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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xiāng)村人文志

      2012-12-29 00:00:00
      延河 2012年2期


        寂靜的鄉(xiāng)村
        
        農(nóng)歷六月,最長的白天已經(jīng)落在身后,而鄉(xiāng)村的夜色,照樣是姍姍來遲。薄薄的暮色先將遠遠的山尖隱在懷中,然后是那逐級抬升的稻田也開始飄渺起來,一向從容不迫的槐樹很快被一團暮色收容。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家家戶戶的小桌子照例被提到廳堂或者房前的空地上,一兩份中午的剩菜,再加上一碟腌制的甜黃瓜或咸黃瓜,構(gòu)成了晚飯的全部內(nèi)容。沒有了男人和女人,只有老頭和老婆加上一兩個幼兒端坐在桌子周圍,實在沒有必要在廚房里叮當一番。
        幾乎無話可說,偶爾,盛飯的湯勺會和稀飯盆溢出些交鳴聲,而聲音也小得不足以驚動近處昏昏欲睡的鳥類。
        晚飯開始之前,我已吩咐侄子提了一桶清水灑在大門前的空地上,以除去暑氣。這次歸來,我是全家出動,于是吃飯的人數(shù)陡增,母親在廚房里忙活了好一陣,晚飯才正式開始。此時,夜色徹頭徹尾地撒落下來,父親破例吩咐侄子將路燈打開,我對母親簡要說了說城里的生活,然后一頭扎進稀飯碗里。桌子下面,我家小貓和小狗為爭奪一塊骨頭產(chǎn)生了糾紛,小貓被我一腳踹出,發(fā)出紙老虎式的尖叫聲,使整個村莊幾乎震動開來。
        越是燥熱的夏夜,風越是悄無蹤影,我以最快的速度結(jié)束了晚飯的歷程,然后拿起母親給我的蒲扇,為小小的女兒驅(qū)趕蚊子。母親收拾碗筷的時候,我起身招呼孩子們一快到塘埂上涼風。
        就著星光,隱約可以看見十幾張越發(fā)蒼老的面孔,還有幾個小得看不見頭尾的嬰孩偎在他們懷里睡覺,一問方知,這些都是今年新添的生丁,于我而言,當然是陌生的很。大家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今年的雨水、鄉(xiāng)鄰的生老病死,聲音是一片的暗啞,曾經(jīng)粗壯的喉嚨早已被田地刨平,而正在粗壯的喉嚨,紛紛離開這里,在各個城市的工地上流通。
        坐在小板凳上,我的目光逐次掠過那些非常熟悉的景物,每家每戶的屋頂,房子后的竹園,小山上的石塘,即使是在夜晚,我也完全能夠估摸出它們的樣子,無論我回鄉(xiāng)的次數(shù)多么的少,但對于我的世界而言,它們從來都是最熟識的地方。整個村莊黑越越地,安詳?shù)刈谝沟膽牙?,沒有一家開著電燈,靜默得近似于凄涼。更令人奇怪的是,不遠處位于小山丘上的大隊部(準確地講應(yīng)是村支部,不過并不通用)也是一片漆黑。
        “大隊部怎么沒亮燈?”我問道。
        “他們窮透了,干透了,沒錢吃喝了,所以電燈也點不起了”,有人如此說道。聽我提到大隊,人群中立刻涌進激動的情緒,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有關(guān)大隊的故事,話語里塞滿了大把大把的嘲諷,再加上幾絲如釋重負的高興。
        “前幾年,他們能收提留的時候,白里黑里吃啊喝啊,晚上能開一夜燈,鄉(xiāng)政府里的人也都來吃喝,然后夜里就在大隊部里賭博,沒錢的時候,就找老百姓要,再沒錢的時候就賣山,賣水庫,賣樹,賣茶場。這幾年,上面不讓收提留了,能賣的也都賣光了,他們哪里也弄不到錢了,還欠了一屁股的債,當然吃不起來了,也賭不起來了?!庇腥死^續(xù)說道,語氣里有些許的夸張。
        我還是有點不相信。
        “今年一年,大隊部的燈就沒亮過”,我的一個表叔又加重了口氣。
