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的陌生化:語言的困境之一 詩人對語言的焦慮,表現(xiàn)為,語言能夠攜帶多少能量,并不斷釋放。現(xiàn)代詩歌誕生以來,一些所謂的經(jīng)典,失去了顏色,一些被淹沒了的,重新浮出水面。這是因為,詩歌的語言,來自于常態(tài),但要單獨出來,要區(qū)別開日常,要么陷于晦澀,要么表露直白。都沒有進入詩歌語言的形態(tài)。有人顯然意識到古詩的流傳,在于經(jīng)歷了時間的淘洗和歷史的積淀,已經(jīng)固定了固有了一些特質(zhì),看到這些文字,生發(fā)聯(lián)想,和一些更為廣闊的文化背景和人文內(nèi)容鏈接,是極其自然的。向古詩靠,行不通,不要說文字的變化,就是時代的運行,也不可能再進行這樣的承載,或者說,古詩的詩意,已經(jīng)被古人寫完了。而現(xiàn)代詩歌要和古詩分界,最可行的辦法,便是革命??墒?,短暫的喧嘩之后,留下的不光是石頭。剔除了原來的意義,賦予語言新的意義,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實現(xiàn)的。這又一個氣場的問題,也有一個情感在內(nèi)心停留和傳承的問題。一些當時共同的,被打通了的問題,似乎解決了,可是,無情的時間,又取消了它的附加物。舉例而言,一年前,一句這樣的話:賈曉鵬,你媽叫你回家。引起無數(shù)人在網(wǎng)絡(luò)上跟貼。為什么,過去,圣人言: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人們都四代同堂,出遠門的少,假如真的出去了,那種牽掛,也是時空的隔斷,距離的拉長,造成的思念是很濃烈的?,F(xiàn)代人,千里如足下,隔洋有視頻,距離感沒有了。地球村把人煮到了一口鍋里??墒?,人與人卻比過去疏遠了,就連賈曉鵬,也蹲在網(wǎng)吧不回家,餓了吃方便面,他媽見不上兒子,也得托人在網(wǎng)上呼喚自己的兒子,回家吃飯。過去,是在村口喊,巷子口喊,現(xiàn)在,得在虛擬的網(wǎng)上喊。這樣的賈曉鵬,不是一個,而是無數(shù),這樣的媽媽,不是一個而是無數(shù),所以,人么有被喚醒的感覺,有久違了的親情也很珍貴的感覺,便共鳴了,被觸動了。雖然后來證明這是一個策劃行為,但是,其定位,其捕捉當代人心態(tài)的準確,恰好證明了詩歌的功能和方向。如果過上多少年,這樣的語境依然存在,這句話,或者說這句詩歌,還會被附加許多成分進去,而被其后的閱讀者當作必然的部分,一起閱讀,甚至在解讀的過程中,由于誤讀錯讀而形成的資產(chǎn),也被這句話或者這句詩歌繼承,滾雪球一般,這句話或者這句詩歌負載的內(nèi)容越來越多,便經(jīng)典化了??墒牵绻灏倌曛?,那時,賈曉鵬們都在家里,不上網(wǎng),都和媽媽在一起,這樣的一句話和這樣的一句詩歌,就成了歷史的一部分,但感染力會打折扣,得解讀,得注解,得想象,這句話或者這句詩歌,就只有研究者方面的專家,只有詩人覺得妙不可言。
自由的限度 新詩又叫白話詩,自由詩。艾青的詩,曾有散文化的爭議,艾青說,他的詩有內(nèi)在的韻律。聞一多提出帶著鐐銬跳舞,也是覺著新詩不能如脫韁的野馬,得受一些形式上的約束。畢竟,白話文運動興起,新詩在形成的過程中,需要解決的問題,古人給不出答案,學西方,也有水土不服的問題。如今,對于新詩的討論,似乎還在繼續(xù),問題似乎也沒有得到解決。有一個詩人田間,在1949年后,也進行新詩的格律化嘗試,但一味停留在形式的固化上,失去了詩歌的本意,并沒有取得成功。在口語詩興起后,大量的詩歌,成為口水詩,寫得隨意,即興,難度降低,加上網(wǎng)絡(luò)的普及使得交流泛化,加入進來許多沒有經(jīng)過詩歌訓(xùn)練的作者,詩歌成為海洋,鹽分損失了?;剡^頭看,艾青當年的見解,仍然有意義。我在想,《詩經(jīng)》那個時代,過了兩千年,當年口語的詩歌,已經(jīng)有許多難懂了,唐詩多數(shù)好懂,但是,由于格律限制,用典多,當時語境下的一些詩意,也不好完全解讀。那么,如今的白話詩,過一千年后,那時的人們,還會覺得不好懂,而不計較語言的口水么。
