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冰
眾所周知,在現(xiàn)有的巴赫金全集中,至少有三部論著的著作權(quán)問題存在爭議:首次出版時冠以梅德韋杰夫名義的 《文藝學中的形式主義方法》、最初的冠名作者是沃洛希諾夫的 《弗洛伊德主義批判綱要》以及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按理說,這本來無可爭議,但是,在20世紀持續(xù)三次的巴赫金熱中,《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一書成了有爭議的文本。一位女學者在某次巴赫金學術(shù)研討會上,提出把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的作者定為巴赫金。此后,學術(shù)界開始爭相把這個文本歸屬于巴赫金名下。到中文版巴赫金全集出版時,也自然而然把這個有爭議文本的著作權(quán)歸屬于巴赫金。
目前,有關(guān)著作權(quán)問題的爭議,爭議各方都各有證據(jù),但都難以說服對方?!恶R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1928年最初出版時的署名是沃洛希諾夫,這似乎說明沃洛希諾夫是這部著作的主要作者。巴赫金在和杜瓦金的談話中,承認這部著作出于沃洛希諾夫之手。巴赫金臨終前,蘇聯(lián)版權(quán)局曾經(jīng)要他在一份證明其為該書作者的文件上簽名,但巴赫金最終還是拒絕了。但是,同為巴赫金小組①需要說明的是,早期文獻中把一些署名為沃洛希諾夫的論著直接引為巴赫金的作品,而巴赫金在世時對此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今天更多學者主張在歸屬權(quán)未確定前,應當尊重和保留發(fā)表時的原作者署名。本文照此處理,必要時采用 “巴赫金 (小組)”的表述方法。成員,巴赫金肯定參與了這部著作的討論和修改,而且,在巴赫金小組當時的內(nèi)部討論中,其組員之間在某些觀點上是共享的,這也是無可置疑的歷史事實。巴赫金的夫人生前說,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抄寫過這部著作。同時,對于此書的那些 “增補”,晚年的巴赫金覺得那些東西“很令人不愉快”。種種傳說,紛紜混雜,令人有莫衷一是之感。
根據(jù)對立雙方所提出的論據(jù),我們認為巴赫金研究中關(guān)于 “有爭議文本”的著作權(quán)爭議問題,大都止于臆測而已,因此,這種爭論還將長期存在下去。如果沒有新的實證材料出現(xiàn),這個問題無法給出確切答案。這里要說明的是,這部著作究竟出于誰的手筆雖然是我們非常關(guān)心的方面,但還不是筆者所要探討的最主要問題,本文所探討的是這部著作的精神究竟是不是馬克思主義?它和馬克思主義的關(guān)系究竟如何?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的馬克思主義立場從標題來看似乎已具現(xiàn)無遺,但巴赫金自己卻在和杜瓦金的談話中聲稱: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雖然曾對這一學說感興 趣。[1](P76、77)在所有確定為巴赫金所作的文章中,只有關(guān)于托爾斯泰的兩篇文章 (《“列夫·托爾斯泰戲劇作品”序言》和 《“列夫·托爾斯泰 ‘復活’”序言》)是公然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上的。但學界還是有人對這兩篇文章是否真的站在馬克思主義立場上表示質(zhì)疑,認為文章對馬克思主義的模仿很不成功。[2](P125)
