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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狐貍

      2012-12-29 00:00:00雷默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12年1期


         那天我路過胡蓮家門口看到了這一幕:村里九斤家五歲的兒子蛋蛋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一個曬干的葫蘆,小霸王一般地站在胡蓮家門口,舉著那個葫蘆對胡蓮說,狐貍,我叫你一聲你敢應(yīng)么?胡蓮、胡蓮的娘、胡蓮的后爹還有胡蓮的兩個弟弟(其中一個同父同母,另一個異父同母),他們都神情嚴(yán)肅地看著蛋蛋,蛋蛋不依不饒地繼續(xù)口中念念有詞。后來胡蓮進(jìn)了家門提了一把菜刀沖出來,被她后爹攔下了。
        村里叫胡蓮狐貍的不止蛋蛋一人,有很多,多如牛毛。這不止因?yàn)榉窖园l(fā)音上胡蓮跟狐貍相近,主要還是因?yàn)楹徧珪慈耍吹哪腥藬?shù)量巨大,最后總要傷心離開,因此很多人干脆叫她狐貍了。
        我想還有一個原因是胡蓮是外姓人,她是跟隨她母親嫁到我們村來的,過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長得驚人的漂亮,而且說著一口純正的城里話。她來的時候,我堂哥他們幾個村里血?dú)庾钔哪贻p人真的被她深深地迷住了,他們圍著胡蓮的家遠(yuǎn)遠(yuǎn)地徘徊,小聲地議論著想跟她攀談朋友的事。直到有一天,村里來了一個陌生小伙子,住進(jìn)了她家。那個人也講一口純正的城里話,穿著呢大衣和大頭皮鞋。
        那天,我堂哥他們就很傷心地散了,他們激動地去了水庫邊,大喊著把石頭扔得很遠(yuǎn)。后來,胡蓮和那個陌生人竟然也跟著來了,胡蓮穿著新的大衣,胸口露出了一塊潔白的襯衣,這樣潔白的襯衣,村里除了胡蓮是萬萬不敢有人穿的,哪怕在服裝廠上班的青青也不敢穿,她說白衣服太會臟,不出汗領(lǐng)子也會黑的。
        胡蓮穿著這樣的襯衣,感覺成了一只高高在上的白天鵝,她神情高傲地輕瞥了我堂哥他們幾眼,依舊一句話也沒說。他們顧自地在水庫邊漫不經(jīng)心地走來走去,我堂哥他們幾個急紅了眼的小伙子看到他們后,竟然都沒有做出稍微過分一點(diǎn)的舉動。他們甚至連正眼也沒敢看那個陌生人——人家長得太干凈了,而且對胡蓮是多么的溫柔!僅僅這些,我堂哥他們就輸?shù)眯姆诜?,他們最終悻悻離去,走的時候如此狼狽不堪,幾乎靠著人多勢眾才有了撤退的勇氣。
        以后的每個傍晚,村里的田野上都會出現(xiàn)胡蓮和那個陌生小伙子手牽手散步的身影,這大概是我堂哥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戀愛方式,散步也就算了,怎么在眾目睽睽底下兩個人還手牽著手呢?他們看上去是那么自然和散漫,這簡直有點(diǎn)太囂張了!
        之前,我堂哥他們想到過黑夜的水庫大壩,尤其是夏天的晚上,他們覺得戀愛了就該在那個時候去那里。他們專程為了這些一廂情愿的念頭,偷偷地埋伏在黑夜的水庫大壩上,可惜一直等到露水上來了,也不見胡蓮他們來。
        我堂哥他們等待了幾個晚上后,最后斷定城里人膽小,他們談戀愛最多止于傍晚兩個人懶散地在田間走來走去。然而村里的小毛有一天告訴了他們一個驚人的消息,那天小毛去叫胡蓮的弟弟一起上學(xué),胡蓮的弟弟睡過了頭,還躺在床上。小毛就進(jìn)入了他們家的臥室,一邊進(jìn)去,一邊叫著胡蓮弟弟的名字,發(fā)現(xiàn)胡蓮的弟弟睡在后半間。小毛的突然闖入,讓胡蓮的弟弟顯得極為驚慌。小毛發(fā)現(xiàn)秘密出現(xiàn)在前半間,那里蚊帳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床前整整齊齊地?cái)[放著兩雙鞋,一雙是年輕女人穿的,另一雙是大頭皮鞋。
        后來,胡蓮的弟弟嚴(yán)肅地告訴小毛,大人說過,別人家的臥室是不能隨便亂闖的!小毛很羞愧。本來這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幾天以后,小毛再去胡蓮家,胡蓮就羞辱了他,她不僅朝他翻了白眼,還說小毛家教不好。
        這件事傳出來后,我堂哥他們痛苦了很多天,最后他們一致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從那以后,他們看到胡蓮再也不緊張了,相反他們敢大咧咧地盯著胡蓮看,看到那個陌生小伙子,他們還擺出了不屑的神情,膽子大點(diǎn)的幾個甚至敢朝地上吐口水。
        據(jù)村里小店老板透露出來的消息,那個陌生小伙子很有錢,那件呢大衣里藏滿了大鈔票,他幾乎一刻不停地給胡蓮的弟弟買牛皮糖吃,而且胡蓮的后爹自從來了“毛腳女婿”,再也不賒帳了,每天都來打黃酒,一打就兩三斤。
