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杰,任海波
(上海師范大學 對外漢語學院,上海200234)
在討論不及物動詞時,我們經(jīng)常會注意到這種現(xiàn)象:
1)a.客人來了——來了客人
b.老王病了——﹡病了老王(只有當“病”后接名詞性成分且成對出現(xiàn)的特殊情況下,可以成立。如:好了小李,病了老王。)
從表層句法結(jié)構上看,二者并無區(qū)別,“老王”和“客人”分別是這兩個動詞的唯一論元,“病”和“來”都是不及物動詞,在句法結(jié)構上都是主謂短語,但我們作上面的變換,就會發(fā)現(xiàn),同樣是不及物動詞,謂語動詞“病”的論元只能前置,而“來”的論元既可以放置前面充當主語,也可后置作賓語,和a 一樣能夠變換的動詞還有“死”“沉”“碎”“走”“出現(xiàn)”“消失”“倒”等等。和b式一樣不能進行變換的動詞還有“休息”“咳嗽”“跑步”“出發(fā)”“結(jié)婚”等等。
基于上述這種對立現(xiàn)象,Perlmutter 提出了非賓格動詞假設(unaccusative hypothesis),認為不及物動詞應分為非賓格動詞(unaccusative words)和非作格動詞(unergative words),“非作格動詞”只帶一個深層邏輯主語,屬于深層無賓語結(jié)構;“非賓格動詞”只帶一個深層邏輯賓語,屬于深層無主語結(jié)構。[1]在這個假設的基礎上,Burzio(1986)提出了Burzio 原則,[2]其核心成分是Burzio 內(nèi)論元說(Internal Argument Hypothesis),即非賓格動詞沒有域外論元,其唯一論元是域內(nèi)論元。根據(jù)此理論,作為非賓格動詞,“來”在深層語義上只帶一個直接內(nèi)部論元“客人”。它不能指派賓格,在深層結(jié)構中處在賓語的位置,但在句法結(jié)構中可以處在主語的位置,也可以處在賓語的位置?!安 笔欠亲鞲駝釉~,在深層語義上沒有內(nèi)部論元,只帶一個外部論元,“老王”在句法上只能處于主語的位置。
a.e[vp 來了 客人]
b.老王[VP 病了]
上述理論固然很好地解決描述及界定了“來”和“病”這兩個不及物動詞的差異,但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非賓格結(jié)構深層語義的句法投射可以允許兩種句法結(jié)構,即非賓格動詞的必有論元既可以放在前面做主語,也可以放在后面做賓語;而為什么非作格結(jié)構在句法結(jié)構上只能是一種,即必有論元只能放在前面充當主語。
根據(jù)上文Perlmutter 提出的非賓格動詞假設,“客人來了”和“來了客人”的深層語義上結(jié)構為a 式,通過句法投射,a 式的直接投射式是“來了客人”,而“客人來了”則是a 式在投射過程中客人發(fā)生了位移,“客人”跑到了前面做了主語,如圖1、圖2 所示。
至此,問題就變成了為什么“老王病了”不能夠像“客人來了”一樣有“病了老王”這樣的句法結(jié)構。根據(jù)上圖可發(fā)現(xiàn),深層語義結(jié)構“老王[VP病了]”如果要投射到句法上,就得將深層結(jié)構中的主語“老王”后移,在句法結(jié)構上充當賓語,根據(jù)轉(zhuǎn)換生成語法“約束理論”,名詞性成分的移位都是自下而上的,從右到左。名詞性成分移位后留在原位置的“語跡t”,是個回指詞性質(zhì)的空語類,它就像一個反身代詞一樣受到約束理論中的A 原則制約。[3]從語用上看,句子的信息結(jié)構一般是從已知信息到新信息,句首名詞性成分一般是已知信息,后面的名詞是新信息,一般只有新信息往后移變成舊信息,舊信息不能朝前移變成新信息。
圖1
圖2
正因為這樣,a 中,客人在深層結(jié)構中充當賓語,是新信息,可以移到前面變成舊信息;b 中,“老王”在深層結(jié)構中位于句首充當主語,在信息結(jié)構中,屬于已知信息,無法后移到句末變成新信息,這也就是為什么“客人來了”可以變成“來了客人”而“老王病了”無法變換成“病了老王”的原因了。