而沃洛希諾夫的情況則與巴赫金截然不同。他青年時期的確一度曾傾心于神秘主義,甚至當過玫瑰十字會員①玫瑰十字會員是指17—18世紀德國、俄國、荷蘭和其他某些國家的一些秘密會社 (主要是宗教秘密會社)的成員。據(jù)說會社創(chuàng)始人為14—15世紀傳說人物羅森克羅茲 (CH/Rosenkreus,意為 “玫瑰十字”),會社因而得名。另有一說是因該會的玫瑰和十字標記而得名,與共濟會接近。,但后來成為馬克思主義的堅定信仰者。在他學習語言學時期,和雅庫賓斯基一樣,轉(zhuǎn)而皈依了馬克思主義。在巴赫金小組成員中,唯有沃洛希諾夫是最醉心于馬恩學說的人。根據(jù)茨維塔耶娃紀念沃洛希諾夫的詩歌可以斷定,他直到生命的盡頭都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沃洛希諾夫在讀研期間,以研究社會學詩學為主題,在當時教研室對其開題報告的討論中可以看出,這部著作的雛形當時已經(jīng)結(jié)胎。沃洛希諾夫在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和 《弗洛伊德主義批判綱要》寫作期間,甚至直到臨終都一直是馬克思主義的信徒。[3](P78)
因為巴赫金在其晚年否認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所以,有人把巴赫金和沃洛希諾夫從頭到尾對立起來,有時甚至到了極端的地步。這種觀點的偏頗之處在于忽視了巴赫金小組的觀點 (包括巴赫金自己的觀點)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是可以有某種變化和轉(zhuǎn)變的。
表面上看把巴赫金與其小組成員對立起來,或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一個思路。但其實需要注意的是,這種對立并未排除二者之間進行合作并形成共同思想的可能。有兩個情況值得注意:第一,不能把某一作者的科學和政治觀點等同視之。一個人可以在宗教上尊重馬克思主義,但卻在研究實踐中不尊崇馬克思主義。相反,一個人可以以批判的態(tài)度對待 “現(xiàn)實的社會主義”實驗,甚至將其歸咎于馬克思主義的奠基人,但與此同時又可以在科研分析方面保留許多馬克思主義的或準馬克思主義的思想。第二,我們不能不考慮學者包括巴赫金本人觀點的變化。比巴赫金小組其他成員多活數(shù)十年的巴赫金,他絕對不可能讓自己始終保持在固定不變的20世紀20年代的狀態(tài)。有些巴赫金研究者斷定其觀點絕對始終不變,但這可能嗎?我們不能否認他對馬克思主義的態(tài)度有過變化。[4](P100)
巴赫金小組成員的思想觀點在不同時期會有些變化。另外一個性格鮮明、很早就脫離小組的代表人物米·伊·卡甘,是說明觀點變化的很好例子。從1917年到1937年間,卡甘經(jīng)歷了兩個短暫的接受蘇聯(lián)社會制度和馬克思主義的時期和兩個短暫的不接受蘇聯(lián)社會制度和馬克思主義的時期。而他第二次與蘇聯(lián)社會制度和馬克思主義接近的時期,恰好與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及相關(guān)文章的寫作時期相吻合。
在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最初出版的20世紀20年代末,把一部著作和馬克思主義聯(lián)系起來,既是一種時尚,也是一種安全的保護傘。根據(jù)孔金和孔金娜以及后來公布的有關(guān)巴赫金案件的起訴書,巴赫金在當年受審時曾經(jīng)承認自己是 “修正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
皮諾切特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可悲的是今日之世界幾乎任何人都是馬克思主義者——即使他們并不真懂馬克思主義,他們也仍然具有馬克思主義的思想。”[5](P119)這句話之所以精辟,是因為他道出了馬克思主義在整個20世紀所處的歷史境遇:到20世紀和21世紀之交的時刻,西方幾乎所有思想家都表現(xiàn)出回歸馬克思的趨向,甚至包括德里達、哈貝馬斯等激進的知識分子。有人說過類似的話:馬克思主義在20世紀的最大勝利,就在于他逼迫著那些非馬克思主義分子也不得不打起馬克思主義的旗號。
我們要問的是: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究竟是不是馬克思主義的?的確,這真的是一個問題。如前所述,由于和著作權(quán)問題糾纏在一起,使得這個問題顯得越發(fā)復雜。問題在于:當我們以巴赫金為出發(fā)點論述時,會有一種景觀;而一旦采取巴赫金小組的視角,則會得出與前者完全不同的觀點。問題的焦點在于究竟以何者為立論的基礎(chǔ)?