        不僅如此,胡蓮的娘還每天挎著菜籃上街,她笑嘻嘻的,碰見村里的每個人都打招呼,也沒有人問她什么,她不停地解釋,家里來客人了!這既像一種炫耀,又似乎刻意掩飾著什么。
        我大媽跟我堂哥說,還沒結(jié)婚就開始榨男人的血汗,這樣的姑娘不好!其實(shí)我堂哥何嘗不清楚呢?他覺得如果跟胡蓮在一起的是他,他是出不起這樣的錢的,那個陌生人是什么樣的人呢?我堂哥猜想,他祖父可能以前是城里的地主,他父親靠著這些祖上的錢做了生意,而且生意越做越大,到他這里估計(jì)已經(jīng)第三代了——他就是油頭粉面的城里闊少!我堂哥還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他家里有轎車,只是這次他并沒有開來,怕嚇到大家。
        正當(dāng)大家猜測著胡蓮什么時候會跟這個男的結(jié)婚的時候,他們從村里消失了。胡蓮的娘見人就說,胡蓮跟她“毛腳女婿”回城里去了,因?yàn)椤懊_”帶來的錢花光了,他吃不慣農(nóng)村的粗茶淡飯。
        其實(shí)那天村里有人看到胡蓮跟那個陌生小伙子吵架了,吵得很兇,兩個人走出村里很長一段路后,突然在路上打起來了??床怀觯徫奈娜跞醯囊粋€姑娘,打起架來也很潑辣,她扇了那個男的一耳光,然后被那個男的一腳踢倒在路旁,倒地了她還死死地揪住男的衣領(lǐng)不放。打了一陣,那個男的在前面走,胡蓮在后面緊緊地跟著,然后他們都消失了。
        胡蓮真的從村里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堂哥很想念她。
        我堂哥是這樣想的,他長這么大了,還沒見過一個比胡蓮更讓他心神蕩漾的女人,雖然胡蓮看起來不像個好女人,但只要生活在雀巢村,看看總是好的。胡蓮沒來以前,村里青青最吃香,但她的皮膚似乎太黑了,而且太勤勞、太能吃苦了,只要從服裝廠一下班,她就幫她娘去地里拔草施肥。胡蓮來了以后,我堂哥才知道女人原來是需要保養(yǎng)的,她的手從來不沾泥,指甲養(yǎng)得又長又透明。盡管我大媽是不喜歡這樣好吃懶坐的姑娘的,但我堂哥覺得這才是女人。
        自從胡蓮和那個陌生小伙子田間散了步以后,我堂哥就更加看不上青青了,因?yàn)榍嗲嗟那趧谧儽炯訁柫?。她其?shí)不用那么賣力的,跟胡蓮相比,村里的每一個姑娘都比她勤勞百倍,偏偏青青是個死腦筋,她要用這種方式把胡蓮比下去,這顯得她很傻。
        我大媽很喜歡青青,她除了向青青的娘示好以外,還特意暗地里買了一瓶雪花膏送給青青,青青矜持地推卻了,我大媽一定讓她收下,她收下的時候說,這種東西我是不會去用的。說完,就把那瓶雪花膏放進(jìn)了柜子里。那句話讓我大媽聽得更加心花怒放,她跟青青的娘說,這姑娘多實(shí)在啊!不像有些人,活不愿干,整天想著不勞而獲!
        那天,這三個女人聊得異常投緣,聊到后來,我大媽和青青的娘密謀著要給我堂哥和青青撮合。青青裝著害羞跑了。
        當(dāng)我大媽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堂哥時,我堂哥猶豫了,他說他要考慮考慮。其實(shí)他心里比誰都清楚,他跟胡蓮是沒有可能的,那村里除了胡蓮,青青是最好的姑娘了,只是他近來有些厭惡青青,他想時間過去了,可能會改變的,萬一胡蓮去了城里再也沒回來呢?
        我堂哥猶豫了一段時間,胡蓮就回來了,她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是那么婷婷玉立,眉眼之間勾人心魄,只是依稀間,她的那口城里話仿佛更純正了。
        這次回來,胡蓮帶回了一個錄音機(jī)還有幾盤磁帶。這玩意村里人是第一次見到,插上電,里面有一個女人在唱歌,后來大家才知道那個女人叫鄧麗君,嗓音能甜死一村的小伙子。幾天以后,胡蓮竟然學(xué)會了那個鄧麗君的歌,她在錄音機(jī)里自己唱,唱得我堂哥發(fā)誓寧愿做光棍也不想娶青青了。
        這真是一只狐貍!我大媽第一次這樣叫了出來,她覺得胡蓮如果沒有出現(xiàn),我堂哥可能就和青青結(jié)婚了,甚至青青都有可能懷上孩子了。她為了這件事情寢食難安,考慮了幾宿以后跟我堂哥說,再這里待下去,你要完了,你還是去幫你表舅做泥水匠,隨便也可以去城里見見世面。
        
        我堂哥知道他的表舅在另一個城里,據(jù)說那里的城比我們自己的城更氣派,路上到處是轎車,天上還有飛機(jī)很低地開過。雖然離開胡蓮,我堂哥也很不情愿,但聽說是去外面見世面,他熱血沸騰,他還打算在那里待一陣后,把那里的城里話學(xué)會,回來說給胡蓮聽,保管比胡蓮的城里話還洋氣。這樣想著,我堂哥就同意了,他第二天就打點(diǎn)好了自己的行李,拎著一個特別大的包袱經(jīng)過胡蓮家門口的時候,他故意走得很慢,他希望胡蓮能留意他,他去更加氣派的城里尋找夢想了。
