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育寧
(集美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福建廈門361021)
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由來
——以閩南方言泉州音為根據(jù)的考察
薛育寧
(集美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福建廈門361021)
梗攝入聲字的ヤ類音形成于日本平安朝時期,它與閩南方言泉州音的iak韻之間存在著相當(dāng)整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且,ヤ類音在傳承六朝時期金陵雅音方面的演變途徑也與泉州音的iak韻相同。由此可見,泉州音的iak韻可能是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由來的原音依據(jù)。
梗攝入聲字;日本吳音;ヤ類音;閩南方言泉州音;iak韻
在日本吳音中,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由來長期懸而未解。如“錫”,中古音擬音為[sek](藤堂明保音)或[siek](高本漢音),而吳音則讀為“シヤク”。其中,ヤ[ja]與中古音韻母元音的e或ie不相吻合。對此,藤堂明保在《漢語と日本語》中說過,“なぜ呉音でそれを「斎(サイ)」「青(シヤウ)」「錫(シヤク)」のように、ア類音·ヤ類音の母音に表記したものか、その原因は千古の謎である。たぶん呉音の源流をなした六·七世紀(jì)の朝鮮の漢字音に、このような特殊な癖があったのだろうと考えられるが、それは推測の域を出ない?!盵1]在這段話中,藤堂明保舉“錫”為例,認(rèn)為其ヤ類音的由來是個“千古之謎”。并推測ヤ類音可能與形成日本吳音源流的6、7世紀(jì)的朝鮮漢字音有關(guān)。
對于藤堂明保提出的問題,全昌煥在《日本呉音と呉方言の音韻的対応関係——主に梗摂字の音価を中心として——》中,以梗攝入聲字“益(ヤク)、釈(シャク)、逆(ギャク)”為例,指出:/a/(上古魚部)→/e/(中古錫部)。[1]但在全昌煥文中,還是沒有就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由來給出適當(dāng)?shù)慕忉尅?/p>
實(shí)際上,梗攝入聲字的吳方言或朝鮮漢字音與日本吳音的ヤ類音之間并沒有明顯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在吳方言中,“錫”讀為[揶iΙ鬡],與ヤ類音相近的只是個別字,如借[t揶ia]、劇[d捺ia鬡]等。而在朝鮮漢字音中,“錫”字讀為[s藜k]。梗攝入聲字的中聲沒有與ヤ類音相對應(yīng)的[ia]。
然而,日本吳音的ヤ類音卻與閩南方言泉州音極其相似。如“錫”,泉州音為[siak],與吳音如出一轍。并且,在梗攝入聲字中,二者之間還存在著相當(dāng)整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因此,本文以閩南方言泉州音為根據(jù),探討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由來的原音依據(jù)。
以林連通《泉州市方言志》中收錄的梗攝入聲字為例,將此類入聲字的泉州音iak韻與日本吳音的ヤ類音進(jìn)行比較的話,可以看出,在音韻方面,二者之間存在著一種相當(dāng)整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
表1 梗攝入聲字的中古音擬音、泉州音與日本吳音的對照
如表1所示,日本吳音與中古音擬音相差甚大。中古音陌部的韻母為-Λk、-ΙΛk;麥部為-εk;昔部為iεk、-iuεk;錫部為-ek、-εk、-Ιεk。其中,只有陌部的“隙、屐、逆、劇”的-ΙΛk與日本吳音相近,其余的讀音則不相吻合。但日本吳音與泉州音語音相似,如出一轍。泉州音的韻母為iak,日本吳音為ヤク[jak捫]。ヤ[ja]的半元音j相當(dāng)于一個短的i介音,ヤ[ja]與iak的元音ia音值相似。只是日本吳音用ク[k捫]來表記韻尾-k而已。這種語音上的相似性表明,ヤ[ja]是iak韻元音ia的轉(zhuǎn)寫形式。