巴赫金自稱他 “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但卻參與寫作了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在巴赫金的所有著作中這部著作以往學界關(guān)注不夠,研究相對滯后。巴赫金以及巴赫金小組與馬克思主義究竟有沒有關(guān)系?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這是學界亟待解決的問題。
巴赫金學派與馬克思主義的關(guān)系問題,涉及我們對巴赫金學派理論如何定位的問題,可以說這是巴赫金學派研究中首先必須面對的嚴肅問題。巴赫金學派理論是不是一個有機統(tǒng)一的整體?它是結(jié)構(gòu)詩學的一種?是一種詩學架構(gòu)?還是一種馬克思主義的語言哲學、文化哲學或我們常說的文化詩學或文化人類學?在這一理論體系(如果它具備某種體系的話)中,我們熟知的對話理論、復調(diào)小說理論、話語理論、狂歡化理論、時空體理論等等,又在其中占有何種地位?它們和他的整個理論架構(gòu)又有著什么樣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呢?
對于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這部著作,語言學界的評價并不一致。在20世紀90年代,西方和俄國的學者,對這部著作的歸屬和性質(zhì)問題重新掀起爭論。一些人把此著作歸屬為馬克思主義的,如語言學家列昂捷耶夫,他指出:“在語言學中,米·米·巴赫金及葉·德·波里瓦諾夫等人都是馬克思主義的近鄰?!保?](P36)有人強調(diào)巴赫金小組其他成員的著作也同樣是馬克思主義的近鄰,強調(diào)該著作中所包含的馬克思主義并非經(jīng)典化了的,與官方教條并不吻合。這種觀點也傳播到了西方,那里的新馬克思主義者們非常樂意用這部著作中的思想來武裝自己。而且,在新近出版的新馬克思主義著作中,沃洛希諾夫正是被劃歸為新馬克思主義者行列。
另外一派的觀點則認為巴赫金并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但并不否認他也可以采用這些思想來發(fā)展馬克思主義理論。[7](P90)蒂哈諾夫認為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和 《弗洛伊德主義批判綱要》是新康德主義以及生命哲學結(jié)合了馬克思主義的產(chǎn)物。[8](P63)鮑季耶認為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是歷史唯物主義與狄爾泰和胡塞爾主義混合的產(chǎn)物。[9](P52)
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巴赫金雖非馬克思主義者,但卻對這一學說頗有興趣。
但在最近的二三十年間,尤其是在俄羅斯,一些關(guān)于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以及巴赫金小組其他成員的著作)的思想開始變得十分流行,即認為它們都是高度反馬克思主義的著作。馬赫林不止一次明確地表達過這樣的意見,他認為巴赫金 “戴著雙重面具”:即戴著異己學說和異己作者的面具出場。按照他的觀點,《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整個文本 “不是別的……就是對官方語言的狂歡式翻轉(zhuǎn),借助這種語言,他得以說出這種語言本身——即作為一種世界觀的馬克思主義——永遠也說不出永遠也不會說的話,而仍然不失為其作為所謂的馬克思主義的 ‘靈魂’的身份”[10](P178)。馬赫林還承認這部著作充滿著 “用馬克思主義的語言與馬克思主義對話的激情”[11](P180)。別什科夫也認為巴赫金是在與馬克思主義進行一場狂歡化式的斗爭[12](P567)。
有些人則認為此書對待馬克思主義的態(tài)度或多或少是中性的。博加特廖娃寫道:“有爭議著作旨在見證其馬克思主義的取向。”但這一特點與時而會流露出來的庸俗—社會學傾向可以被看做是時代的特征。[13](P202)另外一種觀點以加斯帕羅夫為代表,他認為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中對于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運用,缺乏有機統(tǒng)一性,把 “交際理論完全隨意地與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結(jié)合起來”。尼古拉耶夫的觀點與其相近,他并不否認馬克思主義在巴赫金小組成員的某些著作中存在,但卻將其僅僅當做是迫于外部壓力而導致的一種結(jié)果。[14](P145)
