷著怨恨離開了她,她自己也在悲痛和疾病的折磨下,郁郁離世。亞猛在她死后才發(fā)現(xiàn)事情的真相,但一切都已經(jīng)無可挽回。

      《巴黎茶花女遺事》翻譯于1897年,1899年在福州印行出版。需要說明的一點是,該書的翻譯者林紓并不懂外文,他是通過別人的口譯來完成翻譯的。對一個不懂外文的翻譯者來說,要憑他人的口述來想象一個異域的世界,起碼在技術層面上充滿困難。但是這部小說出版后,卻取得極大成功,一時文人學士爭說“茶花女”成風?!安杌ㄅ毙蜗螅钌畲騽赢敃r的中國青年。晚清著名翻譯家嚴復形容這種狀況說:“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2]305。“茶花女”成為當時知識青年心儀的對象,它的影響貫穿整個中國近現(xiàn)代民主革命時期,為知識青年探求西方、想象婦女提供了重要的窗口。通過《巴黎茶花女遺事》,我們可以窺探“茶花女”是如何從一個異族的“他者”變成一個本土的偶像,林紓及其他的閱讀者又是如何通過“茶花女”想象西方、民族和“自我”。

      一、林紓譯書的背景

      茶花女故事講述的大約是1842-1847年間法國巴黎發(fā)生的事情。翻譯者林紓從未到過國外,也對外文一竅不通,他是如何想象這個異域的呢?

      有必要先了解一下林紓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的過程。林紓生于1852年,正值“西方”入侵、中國國勢漸弱的年代。林紓在鄉(xiāng)間接受傳統(tǒng)的詩文教育,28歲中了舉人,成為中國清朝知識分子中的一員。19世紀90年代,林紓的生活出現(xiàn)了幾件大事。首先是國事,1883年,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中國大敗;1894年,甲午戰(zhàn)爭,中國海軍被日本海軍打得全軍覆沒。這些事實無不告訴林紓,在他的生活里,有一個強大而充滿危險的“西方”。林紓曾做《國仇》一詩表達對“西方”入侵帶來的危機感和憤恨之情。詩云:“國仇國仇在何方?英俄德法偕東洋。東洋發(fā)難仁川口,舟師全覆東洋手?!ㄌm印度皆前事,為奴為虜須臾至?!保?]300其次,是家事。1895年前后,林紓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位女人——母親和妻子相繼離世,林紓心中充滿了對她們的思念和哀悼之情。以上的陳述,是為了說明,“西方”的入侵和母、妻的離世,這兩件看似毫無相干的事情,卻直接促成林紓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因為,“西方”帶來的危機感,使得林紓開始積極地投入改良維新運動。他與一幫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友人緊密接觸,議論中外時事,共謀救國大計。1897年的一天,友人齊聚,聊起法國小說,林紓請他們講講,其中一位叫王壽昌的就談起了小仲馬的《茶花女》,朋友們見他因母親、妻子的離世郁郁寡歡,就勸說林紓翻譯這部小說,以此消解愁悶。林紓答應下來,便與王壽昌一起翻譯《茶花女》。

      王壽昌精通法文,他曾被清政府選派留學法國。據(jù)林紓記載,他們的翻譯過程就是王壽昌口譯,他筆錄。所謂“為余口述其詞,余耳受而手追之,聲已筆止,日區(qū)四小時,得文字六千言”[3]251-252。這樣的翻譯方式和翻譯速度,在今天看來,實在有些匪夷所思?!翱谧g——筆錄”的翻譯方式具有很強的主觀性,恰是這樣的翻譯方式,造就了一部奇異的《巴黎茶花女遺事》。

      《巴黎茶花女遺事》講述的是一個異域的故事,但是在小說中,卻充滿了中國的物質、禮俗和人物形象。如果按照直譯的評判標準看,將林紓的譯文與原文對比,肯定有很大的差異,但是按照歸化理論看,正如翻譯理論家勞倫斯·韋努蒂(Lawrence Venuti)所說:“一般而言,翻譯者的目的在于傳述一個異域文本,因而翻譯工作便為一個變化多樣的對等觀念所制?!虼?,一個譯本傳述的異域文本總是有偏頗的,是有所改動的,補充了譯語的某些特質。事實上,只有異域文本不再是天書般地外異,而是能夠在鮮明的本土形式上得到理解時,交流的目的才能達到。”[4]9-25林紓在對異域文本的改造和本土文化的建構上,自有他的困難和成功之處。以下本文便通過物質和觀念意識兩個層面的再現(xiàn)來分析林紓在《巴黎茶花女遺事》文本中所使用的修辭策略以及被他放逐的“自我”和“他者”的想象。

      二、林紓在《巴黎茶花女遺事》中如何描摹“西方”物質世界?