        我不得不相信了這個事實,夏夜的鄉(xiāng)村,唯一能看得見的光亮也被掐滅,而理由不是因為堂皇,卻是因為滑稽。
        第二天剛吃過早飯,我就領(lǐng)著女兒去附近的小山上轉(zhuǎn)悠。村莊背靠的小土山上,已經(jīng)被幾家竹園蔓延的竹筍全部占領(lǐng),一些新生的竹子橫七豎八地延展到小路上,深深的牛蹄印里,還藏著一些鮮嫩的竹葉,這是被牛折斷后踩在腳下形成的?;蛟S是走的人太少,狹小的土路幾乎被瘋狂的野草包圍。站在相對較高的高處,舉目四望,清山、綠樹、紅瓦、水塘依次羅列,還是那些相識的景物,只是所見之人實在稀少。
        母親從菜園里摘了不少蔬菜,幫她擇菜的間隙,我問她,大隊把能賣的全都賣光了,那大隊書記整天干些什么?!八焯煸谖堇锼??!蹦赣H答道。我又問母親,我們家以前的那條大狗哪里去了,母親告訴我,不僅我們家的狗被別人偷去了,莊上其他人家的狗也幾乎被偷光了,一個村子的大狗也就剩下一條,而且是天天被拴在家中?!肮植坏靡雇淼泥l(xiāng)村那么安靜,原來是偷雞摸狗者之流的功勞”,我在心里想。
        聽母親說,如今的偷雞摸狗者膽子大的很,以前多是在臨近年關(guān)的夜晚下手,現(xiàn)在卻多是在白天下手,雞狗除外,羊和鴨子也是他們攫取的目標。一般是兩三個人一伙,騎著摩托車,車的左右掛上兩個大筐,大白天就在各個村莊附近轉(zhuǎn)悠,一旦有人鎖上門去田里干活,他們立即直奔目標,牽上雞或羊,跨上車就跑,哪怕是鄰居們聞見動靜,奔出呼叫,但這些老弱病殘怎奈何得了這批壯漢,所以村子里的雞鴨狗羊是一家挨一家的被偷。沒有辦法,村子里人們只好以不養(yǎng)為上策。
        盜賊如此猖獗,無非是因為村莊少了關(guān)鍵的人等,像我老家這樣的村子,五十以下,十五以上年齡段的人們,不分男女,若是還呆在鄉(xiāng)村,就會被認為是沒出息的表現(xiàn),于是他們不得已到外面的世界拼爭,一年年下來,有增無減,現(xiàn)如今,一個二百來人的村莊,日常的駐守也就只有四五十人而已。
        張愛玲說:“沒有船的海是寂寞的”。而對于村莊而言,沒有人的世界,也就只能退守到寂靜的位置了。
        
        
        塑料之痛
        
        農(nóng)歷三月初三,杈子山對面,一條由幾個土山包相互連接而成的脊背之上,是我們老家一年一度舉行廟會之地。能夠和大人們一起趕廟會,在小時侯的我們看來,無疑是一場不能錯過的盛宴。
        廟會針對農(nóng)民的日常生活而設(shè)置,真正有關(guān)孩子們的游藝項目其實非常稀少,比較新奇的也就是鄉(xiāng)間魔術(shù)之類,大量物件還是歸屬于農(nóng)用日常商品的屬性。其中大件的有犁、耙、鏵等,而小件商品則集中在竹編或葦織的商品之上,日常趕集所用的提籃就隸屬其中。
        整個八十年代,提籃在我的記憶之中,是極其平凡的物什,只至今天,當塑料袋子鋪天蓋地,幾乎堰塞住我們所有的呼吸之際,它那小小的身影,才如此清晰地被記憶的河流翻卷。但在那個時候,它太普通了,你可以在趕集的大人們手上看到人手一份的情景,也可以在每家每戶的外墻壁之上,閱讀到它空閑之后與陽光相擁的景象。除了趕集的功能之外,提籃的用處還散播到日常生活的其他因素之上。年齡稍長進入城市,碰到了一個名詞叫“使用率”,那時卻沒有此概念的存在,只是常??吹教峄@被大人們?nèi)宕蔚亓喑鋈?,提回來。?jié)日里走親戚掂的是它,裝一些芝麻、黃豆、綠豆等小物品用的也是它,甚至在我們?nèi)ゴ~的時候,也會拎上它,讓它派上用場,裝一些小魚、小蝦、泥鰍、黃鱔之類。不過,我很少看到提籃用來盛米面的情景,也許是過于頻繁的使用,使其底部粘附著魚肉的血污以及其他物品留下的泥土漬印,一眼望去,提籃的下半個身子顯得黑不溜秋,這或許是其中的原因罷。一般情況下,提籃會掛在屋內(nèi)的某個鉤子之上,享受整個家庭的愛護,然而它也有特別狼狽的時候,比如池塘即將干涸之際,我們就會掂著提籃紛擁而至,徑直沖入渾濁的塘水之中,胡亂在泥水里擺動,然而我們終究撈不到稍大的魚,所等待的,還是大人們將捉來的鯽魚、鯉魚、草魚和著塘底的黑色泥巴,直接扔進提籃之中。一旦小小的提籃裝滿了所逮之魚,我們就會主動承擔運輸?shù)娜蝿?wù),雙手提著提籃的系子,一路小跑,奔進家中。其中的快樂純粹無比,只是提籃有點遭罪。