有關(guān)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實質(zhì)上是反馬克思主義的或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主要出于后期蘇聯(lián)或后蘇聯(lián)時期。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馬克思主義逐漸變成 “官方學說”,那時的許多學派,如語言學中的青年語法學派、文藝學中的文化歷史學派等等,都是馬克思主義的信奉者。20世紀30年代馬爾主義的短暫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他敢于自稱馬克思主義語言學。從那以后,學術(shù)界向馬克思主義的轉(zhuǎn)向,更多的是時勢使然。[15](P203)
馬克思主義及其在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中的反映,也是一個在國際學術(shù)界人云亦云的問題。在國外,如雷蒙德·威廉斯這樣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甚至認為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一書誕生的列寧格勒 (現(xiàn)稱為圣彼得堡),是 “具有重大意義的馬克思主義語言學派的誕生地”,而此書則 “最能體現(xiàn)這一學派的成就”。這一評價尤其值得注意,因為它出自與蘇俄背景截然不同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之口。[16](P35)
在眾多研究著作中,值得注意的是俄羅斯語言學家阿爾帕托夫的觀點。他的分析具有文本??睂W的特點。他認為馬克思主義在此書中的分布很不平衡。導論部分十分集中濃縮,最酷似那個時代的馬克思主義文本。然后,第一章常常談及馬克思主義,但各章分布也不平衡,第一、二章比第三章多。但在本書中心章節(jié)第二章中,名詞“馬克思主義”(марксизм)根本沒出現(xiàn),而形容詞 “馬克思主義的”(марксистский)則出現(xiàn)了三次。第三章里這兩個詞都沒出現(xiàn)。在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第二編中,形容詞 “馬克思主義的”共出現(xiàn)了三次,但其語境卻只有兩種類型。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第二編的標題中:“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道路”。第二次出現(xiàn)是在第三章末尾的一句話:“馬克思主義的語言哲學應該是以表述一個言語的現(xiàn)實現(xiàn)象和社會意識形態(tài)結(jié)構(gòu)為基礎(chǔ)?!保?7](P450)這 兩個語境中 所 說 的 “馬克 思主義語言哲學”實際上都是作者號召予以建構(gòu)的一種語言哲學,但這種哲學何以必定是 “馬克思主義”的,作者卻未加以論述。第三次出現(xiàn)也在同一章:“我們可以說,我們理解的生活意識形態(tài)主要與馬克思主義文獻中的 ‘社會心理’這一概念相一致。”[18](P442)這里所說的 “馬克思主義”是 “他人話語”,具體說是普列漢諾夫的,而非作者本人的。第二編和第三編也沒有第一編里的 “經(jīng)濟基礎(chǔ)”與 “上層建筑”這樣的馬克思主義特有術(shù)語,而只有 “意識形態(tài)”這一術(shù)語貫穿整部書。
這部書給人的印象是作者一旦從哲學問題過渡到具體的語言哲學問題時,馬克思主義就不再為作者所需了。書中文字風格能明顯看出德國唯心主義哲學的味道。時代的時尚詞匯暫付闕如。第二編和第三編在語言學與文藝學交界之處與索緒爾進行論戰(zhàn),但我們不能否認馬克思主義在這兩編中的無形存在。與普列漢諾夫社會心理學觀點的爭論屬于個別問題的爭論。
馬克思主義在此書中的在場完全是另一種樣式,那就是此書總的社會傾向性是和馬克思主義完全吻合的。全書處處都強調(diào)語言的社會性質(zhì)、關(guān)于對話和交際、關(guān)于社會內(nèi)容在語言中的反映、關(guān)于從個人心理解讀觀察語言的不適當性等思想,不能不承認所有這一切都與馬克思主義如應斯響。但此書中的馬克思主義并非促使作者們關(guān)注語言社會功能問題的唯一學說,例如還有卡西爾等人的學說。
對語言學的不滿,客觀看待其對象,既不能將其作為一個僵死的規(guī)則總匯,從而大大縮小對象的范圍,也不能把語言與說話人和社會分離開來,凡此種種,都使作者很容易在馬克思主義中找到支持。茲多爾尼科夫說過與此類似的話:“巴赫金創(chuàng)作中的 ‘馬克思主義印記’是一個……常常令其研究者們感到困惑的悖論……在古典哲學倒塌后留下來的廢墟上徘徊無主的巴赫金,作為一個向往普遍性和體系性的思想家,他不能不懷著謹慎而又好奇的心情仔細考察馬克思主義——因為這是黑格爾之后唯一帶有黑格爾特征的哲學,抑或至少它是這么聲稱的。為避免誤會我要明確指出:米哈伊爾·米哈伊洛維奇對馬克思主義有興趣,但不是把它作為一種改造社會的社會學理論,而是作為一種完整的哲學學說?!保?9](P209)