根據(jù)上面我們討論的,我們將非賓格動詞分成兩類,將必有論元放在后面充當主語的結(jié)構稱為顯性非賓格結(jié)構,必有論元在前面充當賓語的結(jié)構稱作隱性非賓格結(jié)構。顯性非賓格結(jié)構的非賓格動詞的唯一論元在表層結(jié)構中仍處于賓語位置,能夠從表層句法結(jié)構上直接反映動詞的非賓格屬性;隱形非賓格結(jié)構的內(nèi)部唯一論元通過移位前置充當表層主語,動詞后面沒有論元,無法從句法結(jié)構上直接反映動詞的非賓格屬性。顯性非賓格動詞后的論元具有賓語的性質(zhì),在表現(xiàn)形式上與及物動詞的賓語相同,但由于動詞的非賓格性質(zhì),因此動詞也就無法給后面的論元指派賓格。
A.顯性非賓格動詞結(jié)構:來了客人。
倒了一間房。
There comes John。
Out of the house comes a little boy.
B.隱形非賓格動詞結(jié)構:客人來了。
一間房倒了。
John comes。
A little boy comes out of the house.
英語中非賓格動詞帶有較強的隱性傾向,只有少部分表運動方向,存在,出現(xiàn)的動詞才會出現(xiàn)顯性的特殊用法,帶有方向的運動動詞常見的有depart,arrive,come,go,run,fall,rise 等等,帶有存在意義的動詞有l(wèi)ive,exist,lie,stand 等等;帶有出現(xiàn)或者進展的動詞有arise,emerge,appear 等等。
2)a .There came the bus.
b. On the ground stood a boy.
c. Into the room came an old man.
d.In the east of the sky emerged the sun.
漢語中的顯性非賓格動詞結(jié)構大量存在,且是漢語中較為普遍的結(jié)構。和英語不一樣的是,漢語有的顯性非賓格動詞結(jié)構的前面可以不帶任何成分,但英語不能,最起碼也得帶個there 做主語。
b.沉了一條船——河里沉了一條船
c. There came the bus——* came a bus.
(一) 及物動詞與不及物動詞 非賓格動詞作為不及物動詞的一類,在界定非賓格動詞之前我們先得搞清楚漢語中哪些詞是及物動詞,哪些是不及物的。由于漢語及漢語動詞的復雜性,目前漢語動詞的及無語不及物的分類一直存在不同的看法,我們擬采用以下分類標準:即將能帶兩個及兩個以上必有論元的動詞視為及物動詞。將只能帶一個必有論元的動詞視為不及物動詞。根據(jù)這條標準,我們可以將動詞分為兩類:
1.界限較清晰的及物動詞和不及物動詞。
4)a.及物動詞:
賓夕法尼亞西部聾啞學校的Edward R.Schatz學習中心認為聽障學生會在成長過程中會呈現(xiàn)出與普通學生不一樣的特殊需求,成長的變化會影響他們的認知發(fā)展、社會意識和道德、倫理的發(fā)展。因此,在設置普通課程的同時,應該允許學生參與其他選修課程,根據(jù)聽障學生的成長變化,有針對性的促進聽障學生的學習以及健康成長,注重他們的參與協(xié)作能力的發(fā)展,比如注重聽障學生的媒介素養(yǎng)能力,共同完成實踐操作任務等。
我看書。(兩個必有論元“我”“書”都在)
看了一本書。(省略必有論元“我”)
他看了。(省略必有論元“書”)
書看了。(賓語移到前面做主語,省略了必有論元“我”)
5)b.不及物動詞:
店里來了一位客人。
任務失敗了。
死了一只狗。
老王休息。
“任務失敗了”和“書看了”從句法層面上看似乎沒什么區(qū)別但它們的深層語義關系不一樣,“書”在深層語義上是賓語,“任務”則是主語,“書看了”省略的必有論元可補出來,“書我看了”,但“任務失敗了”不行?!翱戳艘槐緯焙汀八懒艘恢还贰本浞▽用嫦嗨?,但深層語義結(jié)構中,前者可補出施事論元,后者沒有。
2.存在中間狀態(tài)即既有及物動詞用法又有不及物動詞用法的動詞。
部分動詞有使成用法和非使成用法之分,當動詞用于使成用法時是不及物動詞,當用于非使成用法時是及物動詞。
6)a. 船沉了
b.水手們沉了船
這種用法不只是在漢語中有,英語中也會出現(xiàn)這種用法。
7)a.the window broke.
