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雪 飛
(1.哈爾濱師范大學,哈爾濱 150040;2.黑龍江省教育學院,哈爾濱 150040)
詞在晚唐五代時尚被視為小道,到了宋代逐漸發(fā)展壯大,具有了可與詩相提并論的巔峰地位。宋詞流派眾多,名家輩出,柳永、蘇軾、周邦彥、李清照、姜夔、陸游、辛棄疾等都取得了獨特的藝術成就。此外,宋詞的總體成就更加突出,體現(xiàn)在完成了詞體的建設,詞的藝術手段也日趨成熟;宋詞在題材與風格上得到了完善與發(fā)展,題材之廣泛堪比詩歌;在風格上婉約與豪放并舉、清新與香艷爭奇。其中女性詞的創(chuàng)作無論從女詞人的數(shù)目、作品的數(shù)量、質量上,相比先秦、漢魏六朝至唐代都有了質的飛躍,為宋詞的發(fā)展做出了獨特的貢獻。
宋初百余年,統(tǒng)治者實行“崇文抑武”的基本國策,經濟高度發(fā)展,呈現(xiàn)出一派繁榮的景象。統(tǒng)治者以高官厚祿優(yōu)待文人士大夫,并鼓勵他們歌酒娛樂頤養(yǎng)天年,宮廷和上層官僚生活極度奢靡,而一般市井民家也崇尚奢華之風。文人士大夫的物質生活達到一定水平之后,他們不滿足于物質享受,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享樂,宋代文人樂于娛情,詞文化消費熱刺激了詞人的創(chuàng)作熱情,這也為女性詞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契機。
宋代女性教育觀念的開放,促使女性作家整體素質的提升。宋代人們對女子教育觀念有了長足的進步,宋代官宦人家的女子在物質生活極大豐富的同時,也對詞的創(chuàng)作投入了極大的關注和熱情,以此來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在宋代,相對開放自由的教育促使女性的自我意識逐漸復蘇,她們開始體察、認識閨閣之外的世界,開始思考其自身所處的社會
位置。
女性詞人較之男性詞人情感更加的細膩,她們從女性的審美角度來審視自己,進而審視周圍的世界,所描寫的景物更傾向于閨閣之中,詞中選擇的審美意象也纖柔雅致。宋代禮制對女子要求甚嚴,她們的生活范圍被局限在家庭的圈子里,絕大部分時間都被動地在狹小的閨閣中消磨時光。生活空間的極其有限決定女性詞的意象也大多局限在閨房或庭院中。宋代女性詞中自然意象占了最主要的位置,而在眾多的自然意象中,宋代女詞人選擇最多的自然意象是花,在宋代女性詞中描繪了眾多的花意象,尤其對梅花、菊花情有獨鐘,此外梨花、桃花、海棠也在女性詞作中隨處可見。如“等閑老去年華促,只有江梅伴幽獨”(孫道絢,《滴滴金》),“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李清照,《孤雁兒》),“春工已覺,點破香梅萼”(朱淑真,《點絳唇》),“門外紅梅將謝也,誰信道、不曾看”(魏夫人,《江城子·春恨》),“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李清照,《蝶戀花》),“不似海棠陰下,按涼州時節(jié)”(魏夫人,《好事近》)等。女性詞人筆下的花與男性詞人筆下的花相比,又別是一種風味。女性詞人的筆下,花已經不是純粹的自然景物,而是詞人人格的象征,女性詞人通過花來標舉自己的人格,通過花來表達復雜微妙的情感,傳遞自己的情懷,在花中尋找自我,花甚至成為人的命運乃至生命的載體。
宋代女性詞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既不為立言又不為事功,只為宣泄情感和表現(xiàn)生活,所以作詞多任情而發(fā),很少賣弄才學、很少用典,寫作目的的純粹性促使了女詞人在詞境的構建上感情真摯動人,而語言淺白自然,體現(xiàn)出自然化、生活化的女性特色,如李清照在靖康之難后,家破夫亡,受盡苦難,身心俱疲的她在《聲慢慢》中構造了灰冷凝重的詞境:“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咋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边@正是詞人晚年孤獨無助,絕望傷心,隱含生命將逝的情感歷程的真實寫照。
與男性詞人相比,女詞人在語境的構造上是以情取勝,非社會功利性的創(chuàng)作動機使她們在創(chuàng)作中往往忽略言詞的修飾與文字的雕琢,更善于使用生活語言,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美,常用白描的手法,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出女性的情感世界。如朱淑真的《鷓鴣天》:“獨依欄桿晝日長,紛紛蜂蝶斗輕狂。一天飛絮東風惡,滿路桃花春水香。當此際,意偏長。萋萋芳草傍池塘。千鐘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與海棠?!闭Z言直抒胸臆,渾然天成,生動地再現(xiàn)了閑居深閨的少婦形象,寫盡了內心的獨特情懷。李清照在詞中也大量使用口語,如“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保ā度鐗袅睢罚⒖谡Z融入詞中,更有語淡情深之妙,小姐丫鬟之間的一問一答,生動地勾勒出漫不經心的小丫頭與多情敏感的小姐鮮明的個性特征。語言質樸自然,清新雋永,卻描繪出說不盡的含蓄蘊藉之意。