詩歌的陌生化:語言的困境之二 日本使用許多來自中國的文字,可是,一個詞,看著認識,意思卻大不同。于是驚異,有新鮮感。于是,有的,被拿過來,進入我們的詞匯。詩歌對語言的要求高,如何出新,也體現(xiàn)在語言上。詩到語言至,還是詩就是語言,如何陌生化,煎熬著詩歌的寫作者?,F(xiàn)代的新詩,在80年代,讓人覺得新,那是掙脫了政治話語,官方話語帶來的,更多的體現(xiàn)于敢說。和詩歌的語言,還是有距離的。不論在當時,具有多么大的意義。詩歌總要回歸自身,才能體現(xiàn)存在的價值。還有一類,追求生澀,用生僻的詞匯,外觀上營造了奇特。還有一味西化的,只是又一輪重復(fù),國門打開,公眾開眼,也不稀奇了。再往后,古人的挖差不多了,洋人的也沖鼻子了,加上網(wǎng)絡(luò)普及,又一頭扎進民間。也就是口語的興起??谡Z在當下,是鮮活的,也是能進入書面的??墒?,口水的爭執(zhí)又起來了。畢竟,口語考驗著的,是一個有追求的詩人的選擇。這是得有功夫的。唐宋話本,元曲,就是和當時的公眾語言保持一致的??墒?,尤其在元曲里,許多當時一說都知的事物,現(xiàn)今的人,無法明白了。就像傳呼機,大哥大,當時都知道指稱,消失了,過許多年,得加注解才清楚,是一樣的。還有另一種敢說,比如下半身,這和當年的政治上的敢說,在一個路子上,說完了,要繼續(xù)下去,就難了。
及物的詩歌 我的許多詩歌,都是及物的,都是貼近了平常之物,平凡之物。但是,在及物時,我不舍棄的一條,那就是要及人,人的情感,人的思想。沒有這些,不成詩,只是物的表面,人人皆可為。這些物,大家皆見,我也見,進入我的詩歌,并不能說,就是我的發(fā)現(xiàn),但是,我依然要表達我的發(fā)現(xiàn),而且是為我先說,甚至獨說的發(fā)現(xiàn)。奇絕的,唯一的看見,這在信息暢通,地域接連的今天,已經(jīng)失去了可能,這更要驗證一個詩人,是用眼睛寫詩,還是用心臟寫詩。雖然我寫著及物的詩,我要努力避免陷于物,而失去自我的表達,也許就一點微光,我也要透出來,這是我的光,必須是我的光,這光,來自我的內(nèi)心。
再遠些,會孤獨 朋友讓我給家鄉(xiāng)的詩歌寫印象記,我寫了這個題目。但是,在文章中,我沒有點題,我覺著意思是明白的,說透了,反而多余?,F(xiàn)在看,這個話題,有必要說說。我這里說的遠些,孤獨,是相互有關(guān)系的。一個意思,詩歌作者,還是要遠離熱鬧。如今,各種詩歌活動,相當頻繁。一些詩人,幾乎天天趕場子,要么在所處城市,要么在外地。這樣的活動,詩歌是名義,許多人,是為了表示存在露面的,為了拉關(guān)系才去的,對于詩歌,沒有實際價值。還有就是,如今網(wǎng)絡(luò)聯(lián)系快捷,時空的阻隔減少,即使不在一起,也和在面前一樣。成天泡在虛擬空間里,手和鼠標都連體了,這似乎也與詩歌的關(guān)系不大。古代的人,出去一趟,常常一年的行程,一封信在路上走幾個月,哪怕離得很近,沒有手機,常常訪隱者不遇。這樣的心境,環(huán)境,能讓人更多的體察內(nèi)心,關(guān)照世事,和自然對話。