阿爾帕托夫的觀點則可以說是中性的。他認為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既非馬克思主義的,也非反馬克思主義的。該書作者自己創(chuàng)造和建構(gòu)了自己的觀點體系,充分考慮了當時存在的馬克思主義,利用了這一學說,但卻并未把自己與這一學說徹底看齊。如果馬克思主義觀點有益的話,那作者便用馬克思主義來武裝自己。如果馬克思主義中有什么東西不合適的話,那作者便會與之爭論 (在1928—1929年間與之爭論還是可以允許的)。作者總體上接受了普列漢諾夫?qū)τ谝庾R形態(tài)和社會心理的劃分,但提出了別的術(shù)語:“科學意識形態(tài)”和 “生活意識形態(tài)”等。
國際學術(shù)界也表達過類似見解,即認為20世紀20年代的巴赫金接近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合乎規(guī)律的現(xiàn)象。我們不應該把巴赫金對待蘇聯(lián)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態(tài)度和巴赫金對待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態(tài)度混為一談。日本學者佐佐木指出:“我們認為無論是在巴赫金小組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著作中,還是維戈茨基同期著作中與馬克思主義的聯(lián)系,實質(zhì)上都是行為哲學出乎意料的進一步發(fā)展?!保?0](P209)
目前,國際學術(shù)界逐漸達成一種共識:《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一書是一部首次系統(tǒng)論述馬克思主義語言學的論著,對闡釋馬克思主義語言學思想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加里·索爾·莫森和加里爾·埃默森都承認:“沃洛希諾夫和梅德韋杰夫的著作的的確確是馬克思主義的。根據(jù)我們的觀點,他們表現(xiàn)了一種形式上十分復雜而又值得贊許的馬克思主義,而且是我們這個世紀關(guān)于語言與文學的最強有力的著作之一,而這尤其適用于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一書?!保?1](P117)蒂哈諾夫指出: “在沃洛希諾夫的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之前,巴赫金小組還沒有任何一本著作有它那樣博學、涵蓋范圍如此之廣——在美學、藝術(shù)史和文學理論等交叉領(lǐng)域里出現(xiàn)的所有西方和俄國的思想全都囊括無遺。”[22](P52)《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在西方的一位注釋者之一認為:此書系本世紀關(guān)于語言最好的著作之一,是一部 “紀念碑式的”著作。[23](P6、7)邁克爾·F·伯納德-多納爾斯指出:“在某種意義上,巴赫金的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與 《文藝學中的形式主義方法》是對于像語言這樣的意識形態(tài)構(gòu)造的唯物主義研究的奠基之作。其他有關(guān)對話想象的論文,論述拉伯雷以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專著以及其他那些文章,其實都是以這兩部著作為依歸的……換言之,巴赫金是從對審美理解的現(xiàn)象學模式出發(fā)并在其有關(guān)馬克思的本文設(shè)定的框架下進行研究的?!保?4](P80)而最近俄羅斯出版的一部沃洛希諾夫文集的內(nèi)容簡介中,竟然把作者的這部著作稱作 “人類語言學的福音書”[25](P1)。
塞繆爾·韋伯在對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英譯本的評論中指出:這部著作如今的確可以期望永恒了?!耙环矫妫瑹o論是為了馬克思主義批評還是為了接受美學,文學研究日益承認可以期望把社會歷史和形式分析統(tǒng)一結(jié)合起來了;另一方面,交往理論和語用學的基本問題都早已在沃洛希諾夫的表述中被大量地預見到。如果按照人們最近的說法,‘語言顯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今天已經(jīng)走到了從假設(shè)到交往語言話語過渡的中途的話’,那么,這條道路則早就被沃洛希諾夫在1929年就明確地標志出來了?!保?6](P95)國際學術(shù)界持類似觀點的人也不在少數(shù)。加里·索爾·莫森就在 《誰在為巴赫金說話——一個對話式導言》中,說她和另一位文集編者都共同認為:《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和 《生活話語與藝術(shù)話語》是巴赫金 (按:應為 “巴赫金小組”)“最好的著作”[27](P95)。