        我堂哥也許自己也沒想到若干年以后,他會成為那個城里一個成功的建筑商人。
        我堂哥走了以后,惦記胡蓮的人少了一個,但氣氛仍舊那么熱辣,雀巢村的每個年輕人仿佛都在空氣里尋找胡蓮的味道。
        那年夏天,出了件大事,村里三十多年沒出過一個大學(xué)生了,這一年,阿木的兒子謠謠考上了大學(xué)。阿木每天在村里走,臉上泛著紅光,錄取通知書沒來之前,他跟每個人說,他的兒子謠謠能上清華北大。結(jié)果通知書來了,大家才知道原來這個大學(xué)就在我們自己的城里。
        阿木說,他兒子本來真的可以上清華北大的,錄取的時候,被一個領(lǐng)導(dǎo)的兒子通過關(guān)系挖走了,所以只能上自己城里的大學(xué)了。雖然這話誰也不相信,但阿木卻一遍一遍地說,而且說得一次比一次肯定。最后有人安慰他,畢竟也是大學(xué)生了,我們村里三十多年來出的第一個啊,簡直可以有資格佩戴大紅花了。
        阿木樂了,只是后來這也僅限于說說,他兒子謠謠并沒有佩戴大紅花在村里走一圈。阿木自己掏錢請了全村人來喝喜酒。酒宴上,人們無意間發(fā)現(xiàn)阿木的兒子謠謠跟胡蓮相談甚歡。他問胡蓮那所大學(xué)在城里什么地方,胡蓮用她純正的城里話告訴他,在淮海路和天津路的交叉路口。
        謠謠也不清楚那兩條有名字的路,村里四通八達(dá)有很多路,可從來沒有名字,有名字的路顯得太正式了。這使謠謠第一次感覺到了進(jìn)城的激動,他并沒有表現(xiàn)在臉上。胡蓮輕輕地問他,你知道那地方嗎?謠謠尷尬地?fù)u了搖頭,胡蓮說,到了城里,出了車站就有1路公交車,告訴售票員一聲就可以了。
        人們恍然發(fā)現(xiàn)這大約是胡蓮第一次跟村里的人講這么多話,這可能跟謠謠是大學(xué)生有關(guān)系。謠謠的爹阿木很高興,他向胡蓮的后爹敬了好幾杯酒,而且非常大聲地說,他們都是年輕人,話說得通!然后,胡蓮的后爹也很高興。
        那天胡蓮顯得特別健談,她還非常好意地告訴謠謠,在城里寧愿講普通話,也不要說帶口音的方言,那里的人最瞧不起農(nóng)村來的人。
        阿木跟兒子說,你都好好地記著,這些對你將來都有好處!雖然你第一步是出息了,要再接再厲,繼續(xù)出息,我當(dāng)?shù)淖詈媚氵@個兒子不回來,留在城里那才算真出息了!
        說完,阿木又拿攀親戚的語氣跟胡蓮說,在城里的時候你一定要幫助謠謠,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人,這比什么都重要!
        這場酒席散了以后,阿木覺得非常值得,他活了半輩子從來沒有這么風(fēng)光過,連村長都向他翹大拇指了,這還有什么話說呢?休息了幾天以后,阿木肚子里萌生了一個好主意,他想給胡蓮介紹一門親事,如果介紹成了,以后謠謠在城里讀書就真的有依靠了。
        那年秋天,謠謠去學(xué)校報到以后,阿木才想到了合適的人選——他老婆姨媽的兒子光榮。光榮剛剛從部隊(duì)退伍回來,聽說服役時還是志愿兵,而且是海軍,人長得高大英俊,很懂禮貌。阿木想一會光榮,再想一會兒胡蓮,他就呵呵地笑出聲來,他覺得這兩人實(shí)在太配了,找不出任何不成功的理由。
        于是他去了胡蓮家,喝了三杯茶以后,他才開始慢悠悠地說這件事。本來胡蓮的娘和后爹都還客氣的,一聽說是這事,兩個人一下子板了面孔。倒不是覺得光榮不配他們的女兒,而是大凡碰到這樣的事,做父母的都應(yīng)該嚴(yán)肅,而且最好能擺出不稀罕的神情來,這樣才會有談判的籌碼。更何況惦記胡蓮的人多了去了!
        幾個回合下來,胡蓮的娘開始倒苦水了,頭一次的“毛腳”上門惹出了很多負(fù)面的影響,她趁著這個機(jī)會拼命地跟阿木解釋原因,說到村里人對胡蓮背后的非議,胡蓮的娘恨得咬牙切齒,她說這都是妒忌,村里有哪個人可以配得上他們的胡蓮?
        阿木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同意,他說他來說這門親事也想了好幾個月,想到光榮前,他已經(jīng)在腦子里排除了幾百個人選了。光榮這個小伙子確實(shí)不一般,大約除了胡蓮,也不太有人可以配上他。
        胡蓮的后爹不屑了一下,然后跟阿木說,人可以先領(lǐng)來看過,如果胡蓮看不上,那他們也不好強(qiáng)扭。阿木連忙點(diǎn)頭說,那是,那是。于是兩家商量了一個時間,地點(diǎn)就約在阿木的家里。
        相親那天,光榮滿懷希望地來了,他手上拎滿了禮品盒,皮鞋走在路上發(fā)出了響亮的聲音。他這個目標(biāo)顯得太大了,進(jìn)村的時候就遭到了很多人的懷疑,后來聽說是跟胡蓮相親來的,路上充滿敵意的目光就越聚越多了。
        那天,光榮穿著一條晃蕩蕩的西褲和一件白色的襯衣,他后來有些后悔,應(yīng)該穿軍裝來的。那一汪海藍(lán)色的軍裝說實(shí)話當(dāng)時是舍不得穿,穿上它,不僅迷人,還能震懾這些凌亂不堪的人!