此外,梗攝入聲字的ヤ類音基本是一種拗音形式。而“日語的拗音應(yīng)該說也是在平安時期形成的”,[2]52這一時期相當(dāng)于我國的唐宋時期。平安朝初期,梗攝入聲字的音聲表記形式是“イ段假名+ア”,如“歴(リアク)”。其后不久,才出現(xiàn)與現(xiàn)在相同的“イ段假名+ヤ”的拗音拼寫法。如石山寺藏《法華義疏》(長保四年,1002年)中的“跡(シイヤク)”;西大寺藏《本不空羂索神呪心経》(寬德二年,1045年)中的“癖(ヒヤク)”;以及石山寺藏《大唐西域記》(長寬元年,1163年)中的“錫(シヤク)”等。[3]而“歴”、“跡”、“癖”、“錫”等字在閩南方言泉州音中,分別讀作[liak]、[tsiak]、[p‘iak]、[siak]??梢?,無論是“イ段假名+ア”或是“イ段假名+ヤ”的音聲表記法,都是以iak韻的ia為轉(zhuǎn)寫的依據(jù)。其中,イ段假名的元音為[i],與ア[a]搭配即為[ia]。而后形成的拗音拼寫法,直接寫為ヤ[-ja]。這種表記形式的演變也說明了iak韻是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轉(zhuǎn)寫依據(jù)。
梗攝入聲字的ヤ類音與泉州音iak韻之間存在著相當(dāng)整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這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給了我們這樣一種啟示:二者之間有著音韻系統(tǒng)上的內(nèi)在一致性,可以通過泉州音的iak韻來確認(rèn)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音系來源。
(1)泉州音iak韻的音系來源
福建泉州在西周秦漢時期屬閩越地,三國時期屬吳地。在閩南方言泉州音中,仍然保存著隋唐以前的漢語語音的一些重要特點(diǎn)。
周振鶴、游汝杰在《方言與中國文化》中,以梗攝入聲字“石”、“席”的讀音為例,指出:“如在廈門方言中‘石’字,口語讀[tsio鬡],單用,指石頭;在‘石硯’(硯臺)中讀[sia鬡];文讀則是[sik]。又‘席’字,在‘席仔’(草席或藤席)中讀[ts‘io鬡];在‘筵席’中讀[sia鬡];文讀則是[sik]。這兩個字的三種讀音,第一種應(yīng)是秦漢音,第二種是南朝音,第三種是唐宋音。這三種音代表廈門話的三個歷史層次,這也正是北方文化在秦漢、西晉末和唐末三次入閩的遺跡。”[4]王建設(shè)認(rèn)為:“這個分析,當(dāng)然也適用于泉州話”。
不過,泉州音與廈門音略有不同。在廈門音中,ia鬡韻是白讀音。而表1的梗攝入聲字有文白異讀的場合,泉州音的iak韻既出現(xiàn)在白讀音,也出現(xiàn)在文讀音當(dāng)中,但以文讀音為主。如,劇[kiak]為白讀音;而“辟癖僻摘跡脊赤石隙益易”等字的白讀音為-ia鬡,文讀音是-iak。再如,“百拍覓歷屐益”和“借石尺惜液”的文讀音為-iak,白讀音則不是-ia鬡,而是-a鬡或-io鬡。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梗攝入聲字的泉州音iak韻可說是六朝時期的南朝金陵雅音的遺存。
(2)金陵雅音與iak韻、ヤ類音的關(guān)系
所謂吳音,亦指“中國の華南の呉、越地方に行われた読書音?!盵5]897日本吳音受中國古漢語影響的歷史時期,可追溯到中國南北朝時代。當(dāng)時的南朝音從吳地直接或經(jīng)由朝鮮百濟(jì)傳入日本,形成日本吳音。李月松認(rèn)為:日本吳音“其母胎音可能是我國六朝時期的漢語語音”。[6]由此可見,中國南北朝時代從吳地傳入日本的是南朝音,它應(yīng)是一種文讀音。而當(dāng)時吳地的文讀音則是六朝時期的南朝金陵雅音。
不過,如前所述,梗攝入聲字的ヤ類音形成于我國的唐宋時期。它雖是吳音,但與六朝時期的金陵雅音不盡相同。
反映六朝時期金陵雅音的是南朝梁·顧野王的《玉篇》,而完整保留《玉篇》音系面貌的則是唐時日本高僧空海大師的《篆隸萬象名義》。根據(jù)周祖庠《新著漢語語音史》中對《篆隸萬象名義》音系的擬音,表1中的梗攝入聲字分布在耕(庚二)韻系和青(清庚三)韻系,其韻母分別為調(diào)k、i調(diào)k和iu調(diào)k。[7]167-168
表2 《名義》音與泉州音、日本吳音的比較
由表2可知,在《名義》音中,與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相對應(yīng)的有-調(diào)k、-i調(diào)k、-iu調(diào)k。若將泉州音的iak韻和吳音的ヤ類音對照周祖庠的擬音,可以看出,南朝金陵雅音傳入泉州話后,調(diào)k、i調(diào)k、iu調(diào)k三韻合流為iak韻。換言之,泉州音以iak韻攝金陵雅音的調(diào)k,i調(diào)k和iu調(diào)k韻,形成了自己獨(dú)立的音韻體系。這一音韻體系既保留了金陵雅音的音韻特點(diǎn),又不完全等同于金陵雅音。然而,無獨(dú)有偶。日本吳音的ヤ類音也是以-ヤク[-jak捫]攝金陵雅音的調(diào)k、i調(diào)k和iu調(diào)k韻。iak韻和ヤ類音二者對金陵雅音的傳承和演變的途徑為:
由此可見,泉州音iak韻與日本吳音ヤ類音在傳承六朝時期金陵雅音方面的演變途徑相同。因此,與其說形成于我國唐宋時期的日本吳音ヤ類音是音譯六朝時期金陵雅音的產(chǎn)物,毋寧說,它是對泉州音iak韻的轉(zhuǎn)寫來得妥切。換言之,泉州音的iak韻可能是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原音依據(jù)。
綜上所述,在日本吳音中,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由來長期以來懸而未解,幾成日本歷史音韻學(xué)上的一個千古之謎。不過,與閩南方言泉州音iak韻相比對,可以發(fā)現(xiàn)ヤ類音與iak韻之間存在著相當(dāng)整齊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另一方面,六朝時期的南朝金陵雅音傳入泉州話后,調(diào)k、i調(diào)k、iu調(diào)k三韻合流為iak韻。泉州音以一韻攝三韻,形成了既保留了金陵雅音的音韻特點(diǎn),又不完全等同于金陵雅音的獨(dú)立的音韻體系。而ヤ類音形成于日本平安朝,它在傳承六朝時期金陵雅音方面的演變途徑與泉州音的iak韻相同,也是以ヤク[jak捫]」攝三韻。因此,與其說ヤ類音是音譯六朝時期南朝金陵雅音的產(chǎn)物,毋寧說它是對泉州音iak韻的轉(zhuǎn)寫來得妥切。也就是說,泉州音的iak韻可能是梗攝入聲字ヤ類音的原音依據(jù)。
本文根據(jù)梗攝入聲字的日本吳音ヤ類音與閩南方言泉州音iak韻之間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分析和推斷ヤ類音的由來,但上述推論還有待于歷史音韻學(xué)的多方考證。
注釋:
本文中,引用的中古音擬音出自藤堂明保的《學(xué)研漢和大字典》(學(xué)習(xí)研究社,1978年)。閩南方言泉州音摘自林連通的《泉州市方言志》(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1993年),字音未標(biāo)聲調(diào)符號。
[1]全昌煥.日本呉音と呉方言の音韻的対応関係——主に梗摂字の音価を中心として——[J].現(xiàn)代社會研究.2002,25(11):249~266.
[2]成春有.日語漢字音讀研究[M].北京: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大學(xué)出版社,2002.
[3]小林芳規(guī).平安時代の平仮名文の表記様式:語の漢字表記を主として[J].國語學(xué)1961,44(6):52~68.
[4]王建設(shè),張甘荔.泉州方言與文化[M].廈門:鷺江出版社,1994.
[5]尚學(xué)図書.國語大辭典[M].東京:小學(xué)館,1982:897.
[6]李月松.從漢語中古音看日語吳音與漢音之差異[J].外國語,1996(6):17~20.
[7]周祖庠.新著漢語語音史[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
Origin of Japanese Geng-group[ヤ]——Investigation based on Pronunciation of Quanzhou Dialect
XUE Yu-n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mei University,Xiamen,Fujian 361021,China)
The formation of Japanese Geng-group[ヤ]dates back to Japanese Heian times.It has orderly corresponding relationship with the pronunciation of[iak]rhyme in Quanzhou dialect.Besides,its evolution process has the sam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decent Jinling dialect during the Six Dynasties.Therefore,Quanzhou dialect[iak]rhyme is the original marking of the Japanese Geng-group[ヤ].
entering tone of Geng-group;Go-on;Japanese[ヤ];the pronunciation of Quanzhou dialect;[iak]rhyme
H36
A
1008—7974(2012)07—0111—03
2012—05—06
薛育寧(1954-),福建泉州人,集美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
呂增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