沃洛希諾夫在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中開宗明義地指出:“迄今還沒有一部馬克思主義的論著涉及語言學。”語言學或關(guān)于語言的科學恰好正是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的奠基人——馬克思、恩格斯—— “完全沒有或較少涉足”的領(lǐng)域。真正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語言學,即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基礎(chǔ)之上的語言學尚未建立起來?!叭绻覀儼疡R克思和恩格斯關(guān)于語言的論述比較一下,我們就會看到,在許多場合下,他們關(guān)心的不是專門的語言問題,他們僅在探討語言如何能夠幫助人們闡明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在其社會科學主要涉及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和歷史學時相關(guān)的語言問題而已?!保?8](P174)這的確是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雷蒙德·威廉斯指出:“事實上,20世紀之前幾乎沒有專門論述語言的馬克思主義著作?!保?9](P35)如果算上列寧和斯大林,那么,經(jīng)典馬克思主義奠基人關(guān)于語言問題的言論最早出現(xiàn)于20世紀30年代。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guān)于語言問題的語錄大多屬于帶有一定哲學性質(zhì)的言論。列寧的相關(guān)言論主要集中在他的 《哲學筆記》中,還有就是關(guān)于不宜濫用外國語詞的具體論述中。
迄今為止,在語言學思想發(fā)展史上,除了《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外,還沒有哪一部論著比它更系統(tǒng)地闡述了馬克思主義的語言學思想。正如羅伯特·楊認為的,巴赫金小組對于馬克思主義者的魅力在于:“提供了對于結(jié)構(gòu)主義的社會學批評,同時也提供了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中可疑缺席的唯物主義的語言理論”[30](P72)。這部著作著重闡述了馬克思主義語言學最重要的觀點,那就是語言的社會性問題:語言產(chǎn)生于社會交際,服務于社會交際并在社會交際中自身也獲得發(fā)展和完善。語言離不開社會交際猶如魚兒離不開水一樣。語言的社會性是建設(shè)中的馬克思主義語言理論的第一塊基石。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這部著作的重要性首先在于它首次本著馬克思主義的精神,應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對馬克思主義在語言文學研究中的應用問題做了探討,闡明了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的基本原則和理論基礎(chǔ)。它所建構(gòu)的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超前于它的時代整整半個多世紀,至今仍是馬克思主義語言哲學研究的一座歷史豐碑。20世紀70年代,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一書被列入莫斯科大學社會語言學專業(yè)大學生考試必讀書目。[31](P93)
因此,與當下學術(shù)界單純注重語言純內(nèi)部研究相比,回歸 《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哲學》為我們開啟的研究思路,應該更有助于我們打破語言的牢籠,尋找到語言研究的正確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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