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殼子里。它是偽裝、護具或者武器，我們用它逃避、抵抗或者攻擊生活的侵襲。有些人終其一生受困其中，或者更殘酷地說，根本不曾知曉自己的困境。有些人因為某些機緣，被迫或主動選擇卸下了那個殼子。

尤瑟芬妮遇到了這樣一個機緣。作為表演學校的學生，她不出眾、不漂亮、不爭強好勝。著名導演卡斯帕前來挑選話劇演員，準備復排名作《卡蜜兒》，所有學生拼命表現(xiàn)，尤瑟芬妮卻在舞臺的沙發(fā)上睡著了。校長對她大加奚落，沒想到導演卻選中了她擔當女主角。

尤瑟芬妮在話劇中所要出演的角色卡蜜兒某種意義上是她自己的反面：火熱、放蕩、對外界充滿攻擊性?？蹆簰煸谧爝叺拿允恰靶詫τ谖襾碚f就像吃蛋糕，我永遠也吃不夠……”導演卡斯帕讓尤瑟芬妮進入卡蜜兒的角色，模仿她的放縱與自傷。

鏡頭從光鮮的話劇舞臺扭轉(zhuǎn)進尤瑟芬妮的真實生活：她有一個外表堅強，內(nèi)心卻早已潰敗的母親、一個腦癱的妹妹和一個只聽過名字早已不知所蹤的父親。她只能在妹妹吼叫、流口水和摔東西的間隙背誦臺詞，生活的重壓之下，尤瑟芬妮不可能成為卡蜜兒。

但導演卡斯帕似乎早就看到了真相，在他心中，尤瑟芬妮與卡蜜兒之間有著隱秘而深刻的聯(lián)系——她們都有殘缺，而且都在拼命掩飾。前者用逃避的方式，后者則用夸張的方式，以攻擊性隱藏悲傷。

正式彩排開始了。封閉的空間和充滿儀式感的舞臺讓這場排演實際上幻化成了一次心理治療。尤瑟芬妮與卡蜜兒成為了時而對抗時而合謀的詭異混合體。屢次無法進入角色的尤瑟芬妮決定將卡蜜兒帶入現(xiàn)實，她戴著艷麗的發(fā)套，念誦著如同咒語般勾人的臺詞勾引鄰居，編造自己的身份，假裝臥軌……

但導演卡斯帕仍然堅持將一切推向極致。尤瑟芬妮決定再多剝下一層偽裝，向自己血淋淋的內(nèi)心靠近一步。她向母親表達了自己常年被冷落的不滿，憤恨中試圖悶死連累自己的妹妹。那個籠罩在她身上十數(shù)年的殼終于松動了。她開始有些明白導演的用意，她逼問卡斯帕，到底為什么選擇自己？導演終于坦陳，“因為你有殘缺?！庇壬夷萁K于望見了自己內(nèi)心的深淵，深藏的本我、一直被隱匿的欲望、黑暗與毀滅，她選擇了劃開自己的手腕，親手為自己的殼劃開了口子……

被救治過來的尤瑟芬妮決定重新回到舞臺。她將綁著紗布的手腕伸向?qū)а菘ㄋ古恋臅r候，她與之前的自己已經(jīng)分道揚鑣。此時，她敢于面對自己的殘破靈魂，敢于與內(nèi)心對望。她走上舞臺，幕布拉開，前方光芒萬丈。

年輕導演克里斯蒂安·施沃喬夫在一個殘酷的故事內(nèi)植入了一顆治愈系的心臟。將一幕舞臺劇搬上銀幕是一次討巧的設定，儀式感的排演、真實與幻想的交錯實際上是一次催眠般的診治過程，更是一次對靈魂的救贖。

我們能否敢于直面真實的自己？這是一個聽起來爛俗卻尖銳得令人躲閃的提問。我們被帶到這個世界，別無選擇，之后我們被外界環(huán)境一點點塑造，但總會有一個精靈在內(nèi)心悄悄生長，為了應對這個世界，我們選擇了殼?？墒俏覀兪欠裼杏職庀裼壬夷菀粯訉⒆约旱臍に洪_一道裂縫？影片的結(jié)局充滿希望，但現(xiàn)實卻絕非如此，有時那個殼與肉身早已合二為一，當我們選擇從殼中蛻出，需要面對的可能是一個血肉模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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