        對于提籃來說,狼狽的時光僅存于偶然干旱的夏天。幾次趕集用過之后,底部常常需要洗涮。這樣的事情也經(jīng)常落到像我這般的孩子身上,因為在大人們看來,孩子就是用來叫口的。洗提籃是一件比較輕松的工作,把稻草挽成一把,在池塘邊擦洗幾遍之后,籃子就會回歸光鮮的模樣。至于提籃底部的污跡、草末,則沉入塘水之中,供小魚小蝦們享用,這是個最低層次的自然資源循環(huán)系統(tǒng)。那些日常的污穢之物,會獲得再生,像這般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在八十年代的鄉(xiāng)村現(xiàn)實里非常普及。如果你能夠傾聽,我當然愿意為你講述,只是我的講述將有所針對。
        
        如同提籃一樣,糞蕩也是一個非常尋常的循環(huán)符號,同時也是家家戶戶備有的。所謂糞蕩,實際上是家庭用來處理某些廢棄物的小池子,它一般位于大門前空地的左前方或右前方。它所收留的廢棄物是有選擇的,比如酒瓶、紙片、塑料薄膜、人的糞便等就不在其范圍之內(nèi),一般來說,掃完地后的垃圾、門前的落葉、牛糞狗屎以及牲畜吃剩的草根瓜皮,皆會被傾倒進去,被過期的雨水浸泡,其中重物下沉,落葉覆蓋其上,這樣就不至于臭味隨風襲來。廢物的沉淀會持續(xù)一年左右,在秋天這樣的季節(jié),人們會提前將糞蕩的水舀干,再風干一段時間,經(jīng)過發(fā)酵的廢物就成了板結(jié)的有機糞。這時,就會用鐵锨將其翻掘上來堆在一起,然后挑到地里,成為秋播前各種作物重要的肥料。與飲食有關(guān)的泔水、剩飯菜則會通過泔水桶的傳遞,進入豬的腸胃,消化之后的廢棄物將有兩個去向,一是菜地;一是田地。而人的糞便則完全走向了菜地,其中也要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沉淀,地點在廁所里,而時間上卻沒有糞蕩那么久長。如果是夏天,雨后的第二天,一旦旭日升起,大人們就會禁止我們赤腳去菜地,因為糞便形成的肥料中氨氣太沖,會使我們小小的腳板染上腳氣。
        最近幾年回老家探視,奈不住多情之身,常常沿著童年的蹤跡,走向房前屋后、池塘四周,走向心中牽繞的山坡以及交叉的小路。它們的依舊安靜,讓我想起久遠的南方民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幸福的停頓總是短暫,它們的基本景象卻又讓我沉入思緒的惘然?;牟輿]人膝,只為少人行。這里不是中唐詩人元稹筆下的玄宗行宮,卻有著“宮花寂寞紅”的同樣事實。如果是在夏天,瘋長的野草蔓藤更為醒目。荊棘與刺叢徹底阻斷了通往山坡之上松樹林之路;池塘的四周,茅草低伏,如柳枝垂下水面;而小路之上,有各種低矮的草類竟相匍匐,純粹灰白的路面只在房前方寸之地才有所保留;至于素日平展的稻場之上,也沒能守住光潔之身,幾棵高高的野馬料站在中央正引亢而歌。
        在城市里生活,習慣了灰色的樓群與街道,內(nèi)心對綠色的向往愈發(fā)挺拔。而在這里,故鄉(xiāng)的夏季,滿眼的青翠卻讓人無法高興開來,那些入駐墻頭、屋頂、門框之上的雜草,使人頓生“城春草木深”的悲戚。有關(guān)鄉(xiāng)村的空心化,有關(guān)大國空巢的命題,也許,一株野草的存在,比之統(tǒng)計學的種種陳述,將會更加有力。