      相比精神世界,西方的物質世界對中國人來說,更加奇異、直觀。林紓在翻譯《巴黎茶花女遺事》時,首先要面對的就是如何描摹法國——這一個陌生的物質世界。

      我們先看一段描述,馬克死后,她生前所積累的財物被人拍賣,英文譯本是這樣描寫拍賣場上的物品:

      For the rest,there were plenty of things worth buying.The furniture was superb;there were rosewood and buhl cabinets and tables,Sevres and Chinese vases,Saxe statuettes,satin,velet,lace:there was nothing lacking.①法文原文:Du reste,il y avait de quoi faire des emplettes.Lemobilierètait superbe.Meubles de bois de rose et de Boule,vases de Sèvres et de Chine,statuettes de Saxe,satin,velours et dentelle,rien n’ymanquait.(Alexandre Dumas(fils).La Dameaux Camélias[M].Paris:CALMANN -LéVY,1965.p20),[5]7

      但林紓對這些琳瑯滿目的奇異物品,只用了一句話來描述:

      “唯見其中瓷器錦繪,下至玩弄之物,匪所不備。”[6]1

      譯文的精簡顯而易見。原文作者精心描寫的富麗堂皇的物件,在林紓的筆下,變得那么模糊、生澀。譯文的生澀至少說明兩個問題:第一,1897年,遠在中國的林紓根本無法想象這些從未見過、也從未聽過的奇異的物品,自身見聞的不足使他難以展開他的想象;第二,古代漢語,一種已扎根于中國近2000多年的古老語言,在描繪奇異的西方物質世界時,顯出了它的局限。林紓從他熟悉的這種語言中,根本無法找到可以描摹這些物件的詞匯。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在談民族想象的時候,非常強調語言在其中所發(fā)揮的作用。他認為,沒有任何事物比語言更能將民族的不同個體聯(lián)系起來,讓民族成員在情感上互相呼應[7]66-79。但此時看來,語言,對林紓來說,成了一把雙刃劍。他使用本土的詞匯和語言,雖然能將自己和自己的民族歷史緊緊地捆綁在一起,能引起本民族讀者的共鳴;但另一方面,這種語言,又無法幫助他探索一個“他者”的世界。在這個層面上說,林紓的翻譯充滿了挑戰(zhàn)。當然,林紓不會因為語言和自身見聞的局限而放棄了對西方的探知和描摹。由是,他所采用的應對策略非常值得我們關注。

      我們先看一個例子:

      (1)英文譯本:I remembered having often met Marguerite in the Bois,where she went regularly every day in a little blue coupé drawn by twomagnificent bays…[5]13

      林紓的譯文:馬克常好園游,油壁車駕二騾,華妝照眼……[6]2

      馬車是19世紀法國婦女出行的重要工具,它是法國婦女財富和地位的象征。馬克搭乘的馬車本是“兩匹栗色駿馬駕著的藍色小四輪轎式馬車”[8]9,雍容華貴。但林紓將它寫成“油壁車駕二騾”,他用中國十七八世紀仕女出行的工具來指稱馬克華貴的馬車,雖然在現(xiàn)代讀者看來,這有些啼笑皆非,但是經(jīng)過林紓這樣的中國化的轉譯,原來非常西方化的女子出行場景,竟被勾畫成一位古代中國仕女的出行圖,任何西方的色彩都沒有了,變成了一個地道的中國場景。

      從上面例子可見,面對一個陌生的西方世界,林紓采用了刪減和轉譯的方式,為異域的物件披上了本土的外衣,但是這樣的做法也并非總能行得通??匆韵乱粋€例子:

      (2)英文譯本:The first time Ihad seen her was in the Place de la Bourse,outside Susse’s .[5]56,①David Coward在他所翻譯的《茶花女》一書中已經(jīng)考究過這兩個地方,同時發(fā)現(xiàn)以下信息:Michel-Victor Susse(1782-1853)是一名藝術品經(jīng)營者、古董收藏家、紙及藝術品原料的供應商。除了在德拉交易所31號的這家商店外,他在“7 and 8 Passage des Panoramas”還有一些其他的商鋪。(見 Alexandre Dumas(fils).La Dame aux Camélia[M].Trans.David Cowa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1994,p42/p210)。

      林紓的譯文:余第一次遇馬克于刳屬之市,……坐一麗人,翩然下車,適一珠寶之肆,……[6]8

      這個例子,亞猛回憶起他和馬克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們邂逅在交易所廣場的Susse’s商店,Susse’s商店坐落在法國的交易所廣場旁,這個地方在法國巴黎的第二區(qū),第二區(qū)位于塞納河的右岸,以巴黎歌劇院為中心的地區(qū),它是巴黎商業(yè)活動最密集之處,也是充滿了文化氣息的地域。Susse’s商店專門賣藝術品,小說寫到,亞猛看著美麗的馬克輕盈地走入商店,高貴文雅。但是林紓卻將Susse’s商店譯為“刳屬之市”?!柏凇睘楣糯鷿h語的用詞,是屠宰的意思,“刳屬之市”,意思就是牲畜交易、屠宰市場。在晚清中國,最典型的交易之處就是牲畜交易市場,林紓由此直接用“牲畜交易市場”來指稱“l(fā)a Bourse”,將“交易所廣場”這個充滿現(xiàn)代氣息的場域變成一個血腥污濁的屠宰市場?;蛟S林紓本人也覺得馬克,這樣一位窈窕淑女,只身前往屠宰市場,實在有些說不通,所以,他又靈機一動地在屠宰市場旁兀自加上一個“珠寶之肆”,然而無論他怎么潤色,都讓現(xiàn)代人無法理解,怎么屠宰市場旁會有珠寶店,馬克又會到屠宰市場旁的珠寶店買東西?本來清雅的藝術品商店,在林紓的筆下,變成了粗俗的屠宰市場,這不得不讓現(xiàn)代人覺得匪夷所思。而這一類的破綻,也恰恰能讓我們看到林紓在翻譯中所放逐的“想象”。

      當然,林紓也努力去彌補東西方之間的差異可能帶來的謬誤。比如,林紓在翻譯中,遇到“法郎”(franc)這種貨幣的時候,他選擇了一個音譯詞“佛郎”來翻譯。并在“佛郎”后加上一段注釋,說明“每佛郎約合華銀二錢八分”[6]2。我們還可以舉出很多例子,說明林紓是怎樣把他本人的東方經(jīng)驗巧妙地置換到西方的物質世界中。比如,歌劇院,他譯為“戲園”;咖啡館,他譯為“茶肆”;而沙發(fā),則變成了“長凳”。

      這一切無不說明,林紓的翻譯,總體上是一種典型的以主體文化代入的做法,就是將西方的、異域的東西全都置換為本土的、熟悉的物事,這樣做的直接效果就是,“西方”被他主觀地同化了,“西方”并不是一個他意欲探索的未知的新的世界,而是一個假想的與本土一致的“同化”(naturalized)的世界。對“西方”世界中的現(xiàn)代物事,林紓并沒有用一種異化的方式來描摹他們,而是把它們改造,讓他們進入自己原有的認知體系中。在林紓的眼中,“四輪馬車”就是“油壁車”,“他者”僅是“自我”的印照而已。