        光榮到了阿木家,坐下不久,胡蓮和她爹娘也來了。兩邊都在大堂里坐著,光榮不停地翻看著一本雜志,趁機(jī)偷偷地瞄幾眼胡蓮,胡蓮顯得很隨意,在離光榮兩三米遠(yuǎn)的地方走來走去。其他人都很熱鬧地談天、嗑瓜子和喝茶,似乎在給他們兩個人掩護(hù)。大約半個小時后,阿木的老婆端出了點(diǎn)心,招呼大家一起吃,胡蓮不肯吃,先走了,然后胡蓮的娘也跟了出去,胡蓮的后爹猶豫了兩下之后,還是坐下來吃了,他還客氣地問了光榮幾個關(guān)于工作和家里的問題。
        散場以后,阿木去探了口風(fēng),胡蓮是同意的,于是阿木把光榮拎去的禮品盒帶了幾盒過去,他自己留了一小半。
        從那以后,光榮就開始頻繁地到胡蓮家串門了。跟前一個“毛腳”相比,光榮顯得既勤快又懂事,每次都搶著替胡蓮的娘收拾餐桌,幫胡蓮的后爹上山砍柴。他劈柴的活也干得漂亮,每塊都一樣大小,碼放得跟織布機(jī)紡出來的棉線一樣整齊。
        胡蓮的后爹見著阿木就說,光榮怎么這么能干呢?阿木就笑,笑得美滋滋的。
        光榮見著村里的每個人都打招呼,上年紀(jì)的女人,他叫阿姨,上年紀(jì)的男人一律叫小伯,年紀(jì)輕叫不出口的,他就微笑。于是不久,那些不懷好意的人也這么說光榮了,胡蓮能嫁給光榮,簡直是她的福氣!
        但胡蓮并沒有要這福氣,她跟光榮說,你就像是來當(dāng)這戶人家的兒子的,而不是來娶我的!光榮說女婿就相當(dāng)于半個兒子呀!胡蓮說那你拜我后爹當(dāng)干爹好了。光榮說,不是為了你,我來這里干什么呀?
        兩個人陷入冷戰(zhàn)后,阿木去談判了。那是在一個午后,不知道是喝酒了還是什么原因,阿木最后是紅著臉出來的,他在胡蓮家的門口走了又折回,反復(fù)了很多次,每次回去都在說一個激烈的問題,最終他出來了,再沒有回頭,小聲地埋怨著漸漸遠(yuǎn)去。他走遠(yuǎn)了,胡蓮的后爹也出來了,他在門口留戀地站了一會兒,然后也出去了。
        胡蓮跟光榮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
        讓村里人氣憤的是胡蓮并沒有半點(diǎn)難過,她依舊在家里唱歌,而且見到村里的人一點(diǎn)都不回避。阿木的老婆第二個說她是狐貍,說到痛恨處,她干脆叫胡蓮狐貍精。說起光榮來,她捶胸頓足地惋惜。她說光榮跟胡蓮分手后,回家痛哭了好幾天,家里所有人陪著他,安慰他,都不管用,簡直等于死過一回了。更重要的是光榮來胡蓮家的這半年多時間里,他在胡蓮身上花了很多錢下去,那些錢就算打水漂了。胡蓮是一個極會榨取男人血汗的女人,這樣的女人不是狐貍精是什么呢?
        如果說那次的陌生小伙子沒有贏得大家的同情的話,這次光榮的情況就完全不是這樣了,很多人都鼓勵阿木跟他們家惡臉,并把光榮花在他們家的錢要回來。
        胡蓮家在雀巢村的風(fēng)雨中顯得搖搖欲墜,胡蓮的后爹先感覺到了。他明顯比平時出門少了,在家中坐久了,如果胡蓮還在喋喋不休地唱,他會喝斥著把那煩人的東西拔了。當(dāng)碰到有人提起光榮的事,胡蓮的后爹也會懊惱地說,我看看光榮也是個好孩子,可我不能代替丫頭去嫁啊,唉——
        
        至于光榮花了這么多錢,究竟有沒有和胡蓮睡覺的事,很多人都關(guān)心,但不得而知。阿木的老婆確切地說這事沒有,光榮是多么忠厚老實(shí)的人啊,怎么可能會干出這樣的事來呢!但胡蓮的娘說有,她說否則阿木老早上他們家討債去了,為什么不去?——心虛!