李白的“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相看兩不厭,惟有敬亭山”,絕對是一個人獨處時寫下的。就拿《靜夜思》來說,也不會誕生于會議和采風。李白的《月下獨酌》,也沒有旁觀者在場。文學需要交流,詩歌渴望知音。如果這個人真正熱愛詩歌,是更愿意回到自己的天地,來面對詩歌。詩歌寫作,就是要寫得和人不一樣。齊白石都對門生說,學我者死。這個不一樣,就是詩歌要有自己的,獨到的表達。跟著別人說話,跟風寫詩,寫不出名堂來。這方面,我覺著,要么向前走,要么后退,目的都是和別人拉開距離。當一個詩人遠離了所謂的主流話語,公共題材,而有自己的追求時,一定是孤獨的。梵高的畫作,生前只賣出去一幅。朦朧詩剛出現(xiàn)時,大詩人艾青也是批評的。往后,不是泥古不化,是推陳出新。古人的財富,也是可以變成活寶的。往前,云人所未云,發(fā)出自己的聲音。當特朗斯特羅姆寫了你的衣服像狼群,你再寫,就完了。詩歌的形式,語言,手法,都是可以不斷創(chuàng)新的,又是很難的。這樣做,常會不被理解,排斥,所以,孤獨難免。
高處相通 大家寫作,到了一定境界,都會產(chǎn)生突破的苦惱。各種手法都難不住了,渴望超越的欲望,折磨作家。在這種高處不勝寒的氛圍里,巴金說,文學的最高技巧是無技巧。賈平凹說,我要像不會寫作的人那樣寫作。古人云,大巧若拙,大象無形。老子是大家,說了五千言,還是騎青牛過函谷關(guān)時,被關(guān)尹挽留,才升座口述的。實際上,到了這個層次,藝術(shù),科學,都是相通的,煩惱也是相連的。因為,創(chuàng)造的人,不論以什么形式,面對的都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宇宙。當這些大家掙脫開了,也就成神了。如今,還沒有看到掙脫了的。有人說,宗教的締造者,到了這個高度,我覺著能成立。
變化與跟風 一個自覺的作者,總是不滿于現(xiàn)狀,而尋求寫作的變化。但是,這種變化,是建立在相對穩(wěn)定的基礎(chǔ)上的,也是有依據(jù)的,首先源于內(nèi)心的需要,其次和時代的發(fā)展聯(lián)系,這兩者又都建立在對于詩歌本質(zhì)的探尋上,是詩歌催生的,這樣的作者,是清醒的,有創(chuàng)新愿望并積極完善自己的。而另一種作者,屬于墻頭草類型的,是看到流行什么,趕緊寫什么,題材,手法,都趕緊跟上,唯恐落伍,看上去只是花樣多,沒有實在的基礎(chǔ)支撐。這樣的寫作,注定是短命的,也是無效的。在觀察寫作時,對于一個作者,是自覺的變化,還是察言觀色的跟風,是容易區(qū)分的。前者是開發(fā)新產(chǎn)品,后者是造假。
把詩歌還給詩歌 把自然還給自然,這是寧夏從不適合人居住的山里,大規(guī)模移民,而產(chǎn)生的感悟。人在時,山里連草都不長,人離開,植被在恢復(fù),幾十種草都冒出來了。怎么長出來的呢?不是人播種、澆水,園丁那樣管理出來的,是自己長出來的。于是,我聽到了這樣一句話,把自然還給自然。還想起一句話,大自然有自我修復(fù)能力,只要人不在場。這里,我想到了詩歌,一些人焦慮于詩歌的沒落,總在挽救詩歌,這是善意的,但是,期望的效果,是無法到來的。為什么,因為,我看到,興旺詩歌的種種努力,都在扼殺詩歌,進一步把詩歌推向絕境。如此之多的采風,如此之多的朗誦會??墒?,主導(dǎo)詩歌的,是經(jīng)濟,是一個地方的知名度,是大眾廉價的喝彩,而如此誕生的所謂詩歌,要么是廣告詞,要么是口號,詩歌的真正價值,就在這樣的運動和折騰中,水土流失,沙漠化,就要寸草不生了。這是詩歌的悲哀,也是詩人的悲哀,最終,也是一個時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