      在林紓生活的那個時代,“西方”的物件其實已進入了中國,李歐梵曾介紹說,“事實上,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絕大多數(shù)設施在19世紀中葉就開始傳入租界了:銀行于1848年傳入,西式街道1856年,煤氣燈1865年,電1882年,電話1881 年,自來水 1884 年……”[9]6-7但當時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還在固守在他們的語言和詞匯,還沒有準備在自己的認知系統(tǒng)中賦予“西方”一個位置?!拔鞣健敝皇潜凰麄冏鳛橐环N工具,用以實現(xiàn)救國的理想,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林紓在他的一篇序言中也表達了同樣的想法,他說:“今黃人之慧,乃不后于白種,將甘于紅人之遜美洲乎?余老矣,無智無勇,不能肆力復我國仇,日苞其愛國之淚,告之學生;又不已,則肆其日力,以譯小說?!保?0]167此番言論,將他通過譯著實現(xiàn)報國理想的想法表露無疑。事實上,“西方”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是他實施救國的領地,是他在飄搖的世界里,感知自我能力、價值的工具。

      林紓一生翻譯了160多部外文小說,他所有的譯作基本都用文言文進行翻譯,林紓始終固守著他的“語言”、他的“想象”,他通過這些想象建構了自己探知西方世界的獨特方式,在這種方式的背后,是他對自我民族文化的強烈認同。事實也證明,他的這種執(zhí)著一直持續(xù)到他死去。根據(jù)《清史稿》記載,他數(shù)十年內堅持拜謁清朝皇陵,通過這種方式堅持自己對那個逝去的清朝帝國的懷念和難以割舍的深情。

      三、林紓在《巴黎茶花女遺事》中如何改造“馬克”?

      談及林紓的翻譯,周蕾(Rey Chow)曾說,相傳林紓和王壽昌合譯《茶花女》時,兩人經(jīng)常為某些情節(jié)而大哭起來,聲聞屋外。而每當她引述這個故事給旁人聽,聽者莫不大笑,屢試不爽[11]235。在周蕾看來,聽眾之所以大笑,是因為他們無法理解為什么兩位血氣方剛的男子會為一篇情節(jié)虛構的小說和一個虛擬的“美人”(馬克)大聲痛哭。這種過分的情感表現(xiàn),在現(xiàn)代人看來,確實非常戲劇化??墒侨绻?lián)想中國古代文人的賦詩作詞經(jīng)歷,就會發(fā)現(xiàn)這樣“痛哭”的例子并不少見。比如,唐朝詩人白居易,在潯陽江頭遇見賣唱的琵琶女,不同樣也是潸然淚下?無論是林紓還是白居易,在“美人”面前大聲痛哭,其實并不只是一種簡單的感動,而是由此及彼,借“美人”之象,哭己之懷而已。

      中國自古,借“美人”而哭,以“美人”自比的現(xiàn)象十分常見,且在春秋時期的屈原那里登峰造極。屈原的《離騷》等詩篇全都是以“美人”比喻君王、自我和賢臣的。這種借“美人”抒發(fā)自己胸懷的修辭方法在中國的古代文學史中已形成了一種固定的習慣。

      在林紓生活的年代,借用“美人”及“美人”的愛情故事來表達自我情懷的做法并不少見,所謂“以今日小說界上大放光明,多有借男女之濃情,曲喻英雄之懷抱者”[12]209,而且這個時期的“美人”書寫還有一個與以往不同的特點,那就是屢屢使用“西方美人”。有人統(tǒng)計,“在1910—1920年十一卷《小說月報》中,‘西方美人’是出現(xiàn)得最為頻繁,且所用描述性詞匯最為固定的形象。其刊登的470篇以‘異域’為表現(xiàn)題材的小說作品里,直接以‘美人’或‘女郎’為標題的小說就有15篇之多,平均每卷有一篇。而標題中出現(xiàn)與美人相關意象者,則更是多不勝數(shù)。”[13]70但是,并不是所有的“美人”和愛情故事都能成為抒發(fā)情懷的對象,都會受到贊許,只有那些“誠貞而不淫者”[14]287才會被人認可。為此,很多文人都寫文章力圖辨析清楚,哪些小說所寫的情是有利的,哪些情是有害的。一位署名“伯”的作者寫道:“艷情小說云者,非徒美人香草,柔肝斷腸,導國民于脂粉世界中,作冥思寐想之討生活已也。彼作者,固早挾一至情之主宰,借筆墨而形容之、流露之,以寄托其固結之愛情而已?!粍t小說家之注意一女子,極寫其纏綿惻怛之意者,是誠默體社會之情,而主動其無形之輸灌力也?!保?2]209林紓也持有相近的觀點,他提出:“小說足以動人者,無若男女之情?!嘧g書近六十種,其最悲者,則《吁天錄》,又次則《茶花女》,……”[15]331而且,他還將歐洲女子分為幾種,只有“有學而守禮”者,才最為他看重。