        除了瘋狂的野草的駐扎,另一件東西也強有力地與我展開對視,它們就是各色塑料袋的覆蓋。早在幾年前,我家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樹上就已經(jīng)開始掛著它們輕飄的身影,這些是我的父母趕集后遺留的產(chǎn)物,成批趕來,并頑強留守。老式的提籃逐漸淡出,樹的枝杈以及墻上的鉤子之上,作為提籃長期的領(lǐng)地,幾年下來,已經(jīng)被塑料袋子蠶食殆盡。有一次,我在翻查東西的過程中,在大缸后面的墻旮旯處終于發(fā)現(xiàn)了兩個提籃,只是上面蛛網(wǎng)暗陳,灰塵滿布,也許是閑置太久之故罷。于是,我問母親趕集的時候為什么不帶著提籃,母親說道:“街上賣東西的都有方便袋,趕集的時候,誰還提提籃啊!”。我從母親的話音里聽出了他們或許根深蒂固的習慣,不過,這習慣的主題已經(jīng)不再是提籃,而是街市商店所提供的源源不斷的塑料袋子。作為驗證,我在老家的土路上,碰見趕集回來的鄉(xiāng)親之時,就會看到他們?nèi)耸謳追菟芰洗那榫啊?br/>  塑料袋并非塑料制品的全部,僅僅是其中的突出。不經(jīng)意間,現(xiàn)實的身體之上生長出了太多的塑料之物。眾多小食品、雪糕、日化產(chǎn)品的外包裝即屬于其中。它們撕裂開后,被人們隨意委棄,扔在鄉(xiāng)間交錯的小路兩旁,嶄新與陳舊相互重疊在一起,有時會呆在路邊的草叢里,有時則直接躺在小路的路面之上。而糞蕩作為二十年前有機循環(huán)的符號,卻成了它們集中的去處。在我的一位表叔家的糞蕩里,我看見了它們滿滿當當?shù)纳碛?。紅的、黑的、白的、花的,各種顏色的塑料制品雜處在一起,完全淹沒了糞蕩上方所有的空間,沒有風的時候它們互相堆砌在一起,而一旦風起,則四處飛揚。個別的塑料甚至沿著樹跟,一直攀爬到樹的頂部,成為顯目的頂戴。
        
        
        一個村莊的逃亡
        
        綿延千里的大別山往西北方向,進入河南境內(nèi),在信陽南部與湖北交界處,延伸出幾條低矮的山系。這些山系在商城縣南部交錯疊壓,在大地上勾勒出一道道溝谷與河流,而相距不遠的縣境北部,一條斷支余脈或隱或現(xiàn)地延續(xù)。這條余脈再往北,分布著長度約十公里的丘陵地帶,與沃野千里的黃淮平原相接連。
        故鄉(xiāng),一個叫新食堂的小村莊就淺淺地陷入這狹窄的丘陵地帶之中,如風中的蘆葦叢,隨地勢而起伏。它的正南方向,直線兩公里處,就是大別山最北的一支余脈,我家的許多親戚,在那些小山中世代居住。
        比起華北平原動則幾千人的村莊,我們的小村莊極其微小,這幾年,人口總數(shù)基本上維持在二百上下。這還是來自戶口本上的統(tǒng)計,如果是日常情況,估計只會剩下四分之一左右,之所以會如此,這要歸之于二十年來打工風暴的覆蓋與襲擊。除了微小之外,村莊住戶的分布也不是很均勻,散布在三個向陽的土坡之上,形成三個小小的聚落,春節(jié)拜年,往往要繞一個圈子。村民的房子皆面南背北,而門前,則是呈梯級向下伸縮的稻田,在當?shù)兀藗兺谥浴澳衬硾_”的稱呼,“沖”的形態(tài)大小不一,它們在我之前,早已經(jīng)存在多年。
        與我們隔壁,村莊的后面,是一個叫涼水井的小村子,一道矮矮的土山將兩者分開,土山之南的稻田與水塘歸于我們,而土山之北的地面則歸于涼水井。這道土梁只是一條隱約的分界線,小的時候,我們常常越過邊界,去它的地面上逮魚、砍柴、放牛、割草等等,甚至,有些時候我們放豬之際,也會隨著家豬進入它的內(nèi)部,并得以觀察村莊傍晚的表情。
        涼水井相比我們的村莊,更加狹小,它的住戶只有我們的一半,這還是在以前,至于現(xiàn)在境況,正是我在下文要交代的內(nèi)容。與周圍幾個村莊對照,涼水井有個突出的不同,它的住戶不是在緩緩的土坡之上居住,而是在沖的下方紛紛安家,房子緊挨著稻田,門口沒有寬大的場子,只好將打稻專用的稻場安置在幾塊水田之中。站在屋后的土山上眺望,涼水井恰好處于凹陷處,四周有數(shù)個小山頭或近或遠地圍著。