        人們發(fā)現(xiàn)阿木在這件事上受的打擊不小,他說話不再高聲大氣,碰到非說不可的事,他聲音也如蚊子一般,而且話語簡潔,眼眶布滿血絲。他認(rèn)栽了,元?dú)獯髠?,頭發(fā)也半年多沒理,亂蓬蓬的像個鳥窩。
        再后來,大家逐漸忘了光榮這件事。但某一天,有人興奮地說,胡蓮的后爹打了胡蓮。看見的人說胡蓮的后爹這樣溫吞水脾氣的人也動手了,可見胡蓮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幾天后,胡蓮的娘自己說了出來,她說胡蓮想自己開一家理發(fā)店,就為了這事,她的后爹才打了她。對于開理發(fā)店的事,她也是不同意的,她說這是一個底線,沒有商量的余地。
        也許胡蓮想開理發(fā)店出于一個非常單純的念頭也說不定,她每天都蹲在家門前的洗衣板上洗頭,大約在午后兩點(diǎn)鐘左右,這幾乎是一個雷打不動的習(xí)慣。她會把那頭看上去彈性十足的長發(fā)垂到臉盤里,像浸一大把嬌嫩的白菜一樣泡在水里,然后看著那些頭發(fā)陶醉、發(fā)呆??吹贸?,胡蓮是很鐘愛她這頭長發(fā)的。洗完以后,她都要用一個巴掌大的吹風(fēng)機(jī)把它細(xì)細(xì)地吹干,每到天氣暖和,又有風(fēng)的日子,她一定要披著這頭長發(fā)走出去,也只有她才敢讓長發(fā)在風(fēng)中高高地飄起。很多人說,順風(fēng)的時候,胡蓮頭發(fā)上飄出來的香味能傳一兩里路,讓那些在田地里吃草的羊都停下來,伸長脖子咩咩地叫。
        胡蓮的爹娘不讓她開理發(fā)店是有原因的,鎮(zhèn)上有兩家理發(fā)店,一家是一個瘸子男人開的,另一家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開的,這兩個人都離婚了。
        那個瘸子男人出了名的好色,大凡熱天,只要有女的去理發(fā),他都要在衣領(lǐng)上撥弄半天。遇到年輕漂亮的女人,他寧愿讓其他理發(fā)的人都等著,也必須耗上幾個小時,東剪一刀,西修一下,明明剪好了,他也要找出各種理由來拖延時間,到最后實(shí)在拖不下去了,他才無奈地松手,為了鼓勵那些女人接著來,他只收很少的錢。日積月累,他有了很多姘頭,后來他老婆就跟他離婚了,據(jù)說瘸子的老婆是北京人,人長得水靈還不算,個子還很高,瘸子往她旁邊一站,只到她胳膊底下,縱然這樣,瘸子還是離婚了。
        那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長得還算好看,她有兩個女兒,整天在理發(fā)椅上爬上爬下。大約本來她是安分守己的,也指望著開店能讓生活過得好一點(diǎn),但日子久了,就有不安分的男人主動搭上來,趁著理發(fā)的時候拿肘子碰她的身體,碰得火熱。后來這個女人也利用了理發(fā)的機(jī)會,向她心儀的男人偷偷地傳遞去哪里約會的消息,她也跟著完了。
        胡蓮的爹娘大約從這兩個人身上看到了胡蓮開理發(fā)店后的命運(yùn),他們覺得這太慘了,理發(fā)不僅風(fēng)塵,還會葬送一個好端端的家庭,這代價有些大了。
        胡蓮的后爹打了胡蓮以后,胡蓮就一個人跑回城里去了。胡蓮的爹娘都不著急,他們?nèi)耘f在太陽出來的時候,瞇著眼睛懶洋洋地出來,別人耕地,他們也耕地,別人播種,他們也播種。人們從這些舉動中推測胡蓮在城里還有一個家,那個家沒有父母,只有祖父祖母。
        胡蓮畢竟還是一個城里人,這一點(diǎn),很多人都快忘記了。從胡蓮走的那一刻開始,有的人就在想象著她下次回來會是怎么樣一個情形。
        這次胡蓮消失了很長時間,很多等待她回來的人后來都慢慢失望了。偶爾有人提起來,他們說胡蓮可能在城里找了個人嫁了,這次是真的不回來了。
        胡蓮讓一個村莊感到了寂寞。
        寂寞的時間久了,雀巢村就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青青也不再那么勤勞了,仍舊有很多年輕小伙子圍著她轉(zhuǎn)。青青的娘嚴(yán)厲起來了,她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那只狐貍在的時候青GViVXdAxJ1OxY+YX74P5BA==青受了多少委屈??!
        青青最終挑選了余鳴,原因很簡單,余鳴是村里第一個戴上BP機(jī)的人。那個黑塑料小盒子余鳴整天都別在腰間的皮帶上,他把他的號碼抄給了村里的每一個人,當(dāng)然最先給的是青青。余鳴跟她說,只要有事情就撥這個號碼,馬上能找到他的。
        那時候,雀巢村整個村子還沒安過一部電話,余鳴那個塑料盒子只有自己能按響,其余時間,它都處于安靜的狀態(tài)。即便這樣,青青聽到余鳴自己撥響那個黑盒子,發(fā)出“嘀嘀”的聲音,她還是很激動,這像一個新時代到來的聲音,青青相信將來這盒子能派上大用場。
        青青陶醉在跟余鳴的愛河里的時候,胡蓮回來了,她帶回了另一個陌生男人,這個陌生男人長相一般,但有一點(diǎn)特別扎眼,他腰際間也別著一個盒子,而且那個盒子明顯比余鳴的大一號,做工也更加精良。后來大家才知道,那個叫中文機(jī),除了顯示電話號碼的數(shù)字以外,它還能顯示撥打人的姓名。
        青青當(dāng)天晚上就生病了,余鳴去看她的時候,青青的娘跟他說,把你那黑盒子收起來吧。余鳴很疑惑地看著她,青青的娘怒了起來,她喊道,你想把青青氣死?。坑帏Q很無辜地收起了那個曾給他無限風(fēng)光的盒子。
        胡蓮他們的盒子不用自己按,也會響的,每次響完以后,大家就看到那個陌生男人急匆匆地跑到鎮(zhèn)上去打電話。胡蓮并不在意這些,她仍舊慵懶地?cái)[弄著家里的錄音機(jī),只是長時間沒用,那些磁帶都潮了,經(jīng)常發(fā)出滑稽的聲音,那些聲音聽起來是多么不文雅,起初胡蓮自己也害羞,后來她終于惱怒地放棄了。