      用上述標準審度《巴黎茶花女遺事》,按照原小說所寫,馬克是巴黎名妓,她生活奢侈,夜夜笙歌,這樣的一位女子要達到以上“誠貞不淫”、“有學而守禮”的標準實屬不易。但客觀的事實是,當時中國讀者,大部分都被林紓筆下的“茶花女”感動得淚眼漣漣,直把“茶花女”視為心中的偶像。林紓是怎么有生花之筆,將一位名妓變作一位感人至深的“美人”?從小說內容看,林紓起碼做了以下的努力:

      第一,將女主角“馬克”的形象東方化。

      馬克是絕色美女,這在小說原文中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林紓卻在他的腦海中構想了另一個更切合中國審美觀、更東方化的馬克。

      Edmond Gosse的英譯本是這樣描寫馬克的美貌:

      It is impossible to see more charm in beauty than in that of Marguerite.Excessively tall and thin…Her cashmere reached to the ground…

      Set,in an oval of indescribable grace,two black eyes,surmounted eyebrows of so pure a curve that it seemed as if painted;veil these eyes with lovely lashes,which,when drooped,cast their shadow on the rosy hue of the cheeks;trace a delicate,straight nose,the nostrils a little open,in an ardent aspiration toward the life of the senses;design a regularmouth,with lips parted graciously over teeth as white as milk;colour the skin with the down of a peach that no hands has touched,and you will have the general aspect of that charming countenance. The hair,black as jet,waving naturally or not,was parted on the forehead in two large folds and draped back over the head,leaving in sight just the tip of the ears,in which there glittered two diamonds,worth four to five thousand francs each.[5]14

      林紓的譯文則是:

      馬克身長玉立,御長裙,仙仙然描畫不能肖,雖欲故狀其丑,亦莫知為辭。修眉媚眼,臉猶朝霞,發(fā)黑如漆覆額,而仰盤于頂上,結為巨髻。耳上飾二鉆,光明射目[6]2。

      兩相對比,兩個不同的馬克躍然紙上,前者熱烈嬌媚;后者則端莊嫻靜,一如古典美女。細看林紓的描寫,“長身玉立”一詞與 Edmond Gosse筆下的“身材歆長”基本相吻合;“御長裙”一詞則取代了“開司米大披肩”,最明顯改變的,就是頭發(fā),Edmond Gosse的譯文中,馬克的頭發(fā)是分兩咎披在額前,還有波浪型卷曲。林紓卻寫成一個大髻,中國女人的大髻,實在妙。

      只要看林紓自己所寫的小說中女子的模樣,便可明白,林紓對馬克的這番描述其實是他對“美人”的定勢印象。在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小說《柳亭亭》中,江南名妓柳亭亭的樣貌和馬克的如出一轍:“亭亭天然美麗,發(fā)黑如漆,初無釵珥之屬,但綴明珠于髻端,光色照明,愈增其發(fā)美。”[2]67

      林紓對馬克的這番改造不僅符合他腦中“美人”應有的模樣,而且也是當時中國文人知識分子對女子的普遍“想象”。吳燕對1910-1920年間的《小說月報》上所寫“西方美人”形象進行總結,發(fā)現(xiàn)翻譯作品對女性人物的外貌描寫也都“驚人地類似,無比空洞”,如:“身高而貌麗”、“明眸斜盼”,“燦艷奪目”[13]71。看來,以自己的理解,來想象西方的女子,是當時中國文人普遍的做法。

      第二,美化“馬克”的品性,規(guī)范其行為。

      在晚清文人眼里,女子的德行比美貌更為重要。林紓在他的詩文中,不斷夸獎那些有良好品德且遵守禮法的人。他說女子應該“深于情而格于禮,愛而弗亂,情極勢逼,至強死而自明”。[16]165甚至,林紓覺得提倡女權、女學,都應該把遵守禮法作為重要的準則“惟無學而遽撤禮防,無論中西,均將越禮而失節(jié)。故欲倡女權,必講女學?!保?6]165