        上初中之后,我就開始住校,從那個時候算起,涼水井,這個小村子的細節(jié)于我便漸行漸遠,至于童年時儲存下的記憶,在時光的不斷磨損下,也趨于模糊。不過,其中的一些大節(jié),比如某個人的陡然富貴或意外死亡,在歸鄉(xiāng)的短暫過程中,還是能將其輕輕握住。大約十年前,經(jīng)過十年外出的闖蕩,這塊地方上的一些人家,在致富結(jié)果上開始冒尖,比起守在本地依靠養(yǎng)殖或做小本生意而發(fā)家的小富者,他們崛起的姿勢耀眼許多。打那時起,這些個別人的名字開始頻繁穿行于鄉(xiāng)民的談資中,其中少不了嫉妒與羨慕。經(jīng)過多次的話語影響,我多少了解這些人氏不一的致富手段,而鄰居們可不關(guān)心這些,只看你有沒有發(fā)家的結(jié)果,有結(jié)果就好辦,就開始在閑言流語中樹碑立傳,當然,這也幾乎成為舉國一致的規(guī)則,我的故鄉(xiāng),只是其中最小的分支。
        在涼水井,最先崛起的是我的一位遠房親戚,按輩份我應(yīng)該叫他二佬。早先,他在我們村當電工,后來辭掉了這份差事去了浙江,幾番輾轉(zhuǎn)后落腳在柯橋鎮(zhèn),自己辦了一個汽車修理鋪,一塊去的幾個同鄉(xiāng)做了他的員工。我的這位二佬頭腦鉆極手腳勤快,三五年下來,就掙下了很多家當,不僅在本鄉(xiāng)附近的街上買了門面,而且還為兒子選了個浙江姑娘做媳婦,在當?shù)匾仓棉k了一處房子。十年前,這在我們當?shù)乜墒莻€了不得的事情。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好生生的他有一天突發(fā)腦溢血,一頭栽倒在修理鋪里,旁邊的人趕緊把他抬送到醫(yī)院,終因流血量太大而難以扭轉(zhuǎn)病勢。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眼看著人不行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二娘,只好在老家花費巨資請了一輛車將其拉回。按照我們老家的風俗,人是不能輕易死在外地的,要不然就會成為孤魂野鬼。三天之后,他便撒手而去,咽氣后,還是我的母親為他穿的衣服。
        
        “頭一天,精神好的很,晚上還喝了一碗稀飯,還下地走動,沿著房前屋后轉(zhuǎn)了一圈,在這以前,他可是連動都不能動的,我們還當他會好起來呢!”這是之后母親對我說的話。不識字的母親當然不知道回光返照這一醫(yī)學名詞,聽完母親的敘述,我也沒有細說。
        二佬死的時候,大概是個春末夏初的時節(jié),當時還不到四十五歲。緊接著,我的二娘立碼就搬走了,帶著孩子搬到了街上,而老房子則用一把鐵鎖扣住,再后來,雜草就長到了廊檐之下,這是我前年回鄉(xiāng)路過其門口時見到的場景。他們家是搬離涼水井的第一家,后來就源源不斷了。
        就在這件事的第二年,這個村子里接連的意外開始涌現(xiàn)。那年夏天,乘著假期我?guī)е眿D孩子回老家小住,閑下來,向著村子后的土山漫步,剛走到山嶺之上,往北張望,一座新墳觸目而及,擺放在周圍的是幾個嶄新的花圈,紅色的鞭炮碎紙散落一地,有些則斜掛在雜樹枝上。新墳位于土山的山腳處,剛好是兩個村莊搭界的地方,細土堆成的墳頭孤獨地挺立,在郁郁的青草叢中特別扎眼?;氐郊抑?,我就問母親那是誰的墳頭。
        “涼水井杜成的,今年才四十出頭,也是得急病死的,”母親說道。
        接著,我從母親處了解到更多關(guān)于杜成的事情。原來,他這幾年在外頭領(lǐng)著一些人在工地上干活,是個小包工頭,二佬去世后,他就成了涼水井混的最好的人。在另外一個鎮(zhèn)上買了兩間門面,正打算搬走,結(jié)果得了一場急病,與我二佬一樣,也是從外地拉回老家,很快就斷了氣,整個算下來,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才四十歲就死了,真想不到,那他的老婆孩娃咋辦?”我問母親。
        “小孩也大了,搬到街上他家買的門面,他屋人(即老婆)改嫁到別的地方去了。”母親對我說。