b.john broke the window.
c.the ice melts.
d.the sun melt the ice.
(二) 非賓格動詞的診斷式分析 本文第一部分詳述了非賓格動詞與非作格動詞在句法語義上的差異及其深層成因,這是二者的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但由于動詞語義的模糊性和多義性,這些差異并不足以將非賓格動詞與非作格動詞完全區(qū)別開來,因此我們需要進一步的從句法上找出能夠區(qū)別二者的診斷式。但國內(nèi)漢語學界長期以來模仿印歐語系,在確立非賓格動詞的診斷式中,帶有明顯的模仿痕跡,目前國內(nèi)確立的診斷式不下10種,但由于漢語缺乏有效形態(tài)標記,句法結(jié)構和語義結(jié)構之間缺乏統(tǒng)一性,這些診斷式一旦涉及到語境就顯得矛盾重重?,F(xiàn)代漢語學界目前較為普遍認同的漢語非賓格動詞的診斷式有以下三類:
(一)表天氣變化的句子如下雨了,刮風了等等。
8)a.下雨了
b.昨天刮風了。
c.北京下雪了。
(二)有對應的使役句交替的句子
1.表狀態(tài)變化的動詞
9)a.冰融化了。——太陽融化了冰。
b.百寶箱沉了?!攀锍亮税賹毾?。
2.表靜態(tài)空間的動詞
10)a.畫兒在墻上掛著——我把畫兒掛在墻上。
b.書在桌子上放著——他把書放在桌子上。
(三)句首可不帶地點短語的存現(xiàn)句
11)a.(村里)塌了一間房
b.(家里)來了客人
(三) 帶地點短語的存現(xiàn)句
12)a.山頂上住著人。
b.床上躺著病人。
c.河里游著魚。
d.臺上唱著戲。
帶地點短語的存現(xiàn)句能不能算是非賓格動詞的診斷式之所以存在爭議,是因為這種句式并不能確保所有進入該句式的動詞都是至少大部分都是非賓格動詞,從例句a,b 來看,至少可以說明非賓格動詞可以進入該句式,但看完c,d,后我們也發(fā)現(xiàn)這些一般被看成非作格動詞的“游”甚至及物動詞“唱”也都被允許進入該句式。
唐玉柱(2005)提出存現(xiàn)動詞的“雙內(nèi)論元假設”,認為能進入存現(xiàn)句中的動詞都是非賓格動詞,只不過這是一類帶有兩個內(nèi)部論元而不是一個內(nèi)部論元的特殊非賓格動詞,即前面的處所論元和動詞后面的受事論元都是非賓格動詞的內(nèi)部論元。[4]根據(jù)這個假設,非作格動詞進入存現(xiàn)句式后,其內(nèi)論元通過某些詞匯手段發(fā)生了“論元增容”,從而使之變成特殊的非賓格動詞,而進入存現(xiàn)句的及物動詞則通過“施事受抑過程”使論元結(jié)構發(fā)生了改變,從而成為特殊的非賓格動詞。
詞匯功能語法和管轄和約束(GB)理論都將句法看作詞匯意義的投射,動詞意義在句法結(jié)構中占據(jù)中心位置,動詞決定有多少種和什么樣的成分與其共現(xiàn),如果一個動詞是n 元關系,那么它一定有n 個不同類型的論元,但這種詞匯主義理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循環(huán)論證的漩渦中。Goldberg 舉了下面的例子來說明這一點。[5]
13)a.The horse kicks.