      何謂“禮法”?按社會學家費孝通介紹,舊式中國是一個“禮治的鄉(xiāng)土社會”“禮”,指的是社會公認合式的行為規(guī)范[17]71。胡纓對林紓筆下的“禮法”也有過一段精辟的論述:

      “禮法”,或者簡稱為“禮”,是林紓在譯作中經(jīng)常使用的一個術語。作為儒家經(jīng)典中的一個核心原則,“禮法”的大意是指禮節(jié)的正確性或合宜的準則。在特指約束兩性關系的準則時,“禮法”與男女各自領域的區(qū)分緊密相關。[18]96

      如前所說,林紓翻譯小說,除了介紹西方之外,更重要的指向是以譯書來實現(xiàn)國家和民族的振興。但畢竟西方的人和事,未必都能符合他救國的理念。特別是《巴黎茶花女遺事》這種,描寫風月女子、談論男女之情的,更是容易觸犯傳統(tǒng)社會的道德規(guī)范。恪守禮防、以“禮”約束的做法成為林紓在翻譯過程中,規(guī)避情欲和禮法沖突的重要手段。由此,林紓的譯文,要特別注意他是如何巧妙地、不動聲色地將其中有違禮法的舉止行為正常化。

      我們從譯本中摘取一例,便可看出林紓的巧妙筆觸:

      馬克面對亞猛的求愛,坦誠地對亞猛說明,按照她的身份,難以忠貞地對待亞猛的愛情:

      英譯本:Supposing one day I should become yourmistress,you are bound to know that I have had other lovers besides you.[5]91

      林紓的譯文:我何能于未識君前為君守貞?且我迎南北送,匪君一人,若人人初見時悉如君憨狀,我將何堪?[6]14

      此處,林紓做了巧妙的轉換,英譯本說,“即使我成為了你的情人,我都不可能鐘情于你一人”。但是林紓卻將譯文改為,“我未認識你,我怎么能為你守貞”。林紓稍稍改動其中的時間,就讓馬克的行為性質發(fā)生了質的變化。英譯文說的是,即使我們認識后也不可能鐘情于你一人,用情不專之念表露無疑。但林紓的改動,使得馬克的行為變得合情合理,因為不認識,所以談不上對你忠貞。對于我成為你情人后,我是否會為你守貞,則隱而不談。

      從上面的例子可見,林紓在翻譯中多處微妙用筆,將原本有違于禮法之事變得相對合乎情理,甚至在原來與禮法毫不相干之處也被借用來大書特書禮法之重要。經(jīng)過他不動聲色的改造,原文小說的妓女馬克在林紓所譯的小說中也被稱為“至貞至潔”的女子。

      我們再回到林紓和王壽昌大哭的問題,如果說林紓不懂外文,在翻譯過程中任意遐想,這情有可原,但是王壽昌是精通法文的,他就不知道林紓的譯文與原著存在偏差嗎?為何反倒受其感染,并與他同聲大哭呢?他們在“茶花女”形象身上寄托了怎樣的情思?

      林紓是這樣描寫他哭的情景的:

      余既譯《茶花女遺事》擲筆哭者三數(shù),以為天下女子性情,堅于士大夫,而士大夫中必若龍逄、比干之摯忠極義,百死不可撓折,方足與馬克競。蓋馬克之事亞猛,即龍、比之事桀與紂,桀、紂殺龍、比而龍、比不悔,則亞猛之殺馬克,馬克又安得悔?吾故曰:天下必龍、比者始足以競馬克。[19]198

      從上面看,林紓觸景而哭的原因,不獨獨在馬克之死,更重要在于兩點,第一,無論馬克還是龍逄、比干,他們都是因其主宰者的誤解而死,這種報忠無門的委屈讓人動容;第二,馬克、龍、比至死都仍然不后悔。這種至死不渝的態(tài)度,讓人悲泣。