        杜成在春天去世,而在這一年的冬天,涼水井的另一位壯年人跟著出事了。這位姓羅的表叔剛開始在營口收破爛,有了一定積累后幫本地人扒房子,自己攬活,一群人跟著他干,掙的數(shù)目也非??捎^,在我們那個地方很快就傳開了名聲。正當好的時候,有一次扒房子,一堵墻陡然垮塌下來,站在下方的他當即被壓住,眾人把他從里面淘出來,業(yè)已失去了人形,人早就不行了。后來也是拉回了老家,葬在附近的山頭上。而男人一死,家里的女人再也呆不下去,領(lǐng)著孩娃搬到了別的地方,當然,這都是后話了。
        自從母親對我講了這個故事后,涼水井漸漸在我的心里扎根,諸多問號深深刺入回想之中,有時在千里之外城市的夜晚我還會回憶起它,觸摸它的滄桑變遷。近幾年回家,傍晚在山嶺上轉(zhuǎn)悠,不自主地會朝著涼水井的方向望去:開著大門的人家寥寥可數(shù),幾縷細小的炊煙在村莊上空升起,上邊的水塘里偶爾會有一個女人在洗著衣服,水草鋪滿了半個水面,一些蓋起沒多長時間的新房支架矗立于東頭西頭的空地,窗戶與大門都沒有裝上,形成一個個空空的窟窿,如絕望的靜止的口腔,而沖里面,幾塊撂荒的水田長滿了荒草,整個村莊安靜得令人生怵。
        幾個意外發(fā)生后,大多人家果真如母親所言,陸陸續(xù)續(xù)搬離了涼水井,田也不要了,房子也扔了。如今,這個地方僅剩下兩戶人家,而這兩戶人家也為孩娃在別處買了房子,等結(jié)了婚,就安排他們搬到新買的房子里去。在山嶺上,我只看到了人們搬走后的結(jié)果,至于為什么搬離此地,或者說真的如母親所言,是因為害怕被老虎逮住才因此搬走,我并不知情。進入一個村莊是困難的,就像進入一個人的心事中去一樣。
        
        
        鰥寡者
        
        很多時候,村莊與村莊間,村莊這條河流的不同路段,皆是相似的,區(qū)別僅僅在于它們擁有各自不同的故事,我想講述的,恰是這些故事,我希望你能夠聆聽,因為它們?nèi)绱苏鎸嵉卮嬖?,即使被冰冷的時光切割,掉落下來的依然是那些真實的碎屑。
        打我記事開始,一位叫余老頭的鰥夫就以極其老態(tài)的形象進入我的生活。余老頭其實有三個孩子,二個兒子,一個閨女。閨女嫁的很遠,在我的印象里幾乎沒來這里瞧瞧她的父親;小兒子也住在我們?yōu)匙?,就住在我們大灣對面的一個緩平的山坡余稍,和他也很少打交道,按照我母親的說法,自己都窮的很,還有一大窩把子(指孩子多),哪能顧上他爹呢!余老頭和他的大兒子住在一起,就兩口人,因為他的這個兒子是個徹底的寡份條子。他們家的三間土坯屋位于山坡的正下方,我們大灣子的中部,緊挨著三間土坯屋的還有一小間茅草房,當做廚屋來使用。如果跨進這間廚屋,你的眼睛會暫時被黑暗蒙蔽,等恢復一點視線后,屋內(nèi)的東西便可一目了然,一個水缸,一副水桶,一只鐵鍋,一盞油燈,灶門口一小堆柴禾,以及泥臺之上三五個粗瓷大碗和兩三個陶制菜盆,除此之外,還有一樣最多的東西,即懸掛在上方如粗粉條般臃腫的楊擦灰。
        七十幾歲的余老頭除了田地外,無菜園,無牛無豬,無狗羊雞鴨,即使這樣,他家門口的空地依然邋遢糊涂,每逢雨雪天,扔出來的破布襟、破草鞋就會被踩進泥里,露出半個身子,如陷入沙地的絕望小船。天光放晴之后,它們挺立在地面上,孤寒峭拔。三十年前,編草鞋如同挽草要子一樣,是上了年齡的男xHQu+srkJftRrAUN51edig==人們必備的技藝,余老頭和他的兒子都會編,前些年,我在吳宇森執(zhí)導的電影《赤壁》中曾看到蜀主劉備編草鞋的情節(jié),對照我的記憶,我覺得電影中的細節(jié)過于鮮亮,因為我所目擊到的編制草鞋的過程非常簡單,只需一個木頭架子,一顆鐵釘,然后是幾把干燥、秸稈直硬的稻草即可。余老頭的草鞋比之灣子里其他人等,一年中使用的時限會明顯加長,原因絕不在于他的腳部容易出汗或者得了腳氣,而是他實在沒錢買鞋,家里沒有女人,當然沒有柔軟布底的布鞋,他的小兒媳婦是個好吃懶做的家伙,不光如此,叫罵的功夫遠近聞名,據(jù)說曾有一次,在后山頭上與后灣的一個女人叫罵了整整一個上午,引來無數(shù)人圍觀,照樣嗓音清亮,情緒高亢,僅僅是中午回家需要吃上三碗干飯才能填飽肚子。有幾次,我在放學之后經(jīng)過灣子中間,親眼目睹這個女人站在三間土坯屋門前,糞土文字,跳著叫罵她的公爹,蕩起的塵霧偶然會迷住我的雙眼,塞進我敞開的牙齒縫隙中。可憐的余老頭只好關(guān)上大門,插上門栓。