        那個男人像一灘水,索然無味,自從他來了以后,胡蓮一次也沒有牽著他的手出去散步。大約胡蓮自己也感到了面上無光,他長得太平庸了,村里比他帥的小伙子到處都是。但他好像一點(diǎn)也不在乎,穿著上也不會彌補(bǔ)一下,有時候他甚至穿胡蓮后爹的衣服,胡蓮接受不了她后爹身上的味道,那有一股酸敗的氣味,哪怕是新衣服,被她后爹穿過一回,這股味道就不會再散去了,用肥皂再怎么洗都沒用。胡蓮抗議了幾次,那個男人就不穿了,遇到陰雨天,他換洗的衣服沒有晾干,他就裹著睡衣,穿著拖鞋過完一整天。這時候只要他的中文機(jī)一響,他也會匆忙地推著自行車跑出去,那花里胡哨的模樣不僅狼狽,還非?;?br/>  很多人說,胡蓮這次看走眼了,這樣的人除了有個中文機(jī),哪點(diǎn)比別人好呢?更讓人受不了的是雨天過后,他喜歡去操場挖地衣,村里一直沒人吃那些東西,大家都覺得那是牛糞變的,而這個平庸的男人把它當(dāng)寶貝,托在手里,歡呼著穿過整個村莊。如果僅僅別人以為不能吃也就算了,這些東西連胡蓮也不認(rèn)同,她看著覺得惡心,胡蓮的娘也從灶臺上逃開了,于是那個男人自己在那里燒,燒完了,他吃得滿頭大汗,發(fā)出過癮的嚎叫,其余人都在旁邊驚訝地看著他。
        讓胡蓮徹底崩潰的事情也是關(guān)于吃的,他這些稀奇古怪的習(xí)性不知道是怎么養(yǎng)成的。那天在池塘邊他看到一只癩蛤蟆,激動地叫起來,胡蓮及時阻止了他,告訴他這不是石蛙,不能吃。而那個男人堅(jiān)持說能吃,他提了一只編織袋就跑出去了。癩蛤蟆在我們村就更沒人吃了,大家都說它有毒,再說模樣那么嚇人,即使能吃,也不會有人去吃。
        那個男人在田間捉了一下午,到傍晚的時候,他提著鼓鼓囊囊的袋子回來了,“唰”地一下倒在腳桶里,大家都驚叫起來——滿滿一腳桶癩蛤??!疊在一起,爬來爬去。胡蓮發(fā)出了警告,說如果他要吃這玩意,就不用再進(jìn)這個家門了。胡蓮的爹娘也勸他去放生算了,一遍一遍地告訴他,這些東西不能吃。但那個男人把形勢估計(jì)錯了,他樂呵呵地說,城里有人吃,他也吃過,很好吃的。于是拿了把菜刀,逐個地?cái)厥祝T前到處是癩蛤蟆的尸體,血流了一地,引來了很多蒼蠅。
        吃完這頓蛤蟆大餐后,胡蓮就讓他回去了,胡蓮的爹娘也沒有挽留,他們一聲不響地站在一邊,像看熱鬧一般。那個男人很不解,他拼命地說,就吃了頓蛤蟆,有那么嚴(yán)重嗎?胡蓮說,你吃的東西太奇怪了,我們沒法生活在一起!那個男人瞪大了眼睛又說,有那么嚴(yán)重嗎?
        
        最終他只好收拾行李走了,走的時候,村里的小毛挖了一大堆地衣給他,他千恩萬謝地收下了,他幽怨地看了看胡蓮家的房子說,這個女人太難相處了,城里已找過七八個男人了,看來只能回農(nóng)村來,一輩子就窩在農(nóng)村吧,唉——他搖搖頭走了,走的路上響起了中文機(jī)的呼叫聲,像在召喚他回去。
        有人說,那個男人也不是個東西,臨走還要在人家頭上落井下石。也有人對胡蓮留在城里的七八個男人表示出了濃厚的興趣,他們說狐貍真能干,短短幾年就經(jīng)歷了這么多男人!只有阿木一人顯得郁郁寡歡,他兒子謠謠已經(jīng)在城里工作了,他擔(dān)心謠謠也遭到胡蓮的“毒手”。
        阿木把自己想象成兒子的年紀(jì),他覺得自己是擋不住胡蓮的誘惑的,這樣看來謠謠不免也如此。想到這些,阿木感到了恐慌,他覺得謠謠是放在胡蓮嘴邊的一塊肉,胡蓮想什么時候吃就可以什么時候吃。謠謠還是童子身,可胡蓮睡過多少男人了呀!阿木真擔(dān)心胡蓮什么時候又回城里去了,她只要一回城里,謠謠就有危險了。
        阿木偷偷地留意著胡蓮的動向,他發(fā)覺胡蓮真是一個非常薄情的人,每次愛情結(jié)束以后,她都不會有過多的失落,仿佛在看一本書,看完一頁翻過去了就算過去了,從來不回頭。她近來熱衷于織毛線圍巾,那條奶白色的圍巾已經(jīng)在她手上翻來覆去地?fù)v鼓了好幾天了,偶爾她也會抬起頭來,看一下遠(yuǎn)處的阿木,她依舊不打招呼,連光榮跟她好的時候,她也沒叫過阿木,這以后當(dāng)然就更不用說了。
        她三番五次地看到阿木,終于認(rèn)真地看了幾眼,大約看了以后她在想什么,突然又記起了什么,她飛快地站起身,朝屋里走去。阿木嚇了一跳,他擔(dān)心自己的心思被胡蓮看穿了,于是也慌忙地逃走了。
        幾天以后,胡蓮又不見了。當(dāng)時阿木還在揣測,她可能躲進(jìn)屋里不出來了。但一連好幾天胡蓮都沒出來,午后兩點(diǎn)也不見她出來洗頭,阿木證實(shí)她已經(jīng)走了。
        胡蓮是去了城里,其實(shí)她跟謠謠的聯(lián)系一直沒斷過,在那個“蛤蟆王子”出現(xiàn)前,謠謠還向她暗示過要追求她的意思,當(dāng)時胡蓮就委婉地拒絕了。胡蓮大約是這樣想的,她比謠謠大兩歲,而且又是一個地方的人,她終究覺得這是不太合適的。
        謠謠不是這樣想的,從他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他就想和胡蓮好了。后來得知胡蓮和他表舅光榮好了,他很失落,在食堂買了十幾袋黃酒,一口氣喝完了,然后他搖搖晃晃地去了教室,好在那天是周末,教室空著,他在教室里吐了,那個教室一連好幾個月有著揮之不去的酒味。謠謠記得等那股酒味散干凈了,胡蓮和光榮就分手了。
        胡蓮和光榮散了以后,胡蓮還到學(xué)校來看過他,拎著一大袋水果,她裝得像個姐姐,然后告訴謠謠,光榮是個好人,可惜她對他沒感覺。當(dāng)時謠謠就高興地說,那你們真應(yīng)該早點(diǎn)分手!說是這樣說,謠謠記得當(dāng)時自己很緊張,他不停地哆嗦,然后看到胡蓮為了那件事很煩惱。
        找到工作后,謠謠借著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為理由,去找了胡蓮。胡蓮聽到消息后,她微微地笑著說,好啊,你真出息了!謠謠知道這句話是當(dāng)年自己的爹說過的,他對自己老爹有時候的無知顯得很不耐煩,他跟胡蓮說,別去理他們,哪有出息不出息一說!