      聯(lián)想林紓和他的朋友王壽昌等人的現(xiàn)實經(jīng)歷,他們何嘗不也是報忠無門,但又恪守救國大志至死不渝?而且,晚清,這一類文人比比皆是,從這個角度看,“茶花女”其實被用作了紓解晚清知識分子心中悲怨的工具。也就是在這個層面上,她使林紓和他們的“想象的政治共同體成員”們能跨越“空洞的時間”[7]8(導讀)和遙遠的地域連接在一起,共同捍衛(wèi)他們的群體——民族。

      四、結 語

      以上,本文以《巴黎茶花女遺事》小說為例,探討了在中國語境下,“西方”和“婦女”這兩個符號是如何被民族知識分子想象、改造以實現(xiàn)其民族理想的。但西方、東方,婦女、國族之間的復雜關系,還存有很多探索的空間。臺灣學者劉人鵬曾就中國女權主義的翻譯,引用帕爾塔·查特吉(Partha Chatterjee)的話指出在“東—西”二元框架下,婦女面臨的復雜境遇:“西方是外在世界,而內在于家的東方,既不能心醉西風又不能墨守故紙。在國族內部性別與國家的關系上,一方面要求婦女要成為‘新女性’,一方面又充滿了對‘新女性’之不純凈的焦慮;‘她’既要與西方女性不同,又要與傳統(tǒng)女性不同。又由于國族主義對于男/女、內/外、物質/精神的思考形構未變,‘新女性’也就仍要在新的父權體制下被定義?!保?0]86

      在民族主義話題繼續(xù)升溫的今天,在不同民族主義計劃里,婦女承擔了什么角色,婦女的特殊境遇會給我們重新審看民族國家、公民身份及民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具有開辟了什么新的視角?這一切問題都有待我們繼續(xù)思考。

      [1](美)杜贊奇.從民族國家拯救歷史:民族主義話語與中國現(xiàn)代史研究[M].王憲明,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

      [2]林薇.林紓選集(小說卷上)[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3]林紓.孝兒耐女傳序.轉引自阿英.晚清文學叢鈔·小說戲曲研究卷[G].北京:中華書局,1960.

      [4]Lawrence,Venuti.“Transla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Cultural Identities”.In Cultural Function of Translation[G].Eds.Christina Sch?ffner and Helen Kelly -Holmes,Clevedon:Multilingual Matters Ltd.1996.

      [5]Alexandre Dumas fils.Camille(The Lady of the Camellias)[M].Trans.Sir Edmond Gosse.Intro.Toril Moi.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2004.

      [6]林紓.茶花女遺事[M].素隱書屋托昌言報館代印本,乙亥夏(1899).

      [7](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M].吳叡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8](法)小仲馬.茶花女[M].王振孫,譯.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0.

      [9]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新都市文化在中國1930-1945[M].毛尖,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10]林紓.霧中人敘[C]∥陳平原,夏曉紅,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1897-190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11]周蕾.中國婦女與現(xiàn)代性:東西方之間閱讀記[M].臺北:麥田出版社,1995.

      [12]伯.義俠小說與艷情小說具輸灌社會感情之速力[C]∥陳平原,夏曉紅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1897-190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13]吳燕.清末民初的“西方美人”——以《小說月報》為例[J].上海文化,2006,(5).

      [14]光翟.淫詞惑世與艷情感人之界線[C]∥陳平原,夏曉紅,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1897 -190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15]林紓.不如歸序[C]∥陳平原,夏曉紅,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1897-190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16]林紓.紅礁畫槳錄序[C]∥見陳平原,夏曉紅,編.二十世紀中國小說理論資料·第一卷(1897-1906).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

      [17]費孝通.鄉(xiāng)土社會[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18]胡纓.翻譯的傳說:中國新女性的形成(1898-1918).彭姍姍,龍瑜宬,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

      [19]林紓.露漱格蘭小傳序[C]∥阿英,編.晚清文學叢鈔·小說戲曲研究卷.北京:中華書局,1960.

      [20]劉人鵬.近代中國女權論述:國族、翻譯與性別政治.臺北:臺灣學生書局,2000.

      [責任編輯 吳奕锜 責任校對 王 桃]

      I106.4

      A

      1000-5072(2012)07-0103-08

      2012-02-15

      陳 瑜(1979—),女,廣東吳川人,華南師范大學國際文化學院助理研究員,博士,主要從事婦女、性別與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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