宋代男性代言體詞作中塑造了眾多女性形象,這些形象模式化的特征非常明顯。男性詞作家筆下多注重女性外在形象的描繪,完全按照自己的需要塑造女性,多是視覺與感覺的描寫,筆下的女性形象是相對靜止,被動的。而宋代女詞人作詞沒有社會性功利目的,作詞只是情感的自我宣泄,她們更注重對內心世界的展示。她們憑借真摯的情感,以細膩的筆觸塑造了一系列鮮明生動,富有生命活力的女性形象。由于女性詞中女性形象往往都是自我形象,因而在作品中表達的情感,塑造的形象格外真摯動人。她們真實地表露自我,描寫自己的情態(tài)和心理活動,與男性代言體詞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有著本質的區(qū)別。如:李清照“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一剪梅》),生動表達了詞人與丈夫彼此心心相印、相互眷戀之情,同時又塑造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幽怨多情的自我形象。而朱淑真在《減字木蘭花》所寫的“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春寒著摸人,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五個“獨”字渾然天成,塑造了一個孤獨寂寞、愁病相加的自我形象。魏夫人的《菩薩蠻》:“紅樓斜倚連溪曲。樓前溪水凝寒玉。蕩漾木蘭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嬌欲語。笑入鴛鴦浦。波上暝煙低,菱歌月下歸”站在女性的角度上生動地塑造了一個為“少年”心動的“荷花”女明慧嬌俏的形象。
中國古代社會一直以來都是以男權為中心,儒家禮教統(tǒng)治成為女性身上的枷鎖,女性始終在嚴格的管束中而掩藏自己的真實感受。而宋代女詞人所塑造的女主人公,卻經常有著鮮明的自我意識和豐富的內心世界,她們敢于表達自己鮮明的觀點和真實情感。如李清照的《漁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這樣描繪:“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共賞金樽沉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逼渲心蔷洹按嘶ú慌c群花比”更是詞人的自畫像,表現(xiàn)了李清照高尚的情懷與獨立的個性?!鞍档p黃體性柔,情疏際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保ɡ钋逭眨耳p鴣天》)通過對桂花的吟詠,傳達著詞人追求清新、淡雅的審美情趣和高尚磊落的人格,與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相比,顯示了女性的獨立人格和精神風貌。
宋代女詞人描寫愛情多從自身情感體驗出發(fā),寫自己的愛情婚姻際遇,突破了“代言體”的局限。如朱淑真的《清平樂·夏日游湖》:“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边@樣大膽而無拘束地表現(xiàn)嬌嗔與癡情,真實記錄了女詞人自我獨特的生命體驗,是一位抗爭不幸婚姻的才女對命運的勇敢反抗與挑戰(zhàn)。
由此可見,雖然宋代女性確立其自身的社會價值和社會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賴于男性,但她們絕沒有放棄自我。在詞作里她們被壓抑的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使她們更積極地重新塑造自我形象,建立自我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宋代的女性詞人用她們特有的細膩筆觸,真實自然地抒寫他們獨特的生命體驗,在詞的發(fā)展史上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為詞的發(fā)展做出了獨特的貢獻,同時也為古代中國女性文學增添了一抹亮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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