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竹卿
如果公益界不能整體性地獲得社會贊助,不管公益寡頭是官辦還是商辦,公民社會都是空中樓閣。
雅安地震發(fā)生在汶川地震五周年的時候,兩次川震不可同日而語,然而有個議題揮之不去,即公益行業(yè)所代表的公民社會的進程,仍舊在逆水行舟。圍繞著此一議題,是議論紛擾。多難未能興邦,殺傷力巨大的兩次川震沒能震出一個新中國。
汶川地震被大陸公益界當做一個分水嶺,被命名被大陸公益元年。其間所指,約略是這次地震顯現(xiàn)了民間救災的能量,使得在國家動員之外造成民間動員以及自我組織。數(shù)以百計的民間社團進入汶川地震的場域,幾乎在救災的所有方面都與政府如影隨形。
與此相反的是,以紅會、慈善總會為代表的官辦公益在2008年地震后,經歷了它們發(fā)展史上的低谷,不僅名譽掃地,而且社會捐款大幅度驟降。雅安地震,同樣在12小時內,紅會只收到3萬多元社會捐款,而捐給壹基金的善款迅速突破千萬元。
僅從捐款規(guī)模上看,紅會似乎落入了萬劫不復之地。壹基金成了NGO的頭塊招牌,尤其在救災的組織能力上與紅會同構。就此,紅會招致了大眾的嘲笑,甚至不乏更多的激進看法,比如要求紅會關門大吉之類。在這樣的時候,任何辯解都難以奏效。
然而,不得不說,對紅會的負面評價,多數(shù)建立在不甚了解基礎上。這么說不是為紅會開脫。一個例證是,從社會捐款的枯竭并不能必然推導出紅會滅亡的結論。這樣的判斷當然解氣,但很可能是對大陸公益的背景缺乏清晰理解,對官辦、民辦勢力的消長不甚了了。
對民間的抵觸心理,紅會心知肚明。但紅會在汶川地震后抓住時機,采取了兩個主要策略穩(wěn)住基本盤:一是利用頂層設計的政策窗口期,獲得國務院專門政策的支持,紅會開支列入政府預算,讓紅會成為計劃單列的機構;二是強調紅會是人道組織,而非慈善機構。
紅會的做法其實代表了汶川地震后,官辦慈善應對社會沖擊下的慣用手段。其思路與目的是,將官辦慈善與公權融合,從社會領域所收縮的,相應在行政領域擴張。它們很聰明地避免停留在社會與政府的中間地帶,依附權力納捐甚至強捐,比如用所謂慈善稅試探口風。
相較于官辦慈善的狼狽應付,民間慈善在汶川地震后獲得了道德地位,使得后者在與官辦慈善競爭時獲得了一點優(yōu)勢。問題是,民辦公益的絕對力量依舊弱小,尤其是無法根本改變公益權力的結構模式。盡力延緩民間公益發(fā)酵公民社會的效率,是該結構的一個任務。
公益界的保守力量通過如下手段鞏固不利的局面,憑借權力維穩(wěn):一是控制政策制定,從而絕對性地控制資源的配置,比如嚴控公募資格;二是借助身份的審批制,調控公益生態(tài),即使有所松綁,但因為處于壟斷地位,實際上牢牢掌握話事權。
從雅安地震的情況看,只要政府愿意,起碼可以通過兩種途徑獲得捐款:一是體制內外的行政動員,從而發(fā)掘強行納捐的空間。民政部握有一大批可以募捐的企業(yè)名單,這個不是難事;二是對社會捐款的歸口管理,改變民間善款的流轉過程,為其所用。
壹基金風頭正健,顯示了民辦公益和商辦慈善的巨大能量。這確實要歸功于它的專業(yè)化建設,其能力及信譽在大陸公益圈中屬于鳳毛麟角。然而,若從公民社會的正常態(tài)勢看,單一的資源聚攏并不是很平衡。巨災發(fā)生后的捐款熱情,無法取代對公民社會的日常支持。
雅安地震十多小時內,電商和大企業(yè)紛紛解囊,而且動輒百萬元、千萬元。可在平常,草根NGO從社會獲得的贊助是相當有限的。緊急狀態(tài)下社會捐助能力的釋放,完全不能代替平常的持續(xù)襄助。事急則捐款爆棚,無事則捐款稀少,這不科學。
人們情愿在類似川震這樣的災難前,表現(xiàn)出物質上的支援,然而對通過日拱一卒來達成公民社會愿景,則興趣不大,沒有習慣。也有可能揣度為,商辦慈善的積極性受制于政治化的禁忌或自我設限,更愿意提供給巨災,而不是日常生活,這讓人很遺憾。
大陸的公民社會進程,公益是中間道路的一個選擇項。然而,要想公益有進展,必先改變既有的公益勢力范圍,通過改換權力結構為公民社會鋪路。如果公益界不能整體性地獲得社會贊助,不管公益寡頭是官辦還是商辦,公民社會都是空中樓閣。
雅安地震后的輿論表現(xiàn),包括借助微博展現(xiàn)的捐款急迫感,都值得尋味。而商人與一般國民,只針對巨災的贊助意愿,對比他們對公益及公民建設的日常化漠視,讓人感覺特別不真實。有不少人呼吁要停止捐款給官辦慈善,可惜有破無立,有激情而無恒心。
為了適應公益圈的權力設置,許多民辦的公益項目掛靠在官辦機構屬下,成為其子項目之一,以此獲得法律身份。如此,官辦表面上“退”實際上未退,民辦看似“進”,實則進得有限。要是國民不能認識到這點,僅僅在捐款的“姓公姓私”上打轉轉,一定是未觸及根本。
概言之,即使紅會明天就停辦,也不意味著公民社會就順勢到來。反倒是這樣,假如在雅安地震后,公眾并不急躁地爭奪捐款渠道,而是冷靜地評估救災,承接合理協(xié)調的需求,才像是一個大國國民的表現(xiàn)。川震慘烈,能攪動地殼,卻撬不動另一些必需,著實是問題。
同樣是震災,官員說:多難興邦。民間說:震出一個新中國。不幸的是,這都接連發(fā)生兩次川震,邦未興而新不至,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這些問題不一定不為人知,也可能被精明地計算過、回避過。巨災吸引了太多,卻也消解了太多,這也是特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