b.Pat kicked the wall.
c.Pat kicked at the football.
d.Pat kicked Bob black and blue.
e.Pat kicked the football into the stadium.
f.Pat kicked Bob the football.
因為kick 可以和n 個論元共現(xiàn),所以kick 具有n 元意義;同時,因為kick 具有n 元意義,所以kick 可以和n 個論元共現(xiàn)。
此外,為了解釋以上句子中非作格動詞和及物動詞也能進入存現(xiàn)句的特殊現(xiàn)象,而給動詞添加或刪減論元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例如,為了解釋非作格動詞“游”為什么可以出現(xiàn)在例12 的c句中,“游“被認為是通過詞匯手段增加了一個處所論元,這樣“游”就有了兩個語義,一個基本語義,一個是上面句法結(jié)構中的特殊語義。但事實上,在現(xiàn)實語言中,很難找到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動詞,一個表示“游”的基本意義,另一個動詞表示“游”在c 中的特殊意義。
我們注意到,帶地點短語的存現(xiàn)句其前面的地點短語在句法結(jié)構上已經(jīng)成了該句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意義上,表達的是一種特殊的構式意義——某個狀態(tài)或者動作在某處正在持續(xù)。
a.山頂上住著人。(狀態(tài)持續(xù))— —?住著人
b.床上躺著病人。(狀態(tài)持續(xù))— —?躺著病人
c.河里游著魚。(動作持續(xù))— —?游著魚
d.臺上唱著戲。(動作持續(xù))— —?唱著戲
我們認為帶地點的存現(xiàn)句結(jié)構獨立于存現(xiàn)動詞而獨立存在,帶地點的存現(xiàn)句本身就可以指派論元角色或者抑制論元,因此在c 句、d 句中,我們就無需為了讓“游”成為非賓格動詞而為其增加一個論元,或者刪減一個論元,“游”和“唱”進入帶地點的存現(xiàn)句結(jié)構中后,他們的論元結(jié)構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仍然是非作格動詞和及物動詞。
在研究中,我們也發(fā)現(xiàn)漢語非賓格動詞和非作格動詞的關系錯綜復雜,某些地方界限模糊不清,互相交織,本文提到的漢語非賓格動詞診斷式并不能解決所有不及物動詞的歸屬,那么剩下的不及物動詞該如何劃分,劃分的標準又如何確定,這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上文提到,帶地點的存現(xiàn)句結(jié)構獨立于存現(xiàn)動詞而獨立存在,其本身就可以指派論元角色或者抑制論元,那么有兩個問題要解決。第一,帶地點的存現(xiàn)句的構式意義既然不能從其他成分中推斷出來,那么這種構式意義該如何解釋它的來源。第二,我們雖然指出構式本身就可以指派論元角色或者抑制論元,但并未對這種“增元”和“減元”的機制作出解釋,這是以后需解決的。
[1]Perlmutter D M. Impersonal passives and unaccusative hypothesis[J]. Berkeley Linguistic Society ,1978.
[2]Burzio,Luigi Italian Syntax:A Goverment-Binding Approach[M]. Dordrecht:Reide. 1986.
[3]徐杰.“及物性”特征與相關的四類動詞[J]. 語言研究,2001,(3).
[4]唐玉柱.最簡方案下的存現(xiàn)句研究[D]. 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2002.
[5]Goldberg,Adele E. Constructions: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