        余老頭多少有點駝背,喜歡拄著拐杖到處轉(zhuǎn)悠,尤其喜歡趕集。常常是兜里沒一分錢,去集上聞一聞?wù)ㄌ歉饣蛘ㄓ蜅l的滋味,然后欣欣而歸。分田到戶時,按人頭每人一斗五升(約合一畝二分)田,外加幾小塊旱地,他們家分到三斗田,全部是大兒子耕種,人老了,他也過了下田干活的年齡。聽村里人說,這爺倆飯量皆奇大,沒菜就飯,就是白飯也是人均兩碗。其實他家是有菜地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小兒媳婦弄走了,所以菜總是比糧食斷的快,一般是左鄰右舍送一點救急,新鮮的菜也有,不過大多是腌制的臘菜,從缸里撈一大把,就夠他們吃上個把月的,我母親曾多次把吃不了的臘菜送給他們,我則是跑腿者。
        余老頭有兩大愛好。其一是愛喝酒,這算不了什么,關(guān)鍵是酒量奇大,當時鄉(xiāng)村流行的有兩種白酒,一是縣酒廠生產(chǎn)的瓶裝散酒,每斤一塊五左右;二是當?shù)厝酸勚频拿拙?,每斤八角,釀制這種米酒不需要特別的技藝,我父母皆會釀制,想起十幾年前的一段日子,釀制米酒成了我們家最主要的副業(yè)。然而余老頭是無錢買酒的,只能乘著其他人家紅白喜事的時候,湊過去,過過酒癮,至于是否過足,答案估計是否定的,因為酒量實在太大,一般人家實在管不起??斓侥觋P(guān)的時候,我們家每每會自己釀制一次米酒,為正月備用。釀酒是個大事件,我們兄弟幾個要及時在場,等待大人們的叫口,釀的時候,大火將酒鎮(zhèn)中的發(fā)酵米飯狠狠熏蒸,清亮的米酒就會沿著竹子做成的溜子向下流淌,注入酒壇之中。有一次,余老頭聽見了我們家正在釀酒的風聲,急急趕來,也不言語,眼光直勾勾地盯著酒鎮(zhèn),酒出來后,母親用茶缸舀了滿滿一缸給他,但見他仰脖間茶缸就已經(jīng)空了,顯然是不過癮,母親常說他可憐,欠酒喝,于是又舀了兩茶缸,同樣是一飲而盡,瞅瞅他的表情總算滿意初現(xiàn),以我的目測,這只茶缸可裝四到五兩酒,而這種米酒的度數(shù)相當于今天的中度白酒。
        
        他的愛好之二是好吃肉,既不是燉的肉骨,也不是炒的肉片,而是放上一段后帶有臭味的腐肉。所以,余老頭很喜歡夏天,這個季節(jié),鮮肉會迅速變腐。夏天卻又常常是缺肉的季節(jié),灣子里的人家皆是,更別說常常一日兩頓飯的爺倆了,除非兒子給別人打短工幫忙,帶一點肉回來,在這稀有的時刻,余老頭的癖好就會派上用場,即使是沒有酒伴之,那種深壑般的快樂也會倏然蒞臨。到了春節(jié),往往是肉類集中登場的時候,被人們曬成臘肉,掛在外墻壁上,接受陽光的擊打,余老頭家也不例外,會掛上那么幾幅,寒天冰地,想使鮮肉自然趨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過程的漫長,也不符合余老頭急切的性格。他只能接受事實,吃一些臘肉,而嘴癮的滿足,則要期望夏天的快速到來了。近幾年與青年學生接觸,每當聞見其喜歡夏天的私語,在我記憶的波浪里,總會立刻蕩起余老頭那渾濁而直切的眼神。
        在與這位老人相切的歲月里,他又順流而下漂蕩了十年的光陰,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余老頭在一個冬天悄然倒地,很快埋入土中。聽母親說他的大兒子沒掉一滴眼淚,而一毛不拔的小兒媳婦在埋棺那天,哭聲蕩漾,聲震數(shù)個山頭,成為那幾年方圓幾十里,老人逝后最成功的一折哭戲。
        