        那天謠謠邀請胡蓮一起去市中心的白塔公園走走,胡蓮猶豫了幾下,最終搖擺著身體說好吧。也在那天,謠謠對胡蓮情不自禁地說了很多朦朧的話,那些話說著說著,謠謠的臉就熱得發(fā)燙,他知道自己有點(diǎn)無可救藥了。
        胡蓮后來帶著“蛤蟆王子”回雀巢村也有點(diǎn)回避謠謠的意思,對于謠謠的熾熱,她有點(diǎn)惶恐。但在雀巢村的日子里,她又不自覺地會想起謠謠。
        胡蓮比謠謠成熟很多,她知道跟謠謠在一起,他父母肯定會反對,如果沒有光榮的事,可能還會好一點(diǎn),但胡蓮想,也許沒有光榮,阿木夫婦也不會同意謠謠跟她相好的。
        胡蓮這次回城里,她原本打算跟謠謠說說清楚的,但謠謠斬釘截鐵地說,兩個人相愛,管那么多世俗的眼光干嗎?那句話說得胡蓮心腸“嘩啦啦”地軟了下來,她覺得謠謠難怪在雀巢村那么出眾,他比雀巢村的每個人都勇敢。
        胡蓮最后同意跟謠謠交往,兩個人不久以后就同居了,那是一段忘記日夜變化的時光。
        胡蓮從一開始就在擔(dān)心著謠謠的爹阿木會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她充滿了犯罪感,她最不希望謠謠為了她有一天跟自己家里的人反目成仇。她對謠謠說,他們的愛情僅限于在城里,如果回到雀巢村,她希望跟謠謠裝得像沒任何事發(fā)生過一樣。謠謠生氣地說,那不跟過家家一樣嗎?我是認(rèn)真的!胡蓮只無奈地說了一句,你經(jīng)歷的事太少了,以后會明白的。
        那年過春節(jié),謠謠一個人回到了雀巢村,胡蓮留在了城里。謠謠看見胡蓮的爹娘,感覺很別扭,他朝他們笑了一下,胡蓮的娘也回應(yīng)地笑了一下,但很短暫,臉上馬上又恢復(fù)了冰霜,胡蓮的后爹自始至終都沒有半點(diǎn)表情,坐在門前看著謠謠從身前走了過去。
        阿木看見兒子完好無損地回來很開心,他詳細(xì)地問了謠謠工作的情況,謠謠在一個輕工技校當(dāng)老師,他甚至試圖把兒子教學(xué)生的知識都聽會了。他跟謠謠說,這是門好行業(yè),你要好好聽領(lǐng)導(dǎo)的話,多為城里培養(yǎng)有用的人才?,F(xiàn)在的時代知識最重要了,做亮眼的瞎子多可悲呀!
        謠謠沒想到自己羅嗦的爹不久后會問起胡蓮來,他問,那個狐貍在城里沒找過你吧?謠謠遲疑了一下說,哦,你說的是胡蓮?沒有沒有!阿木如釋重負(fù),他說沒有就好,以后她來找你,你最好離她遠(yuǎn)點(diǎn)!你不知道,她害了你表舅不說,還害了很多男人,三天兩頭往家里領(lǐng)人過來,榨完就甩,像甩一件衣服一樣。
        說著說著,謠謠的娘,謠謠的祖母也走了過來,她們加入討伐的陣營,三張嘴巴一起猛烈開火。說到后來,祖母眼眶通紅地跟謠謠說,這個狐貍真應(yīng)該淹死在人們的口水里!謠謠匆忙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就一個人走開了,他心里堵得慌。
        謠謠理解不了為什么村里那么多人對胡蓮恨得咬牙切齒,只要一說起胡蓮,他們的嘴巴幾乎可以噴出火來。謠謠大多時候都保持著沉默,他知道他們是一團(tuán)巨大的火焰,而自己僅僅是一小杯水。
        回城后,謠謠跟胡蓮說,他現(xiàn)在明白了胡蓮當(dāng)初講的那句話的含義,他還對胡蓮說,最好以后都別回雀巢村去了。胡蓮說,那怎么可以?我家里人還在那呢!謠謠問她,你就不怕別人的流言?胡蓮情緒低落,她沉吟片刻,說,我不在乎!