        余中里,也就是上文中提到的余老頭的大兒子,當時已經(jīng)五十出頭,是灣子里歲數(shù)最大的寡份條子。余姓我能斷定,但后面的中里二字,卻出自我的臆測,那個時候,村子里不存在校正名字的習慣,判斷上一輩人的名字,唯有一個途徑,即紅白喜事時借來的桌椅腿部,會用黑墨水或紅墨水寫上當家者的名字,以免混淆。余老頭家?guī)缀鯚o桌椅可言,這個唯一可以透視秘密的途徑便隱入空虛。而女人的名號是很難涂抹上去的,對于外人,因而隱藏極深,這種符號,今天看來是鄉(xiāng)村女性柔弱的顯明見證,那個時候的我卻不自知,這讓我想起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個判斷:離你最近的地方,卻有著最遠的距離。
        他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灣子里的人就叫他老余,與我的許多父輩一樣,老余從未踏進學堂一步。我父親因為搞推銷的緣故,還能歪歪扭扭地寫出自己的姓和名字,也能計算一些簡單的賬目,老余不僅識不出構(gòu)成姓名的三個漢字,超過十以上的加減法都會成為問題,不得已的時候,只能撇出長短不一的小樹棍緩緩比劃。
        老余的個頭在灣子里,算是高的,兩只小眼睛擠在一起,嵌入臉的上方,紅紅的鼻頭在冬天愈發(fā)醒目,眼睛以下,密布粗硬的胡茬。那個時候,鄉(xiāng)村剃頭師傅到每家輪換的期限一般在兩個月左右,家里沒有備下刮胡刀的老余,自然難見青光平滑的臉面。話說轉(zhuǎn)來,男人們中有幾個備有刮胡刀呢!老余的絡(luò)腮胡子非常特別,除了密和長外,白者盡白黑者盡黑,摻雜在一起,如白米撒入黑豆之中。或許是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緣故,老余腰部以下,長而粗壯,這使得他走起路來抖動有力,大步流星。如果不是冬天,老余的頭上肯定會戴上一頂破草帽,這種葦編的帽子用于野外勞作時遮擋小雨或強光,家家戶戶必備,而他頭上的這頂實在是太破爛了,外面幾圈年輪已經(jīng)掉落,露出鋸齒的形狀,草帽頂部因霉變而變得斑駁,如果你取下這頂草帽,察看內(nèi)沿,那一道焦黃發(fā)黑的汗?jié)n便歷歷在目。
        在鄉(xiāng)村,到了一定歲數(shù)后的男人沒有不想娶媳婦的。為何老余在年青的時候沒尋上媳婦,這里面并沒有隱藏多大的秘密,而過程也談不上復雜,窮的差得連自己也養(yǎng)活不了,哪還有能力娶上媳婦。窮是一座大山,它會壓扁欲望,甚至一些簡單的想法。
        老余對孩子尤其親切,灣子里像我這樣大小的男孩子,臉蛋都被他那粗硬的胡茬扎弄過。他總是乘我們不注意,一把摟到懷里,然后用有力的兩只大手掐住胳肢窩,舉到胡子的部位,嘴里說著:“來啊,疼一下(親一下)!”,接著,胡子就以排山倒海的態(tài)勢傾軋過來,一種別樣的刺痛油然而生。當然,他最疼的還是他的兩個和我年齡相仿的侄子,別的人家有喜事幫忙,老余總會分到一些喜糖,他揣進兜后,舍不得吃,晚上回家路上,總是拐往兄弟家,將糖豆分給兩個侄子。
        余老頭死之后第四年,灣子里住在地勢最高的一戶人家搬到街上居住,他們的大兒子,也就是現(xiàn)任的村支書從另一個灣子里遷來。打算在原有土房的基礎(chǔ)上蓋六間磚房,當時請了很多人去幫忙,老余當然不會例外。在推倒一面山墻的時候,不知何故,后面的人們都跑了出來,唯獨老余還呆在那里,山墻轟地一聲摔向地面,等人們醒過神來,扒開厚重的層層土坯,才發(fā)現(xiàn)老余滿臉是血地躺在下面,連一聲都沒喊出就咽了氣。
        十幾年后,當我坐在桌前,用文字去撫摸那些散落在時光中的片斷,重新溫習他的音容笑貌的時候,我的眼淚禁不住奔涌,因為我知道,在那片大地下,安睡著我太多的親人,這批親人中,一定有一個叫余中里的人。
        
        責任編輯:劉全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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