        謠謠沒想到自己的爹過完年后摸到城里來了,他挑著一擔(dān)土貨有一天突然出現(xiàn)在了門口,那時恰好胡蓮下樓去買零食。謠謠看見自己的爹,嚇了一跳,他叫出聲來,你怎么來了?阿木說,我怎么不能來?兩個人在樓梯口僵持了片刻,謠謠把他爹讓進(jìn)了屋,他故意敞開大門,希望胡蓮回來時能提前覺察到動靜。
        兩人在屋里大聲地聊起天來。謠謠說,吃的東西城里啥都有,你挑來干嗎?
        阿木說,去買得花錢,反正這些東西家里也吃不完。
        這兩大袋東西拿著上車不累嗎?
        不累,不累!才幾十斤,能有多重?
        謠謠拎了一下熱水瓶說,水沒了,你等著,我下樓去打。
        不用,不用,我不渴。
        你這里坐著吧,我去去就來。
        謠謠剛要起身,胡蓮就出現(xiàn)在了門口,謠謠故作驚訝地問,咦!你怎么來了?這么難得!阿木也站了起來,他看著胡蓮不自然地?cái)[了擺手,臉上笑得很尷尬。
        胡蓮輕輕地喊了阿木一聲叔,手中也停止了吃零食的舉動。她本想抽身離開,但阿木挪了一條凳子跟她說,胡蓮,進(jìn)來坐會吧。就只好走了進(jìn)去。謠謠拿著熱水瓶下樓去了,他的腳步飛快,像密集的鼓聲,從樓梯里一路響了下去。
        阿木笑瞇瞇地問胡蓮,你常來我們謠謠這玩嗎?胡蓮點(diǎn)點(diǎn)頭說,也不常來,因?yàn)榻铮皂樀赖臅r候過來串一下門。她還指了指手中的零食說,家里帶出來的,還沒吃完,你要嘗一下嗎?阿木搖搖頭,他說,我這次來城里主要是想叫我們謠謠回去相親的,他娘托人給他物色了個對象,我們已經(jīng)看過人了,還不錯,人家也是大學(xué)生,在鎮(zhèn)里的郵電所上班。
        胡蓮輕輕地說,那謠謠怎么說???阿木使了個做主的手勢說,這還用說,肯定得回去的。胡蓮本來想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談戀愛最好問他們自己的感覺,大人少插手為好,但話到嘴邊,胡蓮又沒有說出來。
        這時,謠謠提著熱水瓶上來了,胡蓮借口另外還有事先走了。后來,阿木好好地?cái)?shù)落了自己的兒子,他罵自己的兒子良心被狗吃了,他說他們在村里已經(jīng)被這只狐貍弄得抬不起頭做人了,你還要跟這樣的人為伍,這么多年書全讀到狗屁眼去了。阿木還說,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培養(yǎng)了你這么多年,還不如養(yǎng)頭豬,養(yǎng)頭牛!
        謠謠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他爹說把門關(guān)了吧,他就把門關(guān)了,他爹說跟我回去,他就跟著回去了。那年,謠謠迅速地和一個姑娘結(jié)了婚,不久以后,他調(diào)回到了鎮(zhèn)上的初中教書,他郵電所的老婆每天都會騎著自行車去學(xué)校接他。
        有人取笑他,他發(fā)誓要學(xué)會騎自行車,可是學(xué)了很久都沒學(xué)會。村里的操場上經(jīng)常可以看到他老婆幫他在后面扶著自行車,他歪歪扭扭地騎著,騎著騎著,很重地摔倒在地上。
        胡蓮回過一次雀巢村,那時候,她是一個人回來的。一直待在家中沒有出去,被村里九斤家五歲的兒子蛋蛋羞辱了一番。那天天氣陰沉,仿佛要下雨了,青青在那一天出嫁,她終于嫁給了余鳴,很多人都贊美青青,說她是個美麗的姑娘。大約一個姑娘做新娘子那天是比較美麗的,胡蓮大概從那時候開始也想嫁人了,只是她拖了很多年,都沒有嫁出去。
        我發(fā)達(dá)的堂哥直到三十五歲的時候才娶了老婆,他老婆比他整整小十三歲,而且長得比年輕時的胡蓮還好看。說來也湊巧,我堂哥最終跟胡蓮是在同一天辦喜事的,那天胡蓮也出嫁了,只是跟我堂哥豪華的車隊(duì)相比,胡蓮家顯得太寒磣了,她們似乎刻意保持著一份低調(diào),幾乎連鞭炮也沒怎么放,仿佛怕吵醒了雀巢村安靜下來的人們。
        那天,去我堂哥家喝喜酒的人擁擠不堪,胡蓮家相對冷清得多,以婦女兒童居多,很多家庭最后都分成了兩撥人馬,把胃口好的人留到了我堂哥家。我看到很多喜歡竊竊私語的中年婦女在胡蓮家依舊交頭接耳,大概多半是感嘆胡蓮挑花了眼睛,最終只能嫁給城里一個商場的維修工而已。
        只是那天在新娘敬酒的時候,人們發(fā)現(xiàn)久未露面的胡蓮穿著一件別致的紅袍,那紅袍上赫然繡著一只狐貍,那只狐貍打破了人們對狐貍慣有的印象,那更像一只貓,楚楚可憐,似乎還在流淚。
        
        責(zé)編:楊劍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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